暗夜流光
春闺梦:我寄人间雪满头
我母妃是南诏王最宠爱的妃子,连带着我也成了南诏最尊贵的公主。
除了皇位,我要什么有什么。
我的二皇兄被刺身亡,父皇给每个皇子公主分配了一名暗卫。
关键时刻他们就是死士,是要替我们去死的。
到了选死士的日子,是个艳阳天。
暗夜司的暗卫身穿玄色衣服,站在庭院里。
院子里已经来了一些人,可我没到,他们就静静地等在那里,他们不敢在我前面选。
听暗卫统领说,这些暗卫都是经过层层选拔的毫无牵挂之人。
他们有着同样的装束,同样的只盖住下半张脸的鬼魅面具,同样的麻木冰冷的表情。
我被太阳晃了眼,看不出他们有什么区别。
随行的嬷嬷加大力气扇着团扇。
我对着宫墙下的阴影摇摇一指,「就他吧,他叫什么名字?」
暗卫统领道:「回殿下的话,死士没有名字,他行七,只有代号暗七。」
暗七?我正寻思给他取个什么像样的名字,统领把一个骨哨递给我。
「这是能操控他们体内蛊虫的哨子,有了它,暗卫绝不会做出反抗殿下之事。」
我掂了掂手里的骨哨,皱了皱眉,操控人的心智?这可就不好玩了。
暗七似乎很吃惊,我没有选排名第一的暗卫。
我把哨子收进怀里,对着那有些怔愣的人道:「走吧,跟我回宫。」
听见我的声音,暗七敛眸,手里拿着剑,像个傀儡一样,听话地跟在我身后。
2
一回到寝殿,暗七想要隐匿起来,被我叫住了。
「等等。」
话音刚落,暗七就停下了脚步,单膝跪地,等着我的命令。
我一挥手,「门关好,把他给我绑了。」
嬷嬷把暗七绑到椅子上,整个过程暗七没有一点反抗,完全像个任凭摆弄、没有生命的木偶。
暗七面上毫无波澜,声音没有起伏地道:「殿下不必大费周章,殿下做什么属下都不会反抗。」
我蹲下来,看着他寒潭般深邃的眸子,说:「就算是我要你的命,你也是如此?」
暗七没有感情地道:「是。」
我啧了一声:「我可不喜欢冷冰冰的东西。」
我抬手摘下他的面具,看清了他的脸。
他生了一副好皮囊,薄削的唇被苍白的脸色衬得格外惹眼,凌厉的眉眼充满攻击性,下垂的眼睑却昭示着对主人的顺从。
看我从怀里拿出骨哨,他古井无波的眼中才出现一丝波澜。
暗七薄唇紧抿,被绑在椅子上的手下意识攥紧,手背上青筋凸起。
骨哨响起,对暗七来说这是索命的曲调。
哪怕极力忍耐,他喉咙里还是溢出痛苦的呻吟。
我皱着眉,视线在他身上找着什么。
过了许久,看着暗七被折磨,就连我额头上也生出冷汗,我才在他颈侧看见一个缓慢蠕动的东西。
我手起刀落,把那东西剜了出来,一脚踩死。
看着意识模糊的暗七,我拿出手帕捂住他颈侧的伤口,「好好养伤。」
我把骨哨塞进他手里,「就当我送你的一个见面礼。」
3
暗七在床上躺了五六天。
等我再见到他时,明显感觉他气色好多了。
我向池子里扔鱼食,看着翻腾的锦鲤,漫不经心道:「知道为何本宫为你解了蛊虫吗?」
暗七还是一脸漠然,「属下不知。」
一旁的宫女接过我手里的鱼食,替我擦了擦手。我转过身,看着他脖子上的伤口,轻飘飘道:「本宫对浮于表面的忠诚不感兴趣。」
暗七眸光微动,「没了蛊虫,殿下不怕我跑了?」
「暗夜司是不会允许死士离开的,你现在除了待在我身边,没地方可去。」我低头摩挲着袖口,「本宫答应你,只要你好好保护本宫,本宫会想办法,把你的名字从暗夜司的无相簿上划去,还你自由。」
暗七有些不解地看着我。
我嗤笑一声:「本宫的舅舅命陨漠北,母妃没了舅舅军队的支持,荣宠又能到几时?用不了多久,本宫就会成为砧板上的鱼肉,可本宫不想死。」
暗七默然,只是把骨哨放回我手边的桌子上。
我看着骨哨轻轻挑眉。
暗七沉声道:「无论在哪儿,只要殿下吹响它,我就会出现。」
看着隐入暗处的身影,我吹响了骨哨。
暗七收回迈入黑暗的脚步,有些无奈道:「殿下。」
我抬手遮住日光,「今天日头不错,出来晒晒太阳吧。」
暗七听见我说的话有些怔愣,随后沉默着走到我身后站定。
4
君恩难测,没过多久,母妃就失去了皇帝的宠爱,被禁足幽宫。
我去看母妃时,她倒是没有太过伤心,只是轻叹她早就料到会有今日。
母妃红着眼眶,怜惜地摸着我的头,「只是可怜我儿日后怕是要受苦了。」
我慌忙眨眼,就怕自己忍不住哭出来。
母妃把一袋子金银塞进我怀里,「这些钱你拿着,打点下人用,母妃帮不了你什么了,以后别再来了,这样你会安全些。」
嬷嬷来催我离开,我不舍地攥着母妃的袖口。
宫门关闭时,我听见母妃说:「我儿一定要自由,不要像母妃这样,被囚于深宫。」
第二天,母妃就在寝宫中自缢了。
我麻木地坐在院中。
一直隐在暗处的暗七,见我一天没吃饭,四下无人时,轻声道:「殿下,节哀。」
我也不管他出不出来,自顾自道:「母妃本可以不死的,她用自己的命逼我父皇留下我,暗七,我得活下去。」
我抬头看着被院墙围起来的四角天空,感觉这里的一砖一瓦都长出了手臂,把我牢牢地锁在这里。
不知怎么想的,我出声道:「暗七,你能带我离开吗?」
没得到回应,我苦笑,如今他愿意保护我已经很好了,还强求什么?
