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医生,请矜持》已完结。
程木一把推倒我,欺身压下来,一边解我衬衣扣子,一边故作凶狠:「嗯?说我是块木头?那我让你看看到底是不是。」
他身上火热的气息烤得我缴械投降:「爸爸!我错了!」
他不理我,耐心的一粒粒解着我的扣子。
我也懒得跟他欲擒故纵了,直接反客为主爬到他身上,趁他愣住的空档,我学着他粗鲁的动作,一把扯掉他的衣服。
最后一步,我伸手去解他的皮带。
结果搞得我满头大汗也没解开,靠。
没耐心了,我吼:「怎么解不开!?这是什么玩意儿!?」
程木就那般好整以暇的看着我,放肆的笑意从眉梢一路绽放。
我死也没想到,时隔两年,再次见到程木会是在这种情景下。
如果我有罪,请法律制裁我,而不是让我在看乳腺科时遇到前男友。
「上衣脱掉。」低沉沙哑的嗓音,在狭窄逼仄的空间里略带了丝隐隐的撩拨意味。
作为一名资深腐女,我表示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啊,脱掉?
大概是见我许久没有动作,面前的人抬起头来看我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别紧张,只是做个简单的检查。」
如果他不笑,我会相信只是一个简单的检查,可是他笑了,他笑了。
那个怪异的笑容,从刚才他见到我开始到现在,基本上就没消失过。
真是冤家路窄,我在心里哀嚎一嗓子。
程木还在看着我,表情有些微妙。
不管了,反正我是来看病的,咬咬牙,我三下五除二将自己的围巾大衣帽子通通脱掉,好了,只剩下内衣了。
我告诉自己别矫情,在医生面前,我只是一个标本罢了。
ok,标本!
嗯!标本!
于是我巍巍颤颤地脱掉内衣,然后小心翼翼地看向面前穿着白大褂身高 183 的男人,活像一个即将被强迫的良家妇女。
「别紧张,我不吃人。」他声音里带着笑意,轻飘飘的。
「啊?啊!没有没有,我只是在想,今天中午吃什么。」我这人有个毛病,一紧张就乱说话,不带过脑子的那种。
他转移了话题,一面戴一次性橡胶专用手套,一面问我:「哪边疼?」
「左边。」我答。
他微微弯腰,伸出手在我左胸上轻轻按压,微凉的触感使我忍不住狠狠地打了个颤栗。
因为离得近,我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他头顶的发漩,也能闻到他头发上淡淡的柠檬香味,混合着医院特有的剧烈的消毒水味道,幽幽钻进我的鼻孔。
「这里疼吗?」
「不疼。」
「这里呢?」
「啊!疼!就是这里疼,你轻点!」我惊呼出声。
他抬眸看我,眉梢微挑。
我这才意识到「轻点」两个字有多暧昧,赶忙掩饰,啊呸,解释:「真的很疼……」
他嗯一声,又试探性轻轻按压了两下,然后起身脱掉手套扔进一旁的垃圾桶:「可以了。」
我赶紧拿过一旁架子上的衣服往身上套,可能是紧张的缘故,内衣后面的锁扣死活扣不上。
就在我心中恶龙咆哮时,手指忽然触碰到一只温热的手掌。
我转头,见程木在我身后站着,因为垂着眸,密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射出一片小小的阴影。
「程……」
「不用谢。」我还未说完,他便接过话。
扣好后,他没有出去,反倒是径直绕到我跟前。
「你……」
依然是还未说完,面前的人猛地长臂一伸将我拽进怀里,然后我还没反应过来,唇就被重重堵上了。
我:??
看,我说了,那个怪异的笑容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程木的舌头很烫,像一把火,风卷残云般侵略着,就连小小的一个角落也不放过。
我真是把我这辈子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才推开他,然后瞪着他:「你什么意思啊?」
他目光如炬的看一眼我胸前被他刚才扯得歪歪斜斜的内衣,说:「阮阮,你终于回来了。」
「啊,外面病人还挺多的,我们赶紧出去吧。」说着,我手忙脚乱整理好内衣,又拿起毛衣往身上套,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跑出去。
果然不该回啊,唉。
程木跟出来,坐到电脑前噼里啪啦填写病案:「目前诊断是乳腺纤维瘤,具体先去拍个 B 超,四楼左转。」
「好的,谢谢。」我伸手拿过单子,逃也似地跑出办公室。
先去一楼大厅缴了费,又坐电梯上四楼,一路上我心里都七上八下的。
乳腺纤维瘤?瘤?
还有,程木他为什么会亲我?为什么为什么?渣男。
B 超室人很多,轮到我拍完已经快十一点半了,我拿着单子又在程木办公室外面磨了十分钟,终于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里面只有一位病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看样子已经检查完了,正坐在程木面前口述一些症状。
我站在门边没进去,情不自禁的想,程木他是不是每天都要摸好多人的胸啊?啧啧啧,我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个加大加黑标题——猥琐男医生亵渎妙龄美少女!
「唐阮阮。」
我回过神来,才发现程木在叫我,那个小姑娘已经不知去向。
我走进去,把单子递给程木,他看单子,我看他,试图从他的表情来判断病情是否严重。
当我看见他皱得将近变形的眉毛的时候,我的心一下子跌入了万丈深渊。
「安排下时间手术吧,越快越好。」他沉声道。
「很……很严重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几乎带了点哭腔。
「嗯。」
「是恶性的吗?」
「嗯。」
我他妈直接哭了出来:「呜呜呜……我还不想死……呜呜呜……」
程木忽然抬眸冲我狡黠一笑:「骗你的。」
我:??操!
我还是尽快安排了手术,虽然在程木的细心讲解下,我知道了乳腺纤维瘤只是一种良性肿瘤,一般来说不会危及患者生命,可是拖得太久也终究是不好。
鉴于只是一个小手术,我就没有给我爸打电话,更何况,我也不想他知道这个事,最主要的是,他还不知道我回来了,最最主要的是,我根本不想跟他有任何关联。
程木拗不过我,也只能妥协。
「别害怕。」温柔低沉的三个字传入我的耳朵,手术室里刺眼的无影灯光下面,程木穿着蓝色的无菌手术服,微微弯腰俯视着我,他的眼睛还是那么好看,明亮如星辰,里面映着我苍白面颊的倒影。
「程医生,你一定要割得漂亮一点啊,我还没嫁人呢。」我扯动嘴角跟他开玩笑。
「没事,嫁不出去有我。」
此话一出,几个小护士面面相觑,我也被雷得外焦里嫩,这人怕不是有什么大病吧,土味情话信手拈来?他以前不这样啊?
因为是人生中第一次做手术,我格外紧张与重视,提前在网上做了许多功课,看到不少类似于不耐麻疼得死去活来的言论,吓得我后背冒冷汗。
却没想到对我来说那些情况根本就不存在,除了轻微的皮肤拉扯感,我没有任何其他不适。
视线往上是白色的天花板,往下是程木带着蓝色手术帽的脑袋尖。
努力伸长脖子再往下一点,我就看到了程木的脸,虽然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半截高挺的鼻梁,可是我仍然觉得安心了不少。
一旁的小护士抬手给他擦汗,他没有停下动作,神情专注而认真。
大概一个小时后,手术结束,护士推着我回到病房。
程木换下了无菌服,到病房来跟我交代术后注意事项,他站在床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我却在想着刚才手术台上几个小护士闲聊的内容,他的话一条也没听进去。
末了,他问我:「记住了吗?」
「啊?哦!记住了。」我点头。
他皱眉:「唐阮阮,你别不当回事,身体是你自己的。」
「我没有不当回事,我知道!」我再次郑重点头,表情诚恳。
程木意味深长的看我一眼,终于迈着大长腿离开了病房。
呼,终于走了,我习惯性就要抬手拍胸口,才想起我的胸口刚刚经历过血战,还裹着纱布呢,拍不得,拍不得。
哎,就怪那几个护士,手术就手术嘛,干嘛闲聊,闲聊就闲聊嘛,干嘛拿人家开涮,开涮就开涮嘛,干嘛还把程木扯进来。
「小妹妹几岁了啊?」其中一个护士率先打开的话匣子,她看起来比其他几个年长不少,我依稀瞧见她胸口处别的工作牌上写着「护士长」字样。
「二十二。」我答道。
「啊?我还以为未成年呢。」另一个小护士道。
这话听着舒服,我心里偷乐。
「小妹妹,别紧张哈,这是个小手术。」
「是啊小妹妹,你别看程医生年轻,技术可是非常了得,从实习起就成绩卓越,像这种小手术,根本不在话下,你就放心吧啊。」
我有些局促:「谢谢,我还好。」
「小妹妹长得这么好看,有没有对象啊?」
「没有。」我回答。
「哎哟,小姑娘还没有男朋友呀?那姐姐给你介绍一个如何?」
我:啥??怎么现在的护士如此八卦??
我正欲开口,程木低沉的嗓音响起:「擦汗。」
我盯着程木的脑袋尖想,狗血啊狗血,程木竟然在摸我的胸。
大概是看见了我复杂的眼神,护士长问我:「小妹妹,你是不是喜欢我们程医生啊?」
「啥?不是不是!」我赶紧否认。
「我们程医生可是抢手得很哟,追他的女医生护士加起来都要从中心医院排到林北火车站……」
「擦汗。」不等护士说完,程木再次开口打断她。
我:……有这么热吗?
「别对我的人进行任何干扰。」不带感情的一句话,却仿若一颗炸弹,炸得我头晕脑胀。
他他他他的人?我才不是!我们早就分手了好吗?请在「我的」后面加上「病」OK?
「我说程医生,您不会是看上这个小妹妹了吧?」护士长打趣道。
程木活动了动脖子:「她本来就是我女朋友。」
说完这句话,手术也终于结束。
手术是结束了,可我的心却无法平静了。
呸!谁谁谁谁是他女朋友?我们早就分手了好吗?
刚开始没什么感觉,麻药劲过了之后伤口倒是开始有些隐隐作痛起来,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只好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一觉。
可就是怎么也睡不着,虽然据程木说采用的是什么微创麦默通手术,恢复快,也不会留疤,但我还是有些担心。
除了担心留疤,我心里还在来来回回走马灯似的回放着当初跟程木的那点儿陈年旧事。
他刚刚说……说我是他女朋友?
他抽什么疯?该不会是桃花太旺了,想拿我当挡箭牌?
还有,他今天竟然亲了我?他为什么要亲我?
想当初交往两个月,我们纯洁得连小手都没拉过,怎么两年后一见面还亲上了?
到这时,我才后知后觉有些心跳加速。
我忽然想起,下午他见到我时,好像一点也不意外,为什么呢?
