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祝君安

知乎盐选5个月前发布 spoo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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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君安

春闺梦:我寄人间雪满头

他带着铁骑进宫那天,我以为是我的死期。

可是他不但不杀我,还要立我为后。

祝桉来大渊的时候才十岁左右,他身边还跟一个被剜了眼的老伯。

二哥带着我去看他,说敌国战败,送来质子以表诚意。

「听说他父母都已经战死,北临换了新主,他是唯一活着的拥有北临皇室血脉的人。」

二哥说这些话的时候,就像在说家常话一样。

我二哥是个实打实的草包,整天就知道喝酒作乐。

他牵着我的手告诉我,以后可以尽情欺负祝桉,把他当奴隶也好,玩意儿也罢,就是别让他好过。

他笑盈盈地对我说:「柳棉,以后大哥有欺负的对象了,我终于要脱离苦海了,我们攻打北临死了那么多人,欺负一下他不算什么。听说他是北临帝的第九个孩子,叫祝……那名字挺难记的,就叫他祝小九吧,就跟你叫柳三三一样。」

说完他呵呵地傻笑起来,我抡起拳头就砸到他脸上去了。

他们老是不叫我名字,也不叫我「三公主」,就叫我「柳三三」。

我好奇地打量着祝桉,他穿着黑色的衣袍,脸色阴沉,还有一双空洞洞的漂亮眼睛。

我那时候年纪小,觉得父皇对他如同皇子一般。

祝桉虽然离开了北临,但是他在大渊也过得好。

那时候,我根本不懂战败是什么意思。

大哥、二哥果真不放过任何欺负祝桉的机会。

他们让他光脚走石子路,伸手进火盆拿东西……

这要是我,肯定把火盆扣他们脑袋上了,可是祝桉他真能忍啊,都不生气。

我实在看不下去,被气极了。

抱着哥哥的脚,就去脱他们的鞋,叫他们也试试石子路。

他们要祝桉伸手到火盆时,我端起火盆就往湖里倒,然后拉着祝桉就走。

我原本以为我们会成为好朋友,至少不是敌人,可是他似乎很讨厌我。

他每次都甩开我的手,叫我少管闲事。

我实在不知道他为什么讨厌我,而不是去反抗欺负他的大哥、二哥。

果真是一个欺软怕硬的人。

直到哥哥们去捉弄那个瞎眼老伯,他们用棍子戳他、打他。

老伯看不见,似乎也说不了话,嘴里只能「呜呜」地叫着。

被祝桉撞见了,本以为他会像平常一样忍过去,谁知他拿起棍子就朝他们的头上招呼去。

二哥被打得跪地求饶,哭泣着捂住脑袋。

当时我猫在树上看他,忍不住大声吆喝道:「对,祝小九,就是这么打。」

我高兴得在树上手舞足蹈,他转头冷冷地看着我,然后丢掉手里的木棍,去扶那老伯起来。

两个人就这样搀扶着走了。

那年,我十四岁,才知道这老伯是北临丞相,祝桉的师傅。

他是最后守着北临的人。

当时,大渊将领准备带走祝桉,恰好在尸堆里发现了他。

祝桉年纪尚小,可是当下城中又找不出一个活人来照顾他,正发愁的时候,觉得这个丞相合适,就把他剜眼毒哑,一并带走了。

等到我十五岁的时候,祝桉十七岁了。

他越来越俊俏,也越来越阴鸷,总是喜欢独来独往。

自从了解到他的身世之后,我就觉得大渊愧对于他,所以我就变着法想对他好。

他生病我嘘寒问暖,他被大哥、二哥欺负,我拿着棍子帮他欺负回去。他不开心了,我还去学杂耍,结果从高跷上摔下来,躺了半个月才能下床。

能做到这样,我已经使出浑身解数,可是他依旧冷着脸让我滚远一点。

皇宫里流言四起,说我倾慕于他。

为了他要死要活,说为了能嫁给他,我跳了井,结果没死成,躺了半个月。

父皇将我召去,有意无意地敲打我,「棉儿,父皇将来定会给你择个好夫婿。莫急!」

他让我别去招惹祝桉,可是我觉得祝小九一个人孤零零在大渊太可怜了。

他走到哪里都死气沉沉的,周遭没有一点生气,连带跟着他的老伯也是,两个人像是从阎王殿飘出来的孤魂野鬼一样。

我没有听父皇的话,依旧每天去找祝桉。

我去练武场上给他送吃的,是丫鬟偷偷从宫外带的炊饼,宫里没有的新鲜玩意。

祝桉正在上骑射课,大哥、二哥练完二十支箭就潇洒走了,却让祝小九练完一百支箭才能离开。

我站旁边替他不平,「你们是师傅吗?凭什么听你们的。」

大哥轻蔑一笑,「他是奴隶,他的北临现在也是我们的奴隶,让他练就得练。」