我又道:「我开玩笑的。」
暗处的人抱着剑,敛眸沉思,似乎真的考虑起我这个荒唐可笑的想法。
5
还没等我从悲伤的情绪里出来,门口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来人娇笑着道:「姐姐的脸色似乎不怎么好啊。」
我把不耐烦表现得淋漓尽致。
我这个妹妹从小就爱跟我争,今天以前,她从没赢过我,不知今天来,她想用什么方法从我这儿找回面子。
香风扑面而来,我掩住鼻子,「这脂粉味,我倒是在教坊司闻过,不知哪个不长眼的奴才给妹妹挑了舞姬们用的东西。」
丹阳怒火中烧,抬起手掌欲落下,看她的丹蔻指甲,我若挨这一下,势必要挂彩。
我沉了脸色,心中权衡要不要借力把她推进身后的池塘里。
下一秒,手掌在半空被人拦下。
我惊愕地抬头,看见了暗七那张覆着冰霜的脸。
暗七眸中酝酿着风暴,「此处僻静,公主若是不小心磕了碰了,应当也没人知道吧?」
从母妃那里回来后,我就被安排住进了霖翎阁,这是一处偏僻静谧的院落,刚来时甚至院中还长着荒草。下人们不如以前尽心,荒草灰尘都是暗七收拾的。
如今听他这么一说,丹阳才察觉此处僻静无人,又想起这院落的种种传闻,再看着暗七骇人的眼神,她额头上生出冷汗。
暗七松开了丹阳的手腕。
丹阳向后一个趔趄,宫女们连忙上前搀扶。
看见她的狼狈,我轻笑出声。
丹阳扶着宫女站稳,气得直发抖,「你都这样了,还有奴才肯护着你。」
「你身后的那群废物才叫奴才,我的暗七可不是。」
丹阳用手帕擦了擦手,不屑地哼了一声:「我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我像看失心疯一样看着丹阳离去。
「她脑子不好吧?」
暗七负手站在我身后:「殿下看人一向很准。」
6
秋风渐寒,我在被子里喝着暗七端来的姜汤。
想起今天的事,我捧着碗,对着房梁道:「你每天都待在房梁上吗?」
房梁上的人没搭话。我止了声,不再自讨没趣。
我不大爱吃姜,苦着脸喝完姜汤,准备躺下休息,却看见桌子上还亮着蜡烛,叹了口气,准备裹着被子下床吹灭蜡烛。
我刚放下碗,房梁上就袭来一阵掌风,熄灭了蜡烛。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毫无睡意,我又想我母妃了,想起小时候她教我识字读书,想起她总是抱着我,摸着我的头,看着某处发呆。
她也总是伤怀地抚摸着兵书,忍不住叹气。
我母妃出身武将世家,却为了家族被送进皇宫,成了笼子里的金丝雀。当年母妃刚从战场上下来,就被收了军印送进了宫中。
她这么多年盛宠不衰,不知惹了多少人红眼。
可我知道,母妃并不快乐。
见过无垠天空的鹰,忍受了多大的痛苦才折断羽翼,伏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最后还香消玉殒于无人幽宫。
不知不觉我眼眶湿润,我的啜泣声惊扰了房梁上的人,黑暗中暗七睁开眼,听着我的哭声,他的目光陷入眼前的黑暗,不知在想什么。
哭了半天,我带着哭腔道:「暗七,我想吃桂花糕了。」
屋里静默一片,就在我哭累了要睡过去的时候,听见黑暗中传来极轻的一声:「好。」
7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一阵香气勾醒的。
我揉着眼睛,看见放在桌上被油纸包着的桂花糕,扬起了嘴角。
那油纸做工粗糙,一看就不是宫里的东西,应该是暗七出了皇宫,去外面买的。
我打着哈欠洗漱完,准备去吃桂花糕。
桂花糕旁边还放了一些御膳房送来的饭。
我住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送饭的自然也不会上心,送来我这里的,大抵是他们剩下的边角料,还都凉了。