倒是我,心里没出息的涌起一阵巨大的海啸,还得竭力压制不让他看出端倪来。
没错,我不想让他觉得我还喜欢他,在那段早已生霉的感情中,我一定要是全身而退的那一个,我才不要做被抛弃的可怜虫。
不知道什么时候彻底睡着的,朦胧的意识中,我听见好像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想睁开眼睛,眼皮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紧接着,一只温热的手掌覆盖上我的额头,熟悉又陌生的触感立刻蔓延进我的四肢百骸。
过了很久很久,我终于有力气睁开眼,却看到病床边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刚刚是在做梦吗?
我抬手摸摸自己的额头,很烫,好家伙,发烧了。
我正想按护士铃,年轻的小护士拿着一瓶点滴走了进来。
她见我醒了,笑着说:「你发烧了,可能伤口有点发炎,一会程医生会来给你看一下。」
「他……」我欲言又止。
我想问,他刚刚来过吗?可又突然觉得这个问题有些不大对劲,因为这个小护士也是刚才在手术室里拿我和程木开涮的其中一个。
结果小护士福至心灵一般:「程医生现在下去给你买晚饭去了,一会就回来了。」
「不是不是,我不是问这个……」我尴尬的摆摆手,却无意中扯动到伤口,倒吸一口气。
小护士连忙来扶我:「你现在动作要轻缓一点,四天之后就会好很多了。」
「谢谢。」我说。
这时我才发现外面已经暮色四合了,我摸出枕头底下的手机摁亮屏幕,十九点二十一分。
我的病床在靠近窗户的位置,因为在十三楼,放眼望去,几乎可以将小半个桉城的夜景收于眼中。
我是从一旁的窗户玻璃上看到的程木,他边打电话边拎着饭盒走进来,身材颀长挺拔。
「嗯,平时注意休息,下周二记得复查。」磁性温柔的嗓音。
他挂断电话,走到我床边,支起病床侧面的折叠桌子,一边将饭菜拿出来摆在上面,一边说:「虽然是个小手术,还是得吃清淡一点,有利无弊。」
虽然很有可能只是出于主治医生对待一个病患的基本关心,可是听到他这么说,我还是没忍住鼻尖泛起淡淡的酸楚。
一定,一定是因为那碗云吞中的香菜刺激到了我!
「这个点店里人挺多的,我说了不要香菜,老板可能没听到。」程木一边说,一边用筷子把碗里的香菜夹出来。
他竟然还记得我不爱吃香菜?我有些意外。
挑完后,他把筷子递给我:「吃吧,我去给你开点消炎药。」
我接过筷子,默不作声埋头小口吃着,直到确定他出了病房才抬起头来。
这时,隔壁病床的阿姨笑着打趣我:「小姑娘,程医生是你男朋友吧,对你可真好,刚才你一直说胡话,我看他就在那守着你呢。」
「啊?」我吃惊,差点被噎到。
「多好啊,程医生年轻有为,又一表人才,哎哟,你可真是幸福。」阿姨笑得眉眼弯弯。
「不是啦,他不是……」
「哎呀,不要害羞嘛,阿姨可是过来人。」阿姨一脸你就不要再狡辩了的表情。
额,我只能敷衍她打着哈哈,然后继续吃云吞。
吃完后,我起身收拾碗筷,因为一只手打着点滴,行动有些不便,一个不小心碰翻了碗里剩下的乌鸡汤,汤汁华丽丽的流到了床单上……
程木正好走进来,看见这一幕,他把手里的药和水杯放在床头柜上过来帮我。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比我的手好看多了。
以前我就嫉妒他,一个男孩子的手怎么能比女孩子的手还要好看呢?
别的女孩子看男孩子打球,一般都是为了看他们矫健的身影,而我,我不一样,我喜欢看程木运球,喜欢看他漂亮的手指灵活的掌控整颗篮球。
程木三下五除二把饭盒装进塑料袋里,又摁了护士铃叫来人把床单重新换了一张。
隔壁病床的阿姨始终笑眯眯的望着我们,像是看见自己女儿女婿缠绵恩爱的场景一般欣慰至极。
女儿女婿?什么破比喻?
「这个一次三片,一天两次。这个一次一粒,一天一次。」我躺上床后,程木拿过床头柜上的药盒,一样一样告诉我怎么吃个吃法。
「好的,谢谢程医生。」我说。
他立在床边看着我,半晌,开口道:「阮阮,这两年你去了哪里?」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说。
程木看着我欲言又止,我说:「程木,如果我早知道你和黎姝之间的关系扯不清楚,我会早点退出,也不至于让她死得那么惨。就算那个孩子不是你的,可你喜欢她,却不敢承认,这个悲剧是你造成的。」
他眉头微皱,却不说话。
「阮阮。」良久,他唤我。
隔着口罩,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我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无奈。
「你走吧。」我说。
晚上,我望着窗外的夜景失眠,脑中思绪翻飞。
时光倒退回三年前。
我是 T 大文学系大一新生,程木是医学系大四学长,兼职篮球社社长。
程木在学校可谓是风头无两,不仅人长得帅,专业成绩好,学校里追他的女生加起来可以绕操场十圈。
而我,我只是他众多小迷妹里的一枚。
那时,我像一只刚冲出笼子的鸟儿,熬过三年高中生涯,脱离了父母的管制,展翅翱翔来到这座陌生又新鲜的城市。
周遭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那么明媚。
和程木的交集始于一个傍晚,我和发小秦悦拎着暖水瓶路过操场,正滔滔不绝讨论着新环境新班级,突然无妄之灾降临——一颗篮球飞出来,不偏不倚砸在我的额头上,我只感觉眼前一黑,整个人软绵绵的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后来每次说到那天,我就忍不住控诉:「你知不知道再往下一点我的鼻子就遭殃了,要是毁了容,以后嫁不出去怎么办?」
这时候程木就会捏住我的鼻子,说:「我负责。」
我还曾经一度怀疑程木是故意的,我问过他很多次这个问题,我问他是不是早就暗恋我,所以算准了我路过操场的时间,然后用袭击我的方式来引起我的注意,
程木摸摸我的额头,忧心忡忡:「让你少看点言情小说。」
我张牙舞爪去打他,他才改口:「是,是,是我早就喜欢你了,所以设计了那场相遇。」
我也算扳回一局了,揪着他的体恤衣领,说:「那么,是你追的我,对吧?」
他忙不迭点头,满脸诚恳,漂亮的唇角边两颗小梨涡若隐若现。
这招逼良为娼好使得很,程木总说我蛮不讲理,就喜欢为所欲为混淆事实。
为所欲为,是指我总是有事没事跑去他的教室找他,然后当着那些每天对着他抛媚眼的学姐们的面,让他说喜欢我。
混淆事实,是指我总逼迫他承认是他一早就对我图谋不轨,而并非我觊觎他的美色无法自拔倒追的他。
的确是我倒追的程木,自从被他用篮球砸过后,我就被他的美貌迷住了。
也不知道当时哪里来的勇气,我每天孜孜不倦的围堵他,教室,图书馆,操场,食堂,甚至厕所门口……
久而久之,T 大文学系一年级的新生唐阮阮就出了名。
本来除了我,追求程木的人很多,只是我为何如此出色呢?大概是因为我的坚持不懈吧。
我妈从小就跟我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只是我妈肯定想不到,这句话我没有用在学习上面,而是用在了追求男人上面。
追程木的那一年里,程木的同学和社友一看见我就会条件反射性对我说:「小胖妹,你又来找程木啊?」
我每次都会装作又羞又气的跑开,其实心里可高兴了。
对了,那时候我的确有点胖,婴儿肥的脸,肉嘟嘟的身材,导致秦悦打击我的时候总说我是典型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懂什么啊,这叫可爱好吗?
追男神的路很漫长,但我是新时代的女性,一定要迎难而上,乘风破浪,披荆斩棘。
前面半年,程木只是不理我,我反省了很久,觉得自己可能方法不对,于是改变了思想,我决定,用武力解决问题!他不接受我的情书,我就用我的旋风腿把他打一顿,然后强制性把情书塞进他手里。
于是后面半年,程木看见我就躲,一米八的个子,上一秒明明还和队友走在一起眉开眼笑,下一秒就撒腿就跑。
我一边追,一边喊,「同学,别跑啊,我不会打你的!」
当然,打他的时候我力度把控得挺好的,毕竟他那么帅的脸,要是被我打坏了怎么办,我以后还得天天对着那个脸睡觉呢。
对于我的春秋大梦,秦悦天天打击我:「唐阮阮你个土包子,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写情书?」
其实我最初写情书是因为,我的字是从小学开始到大学所有老师同学公认的完美,我想让程木看到我的优点,毕竟我除了长得可爱点,也没啥别的优点了。
「而且有你这样的人吗,人家不愿意你就出手打人,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你懂不懂啊?」秦悦指着我的脑门恨铁不成钢。
「不甜?不甜我蘸糖吃呗。」我哼哼道。
秦悦将眼睛翻成了鸡蛋清,放弃了对我的教育。
不知道是不是被我打怕了,程木在我大二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答应了我的追求。
幸福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我兴奋得睡不着,拉着秦悦打了三天三夜的游戏,俩人盯着四只黑眼圈去买早餐的时候差点把门卫大爷吓出心肌梗塞。
在一起之后我才知道,为什么程木身边那么多女孩子,他却一直单身,原来是因为——他人如其名,就是一根木头!