二哥也腆着脸附和:「就是,就是!柳三三,你管不着。」

看着他们那副可恶的嘴脸,我恨不得上去扇一巴掌。

但他俩是皇后的心头肉,就算她再宠爱我,也永远比不上她两个亲骨肉。

祝小九一言不发,继续拉着手里的弓,而那两个草包大摇大摆地走了。

祝小九依旧面不改色,拉弓,放箭,拉弓,放箭。

我气得站在他面前,「你倒是反驳他们啊,你跟父皇说……」

祝桉的眼神逐渐狠戾,我话还没说完,一支箭就擦着我脸颊过去。

我呆愣在原地,因为害怕,手里的炊饼散落一地。

他刚刚会不会真想杀了我吧?

祝桉轻轻瞟我一眼,又继续搭着箭,他淡淡道:「他们说的对,我是奴隶,公主也别太把我当人了。」

说罢他又对着我拉开了弓,我脚重如千斤,血气不断上涌。

又一支箭擦着我脑袋边过去,带走了我鬓边的春鹃花。

我努力忍着眼泪,那是我第一次对祝小九感到生气。

我扔掉了手里还捏着的一张炊饼,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身后利箭打靶的声音,更加急切地响起。

果然他还是很讨厌我…

那天我哆哆嗦嗦地走了回去。

我自小就长在皇宫,时刻都被爱护着,而刚刚祝桉他想杀了我。

他的心像死了,怎么捂都捂不热。

练武场之后我真的怕他了,这几日都刻意躲着他。

以前想遇见他的时候,再刻意都不会遇到,可如今想躲着他,却无论如何都躲不掉……

我穿着二哥送我的新衣服,想去鹿苑看看小鹿。

在路上碰见了祝桉,还有一个女子与他一起。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贵女。

她媚眼如丝,时不时地瞄着祝桉,虽然喜欢他的女子不少,可是很少有跟他走在一起的。

他们走在我前面,祝桉突然停住了脚步,阴沉的声音响起:「你的眼睛要是管不好,倒不如挖了去。」

说罢他轻飘飘地看旁边的女人一眼。

就这一眼的威慑,把那女子唬住了,她低下了头,绯红从脖子蹿到了脸颊。

祝桉收回了他刀人的视线,那姑娘哭着跑开了。

他又撇过头来看我。

我慌张地停住了脚步,左看、右看都找不到一个能藏身的地方,只能转过身去,拉着路旁的花枝,假装赏花。

可是脚步声越来越近,吓得我几乎屏住呼吸,不敢抬头。

那日利箭划过脸颊的感觉,又一次出现了。

那人明显在我旁边站定了。

我头都不敢抬,此刻有一双猎人的眼睛正在盯着我,而我捏着手里的花枝,像是随时能被一击毙命的猎物。

良久,头顶凉飕飕的声音响起:「这花有这么好看吗?」

看来是避无可避。

我松开了花枝,小心翼翼地抬头,正好撞上了祝桉质疑的视线。

我捏着手指故作轻松。

我也是公主,怕他做什么,「是啊。」

「大晚上赏花?」他冷嘲热讽的语气又加重了。

我心虚地看着他。

我可不是像以前那样跟着他的,我是不小心撞见,这有什么办法,去鹿苑也只有这一条路。

我不想再与他纠缠,小心地绕过他想溜走,无奈他轻轻移步就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疑惑地看向他,只好小声说道:「我不是故意跟着你的。」

他眼色一亮,侧目看着刚刚被我捏着的花。

他稍稍用力就折了下来,那朵花在他黑袍的映衬下分外妖艳。

他慢慢靠近,那压抑的气息,让我步步后退。

丫鬟们也都去鹿苑打点了,现在这小道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要么死在这里,要么是被丢到旁边的湖里。

我越发害怕,睁着眼睛看着他……

下一刻,他就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拽到他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怯生生地开口,声音因为害怕变得有些奇怪,「你……你干嘛。」

从他墨色的瞳孔里看不见一丝感情。

他勾起嘴角,另一只手拿起花枝,粗粝的花枝缓慢划过我的脸颊,这像是一种凌迟。

我颤抖着望着他,害怕得脚发软。

最后那手在我鬓边停下,然后花插进了我的发髻里。

良久他轻声道:「公主,我以前养了条小狗,它被你们大渊士兵剥皮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眼神。瞪着湿漉漉的眼睛,无助地看着那些人剥掉自己的皮。」