我直奔桂花糕。糕点并没有凉,吃着软糯的桂花糕,我含糊不清道:「你把糕点热了吗?」
等了好半天,我才听见从角落里慢慢传来声响:「用内力温着。」
嘴里的桂花糕,色香味哪个都比不上宫里御厨做的,可这桂花糕能甜进我心坎里,万盘珍馐也比不上这几文钱的桂花糕。
我举起一块沾满桂花的糕点,「糕点不错,分你一块。」
等了片刻,一袭黑影晃过,手上的糕点被拿走了。我笑眯眯地看着一旁的暗七,「这里也没人,你别老藏在暗处了。」
暗七吃完糕点,看着手上粘的糖霜,有些木讷道:「很甜。」
他旋即又道:「在暗处,习惯了。」
我把手帕塞进他手里,示意他擦擦手。
「你要习惯在阳光下生活啊,哪天你自由了,总不能还一直活在黑暗里吧?」
暗七被我说得一愣,有些错愕地看着我。
我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膀,「我不是答应过你会还你自由吗?你放心,我这人说到做到。」
暗七眼中闪过迷茫,阳光透过窗棂打在他的手上,他弯了弯手指,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他都快忘了阳光的温度,都快不记得该如何活得像个正常人。
自打记事起,暗七就在黑暗和杀戮中度过,所有人都在告诉他该如何融入黑暗,如何活成一个工具。
还从来没有人告诉他要活在阳光下。
暗七抿着唇,把手帕攥进手里。他眼睫轻颤,小声呢喃道:「阳光,很好。」
8
母妃出殡那天,老皇帝在宗祠偏殿待了一天,不见任何人。
他或许是爱我母妃的,但和他的江山比起来,那些爱就显得微不足道。
老皇帝不允许出我皇宫,我站在飞天阁上看着棺椁出了宫门,我的母妃终于自由了。
身边的宫女都另择了主子,跟在我身后的就暗七一人。
高阁上吹过的风染上了寒意,暗七挡在风口处,有些担忧地看着我。
我吸了吸鼻子,「难道真的只有死了才能离开这里?」
暗七不知该怎么回答我,蹙着眉想了半天,干巴巴地道:「您不会死的。」
我看着天边的黑云,自嘲道:「没想到最后陪在我身边的是你。」
空气沉闷,看着送葬队伍消失在视野里,我叹道:「走吧,要变天了。」
夜晚,屋外大雨倾泻而下,屋内不燃一丝烛火。
如今我落魄,吃穿用度不比以前,蜡烛自然也成了稀罕物。
白光闪过,乍起惊雷。
我缩在床上,抱着被子发抖,惊慌地喊:「暗七!你在吗?」
这次房梁上的人回答得很快:「在。」
「你陪我说说话。」
「好。」
我裹了裹被子,心不在焉地问:「你想过以后做什么吗?」
「没有。」
「那蛊虫解开的时候,你想过离开吗?」
暗七很诚实,「想过。」
「那你为什么没走?」
「无相簿。」
我撇撇嘴,他还真是实诚得有些伤人。
见我半天没说话,暗七斜靠着房梁,黑暗中他看见我无声地坐在那里,鬼使神差地开口道:「殿下想过吗?」
我打了个哈欠,缩进被子里,含糊敷衍地回道:「开一家铺子吧。」
「殿下想卖什么?」
「你觉得卖什么好?」
「……」
意识模糊,房梁上的人的回答仿佛隔了千重纱,我听不真切。
我拢了拢被子,凭借最后一丝清醒回道:「挺好。」
暗七听着我绵长均匀的呼吸声,抱着剑毫无睡意。
雨夜格外漫长,暗七一夜未眠,他心中那个早就被埋下的想法,在这一夜疯狂滋长。
9
丹阳没从我这儿讨到便宜,没安生几天,就又开始作妖。
她动不得我,转身就抓了暗七。
我赶到丹阳的宫殿,看见暗七时,丹阳正想方设法让他跪下。
不管挨了多少打,暗七就是不跪。
看着暗七脸上的伤,我目光沉沉,「放了他。」
丹阳看见我来,示意下人停手,「你这奴才还真是不容小觑,我的人都奈何不了他。」
我皱着眉,既然如此,暗七怎么会被抓住?