朽木尚且可雕,可程木他是朽木中的渣渣木。
别的情侣,女生来大姨妈的时候,男生都会准备热水袋和红糖水。
而程木告诉我:「多休息,少乱跑,多喝热水多睡觉。」
嘿,你别说,还挺押韵。
别的情侣,过马路的时候,来往的车子要是溅起积水,男生都会一把拉过女生藏进自己怀中。
而程木,他大义凛然的推开我,积水我是没淋到,就是没站稳摔了个四脚朝天。
别的情侣,看电影的时候都是相亲相爱手拉手。
而程木,他双手插兜,绝不回头。
「唐阮阮同学,我想采访一下您和直男谈恋爱是什么感觉?」秦悦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
「你想嘲笑我?没门!哼,我拒绝回答!」我朝她翻连环白眼。
「怎么会呢,」秦悦换张脸,笑嘻嘻的拉过我的手,来回抚摸,「虽然你当初有了对象忘了闺蜜的行为十分可耻,但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呢,我怎么会跟你计较呢。」
鸡皮疙瘩从我背后悉数冒出来,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事实证明,我的猜想没有错,果然,下一秒,这个女人的口中就蹦出一句话——
「只不过,我吧,就是想感慨一下,原来善恶有报天道轮回这话……」
我一拳打过去:「闭嘴。」
大二的课程相对于大一来说忙碌了许多,我被各种各样的考试弄得心力交瘁。
程木也变得愈加忙碌起来,开始跟着他作为市中心医院元老级教授的父亲实习,我们变得很少再见面。
不过我仍然会抽出很多时间来计划跟程木的约会,我为他写九十九首诗,在他生日那天送给他。
他一页一页翻阅开,精致的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我自己 DIY 情侣装,在七夕节那天送给他。
他拎着胸前印着「阮阮专属」logo 的衬衫,眉梢荡开的笑意一路蔓延至耳根。
他打篮球时,我一定是人群里叫加油叫得最大声的那一个。
一起出去吃饭,我总能记得他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
不过这得归功于秦悦,追程木的那一年里,我用尽各种各样的办法哀求秦悦为我打探程木的一切信息,姐妹情深啊,秦悦无法拒绝我。
秦悦:?别太自恋,其实我只是不擅长跟脸皮厚的人周旋而已。
当然,程木他也记得我的喜好,我非常感动,于是每天爱他多一分。
那两个月里,我每天像个二傻子一样,时不时掩嘴偷笑,搞得秦悦差点就要把我送去精神病医院。
据秦悦所说,当她某天晚上和宿舍其他两个单身的姐妹看见我和程木这对狗男女并肩晃荡在学校外面的步行街时,她们不约而同的将我这个重色轻友的女人诅咒了七七四十九遍。
哎,我做错了什么?果然是塑料姐妹花,什么山盟海誓,什么海枯石烂,都是骗人的。
就这样,我和程木交往了两个月零十一天。
第十二天的时候,黎姝出现了。
那是个长得跟瓷娃娃一样精致美丽的女孩,气质纤尘不染,白净的脸上淌满了晶莹的泪水。
我就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我看着程木脱下自己的外套动作温柔地披在她肩膀上,看见她忽然踮起脚想要吻上程木的唇,程木偏了偏头,于是她的吻落在他侧脸上。
夕阳西下,他们的身影被余晖笼罩着,变得那样模糊遥远。
我和程木交往两个月零十一天,别说接吻了,我们连手都没正式牵过。
我还以为他是直男,不懂怎么谈恋爱,其实不是,他只是不想跟我谈恋爱。
程木的好兄弟周息说,据他了解,黎姝跟程木是青梅竹马,从幼儿园开始到高中都同在一所学校,后来高二的时候,黎姝家里出了事,就整个人变了似的,经常旷课,高三上学期没念完就辍学了。
「当时程木因为那些事受了很大的影响,还因此高考落榜了,后来复读了一年才考上的 T 大。结果,大一的时候,黎姝又出现了,俩人就乱七八糟的各种纠缠,唉。」
原来如此,因为她又出现了,所以他就动摇了。
我呆呆的看着周息,没有哭,也没有闹。
平时天天打击嘲笑我的秦悦戳着我的脑门恨铁不成钢的说:「你就这么放弃了!?你不去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还有什么好问的呢,周息是程木最铁的哥们,他说的话不会假。
他们是青梅竹马,他们关系复杂。
「你说话呀!」秦悦怒气冲冲的吼我。
「算了,悦悦。」良久,我只憋出这么一句话。
这两天,程木和黎姝亲吻的画面一直在我脑海里盘旋,我快要爆炸了,却又找不到导火索,我很难受,却又找不到发泄口。
「那你打算怎么办?」秦悦在我面前坐下。
「我也不知道。」说完,我倒在床上蒙头大睡。
第二天正巧是周息的生日,我一觉睡到下午五点钟,打开手机看到周息的信息,他说在时光吧里订了包间,让我跟秦悦一起去。
我回他:
程木在吗?
发送出去后我才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白痴问题,他和程木平时形影不离的,他的生日程木怎么可能不在?
果然,周息很快回复我:
在,黎姝也在。
一听说黎姝也在,我就不想去了,赖在床上躺尸。
秦悦下课回来,气鼓鼓的把我拉起来换衣服化妆,一边忙活一边义愤填膺:「唐阮阮,你怎么变得这么怂了?管他黎姝桃花酥杏仁酥的,今天正好凑一块,程木他不给你个交代我饶不了他!」
我像个破布娃娃一般被秦悦拉着收拾好,打了个车去时光吧。
说起来,那天真是出门没看黄历,我和秦悦乘坐的出租车半路上因为超道,被一辆从侧路疾驰出来的大卡车撞了上。
尖锐剧烈的刹车声刺痛我的耳膜,安全气囊弹出来的那一刻,我绝望的想,为什么我的人生这么狗血?
按照小说里的情节,我会在这一天死去,我的男朋友程木就会痛哭流涕,悔恨不已,然后一辈子将我珍藏在心底。
可是生活不是小说,而我也没有那么倒霉。
幸亏大卡车师傅刹车及时,没撞多厉害,我除了额头被车子挡风玻璃前放置的那个陶瓷小摆件飞出来划了道口子之外,其他地方完好无损。
秦悦吓得好半天没回过神来,她望着我,不确定的问:「刚刚……我们……出车……祸了?」
我也呆呆地朝她点点头,额头上的血随着我的动作滴落到白色裙子的前襟处。
交警大队处理好现场之后,我们留了联系方式,又赶去医院包扎伤口。这么一折腾,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快要接近八点了。
期间周息打来过一次电话,是打给秦悦的,大概是问我们什么时候到,秦悦把我们在路上的经历说了一遍。
我摸出手机,没有信息。
从昨天到现在,程木没有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发过一条信息。
他是不是不知道我生气了呢?
其实平时我们就很少打电话发信息,因为一有时间我就去缠着他,晚上一般也是说两句就互道晚安睡觉。
我们从不说肉麻的话,我不说,他也不说。
秦悦总说:「唐阮阮,你这谈的什么佛系恋爱呀,真没意思。」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近乡情更怯,所以一进酒吧的大门,我就后悔了,我像一只树袋熊一样死死抱着吧台前的那根水晶柱子不松手。
「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我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曾经那个孜孜不倦追求了程木整整一年的勇士一般的唐阮阮,一夕之间丢盔弃甲,变成了个企图用逃避来解决问题的怂货。
秦悦使劲拖我,还使劲吼我:「你个没出息的,快点松手!」
几乎一楼雅座里的所有人都把视线集中了在我和秦悦的身上,到了这个关头,我反正也顾不上什么丢人不丢人了,只想当一只缩头乌龟。
「唐阮阮,丢死人了,快点松手!」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我觉得,秦悦估计心里后悔死了这辈子有我这么一个发小兼闺蜜,从小到大简直丢尽了她的脸。
可是,可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那对狗男女啊,呜呜呜。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场景,两个女大学生,一个头上包着纱布大声喊着我不去我不要,好像是要被人拖去打胎似的,另一个怒发冲冠雄赳赳气昂昂,好像给她根杆子都可以跨过湄公河似的,当真是非常雷人的一幕。
就在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跟秦悦倔强对峙的时候,程木出现了。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袖体恤,黑色的修身长裤衬得他腿长一米八。
他拿着手机从楼梯上走下来,脸上似乎是焦急的神情。
只一秒,他就看见了我和秦悦,三两步跑到我面前:「电话怎么一直都打不通,到底怎么回事?周息说你受伤了,伤哪了?」
我尴尬的松开抱着水晶柱子的手,他看到我额头上的伤口,俊朗的浓眉微微蹙起:「痛不痛?」
「你试试?」我一边没好气的说,一边拿出兜里的手机,电量是满格的啊,怎么会打不通呢……
电光火石之间,我忽然想起,好像昨天半夜我伤心过度,回忆着过去一年里自己苦追程木的心酸史,然后把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一边掉眼泪,一边问候他祖宗十八代,最后把他的电话……拉黑了。
程木大概也猜到了为什么,没再追问,只轻声说:「先进去吧。」
我站在原地没动,垂着头,飞快在脑子里组织语言,准备对他进行一通绝望控诉。
结果秦悦先我一步开口了,她指着程木的鼻子:「程木你到底什么意思啊,有女朋友还跟唐阮阮在一起,脚踏两只船?」
我还以为她会破口大骂,没想到如此理智。
程木愣了愣,看着我的眼睛,说:「我让周息把你叫出来就是为了跟你说这件事。」
说什么?说分手吗?
「我……」
「阿木。」一道清脆的声音打断程木。
黎姝从楼梯上走下来,她穿着一条浅蓝色连衣裙,微卷的长发披散在瘦削的肩上,整个人看上去温婉可人,像一只乖巧柔顺的小猫。
她走到我面前,大眼睛眨了眨,忽而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就是唐阮阮吧,我叫黎姝。」
我还没开口,秦悦先冷冷回了她:「早就知道了。」
秦悦的阴阳怪气,黎姝并没有放在心上,她抬手挽住程木的胳膊,娇嗔道:「你怎么跑出来了?」
我的心在她挽住程木胳膊的那一瞬间跌入万丈深渊,我努力迫使自己开口,问出来啊,问他啊,听他亲口说。
可是大脑却系统瘫痪一般无法发号施令,我张不开嘴,也说不出一个字。
这时,程木抽出手,看向黎姝:「你别闹了。」
黎姝的脸色猛地变得苍白,她收起笑容,望着程木一字一句:「你是认真的?」
「昨天我已经和你说得很清楚了,今天我让周息叫你来,也是为了给唐阮阮一个交代。」
「给她一个交代?」黎姝看我一眼,望着他冷笑,「程木,那我呢?我们在一起十年了,谁来给我个交代?」
程木的面脸色一寸一寸变得很难看,我看到他垂在身侧的左手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似的。
半晌,他开口:「先上去再说吧。」
我早已被眼前的一切搅得头晕脑胀的,我看向秦悦,她的表情也是稀里糊涂的。
就在我们一行人准备上楼时,走在最后的黎姝忽然朝门外跑了出去,随后一道尖锐的刹车声响起。
我看见程木失控一般踉跄着冲出去,大厅里的所有人都跟着冲出去。
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幕,黎姝躺在地上,她的身下,一摊鲜血蜿蜒而出,如一丛开得正盛的曼珠沙华。
她的脸蛋那么美丽,表情却是那么决绝。
旁边有人报了警,随后围成一圈窃窃私语。
程木跪在地上抱着她,几乎是怒吼出声:「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任性了!?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他怀里的黎姝却把视线落在我身上,我背后立马冒出一阵冷汗。
她扯动唇角:「阿木,你不要……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程木没说话,他转过头来看我,目光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以及,愧疚。
天上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行人纷纷散去。
救护车到了,程木走到我面前,他薄唇紧抿看着我,伸手把我拉进怀里,下巴搁在我头顶上,说:「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我会处理好所有事情,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我喜欢的人是你。」
然后又转头对秦悦说:「帮我照顾好她。」
说完,他跟着救护人员上了车。
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处理好所有事情。
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处理好所有事情。
怀揣着这句话,我立在雨中,直到救护车上闪烁的灯光再也看不见,直到救护车的声音再也听不见。
周息走出来,问:「发生了什么?」
我摇摇头,问秦悦:「发生了什么?」
秦悦也摇摇头,问周息:「发生了什么?」
回学校的路上,秦悦一路骂骂咧咧,周息倒头大睡,我处于元神出窍的懵逼状态。
「造孽啊造孽,」秦悦用手指头狠狠戳我脑门,「你怎么就抢了这么个疯批的男朋友呢?动不动就往车轱辘底下钻,也真对自己下得了手。」
我躲过她的手指,叹口气,扬起脑袋 45°角仰望车窗外的天空。
如果此时此刻是在拍电影或者 mv,那我一定是深受伤害的女猪脚,瞧,玻璃上倒印着她忧伤的面孔。
秦悦不拿手戳我脑门了,又转过身子去戳旁边醉醺醺的周息的脑门:「唉,可怜了这娃,好端端的一个生日过成这个样子,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大型恋爱翻车现场啊?我觉得算是!」
我朝她有气无力的翻个白眼,这哪里是恋爱翻车现场,这明明是恋爱撞车现场。
当天回去,秦悦就发了条微博——嗨,小哥哥,谈恋爱吗,分手撞车的那种。
然后,这货还赤果果的艾特了我。
我没有理会她,因为我还沉浸在白天的悲伤经历之中。
我把程木的电话号码拉出了黑名单,又点开拦截记录看了一下,他给我打了十七通电话,还有一条短信,接收时间是凌晨一点十三分,内容只有简单的四个字——阮阮晚安。
我忽然想起下午上救护车前他看向我的目光,那代表什么呢?代表,他要为了黎姝跟我分手吗?