他描绘得太过真实,我感觉他马上就能从怀里掏出一把刀,剥掉我的皮。

一瞬间,我看着他停留在我脸颊的手。

也许是猎物最后求生的本能,我张口就咬住了他的手。

他吃痛捏着我的后颈,把我生生提开了。

看着渗血的牙印,他皱起了眉头,「你还真是只狗啊。」

他几乎要把我整个人捏碎了。

虽然他只比我大两岁,可是个子却比我高不少。且因为长年习武,练就了一身力气。

我在他手上扑棱着,「祝小……九,你放开我。」

他嫌恶地将我摔在了草地上,我被摔得四仰八叉地躺着。

他没再多看我一眼,只留下一句「花是赔给你的」就走开了。

等我一瘸一拐地走到鹿苑的时候,大哥、二哥也在。

二哥看我穿上他买的衣服,屁颠屁颠就过来了,「柳三三,给你买新衣服把你高兴瘸啦。」

我白了他一眼,不作回答。

大哥不耐烦地推开了面前讨食的小鹿,瞟了我几眼问道:「你这几日怎么不跟着祝小九跑了?」

他这问得倒是时候,我掸了掸身上的土,不想回答。

二哥见气氛尴尬,便又蹿了出来,「柳三三,你到底没见过世面。过几日,父皇让我们出去办点事儿,可想一同出去?」

我看着他得意的样子,看来他有办法带我出去。

我试探着问道:「办什么事?连你也跟着去。」

他刚开口,大哥便使了个眼色,他立马乖乖闭嘴了。

看来这个事情还不小。

巧了,我就喜欢凑热闹!

我装作不信的样子,揶揄他:「就你,衣服都穿不明白,话都说不利索,还能带我出宫?」

二哥慌张地低头,看着自己翻出来的里衣,他又胡乱塞进去,涨红了脸,「你别不信,到时候我把你带出去了怎么说?」

我也立马站起来提高了声音:「好,我等着!你要是把我带出去了,你就是我的好哥哥。」

「好。」他爽快答应了,又挠着头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大哥白了他一眼,低声骂了句:「蠢货。」

我的激将法看来很成功啊。

就二哥那个木鱼脑袋,带他绕几个弯子,脑子就转不动了。

不过,也不怪他说我没见过世面,我长到十五岁,还不知道宫外是什么样子呢。

二哥去求了皇后,让皇后帮忙掩护,把我悄悄带出了宫。

外面的世界,看得我眼花缭乱,新奇的东西应接不暇。

二哥跟在我身边,一脸骄傲地介绍小摊上的糖果,奇装异服的人从哪里来,漂亮的舞女身价几何……

他口若悬河地讲着,这是我第一次打心眼里羡慕他,可以出宫。

我牵着他的袖子,在糖画摊子面前停了下来。

我看着那些画入了迷,嘴巴就没合上过。

二哥在一旁打量着我,然后熟练地对摊贩说:「给我妹妹来个兔子,她属兔子的。」

我惊喜地抬头,用手肘碰了碰他,「谢谢二哥!」

他眯着眼睛笑着,献宝似的问大哥,「哥,要不要也来一个!」

大哥不耐烦地看了看他,「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哄她就算了,对我来这一套,我抽你。」说着扬了扬手。

二哥立马泄气,没了刚刚的兴奋头。

大哥给二哥使了个眼色,二哥从怀里掏出了银子,放在老板摊位上,「再多要几个兔子。」

然后对我说:「你在这儿等着别乱跑,等兔子做好,我和大哥就回来,莫要跟其他人走。」

二哥像个老娘似的嘱咐我,大哥又不耐烦了,扯着他的脖领子就把他拽走了。

我看着他们消失在人潮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害怕。

我慌张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摊主见我拿着糖画不吃,提醒我道:「姑娘,这是可以吃的。」

我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小心地咬着糖画,甜滋滋的味道把我心中的顾虑打消了。

反正我就在这儿等着,他们总会回来的。

我吃了两个糖画,就吃不动了。

摊主还在不停地做,我手里也已经拿了很多兔子,可是他们还没有回来。

一个脏兮兮的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旁边。

他花猫似的脸上有一对圆溜溜的眼睛,看起来有些狡猾,直勾勾地盯着我手里的糖画,眼睛一刻也不曾从我的糖画上离开。

[冗余]我拿出一个递给他,他眼睛瞬间有了亮光,毫不犹豫地接过,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不一会儿,一个兔子就消失在他嘴里了。

我也很大方,又给了他一个,这次他犹豫起来,眼里有了些泪。

他朝路边的巷子口张望了一下,又看向我。

或许他还有家人也想尝尝?