丹阳掩唇轻笑:「我就说了一句,『你若是再敢还手,你家殿下可就不会再有安稳日子了。』」
「你猜怎么着?」丹阳站在阶上,抬起暗七的下巴,让他被迫看向自己,「他立刻就不动了,挨了一顿打,乖乖地束手就擒。」
暗七嫌恶地别开头。
我身子一僵,闭了闭眼,「你到底想怎样?」
丹阳看见我的妥协,嘴角笑意加深,「我想知道,曾经被捧在手心里的明珠,跌入尘埃是怎样一副光景?」她的眼神变得狠厉,「既然奴才不肯跪,那就你这个做主子的替他跪吧,只要你跪下求我,我就不杀他。」
暗七冷然开口:「你杀了我吧。」
我再怎么落魄,也是被娇宠着长大的公主,何时受过这种羞辱?
我冷冷地盯着丹阳,她被我的眼神唬得一愣,旋即恼羞成怒道:「我最讨厌你这副高高在上的嘴脸。」
她身后的侍卫拔剑横在暗七颈侧。
看见剑上多出一丝朱红,我慌了神,低声呵斥:「别动他!」
过了片刻,我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我答应你的要求,希望你说到做到。」
丹阳就是想把我踩在脚下,她想看我狼狈,那我满足她就是。
尊贵荣宠,早就在我住进霖翎阁时不复存在了。
剑架在脖子上都面不改色的人,见我答应,却如同疯魔了一般。
暗七睚眦欲裂,赤红着眼眶奋力挣扎,「殿下,不可!」
见我撩了裙摆,下一秒,暗七就毫不犹豫地弯了膝盖,跪在了地上。他声音颤抖:「我……我跪。」
10
看着面前跪下去的身影,我像被钉在原地一般,动弹不得。
丹阳一脸得逞的笑意,「奴才,就该有个奴才的样子。」她冲我轻蔑地扬了扬下巴,「殿下,该你了。」
暗七转头,「殿下,奴才的命不值得您如此。」
我艰难地开口:「暗七,我认命了,只要能活着,我什么都能舍。」
暗七见状,心一横就把脖子往那带了血的剑刃上撞。
拿剑的人看到暗七恶狠狠的眼神,被吓得一愣,手里的剑没拿稳,脱了手。
剑刃划伤了暗七的肩膀。
眼见着暗七差点死在我面前,我直接失去了理智,刚要有所动作,苏公公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一群人跪在殿中,接下了秋猎的圣旨。
苏公公受过我母妃的恩惠,他对我多少是有些情分的,不像旁人那样对我冷嘲热讽。
听完旨,丹阳反咬一口,说是我先找她的麻烦。
我冷冷地看着她表演,我虽不得宠,可若是她担上一个「妒忌手足」的名声,那丢的只会是皇室的脸。
我那个把皇室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父皇,可不会让她如此胡闹下去。
苏公公笑得一脸和善,「丹阳殿下,皇上还说了,让您秋猎之前,在寝殿里好好学学礼仪德行。」
她被禁足了。
不管丹阳吃瘪的表情,苏公公命人松开了暗七。
他扶起我,温声道:「殿下,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去吧。」
我微微颔首,「谢过苏公公。」
「殿下折煞杂家了,」苏公公的目光扫过暗七时,顿了顿,「殿下得了一个好护卫。」
说罢,他领着一群人走了。
回寝殿的路上,我缓缓道:「为何要那么做?」
暗七眼中又是一贯的淡漠,「奴才受点苦不算什么。」
听他自称奴才,我心里不知怎的生出一股无名火,「你不是我的奴才。」
暗七被我吼得一愣。
「暗七,我想开一家铺子。」
「奴……臣知道。」
我走到暗七面前,想让他就着月光看清我认真的表情,「你得跟我一起去实现这个愿望。」
暗七愣了半晌,呼吸乱了节奏,「殿下……」
我看着他的眼睛,「我们得活着离开这里。」
「好。」
「不可再轻视自己的性命。」
「好。」
「我会心疼。」
「嗯。」
11
听说漠北使臣来了南诏,还说要联姻。我整日惶惶不安,总觉得老皇帝不可能让我在皇宫这偏僻一隅安稳地度过余生。
从丹阳的宫殿回来后,再没人推开过霖翎阁的门。
暗七也不知怎么了,白天几乎不见人影。
一开始我午夜惊醒的时候,还能听见房梁上传来一声让人心安的「我在」。
可最近一连三天,我都没听见暗七的任何回应。
他会不会走了?他或许有更好的去处,良禽择木而栖,这是人之常情。