黎姝,黎姝,我的后背再次冒出一层冷汗,那个看起来温婉可人的女孩子,性格竟然那么极端。
程木和黎姝被救护车送去医院后,我跟秦悦陪着周息到包厢里喝了两杯。
毕竟是人家生日,人家做错了什么……
周息喝得有些多,断断续续跟我们说了很多程木和黎姝以前的事迹,什么才子佳人金童玉女,什么天造地设郎才女貌,总之主旨就是,他俩从小学到高二一直都很般配,配出天际。
「高二?为什么是高二呢?」秦悦好奇的撑着下巴问。
周息迟疑片刻,说道:「高二尾巴上,黎姝好像是家里出了点事,性格大变,还经常逃学,后来连高考都没参加。」
「什么事啊?」秦悦眨巴眨巴眼睛继续问道。
「这个……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周息眼神闪躲。
回到宿舍,我倒在床上,想起程木上救护车前说的,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处理好所有事情。
我相信他,我等他。
秦悦不知道躲在被窝里干什么,一会哈哈大笑,一会唉声叹气,对于她的神经,这么多年来我也习惯了,就像对于我的迟钝,这么多年来她也习惯了一样。
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给程木发信息,他没有回我,我走到阳台去给他打电话,关机了。
他在照顾黎姝吗?黎姝现在怎么样了呢?
我又想起他上车前对我说的,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处理好所有事情。
我一边告诉自己要相信他,一边又忍不住胡思乱想。
秦悦已经睡着了,寝室里回荡着细小的鼾声。
我轻手轻脚起身,换了套衣服,洗了把脸,拿起雨伞出了门。
我想去医院看看,不全是为了程木,我也想知道黎姝的状况。
我总觉得,即便是她的性格过于极端,这个事情也有我的一点责任。
从小我妈就跟我说,做人不一定要大义,但是一定不要让自己心里不舒服。
打车到了医院,因为联系不上程木,我只能到护士台问。
「您好,可以帮我看一下黎姝在哪个病房吗?大概晚上九点十多分送来的,车祸。」
「稍等一下。」护士应下,帮我翻阅资料。
「黎姝,病房 507。」
「谢谢。」
坐电梯上楼,我一边找 507 病房,一边再次拨通程木的电话,冰冷机械的女声响起,我才想起程木的手机早已没电关机了。
已经快要十一点了,楼层里只有护士台有几个护士在值班。
终于找到 507,我走过去,刚想敲门,就听到里面传出争吵声,不大不小,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你怎么能拿孩子拿自己的身体来赌气,你什么时候才可以长大?」程木隐忍的声音。
「阿木,你不要离开我,我只有你一个人了,今天是我的错,是我太冲动了,你喜欢上别人了,我一时心慌……」黎姝带着哭腔的声音。
「你说了会照顾我和孩子的,虽然他只是一个意外,可是你说过你不会不管我们的,那你为什么又说你喜欢唐阮阮,既然如此,我不要这个孩子,我不要,我死也不要!」
我整个人如遭雷劈,孩子?
「你能不能清醒一点,我……」
「阿木,你别说了,我求你别说了!」黎姝打断他,抱着头尖声痛哭起来。
身后响起脚步声,我转头,护士推着小车走过来,大概是看我额头上缠着纱布,以为我是患者,她说:「你是哪个病房的病人,这么晚了在外面干什么?」
「啊?不是,你误会了,我是来看望朋友的。」我轻声说。
护士走进去给黎姝换药,我在门边站了一会儿后,程木出来了,看见我,他脸上的冷厉淡去。
「这么晚了,你跑来干什么?」
我盯着自己的脚尖,说:「我有点担心你们。」
看起来,他应该还不知道我听见了刚才他和黎姝的对话。
身边的人没有接话,我转头看他,他正定定的看着我。
「怎么了?」我问。
他一把把我拉进怀里,宽大的手掌重重覆在我后脑勺上,似乎是把我的头往他怀里摁。
这是我们的第二个拥抱,第一个发生在晚上九点,他上救护车前。
晚上九点,下着雨,我们都站在雨中,他的怀抱却那么温暖。
而此时此刻,我们处于室内,灯火辉煌,他的怀抱却这么冰冷。
「阮阮,我有话对你说……」
「别说。」我推开他,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来。
他有些局促的张了张嘴,表情落寞。
良久,他看着我额头上的纱布,问:「痛不痛?」
我摇摇头,「不痛了。」
他抬手摸了摸,隔着厚厚的纱布,我感觉到他的手有些颤抖。
「傻瓜。」他摩擦着纱布,说。
我最怕疼痛,程木知道。其实他原本不知道的,恋爱后,为了增加自己的幸福感,我把自己的喜好以及习惯都列了出来,然后强迫他记住,记不住就拳头伺候。
「阮阮,你相信我,我喜欢的人是你,一直是你,我只是把黎姝当成我的妹妹。她父母和我父母是世交,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高二那年,她父母开车去机场接我母亲,路上遇到车祸,三个人当场去世。所以我们家亏欠她,我也亏欠她,所以我不能不管她。可是我只是把她当成妹妹,你相信我。」
我望着他,不知道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他们孩子都有了,哪怕是个意外,那也是一条生命。
「阮阮,我喜欢的人是你,一直是你。」
那时我不知道他所谓的一直是什么意思,我以为是除了交往的两个月,再多一点,充其量就是我追他的那一年里。
我根本彻底忘记了,在更早以前,我们其实就已经见过。
因为我爸妈,我尤其痛恨背叛,所以我一个字也不想再听他说。
「好了,你们没事就好,你好好照顾她,我先回去了。」说完,我起身要走。
「阮阮。」程木拉住我的手。
我低头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真的,程木,太晚了。」
太晚了,天都已经黑了。太晚了,我们或许只能这样了。
「你不相信我?」程木皱眉,语气里似乎带了些怒气,「我说过了,阮阮,我喜欢的人是你。」
「我最讨厌男人三心二意,程木,别让我看轻你。」
说完,我头也不回的走了。
空荡的楼层里响起我的脚步声,我努力压制自己的哭声。
楼梯很黑,我不管不顾往下跑,一个不小心崴了脚。
我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这一刻,我多么希望秦悦那个机车女能在我身边,哪怕是骂我也好。
男人都是这么无情吗?
从我有记忆以来,就知道,我妈是心脏病患者,隔三差五就要进医院。
小的时候我爸也是很好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很少再回家。
后来通过街坊邻居我才知道,在我妈为了我和我爸,为了这个家跟病魔作斗争的时候,我爸外面有了人。
有一天,我听到我爸打电话,他怎么说的来着,哦,他说,你相信我,我早就对她没感情了,我们之间只有亲情,我爱的人是你。
真够恶心!真够恶心!
我去超市买了几瓶啤酒,边往学校走边喝,深夜的街道上没什么人,车子也比较少,看起来凄凉极了。
可我才是最凄凉的,我一边走一边喝酒一边哭,顺道问候程木的十八代祖宗。
秦悦骂得对,我确实很没出息,我本来打算问他的那些话,在知道他和黎姝有过一个孩子之后,哽在我的喉间,良久,最后还是被我生生咽下去。
还有什么必要呢?没有必要再问了,一个字都不需要再都说了。
如果说在那之前我还抱有幻想,希望程木用行动告诉我,我才是他喜欢的人,他喜欢的人是我。
那么,在那之后,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了。
她竟然怀了他的孩子,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道强烈的车子灯光晃过来,我脚下一踉跄,摔在马路边上。
酒瓶子被砸碎,我的手撑在上面,玻璃渣扎进掌心,尖锐的疼痛席卷我的全身。
「你他妈是不是不想活了?认不认识人行道?大半夜的,吓死老子了!」
我就是在这时候看见的宋阳,他剃着短寸头,怒发冲冠。
我之所以对他印象这么深刻,完全是因为,他的脖子上戴着一根比我小手指还要粗的金链子。
我没有说话,捂着流血的手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太惨了,我怎么这么惨,呜呜呜。
「喂!老子又没撞到你,你哭什么哭,碰瓷也没要专业一点吧!?」
呜呜呜,我继续哭,边哭边摸眼泪。
车子停在路边,那人下车来看我。
因为哭的时候我用手擦了脸,所以宋阳看到的是我满脸鲜血。
他被吓了一跳,「我×,这咋回事啊?」
我一把抱住他的裤脚:「你是暴发户吗?你包养我吧!」
后来宋阳每次跟我说起那天,我都羞愧得想要挖个地洞钻进去。原来喝醉酒的自己竟然这么疯狂,看来以后不能随便喝酒了。
「大妹子,我说你是不是有病啊?」面前的男生望着我半晌,说道。
我抱着他的裤脚不撒手,继续喃喃:「你包养我吧,包养我吧,暴发户。」
后来宋阳问我为什么觉得他是暴发户,我说你脖子上戴了那么大一根金链子,看起来就像暴发户啊。
他一巴掌打在我头上:「你个死孩子,戴大金链子就是暴发户!?」
我小鸡啄米一样点头,电影电视剧里不都是这样的吗?