我便把手中拿着的兔子全递给他了。

他蓄满了眼泪的眼睛,轻轻一眨,就有大颗的眼泪滚了下来。

这一下我也慌了,「怎么了这是,怎么就哭了?」

他抹了一把眼泪,眼珠滴溜溜地转,「弟弟、妹妹生了病,我没钱带他们去看大夫,姐姐你是个好人,救救我弟弟、妹妹吧。」

这也太可怜了,我在宫中长大,还从未听过生病看不了郎中的事情。

作为大渊的公主,实在惭愧。

我赶紧拉他起来。

他起身时,盯了一眼我手上的玉镯子,然后继续哭丧着脸,「姐姐帮帮我吧,我弟妹就在那边。」

我看着摊主还未做完的糖画,又朝人海中望了望,料想大哥、二哥还不会这么快回来,而最近的医馆就在前面,带他们去看病没有什么不妥。

他见我犹豫,又牵起我的手,流起了眼泪。

我觉得实在可怜,便答应了下来。

他一下就带着笑了,热情地牵着我往小巷子走……

喧哗的声音褪去,只剩下我们的脚步声。

他拉着我越走越快,我回头望望渐渐消失的人群,心里有些慌张。

我们走到一个漆红的木门前,他高声喊道:「三眼,来客人了。」

刚刚一路走来,那些人家的门都没有上漆。

即便我再没见过世面,也知道这一户比那些人家有钱,又怎么会看不了病呢?

我疑惑地看着小孩,只见他诡异一笑,松开了手,那些糖画顷刻间碎了一地。

还不等我反应,他就蹿过来拔我手上的镯子,与此同时,有人从身后用帕子捂住了我的口鼻。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孩子一溜烟消失在巷子口,身子一软,陷入了黑暗。

再醒来时,周围是难闻的脂粉味,还有一阵一阵的喧闹声。

我睁开眼,便发现自己被关在了笼子里。手脚都被绑住了,一动笼子就一阵晃。

我起抬头,这才发现,笼子被悬在半空中。

我慌张地看着四周,这里大多是男人,少数女人则是蜷缩在男人怀里。

也许是因为我醒了,台下的议论声渐渐嘈杂,那一道一道的目光像利剑一样落在我身上。

我像个笼中宠物,供他们观赏。

捆绑我的绳子已经陷入肉里,我每动一下,都牵扯着血肉。

笼下的看台上,高壮的男人正扯着女人的头发逼她跪下,女人嘴角已经血肉模糊,在颤抖着求饶。

男人并不不理她,依然扯着她头发,把她拽来拽去,时不时向那些看客展示她完整的手脚,像是在贩卖牲口一样。

也许是因为没有要到理想的价钱,他气急败坏地抽出匕首,嘴里骂骂咧咧地说道:「那么几个钱,还不如留在这儿做奴隶,亏老子费那些功夫把你弄回来。」

说罢他毫不犹豫地在那女孩脸上划了几刀。

女孩凄厉的尖叫惹得周围人大笑,那高壮汉子气急败坏地把女人丢下看台。

看台起码有二十余尺高,那女人跌下之后就不动了,只是时不时地抽搐。

我倚靠在笼子里绝望地流泪,期望哥哥们能找到我。

汉子随意在衣服上擦了擦刀上的血,然后抬起了头。

我正好对上他混浊的眼睛。

他邪恶地咧嘴一笑,按下手边的开关,笼子开始缓缓下落。

他高声对台下喊道:「各位,今天的极品来了,我胡三眼做生意这么多年,还未见过这样的上等货。」

我颤抖着,心跳得又急又快,可是在这逼仄的笼子里面,没有我的逃生之路。

突然一抹熟悉的黑色出现在对面楼梯上,正缓缓下楼。

虽然不知道祝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可是他现在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但还有一种绝望的可能性,是我喊了他,他不会救我,还会把我交给这些人。

笼子就要接触地面了。

楼梯尽头就是一道门,等他走出门,我就没有一点活路。

我努力地挪动身体,撕心裂肺地喊道:「祝桉,救我!」

这一声,让台下静了下来,那高壮的人也有些慌了。

他快速地拉下笼子,我直接在笼子里腾空又重重摔下。

或许我骨头碎了,但我顾不得浑身的疼,又撞到笼子前面使劲喊道:「祝桉!」

那黑色的身影怔了怔,可是依旧没有挪动脚步,接着一块巨大的红布盖在了笼子上,把整个笼子裹了起来。

旁边壮汉的声音响起:「这好货大家看了,回去准备银子就行了,看上的明天带上银子,价高者得!」

我在黑暗里听见外面扫兴的声音,浑身剧烈的疼痛在这一刻爆发。

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撞笼子了。

脸上的汗水混着泪水流向我的脖子,我微弱地呼吸着,想到祝桉不会来救我了。

其实我也没抱多大希望,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或许他没听见吧。

笼子被人摇摇晃晃地抬起来。

一想到会得到跟那个姑娘一样的下场,我就无声地哭了起来。

「等等。」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处在昏迷的边缘,听到这声音,想开口,却怎么都说不出话。