这个想法一出现,我内心瞬间惶恐不安,得不到回应的压抑让我喘不上气。
我知道我是被关在这里的,可有暗七在,我总是自我催眠忽略这个事实,日子也没那么难捱。
如今庭院衰败,无人回应,只余冷寂的风,吹拂满园苍凉。
这一刻我才发现,暗七对我来说太重要了。
我猛地想起什么,慌忙地摸出枕头下的骨哨,不停地吹。
最后我吹得脸颊麻木,暗七也没有出现。
我愣愣地跌坐在床上,过了很久才接受这个事实:我再一次被人丢下了。
我母妃是,暗七亦如是。
我抱着膝盖,再也忍不住地放声痛哭。
过了很久,我听见床边有一个沙哑的声音唤我。
「殿下。」
我从臂弯里抬起头,眼泪模糊了视线。我费力地眨了眨眼,才看清床边站着的人。
暗七面色苍白,总是藏锋敛锐的眸子里溢满痛楚。
我愤恨地把手里紧紧攥着的骨哨朝面前的人扔去,「你说过只要我吹起骨哨,你就会出现的。」
暗七不躲不闪,任由骨哨砸在额角。
我起身抵着他的胸膛,把他往外推,「你回来做什么?你走啊。」
12
暗七闷哼一声,真被我推动了,脚步踉跄地往后退去。
暗七被我推得后背撞在门上,他的脸色又白了几分。情绪失控的我并没注意到暗七的不对劲。
暗七低着头,不敢看满脸泪痕的我,「殿下,对不起。」
我失了力气,蹲下身哭得更伤心了,「我都做好一个人待在这儿的准备了,你还回来做什么?」
暗七蹲下身,一言不发地把我抱回了床上。
屋子里没掌灯,暗七的半个身子笼在月光里,缥缈似幻影。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着的东西。
看见布上有一大片暗痕,暗七敛眸,不动声色地把布收进怀里。
他蹲下身,把里面包着的东西递到我面前,柔声道:「殿下,桂花糕,还热着。」
我脸上泪痕未干,抽噎着看着面前碎得不成样子的糕点,没有说话。
暗七看着碎掉的糕点,苦涩一笑。他张了张嘴,哑声道:「是我没护好。」他作势要把糕点拿走,「明日我给殿下去买新鲜的。」
我抬手握住他的手腕,阻止他的动作,「我不嫌弃。」
我拈起一块还算完整的桂花糕,咬了一口,瞬间皱眉,今日这桂花糕,甜得有些发苦。
也就一瞬间,我就舒展眉峰,月色朦胧,暗七也没看清我的表情。
他很是期待我对这个桂花糕的看法,试探地问道:「可还……合殿下胃口?」
我接过糕点,不打算分给他吃,闷声闷气道:「很好吃,换了一家铺子买的?」
暗七轻声道:「嗯,换了一家铺子。」
我惊讶于这铺子竟然还能开下去。
吃完糕点,因为哭了一下午,我感觉很是疲惫。可我不敢闭眼,我怕我一睁眼,暗七就又不见了。
暗七柔声道:「殿下,睡吧,属下在这里,那儿也不去。」
我揪着暗七的袖子不松手,才沉沉睡去。
皓月高悬,暗七靠在床边,等我熟睡了,他才轻手轻脚地把我的手从他袖子上移开,放进被子里,末了还掖了掖被角。
他闷咳一声,痛苦地捂着胸口。
瞬息之间,月华依旧,床边没了人影,只余轻动的帷幔。
13
暗七没再消失,却还是很少露面,只有我主动和他说话时,他才会有所回应。
他的回答依旧简短利落,却没有一次让我落空。
没话说时,我总是不知疲倦地唤他:「暗七。」
暗七也每次都会立刻回道:「我在。」
日子就在这一唤一答中静静流淌,我突然觉得,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活下去也好。
母妃穷极一生追求的东西,死了才得到。如今我命微无权,何苦来哉?
院子中染上寂寥的秋色,在一个平常的秋日,苏公公的到来打破了这份宁静。
老皇帝让我跟着去秋猎,还送来了一些衣裳首饰。
我不知道老皇帝唱的是哪一出,秋猎都是带着受宠的嫔妃皇子去的,让我去是什么意思?我并不觉得皇帝看着我能多吃进去几口饭。
我抚额长叹,罢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大不了我就挑一根柱子一了百了,也好过惶恐度日,精神受到摧残。
到了秋猎营地,我看见了解除禁足的丹阳。她一反常态地没有来找我麻烦,只是望向我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同情?
我已经沦落到丹阳都可怜我的地步了?