宋阳坚持要送我去医院,我一想到程木和黎姝,我把头摇成拨浪鼓:「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
宋阳紧张的抓住裤子:「不去也可以,你能不能先把手松开,老子的裤子要掉了!」
「你包养我吧,包养我吧!」我死活不松开。
路边断断续续围过来一些人,他们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我和暴发户,他们还伸出手对我们指指点点,嘴里巧舌翻飞,不知道在说什么。
再后来,警车的鸣笛声响起,我和暴发户被带去了公安局。
宋阳后来无数次说,那真是他人生当中最倒霉的一天,遇见我这么个疯批。
疯批?我是疯批?我邪恶的想,我这样算疯批的话,那么如果黎姝喝多了,算什么?
据说警察叔叔们轮番蹲在路边劝解了我两个小时,我就是不松开包住宋阳裤脚的手。
最后没办法,他们只能把我们两个人一起拖上车。
警察真是为国为民的好人啊,他们趁我睡着,给我包扎了手上的伤口。
我醒来的时候,看到自己两只粽子一样的手,再看看自己凌乱的衣服,第一反应是去摸自己小腹两侧,我的肾……还在吗?
余光瞥见对面的椅子上坐着个目光幽怨的男生,他正面带微笑的望着我,仿若天使降临人间。
他说:「嗨。」
我举起粽子手礼貌回应:「嗨,你好。」
男生一秒换脸,朝我咆哮:「好你妹啊!老子不好!老子一点也不好!」
我被吓得抖了抖,发生了什么?
有穿着制服的警察叔叔走进来呵斥他:「不要喧哗,既然她醒了,我们先问她几个问题。」
警察叔叔转头问我:「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我翻着白眼努力回想,我只记得去医院看了程木和黎姝,出来后买了几瓶酒消愁,后面的就不记得了。
「怎……怎么了……??」我结结巴巴道。
然后警察叔叔把我昨晚的行为一一道来,我先是抱着暴发户的裤脚不松手,后来到了警察局,又去抢暴发户脖子上的金链子,最后,又慰问了暴发户的十八代祖宗。
纳尼!?我做过这些!?
见我呆若木鸡,对面的男生冷笑一声,问我:「是不是很惊喜,是不是很意外?」
我尴尬地挠挠头:「那个,不好意思啊……」
「不好意思?我看你很好意思嘛,脸皮比长城还厚呢。」
我:……
经过警察叔叔的调节,我和暴发户和平解决了矛盾。
公安局外,我热泪盈眶对暴发户道谢:「谢谢你不追究,改天有空我请你吃饭。」
「不会又要抢我金链子吧?」暴发户睨我一眼。
我摆着两只粽子手:「不会不会,我对金链子没兴趣。」
暴发户就笑了,眉眼弯弯,唇红齿白,他说:「开玩笑。」
我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了,我试探性说道:「那……那我就先走了?」
「你怕我?」
「啊?怎么会,你人这么好,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我当然不会说我是怕他让我赔偿精神损失费,哈哈哈哈哈。
他盯着我,目光复杂,我接着说:「其实就是觉得有点儿内疚,给你添麻烦了,现在这么晚了……」
「哦,」暴发户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这么晚了,让我送你回家?」
我:??
「走吧,」暴发户抛了抛车钥匙,「谁让老子怜香惜玉呢?唉!」
其实暴发户真的挺怜香惜玉的,昨晚被我那么折腾都没动我,换做别人,估计我就算不被打残废,也会被打得鼻青脸肿。
只是从小老师就教我们,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也不能随便跟陌生人走,于是我摇摇头:「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了,谢谢你啊。」
「这么晚了哪还有车啊,走吧,放心,老子是好人。」暴发户又睨我一眼。
盛情难却,我只好犹犹豫豫上了车,报了地址。
暴发户话还挺多,一路上叽叽喳喳,我却想着程木跟黎姝的事,心不在焉。
「喂,老子跟你说话呢,你这样很不尊重人啊!」
我回过神来,有些抱歉:「不好意思,我心情不好。」
听我这么说,暴发户板着的脸缓和一点:「失恋了?」
我叹口气,点点头:「唉,对呀,我的初恋,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像一场梦似的。」
暴发户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样儿,跟三个小时前的样儿区别还真不小。」
我不理会他语气里的讥讽,侧头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不禁感慨:「唉,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暴发户笑得更大声了:「哈哈哈哈哈,你个小姑娘家家的,怎么那么多愁善感?俗话说,天涯无芳草,不就失个恋吗,有啥好忧伤的。」
我望着他,心里鄙夷,哼,一看就是个没爱过的人。
「干嘛这么看着我?爱上哥了?」暴发户挑眉。
我作呕吐状,指着额头上的纱布,说:「麻烦你认真开车,我可不想接连两天出车祸。」
「哥的技术好着呢。」暴发户再次睨我一眼。
很快到了学校门口,我跳下车,对暴发户说:「谢谢你啊暴……」意识到不对劲,我连忙改口:「哦不,大哥。」
暴发户嘴角抽了抽,掏出手机:「你号码多少,留一个。」
我惊恐的捂着胸口:「干嘛?」
「改天请我吃饭啊,第一,我大人有大量,没计较你耽误我跟朋友的聚会,第二,我送回你来,也是个人情不是?」
我想了想,也对,我也不想欠人,于是别别扭扭把号码报给了他。
「而且,」暴发户存了号码,心满意足的把手机放回兜里,说:「而且今晚本来是我兄弟给我介绍对象的,被你这么一搅和也就黄了。」
我再次惊恐的捂住胸口:「你想要我以身相许?」
暴发户一巴掌拍在我头上:「想什么呢,老子是那种人吗?」
我想了想,摇摇头,又点点头,又摇摇头。
「好了,不逗你了,走了。」说完,他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望着紧闭的学校大门:「不是,你这怎么进去啊?」
「这个不用你管,你快走吧。」
他狐疑的看着我:「翻墙?」
这他都知道?
「上道啊,哥们。」我说。
「那我看着你翻进去再走。」他说。
不会吧,这人什么癖好?
「快点啊。」他催促我。
于是,我在暴发户的注视下,艰难的爬到学校后面的那颗歪脖子树上,然后再艰难的爬到围墙上。
平时我和秦悦经常晚归翻墙回学校,所以本来我可以轻车熟路轻而易举的,无奈因为双手受伤,只能艰难的完成这一系列动作。
爬上去后,我蹲在围墙边上对暴发户说:「晚安大哥。」然后不等他回话,跳了下去。
回到宿舍,我马马虎虎冲了个澡,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缘故,反倒睡不着了。
我算是彻底失恋了吧?虽然分手两个字我和程木谁都还没有说出口,但是看起来也差不多是那么回事了。
想起我今晚对他说的话,还有他受伤的眼神,我的心就一阵一阵的疼。
一直到五点,睡意才姗姗来迟,我终于沉沉睡过去。
第二天一早,我被秦悦的尖叫声吵醒,她站在我床前,瞪着我两只粽子手:「这是怎么回事?」
「昨晚不小心摔了一跤。」我打个哈欠。
秦悦挠着脑袋:「到底是你失忆了还是我失忆了,昨晚我们不是一起回来的吗?」
我把昨晚的事一五一十跟她说了一遍,除了孩子的事。
她眼睛瞪得更大了:「暴发户?帅不帅?」
看,这就是我的好闺蜜,重点永远不在正确的位置上。她不关心我的伤口疼不疼,不关心我被警察叔叔教育,她竟然关心男人!?
我举起两只粽子手:「没几天如果你表现好的话,等他给我打电话让我请他吃饭的时候,我就带上你一起。」
秦悦立刻表情严肃道:「no problem!」
说完,她就迅速给我冲了一杯蜂蜜水,那市侩的小模样,唉,交友不慎啊交友不慎。
那两天,我为了转移注意力,跟着秦悦正常上下课,教室寝室厕所食堂四点一线。
程木给我打过电话,我没接,也发过信息,我给他回复了一条——你好好照顾黎姝吧。
他也来学校找过我,每次都被我拒之门外。
周息来找我们的时候,我和秦悦正在图书馆写论文,他看起来心情不错,尤其是对着秦悦的时候,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难道,我刚失恋,秦悦就要谈恋爱了!?
我假装没看出来,埋头挥洒笔墨,时不时瞟他们一眼。
这两货果然眉来眼去的,原来秦悦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这样的……娇憨。
好吧,一个女汉子,突然变得娇憨,我有些不习惯。
于是,我对他们说:「我好像有本资料落在寝室了,我回去拿一下。」
「好的。」两货异口同声。
我:……
五天后,黎姝出院了,或许是从程木那里得到的我的手机号,她给我打电话约我出去见个面。
秦悦跃跃欲试跟我一起,她说这么历史性的正宫会小三的时刻她一定要亲眼见证。
我微笑着看着她,「谁是正宫谁是小三?」
她眨眨眼:「这还用问吗,当然你是正宫黎姝是小三啊。」
好吧,算她识相。
秦悦硬是拉着我在镜子前折腾了好半天,说是不能在气势上输给黎姝。
虽然我并没有想要赢黎姝什么,但我觉得秦悦的话也有道理,即便不争,尊严还是要维护的。
刚出学校们,秦悦就接到导师信息说她交的论文有问题,让她回去一趟。
秦悦心不甘情不愿,无奈导师外号大魔头,她可不敢不从。
「一定给我争气点啊!一定!」她一步三回头的往回走。
我忧心忡忡的朝她点头,仿佛送亲女儿出嫁一般感伤至极。
黎姝约我在离学校不远的一件咖啡馆见面,步行七八分钟就能到。
我以为程木也会在,结果只有黎姝一个人。
她穿着一件白色无袖连衣裙坐在窗户边的位置上发呆,看上去气色不错,估计程木把她照顾得挺好。
我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在她对面落座。
她依然和之前一样,先是对着我眨了眨眼睛,然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她那天倒在血泊里望向我的那个眼神,没有恶毒,没有愤怒,很平静,但就是因为太过平静,反而让人觉得有些森然可怖。
「之前早就想约你出来的,一直没找到机会,周息生日那天又……」她浅啄一口面前的咖啡,没有看我。
「嗯,有什么事吗?」我忽略她话里的余音,开门见山直接问。
「好,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是想告诉你,阿木是我男朋友,以后你可以离他远一点吗?」她看着我,语气真诚,表情无辜。
「而且我跟你说一个秘密,这次车祸,我和阿木的孩子流掉了……他很生气,因为医生说过,我的身体不适合受孕,如果这个孩子流掉了以后就几乎没有机会再怀孕了……虽然这个孩子只是我和他的一个意外,可是他也承诺会照顾我和孩子,谁知道他说他喜欢你……阮阮,我只想留住阿木,我不能没有他,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抢走他?」说到最后,她换上一副哀求的面容。
对于她的直白,我十分诧异,虽然心神紊乱,却也努力让自己平静。
我问她:「我和他在一起两个月,你们是什么时候……有的孩子?」
「开学前我过生日那天,晚上我们在一起。」
原来如此……我感觉自己再一次跌入了万丈深渊,周遭冷得彻骨,我不禁微微战栗起来。
「有些事周息应该也跟你说过了,高二时我家里发生了巨大变故,是阿木一直陪着我,后来我因为身体原因,一意孤行休学,没能陪阿木一起上大学……可是我们从来没有真正分开过,我知道他怪我,怪我放弃学业,可是他从来没有忘记过我……」
见我不说话,她忽然一把拉住我的手:「唐阮阮,算我求你了,你把阿木还给我,在这个世界上,除了阿木,我什么也没有了……」
她的手很冰,手指白皙纤长,和程木的一样好看。
「为了他,我可以去死。」这句话,她说得很轻很轻,却让我背脊发麻。
她在威胁我?