胡三眼谄媚的声音响起:「祝九爷,有何贵干。」

「笼子里是?」

「是奴隶。」胡三眼毫不犹豫地答道。

接着就是一阵沉默。

我使劲挣扎着,笼子也只是轻轻晃动,或许他已经离开了。

祝桉是个不愿多管闲事的人,这些年他早知道了该如何独善其身。

当我再度绝望的时候,有一丝光亮透了进来,接着更多光争先恐后地挤了进来。

祝桉的脸在逆光中,格外好看。

我努力地抬眼看着他,眼角滑落欣喜的泪水。

他眼底的怒气也在这一刻爆发,一脚踹翻了旁边的胡三眼。

抬笼子的人见状也把我放下。

胡三眼见情况不妙,哆嗦着手要来开笼子。

可祝桉拔出了匕首,一刀切掉了锁链。

他打开门把我捞了出来,看见我绑着绳子,我一时间以为他又要用刀砍绳子。

谁知他让我靠在他怀里,耐心地解起了绳子。

那干掉的血肉又扯开了,我疼得倒吸一口气。

他停住了手,可这绳子不得不解,只好轻声道:「忍着。」

然后快速地解开了我手脚的束缚。

他阴冷眼睛里的怒气依然没有消散。

此刻胡三眼已经抖成了筛子,他不停地擦着头上的汗,「九爷,是手底下的人没长眼睛,不知道怎么就绑了你的人。」

祝桉将我轻轻靠在笼子上,然后搭着胡三眼的肩,往台下走去,接着传来一身闷哼。

他回来的时候,手上的匕首不见了,但脸上多了几滴血迹。

祝桉轻而易举地就把我打横抱了起来,我撑着扯出了一个微笑。

他厉声道:「还笑得出来?」

听他这样说,我立马收起笑。

等我们出去的时候,正好撞见迎面奔来的大哥、二哥。

二哥看见我们,张牙舞爪地就过来了,「祝小九,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你把柳三三怎么啦,你把我妹妹怎么啦?」

祝桉冷哼一声:「你们还真是两个好哥哥,带人出来玩,带青楼去了。」

说罢,他直接把我丢给了二哥。

我二哥那细胳膊细腿,根本抱不动我,但他闷哼一声,还是把我接着了。

大哥眼尖看到了我手上的伤,盯着祝桉,「谁干的?」

「绑她的人,我已经杀了,若你们还嫌不够,那边是正门,尽管去。」祝桉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身后的门。

他一副不关他事的样子就要走,大哥又拦住了他,「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祝桉对上他审视的目光,「都是男人,你说我为什么会在。」

他漆黑的眸子里面没有一丝波澜,可是大哥依然紧盯着他,「宫里那么多美人,你都瞧不上,你来这里?」

这话里话外都透露着怀疑。

祝桉与大哥对视了一会儿道:「我就喜欢野的。」

大哥还想问什么,我用最后的一点力气拽住了他,气若游丝道:「能,能不能……先……给我找,找医馆。」

他们这才停止了争吵,把我送回宫去。

我一回去就浑身发烫,陷入昏迷,也不知道昏睡了几天几夜。

迷糊中,有人轻轻抚摸着我手腕上的伤痕,一遍又一遍,然后在我手上套了一个东西。

等醒来的时候,我发现镯子又带在了手上。

我分明记得那小孩把镯子抢走了,我摸着镯子问丫鬟:「这是谁送来的?」

丫鬟也不知道,「这几日就只有皇上和皇后,除此之外就没有人来了。」

「祝小九来过吗?」我直接问道。

丫鬟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我有些失落地摸着镯子。

可能是大哥、二哥送回来的吧,听说他们带人把那个青楼给拆了。

这次他们两个也都挨了罚,听说二哥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但他们都没有怨我,并没说是我自己跑开的。

祝桉也没有说。

我本来想好好谢谢他,可是他都不愿意见我。

我送去的东西他也退了回来,可能他还有一些讨厌我,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是我们大渊愧对于他,即便他讨厌我一辈子,我也会好好对他。

二哥为了赔罪,送了我一幅北临的山水图。

祝桉离家多年,可能都忘记北临长什么样了,要是能看见这图,说不定会很高兴。

我兴高采烈地带着图去找他,他依然闭门不见。

丫鬟说他不在,可我明明闻到了茶香。

他只要在,就一定会煮茶。

看来那丫鬟是铁了心不让我进去了。

我佯装离开,然后围着他的宫墙转了一圈,找了一处矮墙爬了上去。

我刚攀上墙头,就看见祝桉坐在院子里喝茶。

他听见动静回头,我立马朝他招了招手,「祝小九,你骗人,你明明在。」

他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对,我就是不想见你。」

我就知道他会这样说,我也已经习惯了。

我小心翼翼地在墙头坐下,「可是我想见你啊,我还带了好东西。」

说着我扬了扬手里的画,他依然稳稳坐着,没有要过来接的意思。

上墙容易下墙难。

我记得这墙根下面明明有棵树的,但现在只看见一个光秃秃的树桩。

他做事可真绝情,为了不让我翻墙,把树都砍了。

我抱着画轴,想着直接跳下去也没事。

他缓缓起身,脸色阴沉,「你一天到晚很闲啊,既然从正门进不来,就别来了,为什么要大家都为难。」

我站在墙头上,假装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厌烦,「不为难,你就站那儿,不用动,我马上就跳下来。这点高,不为难的。」