丹阳还不如上来和我打一架,她如此做派,倒让我心里难受。
在给别人添堵这方面,她还真是一把好手。
14
晚宴开始,席间多了一些异邦面孔。
我坐到给我安排的位置上,一抬头,就和一个外邦人打了个照面,他看我的眼神属实有些肆无忌惮。
我咬着后槽牙,把米饭碾了个稀碎,才忍住给他一拳的冲动。
一顿饭吃得我堵心堵肺。
饭食都撤下了,老皇帝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倒是跟那群外邦人聊起来了。
我才知道,那群外邦人就是漠北的王子和使臣。
我心里早就把那群人千刀万剐个千百次了。
老皇帝和他们你来我往客气了半天,我觉得这事肯定成不了,毕竟南诏和漠北打了这么多年,早就势如水火,两国恩怨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化解的。
结果,说到最后,终于让我明白丹阳为何同情我了。
漠北的意思是,让我嫁给他们的王子。
我舅舅不知杀了多少漠北的将领,我去了漠北,恐怕都不能给我留个全尸。
离开主帐时,那漠北王子一脸邪笑地冲我说了句蛮语。
我皱着眉不懂他的意思,倒是跟在我身后的暗七,忍不住要冲上去揍他。
苏公公见状挡住了暗七,低声道:「别给你家殿下添麻烦。」
暗七停下脚步,眼中怒火肆虐。
我不解地问:「他说了什么?」
暗七并不想让我知道,冷静了一会道:「腌臜之言,殿下还是不要知道了,会污了您的耳朵。」
15
回到我的营帐,我颓然地坐在火堆旁,看着跳跃的火苗出神。
暗七坐在我对面,眼里映着火光,明明灭灭。
「殿下,您想嫁去漠北吗?」
我神情淡淡,「我舅舅杀了那个王子的哥哥,我去了漠北会面对什么,我不敢想。」
我转头看着神色晦暗不明的暗七,「舍一个女儿就能换得边陲安稳,我父皇一定会答应他们的请求,我没得选。」
暗七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眉眼间尽是决绝,「不,您还有得选。」
我直起身子,不可置信地看着暗七,我要想不嫁去漠北,那就只有一个办法。
逃!
火堆炸起火花,在暗七眼中映出一片光亮。
我颤抖的嗓音,问出了那句我以为我再也不会问出口的话。
「你能带我走吗?」
疾风呼啸,营地早就被抛到身后,
我靠在暗七背上,紧紧地搂住他的腰,耳边是急如骤雨的马蹄声,和我狂乱的心跳声。
马蹄踏碎月光,暗七宽厚的肩膀挡住萧瑟的秋风,可还是太冷了,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寒冷,我忍不住颤抖。
我靠在暗七的背上,汲取着令人心安的温度。我一直被困在母妃死去的那个夜晚,只有暗七,他划破黑暗,拉着我走出了那个如墨的夜晚。
「暗七,我们没有回头路了。」
「臣知道。」
「被抓住了,你会死的。」我想说,我们回去吧,我不想你死。
感受到我的不安,暗七低沉的嗓音混着风声传来:「殿下,我们都会活下去的。」
我不知道是什么能让他不顾一切地带我走,或许是月色太美,晃了他的心。
16
我们不敢走官道,一路走小路。
皇帝把悬赏暗七性命的悬赏令贴得到处都是,说他挟持公主,凡见到者,都可诛之。
看见悬赏令时,暗七只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就抬手挡住我的眼睛,「没什么好看的。」
好像被悬赏的人不是他一样。
我们一路北上,躲过了官兵的搜查。但我总觉得这一路太过轻松。
连日奔波,暗七和我脸上都是深深的疲惫之色。
我拨弄着火堆,「我们准备去哪儿?」
暗七抱着剑,沉声道:「去柔然,明天的港口就是最后一个关卡,出了南诏,您就自由了。」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没由来地一阵心慌,「你不跟我一起?」
暗七轻声道:「殿下在哪儿,臣就在哪儿。」
我半信半疑,「真的?」
暗七垂眸,「自然是真的。」
第二日,天蒙蒙亮我们就到了港口,江上雾气弥漫,岸边停了许多渔船。
暗七给了一个戴着斗笠的人一些银子。
那人不肯接,「白哥,你救我儿子一命,这银子我不能收。」
白哥?暗七有自己的名字?
暗七也没跟老者多言,港口有些不同寻常,得赶紧离开这里。
暗七拉着我上了船,看着乌篷船摇摇晃晃地离开岸边,我悬着的心才得以放下。
还没等我问暗七,刚才老者为何叫他「白哥」,远处就传来了官兵找人的呵斥声。
刚才空无一人的港口,眨眼间围满了官兵,隔着浓雾,他们还没发现我们。
随着船越靠越近,一个官兵眼尖地注意到了这片泛起波澜的水域。
没等他张口,暗七的长剑先一步刺穿了他的喉咙。
17
我心狠狠一沉,猛地回头,身后早就空无一人,暗七是什么时候回到岸边的?