如果说在这之前我对她尚且有一丝愧疚,那么此时此刻,我心里只有无尽的恶心。
我抬眸,也对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不用求我,不过一块垃圾,我不要了,你捡着滚吧。」
然后我抽出手,潇洒起身离开。
原来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装可怜,本来在她说出最后一句话之前我也的确觉得她有些可怜,毕竟刚刚失去一个孩子,无论怎样,那对于一个女人来说都是极大的伤害。
可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让我觉得她一点也不值得同情,那条无辜小生命的离去完全是她咎由自取。
我前脚刚回到宿舍,后脚秦悦也就回来了,她看见我,尖叫了一声,然后试探性问:「这么快阵亡了?」
「亡个屁!」我恶狠狠的说。
「快,快,快和我说说你们到底怎么对决的?」秦悦一把拉过我坐到床上,兴奋的拿出柜子里的瓜子泡鸡爪和啤酒。
我对她翻个白眼,把从黎姝的表情开始,到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完完整整还原一遍。
「她?怀孕?」秦悦啃鸡爪的动作顿住,「谁的?」
「你说呢?」
「程木!?」
我点点头。
「我×!」
放在一旁的手机响起来,我瞥了一眼,是程木。
我刚刚被啤酒浇灭的火顿时又燃了起来,我接通电话:「你想说什么?」
「阮阮,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电话那端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
我的心忽然没来由的心疼了一下,但是那心疼下一秒就被自己狠狠扼杀在摇篮里。
「没什么好说的,以后也别再说了!程木,你太脏了,我觉得恶心!」说完,我趴啪地挂断电话。
秦悦叼着泡鸡爪愣住,然后对我竖起了一根大拇指。我知道,她终于觉得我有骨气了一回。
我害怕,害怕再多听他说一句话就心软去见他,我曾经是那么喜欢他,可是从现在开始,我再也不会喜欢他,再也不会喜欢这样一个无情无义自私自利的他。
我喜欢的那个程木,早就已经死了。
我再一次把程木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而接下来,我再也没在学校里见到过程木,哪怕一面。
周息说,黎姝身体特殊,一直出不了院,所以程木干脆请了长假。
我心里冷笑,还说不喜欢她,不喜欢她干嘛日夜守着,男人果然谎话一套又一套,明明就喜欢,却不敢承认。
原本秦悦为了让我下次和暴发户吃饭的时候带上她,每天为我端茶倒水按摩捶背,洗衣做饭铺床扫地,无比殷勤,但是自从和周息混在一起后,她好像就把暴发户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与此同时,她也把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真是一个善变的女人!我一边愤愤而艰难的撕着泡面桶外面那层包装透明胶纸,手上的纱布还没拆,不太敢用力,怎么也撕不掉。
「秦小悦同学,我诅咒你以后吃泡面没有调料包,卫生巾两面都是胶,无聊的时候没有 WiFi,加载永远 99%期末 59,四六级 424,避孕套永远有洞!」我把这条信息发给秦悦,继续跟透明胶纸死磕。
不出十分钟,秦悦就发指眦裂冲进宿舍,「嘭」,寝室门被撞得在墙上反弹了至少五分钟。
「我我我我开玩笑的……」我以为她是来找我算账的,毕竟那些诅咒确实有点恶毒了,于是赶紧解释。
「啥!?」她一屁股坐在床上,没好气的问。
「啥!?」我怯怯的问。
「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什么事啊?」得知她不是因为我的诅咒来跟我拼命,我松了口气。
「黎姝那个疯批女人自杀了。」
我先是愣住,然后大叫一声:「啥!?」
「没错,周息告诉我的。」
我呆呆地眨眨眼,又呆呆地问她:「死……死了吗?」
「没有,她在医院自杀的,被发现得及时,抢救回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和程木说过话了,她又在发什么疯?」我说。
「鬼知道,反正是因为你和程木,因为她留了张纸条,说祝你和程木百年好合,合她大爷,她怕是想祝你和程木早死早超生吧!」
我的后背再次涌起一层冷汗,我又想起那天见面她说的话,她说,我可以为他去死。
可是我已经退出他们的故事了,我甚至满腔委屈都没有地方发泄,遇人不淑,我权当自己被狗咬了,可是她现在为什么又搞这一出?
这时候,缓过气来的秦悦才看到我发给她的信息,她微笑着把手机递到我眼前:「唐阮阮同学,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心思搭理她,坐着一动不动。
「哼,你终于体会到你当初和程木在一起的时候我的感受了吧?被抛弃的感受,被遗忘的感受,哈哈哈。」
我有些烦躁地捧着脸:「以后别跟我提那个名字了。」
下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我在拨号页面摁出那个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片刻后,惊觉自己怎么会有如此魔怔的行为。
她自杀关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问?
仔细想了想,原来我是害怕背锅,毕竟人命关天。
我这才发现,黎姝真的是个心机深沉的人,自杀都要带上我垫背,她要是真的死了,保不齐我得把牢底坐穿。
我还是没有打给程木,只从秦悦那里旁敲侧击问了一些状况,说是抢救过来了,但是失血过多,加上她本身身体不好,还在医院待着,估计得好几个月。
一直到期末,我都没有再见过程木。
我每天把自己浸泡在书堆里,只有不断的转移注意力,我才没有时间去难过。
秦悦骂我没出息,可是我能怎么办,我真心喜欢过程木,我不愿意用最尖的刺去扎他,即便他对不住我。
我也不能冲到黎姝面前去扇她两个耳光,那天病房里她和程木的对话我听得一清二楚,她的确怀了程木的的孩子,还流产了。
抛开别的来说,流产虽然是她咎由自取,可是怀孕这事她也算是一个受害者。
我有什么理由去对付她呢?
那个寒假,我窝在家里看书写字,心中郁闷,我化悲愤为灵感,熬夜写了一本小说投给某青春杂志社。
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我收到杂志社编辑的信息,我创作的长篇小说《夏夜风里有蝉鸣》通过了审核。
《夏夜风里有蝉鸣》出版之后大卖特卖,因此,我正式开启了我创作道路,也因此,我开始在网上接到各种合作邀请函。
让我意外的是,竟然有影视公司联系我,说要买夏夜的版权,把它制作成电影。
秦悦比我还兴奋:「天哪,唐阮阮同学,你要暴富了啊!真够可以啊唐阮阮同学,情场失意,职场得意嘛,以后火了你包养我啊!」秦悦豪迈地拍拍我的背。
他一说情场,我又想起了程木,那个我笔下月光一样清冷俊朗的男生。我已经很多天没见过他了,他和黎姝,应该挺好的吧。
我转头看窗外,桉城的冬天总是有下不完的雪,白茫茫一片,和着呜咽的风声,如梦似幻。
书上说,下雪的时候最容易想念一个人,我曾经喜欢过的那个男生,他的声音跟雪落下的声音一样,低哑而温暖。
我们虽然只在一起两个月,可是我喜欢了他一年零两个月啊。
我倒在秦悦肩膀上,说:「怎样才能忘记一个人呢?」
秦悦一巴掌拍在我脑门上:「别伤春悲秋了,那就一个渣男,前脚跟别人上了床后脚就跟你交往,那不是渣男是什么?」
「对,渣男。」我握拳对着空气挥舞,心里暗暗发誓下一次见到程木一定要打他一顿。
我想起当初追他的时候,他不收我的情书我就用跆拳道对付他,他一米八的个子,连我都打不过,常常被我追着满学校跑。
所以,后来我就出名了。谁都知道,一年级新生有个叫唐阮阮的姑娘,喜欢二年级叫做那个程木的男孩子。
那天晚上,我被客厅传来的争论声吵醒,我知道,他又回来了。
我真的很不喜欢回家,我不想看到他们吵架的样子,也不想看到我妈憔悴的面容,长年服药让她看起来比真实年龄老了不止十岁。
年轻时候的她是那么漂亮,如今早早就人老珠黄。
那好像是一个下着大雪的深夜吧,我熬夜写稿,被客厅里忽然传来的水杯落地声惊住,我跳下床赤着脚跑出去,看见我妈捂着胸口躺在地上,表情痛苦。
我飞速拨打 120,去医院的路上,我又拨打了那个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拨打过的电话。
「喂?」高昂的声调,还夹杂着没睡醒的朦胧。
「我妈进医院了,你要是有点良心,赶紧滚过来。」挂了电话,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
我早就知道我爸在外面有人,或许我妈也知道,但她从没说过,也没闹过,她是那么沉默。
每年的寒暑假是我最难熬的时间,我想照顾我妈,又不想看到她每天郁郁寡欢的样子,她心理上和生理上遭受的痛苦,我一点也不能为她分担。
我爸赶来的时候,我正蜷缩在手术室外面的椅子上哭得跟个蛤蟆似的,他表情也有些错愕,因为上一分钟我才给他打了电话转达医生的话。
「情况有些棘手,患者左心室衰竭合并梗塞,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等了好久好久,手术室门外的灯终于熄灭了。
当医生说出那个噩耗时,我整个人瘫软在地。
我坐在地上,冲着我面前呆愣的男人大声吼:「你满意了吗!她死了!她死了!」
吼完,我扑上去打他,我抓破他的脸,他的脖子,献血浸满我的指甲。
我几乎是爬到我妈身边的,她安详的闭着眼,睡着了一般。
我再也不敢看她,我哭着跑下楼,跑出医院,外面仍旧是漫天大雪,我一路跑到一楼后院的草坪上,坐在地上漆黑的夜里嚎啕大哭。
世界上最爱我的人离开了,就这样毫无征兆的离开了,她甚至没有留给我一句话,一个眼神。
我哭得差点背过气去,忽然,一双手把我揽进怀里。
他把我裹进他的大衣里,他身上的味道熟悉又陌生。
是程木。
漆黑的夜里,他的眼睛跟星星一样明亮。
他凝视着我,轻轻拍打我的背,柔声说:「别哭了。」
我哭得更大声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等我终于缓过来一点的时候,我无意中抬头,看到住院部四楼的窗户边,立着一抹瘦削的身影。
是黎姝。
她站在那里望着我们,不知道为什么,即便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即便是午夜时分,光线那么昏暗,我都能猜到她脸上是什么表情。
平静,平静得阴冷而又深沉,令人不寒而栗。
我擦干净眼泪推开程木就走,他却一把拉住我的手。
他的手掌冰凉至极,同我的心一样。
「阮阮,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我和黎姝真的没有任何关系,她喜欢我,可我不喜欢她,我一直把她当妹妹,只是……只是我亏欠她,所以我照顾她,可是你相信我一定能够处理好我和她的关系。」
我擦擦眼泪:「你要真的把她当作你妹妹,你照顾她也就算了,可……」
「阿木。」清脆微弱的声音打断我的话。
黎姝穿着单薄的病服走到我们面前,巴掌大的脸上满是泪痕。
趁着程木愣怔的空档,我挣脱他的手转身跑开。
那几天晚上我总做梦,总梦见十一岁之前的生活。那时候我爸还是很爱我妈的,他会每天都回家,会给我们做好吃的饭菜。
是从什么时候变了的呢?我记不起来了,只记得大概是我初一那年的暑假,我每天待在家里睡觉写作业看电视,总是无意间听到我爸悄悄在卫生间打电话,那样温柔讨好的语气,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他对我妈有过了。
我突然就明白了一些事,可是我不能说出口。
有一次我悄悄看过他手机,几百条短信里面,全是他和那个女人往来的记录,还有一些龌龊的不堪入目的字眼。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叫过那个男人一声爸爸,我觉得恶心。他不配,不配为人父,为人夫。
然而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在我妈去世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竟然就把那个女人带回了家。
那天晚上,我和他狠狠地吵了一架,他生平第一次动手打了我,当着一个外人的面。
我搬出了家里,自己租了房子住。
那段时间,我开始整夜整夜失眠,吃不下饭,体重迅速下降。
秦悦把我从床上拖起来,说要带我去医院看病。
「我没病,我不去。」我看着天花板,有气无力的说。
「不就是失恋吗,至于吗唐阮阮。」她叉腰站在我床前,像个小战士。
我有时候真羡慕秦悦,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她难过,好像她无论面对什么事情都特别洒脱。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后来失恋的秦悦比我更堕落。
我说:「对啊,不就是失个恋吗,失恋算什么啊,况且他就是一个渣男而已,可是……可是我就是觉得很难受,很难受……」
秦悦说,为了怕我想不开,所以她决定搬来和我一起住。
我想质疑她,你的目的是我冰箱里的可乐巧克力冰淇淋和小蛋糕吧?