我心跳得很快,其实心里还是害怕的。

他一瞬间气红了脸,扔了手里的茶,快步走到面前的树桩,把蹲在墙头的我扯了下去,我吓得惊叫他要杀人灭口。

我落在他面前,他稳稳扶住我,眼底神色复杂。

不知道从何时起,他已经比我高出很多,我才堪堪到他肩膀。

我抽出护在怀里的画,冲他眨了眨眼小声道:「送给你。」

此刻,我们站在一个树桩上,近得能感受到彼此温热的气息。

他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后就走开去,留我一个人站在树桩上。

我依然举着手里的画,他看了一眼我,接过画。

我轻快地跳下树桩,「这画,我可是费了好大劲儿。我求了二哥好久……」

我话音未落,他就把画扔进了煮茶的火炉里。

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想笑着化解,可是怎么都笑不出来。

他背对着我低哑道:「这下你可以滚了吗?」

我眼眶一热,不知道说什么好,转身跑了。

以后想起来,我这一生都在走向他,即便隔着血海深仇。

等到又一年春鹃花开的时候,我十六岁了。

原本说要给我选驸马的,可是大渊边境又起战事,父皇忙得焦头烂额。

我本以为这事搁置了,还挺高兴,可是宫里连我成婚的喜服都准备好了。

我都不知道自己要嫁给谁。

当然,我也没得选。

皇后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大渊现在很难,我虽然只是个公主,也应该想着为父皇分忧。

必要的时候,我可能会被送出去和亲。

那天她提及这事,大哥气极,他说大渊不是没有人了,还用不着用我去换和平。

二哥也说,他会亲自带兵上阵,绝不会让我嫁到那地方去。

我心底很感激他们,只是大渊现在就像倒下的巨兽。

边关战乱不休,朝廷内斗不止,去边关的将士,走的时候是活生生的人,回来的时候就是血肉模糊的尸骨。

我身为大渊公主,从小在他们的庇佑下长大,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却没为大渊做过一件事,实在惭愧。