暗七执剑回眸,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我能感觉到他的决绝。
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远,我感觉有什么被强行剥离,一定不是我想的那样的。
一定不是。
我想喊他的名字,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喉咙像是被一双大手扼住,发出的声音微小嘶哑:「暗七……」
声音没传到岸边就被风吹散了,失去意识前,我心痛得无以自拔,我好像再也不会听到那句「我在」了。
是我太天真了,怎么可能这么简单?是暗七,他把我护在身后,自己挡下了千难万险,替我付了自由的代价。
看着隐入浓雾的乌篷船,暗七拉上面罩,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江雾散去,我缓缓睁开眼,费力地坐起身。
两岸青山相对,不断向后退去,四面见不到船只,应该是到江中间了。
我身旁放了一个包裹。我连忙打开包裹,里面有一把匕首,一摞够我后半辈子挥霍的银钱,还有几张田宅店铺的地契。
最后还有一张字条。
「殿下,别回头。」
轻飘飘的几个字像有千斤重砸在我心上,我瞬间红了眼眶。
我慌乱地爬起来,挪到船头,看着正在划船的背影,不死心地问道:「暗七还会回来吗?」
那人的声音有些苍老:「恩人去引开那些官兵了。」
我死死地攥着衣袖,母妃自缢于寝宫的画面,像恶鬼一样缠着我,每每午夜梦回,我都会从噩梦中惊醒。
我承受不起再有人为我死去了。
「我要回去!」
18
老者恍若未闻。
看着倒退的水波,想起暗七最后和我说的话,我的心蓦地一痛,他根本没打算活着离开南诏。
我眼眶发红,哽咽着出声:「他会死的。」
那老者声音悠悠:「恩人舍了命也要让您离开,您可不能辜负他。」
「可是明明是我答应他,要给他自由的。」
老者看着粼粼水光,手上动作不停,「姑娘,其实结局如何,恩人早就想好了。」
我呆愣地坐在船舱里,手里握这那把暗七留给我的匕首。
我才知道那些钱是暗七用命换来的,他消失不见的那些时候,是去完成暗夜司的悬赏任务了。
暗七许久未出现是因为受了伤,不想让我看出来。
他早就暗中计划好了一切,连带着他的命,也被他毫不怜惜地算了进去。
我仰头靠在船壁上,任由泪水没入鬓发。
明明只差一步,不该是这样的。
我起身走到船尾,江上的风吹得我有些睁不开眼,「你不回去,那我自己回去。」
话音刚落,我一个猛子就冲着江面扎了下去。
划船的老者没想到我用了这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下一秒扔下手里的船杆,也跟着跳了下去。
我被拉上船时,不知灌了多少口江水,耳朵也听不见了,就看见老者一脸愁容,嘴巴一张一合。
我眯着眼,看着那老者说:「带我回去,你看不住我的。你不回去,我就跳江淹死我自己,去替暗七探探黄泉路。」
寒风吹得我直发抖。
老者一声叹息,重新拿起船杆,这一次,水波换了方向。
19
一上岸,我就看见了苏公公。
苏公公看见我时明显一愣。他面露担忧,「殿下,您不该回来的。」
我不置可否,看着他身后的金甲卫,「暗七还活着吗?」
苏公公语气里满是不忍:「被折磨得还剩一口气,被关在地牢里。」
我嗤笑一声:「我猜对了,我回来,暗七才能活命。」
金甲卫准备上来绑我,被苏公公喝退了。他侧过身:「殿下,请。」
见到老皇帝时,我直截了当地说出了我的条件:放了暗七,把他的名字从无相簿上划去。
老皇帝答应得很爽快。
几日后,我和漠北使团一起离开南诏。
直到离开京城,我都没再见过暗七。
此去一别,便真的是生死相隔了。
车队行过山崖,正原地休息时,那漠北王子起了歹心,一脸淫相地向我走过来。
广袖下暗七给我的匕首已经出鞘,趁那王子近身毫无防备时,我抬手刺瞎了他的左眼。
他的护卫们瞬间拔了刀。
那漠北王子捂着汩汩流血的眼睛,愤怒地下命令。
这次我听懂了,他说:「杀了她!」
我被逼到悬崖边,手里还握着带血的匕首。
崖边的狂风吹起我的嫁衣,只可惜暗七没能看见我穿嫁衣的样子。
昨日夜里我收到苏公公的消息,暗七他已经安全了,还好,最后我还是兑现了承诺,还了他自由。
我笑得释然,世间再无牵挂,怎么死,可得我自己选。
我翻转手腕,把匕首刺入了自己的心脏,在他们惊诧的眼神里,我没有犹豫地向后倒去。
20
以前听来宫里讲经的和尚说,活着的人执念太深,他牵挂的死去的人的魂魄就会被困在阳间,我一度觉得,这是那和尚胡扯的。
直到我再次睁开眼,我才知道那和尚没骗人。不过我不知道,对我执念如此之深的人是谁。
我飘在半空,看着自己已经摔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这死法,过于惨烈了些,这荒山野岭,应该是没人会给我收尸了。
好在秋天寒凉,尸身保存的时间能久一些。
没想到死后我还成了孤魂野鬼。我整日飘荡在我尸身周围,等着黑白无常来收我。
最后我没等来黑白无常,倒是等来了暗七。
看见他时,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面色还是那么苍白,眼睛里布满血丝,应该是好几日没好好休息过了。
他看见我的尸体时,整个人都崩溃了。他握着那把匕首,痛苦地趴在地上,撕心裂肺,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想不通,留给我保命的匕首,最后怎么就成了了结我性命的凶器?