可我觉得浑身无力,连话都不想说。
小年夜那天,我爸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家吃晚饭,我直接拒绝了他,我说:「唐振,你去和那个女人过吧,以后别给我打电话了,我不认你这个爸。」
说完,我挂断电话,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流。
秦悦一大早就被她老妈一个电话叫了回去,她本来说让我跟她一起去她家过年,可是我实在有心无力。
「好了,我真的没事,你快回去吧,别让叔叔阿姨等你。」说完,我继续倒头大睡,安眠药可真是个好东西。
晚上,我被剧烈的响声吵醒,迷迷糊糊爬起床,走到窗边一看,是远处的人家在放烟火爆竹,好不热闹。
随着一声声由低至高的火力嘶鸣声,空中炸开一朵朵绚丽的巨大花瓣,将整个天空映照成五彩斑斓的颜色。
我就那样看着,看着,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悲。
秦悦以前说,我们文学系的女子都喜欢搞什么伤春悲秋那一套,动不动就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动不动就觉得自己活得很孤独人生毫无意义了,真是无聊又无趣。
吹了会儿凉风,终于清新了不少,我关上窗户回到床上,打开笔记本,登录微博,刚上线我就被震惊了,一两天没看,竟然粉丝 34 万了。
有不少读者私信说很喜欢程青这个角色,喜欢他对女主裴桑的霸道,温柔,粗鲁,细腻。
是啊,我又何尝不喜欢程青,他只有在面对裴桑的时候才会有那么孩子气的一面,他或许不是最完美的情人,可他是真挚的热烈的,他会答应她无理取闹的小要求,在他的认知里,只要她可以开心,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应该没有人不喜欢程青吧,可是又有几个人能够遇到程青呢?
我遇到过,可也只仅仅是遇到过而已,并未拥有过,他从不属于我。
过完年,秦悦出现的时间越来越少,我用脚趾头也能猜到他是跟周息混在一块,唉,真是女大不中留。
一天,编辑发来信息说夏夜销量突破五十万了。
我很开心,因为我在这本书里记载了关于我的一段青春时光,虽然短暂,却刻骨铭心。
那个曾经出现过在我的生命里的干净明媚的少年,他永远的消失了。
我拿到了相当可观的一笔版税,开学前,我瞒着秦悦去了趟学校。
气候已经回暖了,道路两旁的迎春花开得密密麻麻,春天就要到了。
我办理了休学,这个消息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秦悦。
我拿着简单的行李踏上了去凰城的旅程,我想去那个传说中的世外桃源看一看滚滚潇江,听一听雾林鸟鸣。
我想出去走一走,我想去了解一下这个偌大的世界。
秦悦给我打来电话的时候我刚刚下火车,她抽抽搭搭在那头指责我无情冷漠,竟然连她这个最好的姐妹都瞒着。
「最好的姐妹?最好的姐妹你为了男人看都不来看我一眼?秦小悦同学,到底是谁无情冷漠啊?」
「哼,我不管,你在哪儿?」她问。
「我不告诉你。」我说。
我就想清净一段时间,谁也不想见。
我真没想到,我会在凰城遇到暴发户。
当时我正在门前的青石板路旁晾衣服,他骑着一辆拉风的山地车从我身旁呼啸而过,本来我并没看清他的脸,可是他的帽子被风吹掉了,他停下车折回来捡。
「暴发户?」我不确定的唤出声。
男生凝神看我,几秒后,恍然大悟:「大妹子?」
「你怎么在这儿?」我问他。
「旅游啊,你呢?」他朝我手边的木桶扬扬下巴,「来给人家当保姆洗衣服?」
「啊哈哈哈哈,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幽默。」我摸摸鼻子。
「我说你个大妹子啊,看起来乖乖巧巧的,怎么做些不老实的事啊?」
此话一出,我蒙了,「啊?」
「说好的请老子吃饭,电话也打不通,赖账也不是这么个赖法啊?」他从黑色冲锋衣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点上。
啊?赖账?
我想了想,终于记起来了,我耍酒疯那事之后不久,我的手机就在公交车上被小偷扒走了,当时因为伤心难过,不想再接到程木的电话和信息,便索性直接买了个新手机,也顺便换了张新电话卡。
所以我完全把暴发户给忘到了九霄云外,他当时说会给我打电话,起先秦悦还很兴奋的讨好我,想着等他打电话来就把他搞定给自己当老公,结果什么都还没等到,她就被周息那货勾走了魂儿。
我尴尬的解释:「没有赖账,我手机丢了,顺便换了个号,不好意思啊。」
暴发户偏头吐了个烟圈,对我笑得满面春风:「小事儿,现在补上也不晚。」
「没问题,不说我先答应过你,就凭着他乡遇故知这缘分,我也得请你大吃一顿。」
暴发户利索地掐灭烟头,指了指他车后座:「上车,哥知道有个地儿不错。」
我这才注意到他这车是改良过的,质材硬朗,后面还有个座位。一般来说专业的山地车没有后座,是不能载人的。
「安全不?」我问。
「废话,快上车。」
于是我坐上了暴发户的车,他骑得很慢,和刚才经过我身边时风一样的速度完全不同。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胖腿,问:「那个……我是不是挺重的?」
「宋阳。」暴发户头也没回。
「啥?」
「我叫宋阳。」他提高音量。
我反应过来:「哦,我叫唐阮阮。」
「也不是很重,就是担心骑快了你害怕。」他轻笑道。
「喂,你也太小瞧我了吧,这有什么好怕的?」
他挑眉,「要不我带你上盘山公路体验一下风的速度?」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一定不会说那句「好啊,我最喜欢刺激了」,因为接下来,我确实真真正正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风一样的速度。
凰城多山谷湖河,我的尖叫声久久回荡在其中,我猜,方圆十里的树都秃顶了吧?
「宋阳,你慢点!」我死死揪住他的衣服吼道,声音都在颤抖。
风声在我们耳边呼啸而过,我几乎都不敢扭头去看两旁的景色,只能盯着他宽阔的后背。
他也吼着回我:「为了你的人生安全,我建议你抱住我!」
我吼着回他:「为我的人生安全,我建议你停车!」
他吼着回我:「完了!刹车坏了!」
我:??
「快抱住我!」他继续吼,声音里夹杂着焦急。
「大哥,你别开玩笑了,快点停下!」我也急了。
「真的坏了,不骗你!」
这时候正是下坡路段,他不蹬脚踏板车子也跑得飞快,甚至比刚才还快。
可能是脑子里进了风,我信了他的话,把他的衣服揪得更紧了,鬼哭狼嚎:「那怎么办,我虽然很想我妈,我虽然失恋了,可是我还这么年轻,我不想死啊呜呜呜呜!救命啊!我还没写遗书啊!救命啊!救命啊啊啊啊啊!」
「老子还没讨老婆呢,老子也不想死啊!」他也学着我鬼哭狼嚎起来。
车子一路下滑,我心里后悔死了,难道我要在这个美丽的古城里终结我狗血的人生吗?
「其实也不一定会死,哥的技术还是很好的,你先抱住我!」宋阳的声音传来。
我不疑有他,伸手抱住他的腰,吼道:「呜呜呜我相信你是最棒的!你不要让我失望!」
不知道飞驰了多久,当车子稳稳停在山脚下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傻掉了,后怕的拍着胸口喘气。
宋阳就站在一边笑看着我,笑得特别灿烂,比路边迎风招展的野花还要灿烂。
我反应过来,伸手捏了捏车子龙头上的刹车,顿时暴跳起来:「靠!你骗我!」
他笑得更开心了,浓眉上扬,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两个大馒头,连头顶树上的鸟儿都被惊散。
我一巴掌拍在他背上:「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聊啊!你吓死我了!」
说完,我在心里鄙夷自己,太蠢了!太蠢了!