我站在城墙上,墙根下的小卒正大声念着战死士兵的名字。

他们的家人来领银子,也来认领他们的遗物。

那些名字从下午开始念,直到晚上。

我听从边关回来的将士们说,那里现在已经是白骨蔽野。

我无声地流着眼泪,祝桉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

我慌乱地擦了擦眼泪,打算走开,反正他看我也碍眼。

谁知道他拉住了我。

他第一次脸上出现笑容。他这一笑,让人心慌意乱,我疑惑地看着他。

良久他才开口:「大渊当初作的恶,终于报应到自己头上了。」

我吃惊地看着他,心中复杂,不知如何作答。

我使劲抽回了手,转身就走,祝桉在身后大声吆喝道:「真是报应不爽啊。」

果然他心里的恨从未消失,反而与日俱增。

这样的仇恨深入骨髓,我竟然还妄图改变他,想想也是可笑。

和亲的旨意很快就下来了,嫁的是邻国大皇子,听闻他已经年近四十。

他们说,只要我嫁过去,大渊这场仗就赢了。

圣旨下来的时候,我正与二哥哥下棋。

他还未听完旨,就气得跳脚,「荒唐,荒唐,荒唐啊,不能嫁,不能嫁。」

他拿着圣旨去找父皇,被父皇打了出来。

他干脆坐在门外,像小孩子似的哭起来,甚至还在地上撒泼打滚。

父皇颁旨之后,就把自己锁在书房里,不见任何人。

我知道,他若还有一点办法,也断不会送我去和亲。

我捧着圣旨读了一遍又一遍,觉得这真是一个万全之策。

舍我一个,就能保住整个大渊,唯一遗憾的是,这样嫁出去之后,我这辈子再不能踏足大渊了。

很快皇后就把我的嫁妆准备好了。

火红的婚服穿在十六岁的我身上,与热烈的年纪相得益彰。

我拜别了父皇和皇后,由大哥和二哥搀扶着上轿撵。

我不停朝身后看去,只看见满宫的红布随风摇摆,那乌泱泱的人群里,没有我想见的人。

大哥看出了我的心思,「祝桉不会来的,那个畜牲可没有这个心。」

我攥紧手里的扇子回道:「我没有等他,我知道他不会来。」

送嫁队伍浩浩汤汤地走到城门口,我撩起帷幔,心中非常不安。

此刻天空出现火烧云的异像,玫瑰色的云大片大片的,引得队伍一阵骚乱。

我心中愈发不安,手中的扇子也拿不稳,不小心掉落到外面。

二哥弯腰捡扇子时,远处突然传来雷鸣似的声音,城门外卷起一层楼高的尘土。

「破城啦!」有人在远处撕心裂肺地叫喊着,接着就是一阵厮杀声。

很快破城门的声音响了起来,一声一声撞得人心惊胆战,送亲的队伍彻底散了,大家都慌乱地四处逃窜。

突然「轰」地一声巨响,城门倒了下来。

外面是无数北临士兵,他们的铁蹄踏过城门,直奔我来。

大哥、二哥立马拔剑,挡在了前面,我颤颤巍巍地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领头的人带着面具。

即便他带着面具,我也认出了他。

祝桉在离我们不远处勒停了马,他的士兵冲了上来对送亲的人展开屠杀。

大哥和二哥厮杀其中。

他安静地坐在马上,看着那些人一个个倒下,然后他拉开了弓,对准了大哥。

一支箭出去,大哥倒下了,我绝望地嘶喊着,见没有士兵上来控制我,我便冲到他面前。

他勒着马往后退了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跪了下来哭诉着喊道:「祝小九,求求你,不要这样,你快喊停啊,你喊停啊!」

他像是麻木了一样,眼中没有任何感情。

他对着我拉开了弓。

那一瞬间我愣住了,他原来这样恨我。

我慢慢站起来,泣不成声,「你杀我吧,只杀我一人,别再杀下去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凌厉,手里的箭放了出去。

我直面那只箭,以为它就这样穿过我的身体,要了我的命,可是那支箭擦过我鬓边的发饰,朝身后去。

箭射中了身后的二哥,他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对我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我惊叫一声,拖着长长的裙子跑到他身边。

他不住地抽搐着,我站不住脚,倒在地上,又挣扎着爬起,刚迈出脚步,又不知道踩到了谁的尸体,被绊倒在地。

等我披头散发地爬到二哥身边时,他已经死了,眼里血红一片,倒映着通红的天。

火红的天光倾泻下来,像是在泼血一样。

我搂着他,心像是被撕裂了一样,疼得我喘不上气,疼得我哭不出来,只能无泪地嘶吼着。

宫里的禁军来了。

我瘫坐在地上,他们穿过我,拿着兵器迎了上去,就那样不断地冲刺,不断地倒下。

祝桉始终坐在马上,安静地看着这一场厮杀,像是在看戏。

最后,没有人再上了,只有遍地的尸体叠得像小山一样。

他抓着缰绳,踏着那些尸体到我身边,翻身下马。

我木讷地看着他,想来是轮到我了。

我随手抓起一把刀,就往脖子上放,刀刃快要接触到脖子的时候,被他握住了。

鲜血从指缝滴落,但他依然紧握着不放开。

那双漆黑的眼睛有了几分神采,我盯着他,用另一只手去摘他的面具。

旁边的人呵斥我,他轻声说了句「滚开」,那人就退下了。

他任由我摘下他的面具。

冰冷的面具下,是一张更冷的脸。

我们就这样看着彼此,原本无泪的眼睛,竟然又涌出眼泪,他在我面前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我看着他,泣不成声,他随即掰开我的手,丢掉我手里的刀。