暗七眼中黯然,寻不到一丝光亮。若不是他还喘着气,真像是一具尸体,抱着另一具尸体。
他喃喃自语:「是不是当初我死在牢里,您就会毫无牵挂地离开了?是不是最后就不会是这样的结局了?我不该心存侥幸,总想还能再见到您。」
我想替他擦去眼泪,可我的手直直穿过了他。
我忘了,我已经死了。
我无力地叹息:「你真以为没了你,我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你可知,在我心里,自由和你相比,不值一文啊。」
暗七低下头,身体颤抖,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我如火的嫁衣上。
他如孩童一般呓语:「怎么办啊?这世间,再也没有我的殿下了。」
21
旷野无声,只有荒草回应似的沙沙作响。
鬼没有眼泪,可看着暗七痛苦,我却觉得眼眶发烫,那颗已经不会跳动的心仿佛受着烈火炙烤的酷刑,疼得我忍不住弯了腰。
我想让他知道,我还陪在他身边,可我连给他擦眼泪都做不到,只能静静地看着他。
如果知道暗七会来找我,我就挑一个漂亮的死法了,总好过让他看见如此不堪的我。
暗七来了后,我就不能离开他太久,离开他太久,我会有灼烧灵魂的痛感。
我看着他把我的尸身埋在一处山头,又在坟茔旁盖了一个茅草屋。
他拿着一壶酒,靠在我的墓碑旁,说着醉话:「殿下。」
我飘到他身边,「我在。」
「您那么金贵的一个人,这样一定很疼吧?」
我认真思索一番,「在半山腰时我就晕过去了,也没什么感觉。」
「您怎么就能狠下心啊?」暗七盯着面前的梨花树喃喃自语:「殿下,您曾说过您想开一间铺子。」
我蹲在他面前直点头,「对,我还没听清你想卖什么。」
「我特意买了一家糕点铺子的地契,卖您爱吃的桂花糕,」暗七眼中水光弥漫,他嘴角微扬,「我还学做了一份桂花糕给您吃,不得不说,我还挺有这方面的天赋,您说很好吃。」
「那份桂花糕是你做的啊,不得不说,少年,你的糖放得太多了,下次少放点。」
暗七仰头喝了口酒,一个不顺气,呛得他剧烈地咳嗽。
我隔空给他顺背,「喝那么急干嘛,又没人跟你抢。」
22
许是酒太辣,呛得暗七眼泪都出来了。他抬起胳膊遮在眼睛上,哽咽道:「我没护住那桂花糕,也没护住殿下。铺子还在,可是臣再也见不到您了。」
我轻声道:「你可不能太早来见我啊。」
「殿下,我藏了喜欢您的心思,我还没来得及告诉您,如此大逆不道,您起来骂我两句也好啊。」
我愣愣地看着面前醉得不省人事的人,磕磕巴巴道:「我……我起来,那不就诈尸了?多吓人。」
到最后,暗七嘴里不停地叫着:「殿下。」
我知道暗七听不见,还是一遍遍地回他:「我在。」就像他回我时那样不知疲倦。
暗七本就沉默寡言,在这没有人烟的山上,也就只有喝醉的时候,才会靠着我的墓碑说两句话。
我想知道暗七的名字,怕去了黄泉路找不到他,可我一直未能如愿。
我就跟在他身边,看着他守了我一年又一年。
我明明给了他自由,却又好像困住了他的一生。
又是一年梨花落,暗七喝着梨花白,数不清第多少次醉倒在我的墓碑前。
「以前喝醉了酒,还能看见殿下,可如今,殿下在臣脑海里已经变得模糊,臣不想忘了你啊。臣总想多活几年,您在这世间还能有一个归处,可是殿下,」暗七抬手攥紧胸口的衣襟,「臣熬不住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匕首没入暗七的心脏,却无能为力。
我想拦住暗七,可手一次次地穿过暗七的身体,这么多年,我头一次痛恨自己是一个魂魄。
暗七痛苦地咳出一口鲜血,留下了他在这世间的最后一句话:「原来当初你这么疼啊。」
梨花拂过染血的匕首,隐蔽处,刻着小小的两个字:陌白。
执念之人死去,我也逐渐变得透明。
一阵风吹过,梨花簌簌而下,落了他满头。
我看着同样落满梨花的墓碑,虚抚上暗七的脸。
暗七,你我也算共白头了。
你守了我一世,下辈子,换我来寻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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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渝
203
春闺梦:我寄人间雪满头
陈年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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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 年,美国海军的物理学家麦克莱恩,带着一群人捣鼓硫化铅近炸引信。 他发现,这种引信对热量产生的红外线很敏感,将来也许可以用在空对空武器上,用来更好地打飞机。 说起来,麦克凯恩是个科学家而非工程师,他的工作是理论研究,没有任何人要求他设计武器。 他做的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