那一刻,他似乎爱意汹涌,轻轻地把我拉进他怀里,语气温柔:「柳棉,一切都结束了,我要娶你,我要你做我的皇后。」

我任由他抱着,自嘲地笑了。

当初我追着他的时候,他厌我;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他又突然爱我。

我疲惫地靠着他,手依然想去抓那把刀。

他钳住我的手,力道很大,可是语气依然平静:「这里将插上北临的旗帜,你会成为北临的皇后,我要你永远在我身边。」

我挣扎了一番,终于无力了,晕倒在他怀里。

那天,父皇和皇后都死于他箭下。

大渊没了,哥哥也没了,我的婚事也不存在了。

祝桉忍辱负重,谋求算计多年,终于成为了新主。

哥哥们以前都说我命好,生来是公主,天天被人捧着、爱着,就是做神仙都没有这样好的事了。

可天下事事哪有这么容易,我拥有的一切,都在一天之内变成过眼云烟。

而我自己始终没有走出那一片烧得通红的天,肉身尚且活着,灵魂却早已经破烂不堪。

我没有做祝桉的皇后。

毕竟有满朝文武在,不会让他们的新主娶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

我总是觉得大哥、二哥在城门口等我。

所以我常常穿一身红衣,去城门口寻他们,可是总有人拦着我。

他们把我关起来,给我灌各种各样的药,然后绑着我,让我睡觉。

我一闭眼,就能看见那通红的天,天下面站着我的送亲队伍,站着我的哥哥们,可是我们永远都走不出那道门……

番外

城中明远候府中突然多了一个痴傻女儿。

她模样可爱,心智与七岁小孩无异,明远候对这个女儿十分疼爱。

他常常背着女儿去后山玩,女孩只要叫一句「阿爹」,他就什么都给。

还有一个俊朗的年轻人,常常出入明远候府。

那年轻人玄衣墨发,戴一支白玉簪子,整个人看起来阴沉沉的。

唯有看见那女孩,他才展露一丝笑容。

女孩怕他,每次都怯生生地躲在明远候身后。

明远候恭敬地向他行礼,「王上,来接柳棉去玩儿吗?」

女孩扯着明远候的衣角,眼泪都要急出来了。

年轻人思忖片刻,妥协地摇了摇头,「算了,她很喜欢跟着你。」

明远候轻瞟一眼少年,冷声道:「我毕竟是亲舅舅,是血亲。您也还是少来吧,小棉她不喜欢你,每次你来,她都会梦魇好一阵子。」

年轻人眼神逐渐狠戾,「明远候有些健忘,你该知道这位置怎么来的。当初要不是你叛变,说不定现在这里还叫大渊呢!」

明远候怎么也不会知道,他以前当作棋子的年轻人,如今变成了不可控的猛兽。

他一直对柳棉母亲的死怀恨在心,他就这么一个姐姐,偏偏被选进了皇宫,做了贵妃,死的时候不过二十六岁。

那时候他远在边关,回来的时候,连尸首都没有看到,只有一个尚在襁褓的女婴。

他一回来,皇帝就削了他的职。直到祝桉的出现,他才有了盘算。

两个人在皇城里打下多个暗桩,甚至安插了北临探子。

柳棉被卖去的那个青楼,也是他们的一个暗桩。

就这样两个人里应外合,不断拔掉大渊的爪牙,这样才能在破城之时不费力气。

明远候在柳棉落难那天,就知道祝桉喜欢柳棉,这也是他手里最后的筹码。

他不怕祝桉过河拆桥,因为柳棉不会让自己的亲舅舅死。

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柳棉疯了,他害惨了他姐姐留下的唯一血脉。

祝桉一开始想要柳棉做皇后,可是文武百官竭力反对,他与那些人僵持了好一段时间。

最终,他娶了一个世家女,把柳棉送到了明远候那里。

祝桉后宫的人渐渐地多了起来,但他一次都没去过。

倒是每月会出宫去一次明远候府,宫中女人也渐渐发现了柳棉的存在。

她们派人想去刺杀柳棉,可是派去的人一个个都没了音信。

她们哪里知道守着明远候府的人,是祝桉。

只要明远候府出事,周围立马会有增援,那些人把明远候府守得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当然,里面的人也不能轻易出来。

除非柳棉想出去玩儿,她想去哪里都可以。

祝桉知道柳棉怕他,他每次来就只是远远坐着,看着柳棉和一群小孩撒欢,看她把花插得满头都是。

还记得第一次见柳棉,她就带着满头珠翠,在耀眼的光下,祝桉被闪得睁不开眼。

他刚来大渊的时候就讨厌这里的一切,唯有柳棉,他不知道该不该讨厌。

他有很长时间不能好好睡觉,一闭眼就是父母惨死的样子。

可那天见过柳棉之后,他能稍稍睡一会儿了,梦中那个珠光宝气的女孩,明艳无方。

他常常在想,要是当初大渊没有攻打北临就好了,等他长到十七岁,他就会出使北临,自此两国交好,结友谊之邦。

他会遇见十五岁的三公主,他肯定会喜欢上那个天真爱笑的女孩。

他会回去禀明父母,然后带着北临的接亲队伍,在一个清晨出发,去大渊娶她。

可是天命薄他,不让他如意,如今丞相也已经去世,他身边再没有熟悉的人了。

他想得出神,忽然一只脏兮兮的手扯了扯他的衣角。

柳棉瞪着圆溜溜的眼睛问道:「哥哥,你不开心吗?」

祝桉慌乱地低下头,挤出一个笑容,「没有。」

柳棉笑眯眯地看着他,像是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你骗人,你都哭鼻子了,我看见了。你是大人,你还要哭鼻子吗?」

祝桉仔细地拿下她头上的杂草,柔声道:「是啊,哥哥太没出息了……」

柳棉很满意祝桉的诚实,她四下看了看,偷偷地在袖子里摸出一颗糖。

她警惕地把糖放在祝桉手里,让他偷偷吃,别被她阿爹发现了。

祝桉剥开糖纸,放进嘴里,女孩又笑着跑开了。

甜味在他嘴里蔓延,只是那一丝甜化不开他一生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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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意满山

春闺梦:我寄人间雪满头

李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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