宋阳停止狂笑,伸手摸摸我的头顶:「好了,是我的错,为了弥补你受到的伤害,我请你吃饭,你欠我的就下次吧。」
「这还差不多。」我嘟囔一句。
「走吧。」宋阳推着车慢慢往旁边一条林间小路走去。
我惊魂未定的跟在他后面,心里悄悄对他祖宗十八代进行慰问。
突然,我反应过来,他刚刚说什么?这顿他请,我欠他的下次?那我被弥补了个寂寞?
我刚想发作,走在我前边的宋阳哈哈大笑着撒开脚丫子就跑,还转头对我做了个……鬼……脸?
我一边追,一边喊:「暴发户,你给我站住!我今天要打死你!」
老娘的跆拳道也不是白练的,连程木 1.8 米加的大高个都曾经拜倒在我手心里,他这 1.7 米出头的身材我就不信他能活着出去。
程木……
我为什么要想起他,那个渣男,我为什么要想起他?
我停止奔跑,心里头突然有些难过起来。
不过这难过只持续了三秒,或许是凰城的空气格外清新,让我的脑子也清醒了不少,我突然就觉着,我怎么没有在临走前把程木狠狠揍一顿呢?
还有黎姝,也应该把她狠狠揍一顿啊,让她知道社会的险恶,好收起自己那根病重的神经,再也不敢出来随便威胁人。
于是我不难过了,我开始愤怒了。
「喂!走快点啊!」宋阳站在前面的小破上冲我喊。
他身后似乎是一家饭店,十分应景的,我的肚子咕咕叫起来。
我加快脚步朝他跑过去,近了才看到那店门外立着一张醒目的招牌:故里。
「这里的味道特别不错,老板也是桉城人,你肯定喜欢,今天敞开了肚皮吃,哥请客!」宋阳豪迈地拍拍我的背。
我不动声色的瞪着他,他表情无辜得很,眨眨眼,说:「好吧,你欠我的就算了。」
「这还差不多!」我用鼻孔对着他出气,然后绕过他往故里走去。
没想到从外面看着很小的一家饭店,里面却是十分宽敞,总共有两层,一楼雅座,二楼包厢。
装潢统一是欧束田园风格,墙壁上的涂着浓烈的色彩图案,都是我看不懂的抽象画。
虽然看不懂,但我也觉得十分好看,姐虽然没有美术细胞,可是我姐有高逼格的欣赏水平啊。
宋阳上前对服务员说了两句什么,然后领着我直上二楼。
「我们就两个人,干嘛用包厢啊,就下面吃好了。」我说。
宋阳环视一圈一楼大厅,「太吵了。」
我也环视一圈一楼大厅,哪里吵了,每个人都在安静的吃饭,就算有人说话,也是小声交流。
「爷就喜欢二楼,快点。」说着,宋阳一步三个台阶。
我也跟着他迈着小短腿往上爬,一边爬一边看楼梯侧面的墙壁,那上面挂着一幅巨大的抽象画——一些不对称的暗色粗线条,线条中间镶嵌着一些无规则小圆点。
我指着那些小圆点问宋阳:「这是不是星星?」
宋阳伸长脖子看了看:「这么抽象你也看得懂?」
我摇摇头:「看不懂啊,我猜的,直觉。」
他朝我竖起大拇指:「眼光毒辣。」
「这应该是一副宇宙图,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些暗色粗线条代表光影里的宇宙空间,而这些无规则圆点,则代表宇宙空间里的一些星球。」
宋阳朝我递来一个赞赏的眼神:「厉害啊唐阮阮同学。」
哈哈哈哈,我当然不会告诉他,其实这幅画我家里也有,就挂在我卧室里的墙壁上,我看了差不多十年呢,也研究了十年。
我朝他扬扬下巴:「那可不?也不看看姐是什么人。」
宋阳笑而不语,看上去心情不错的样子。
大概是来的路上尖叫太久,能量消耗过度,我拿着叉子筷子一顿狂风扫落叶,然后满足地靠在椅背上打了个饱嗝。
虽然刚才点菜时我看到菜单上的价格时有些震惊,可我转念一想,面前这个人可是暴发户啊,他的脖子上还戴着那条大金链子呢。
见我盯着那条大金链子,宋阳捂住自己的脖子:「干嘛,又想抢我金链子?」
我翻个白眼,「放心,不感兴趣。」
我毫不客气的点了满满一桌,当服务员拿着菜单下楼时,我才后知后觉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刚才那么一点,加起来估计得小两千吧?就算人家是暴发户,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家啊!
见我吃得欢快,宋阳乐了:「你这孩子,又没人跟你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刚从监狱出来呢。」
他不知道,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吃过饭了,自从我妈去世后,我就吃不下睡不着,今天终于有了一点食欲。
吃完饭,宋阳去结账,我心想,我拿了版税,也算是暴发户了,还是不要让人家一个人承担了吧?
于是等宋阳从收银台那边过来时,我对他说:「很贵吧,AA 吧。」
他一巴掌拍在我头上:「A 个毛线,爷可是暴发户。」
我吐吐舌头,小声说,我也是暴发户。
他没听到,推起门外的山地车,「走吧,带你去玩。」
我想起刚才的经历,将头摇成了拨浪鼓,「我不去。」
宋阳就笑,他说:「这次不逗你了,真的。」
他的表情特别认真,于是我又信了他。
这次他果然没有骗我,骑得挺慢的,主要是也没有下坡路了。
我们顺着平坦的公路往山南行去,一路上经过无数凉亭驿站,花花草草的香味沾满了我们的衣服。
我问宋阳:「宋阳,你真的是暴发户啊?」
「对啊,我家拆迁了。」他慢条斯理地踩着脚蹬子。
我有些狐疑:「真的假的?」
「骗你有什么好处?」
「我也是。」我说。
「是什么?暴发户?」
「对啊,我闲来无聊写了本小说,卖得还不错,这不,所以赶紧来传说中的凰城见识见识。」
「哇,还是个文化人,什么小说啊?」他问。
「你不会懂的。」我说。
我本来还想说,你这个连恋都没失过的人,怎么会懂爱情呢?但我觉得这么说有些不太礼貌。
「要我说,你们这些小女生整天情情爱爱的,麻烦不麻烦,果断点,干脆点,天涯何处无芳草嘛,世界上好男人那么多,对不对,干嘛在一棵树上吊死。」
对啊,我很果断干脆啊,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
不果断不干脆的那个人,是程木。
再次想到程木,我的心沉了沉。
大概是见我半天没有反应,宋阳偏了偏头,语调柔和:「那些不开心的事就别去想了,既然已经来了这里,就好好玩一玩,就当是对过去做一个了断。」
说我是文化人,他才是吧,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不过他这个人倒是挺良直的,算上这一次,我们总共也就见过两次,他就能对我如此敞开心扉好言相劝。
「我明白。」我答。
宋阳带我去参观了一些景点,看着曾经在网上看过无数遍的场景,我欢快得像只看见兔子的大灰狼一样,在景点里跑着跳着。
宋阳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部单反相机,他对着我,说:「不错不错,自我发挥,爷为你记录美丽瞬间。」
额,我停止撒欢,不自然的说,「算了吧,我不上镜。」
「怎么会,快点,就像刚才那样,上蹿下跳,快点。」
??我满头黑线,上蹿下跳,这什么形容词,我又不是猴子。
总之,在宋阳的强烈要求下,我像一个工具人一样,被他指挥着拍了一下午的照片。
「哥的拍摄技术不赖吧?」他把拍的照片拿给我看,我惊呆了,照片里的女孩子笑得那么开心,年轻的眼睛里满是熠熠生辉的星光。
跟我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完全不一样,自从我妈去世后,因为失眠,我每天都精神恹恹,黑眼圈一天比一天大。
「别爱上哥啊。」宋阳斜我一眼。
「切,自恋!」我翻个白眼。
宋阳把我送到客栈门口,摸摸我的头:「好了,回去洗个热水澡,早点睡,明天起来心情就好了。」
我愣愣的,他是在……带我散心?
「进去吧。」
「哦。」我应下,转身往屋里走。
「对了唐阮阮,」他喊住我,「手机给我。」
我有些莫名其妙,把手机递给他。
他在我手机上点了几下,「这是我号码,有事打给我,我就住在前边不远。」
「哦。」我应下,转身往屋里走。
回到房里,我泡了个热水澡,冲了杯热牛奶,窝在沙发上发呆。
宋阳刚才的表情很奇怪,也不是奇怪,就是很不符合他的个人作风。
短短半天的相处,我已经确定他是个咋咋呼呼大大咧咧的钢铁直男,可是刚才他的表情,好像特别……温柔?
像带着安慰性质一般,我觉得他不仅仅是针对我失恋这个事,似乎还针对一些别的事情。
想不通,干脆不想了。
我拿过笔记本,打开微博私信。
「今天我很开心,你也要开心一些,晚安。」
是个马甲叫做辰光的人,自从夏夜出版之后,他每天都会风雨无阻给我发一些信息,除了固定的早中晚安,还有一些简单的问候和关切。
「晚安。」我回复他,然后随手点进他主页,什么也没有,干干净净的,也没有粉丝,关注的人只有我一个。
有突然有些好奇起来,他是谁?难道是哪个爱慕我的男读者?
思及此,我有些鄙视自己,太自恋了吧,怎么比宋阳还自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天太累了,晚上我尝试着抛开安眠药,出其意料的睡得很沉,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大早,我被电话吵醒,眯着眼睛聚焦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来电人。
秦小悦。
「喂?」我接通,闭着眼翻个身。
「出事了出事了,唐阮阮,出事了!」秦悦的声音爆炸在我耳边。
我腾地从床上坐起来:「出什么事了?程木出什么事了?」
「不是程木!你还惦记着程木!是黎姝出事了!」
「黎姝?她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打个哈欠。
只一秒,我反应过来,黎姝她跟我没关系,程木就跟我有关系吗?
他俩都和我没关系!
「哦?你不想听啊?好吧,那我挂了。」
「等等!」我叫住她。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秦悦在那头小人得志。
我忍住损她的冲动,问:「她出什么事了?又自杀了?」
「不是。」秦悦一口否决。
「那她怎么了?」
「昨天我跟周息约会,无意间提了一嘴黎姝流产的事,他挺意外的,他都不知道这事呢,然后这货回去就跟程木提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我再次躺下去:「别卖关子了行不行,我好困。」
「结果程木对黎姝发了很大的火。」
我的睡意一下就没了,「啥?」
「真的发了很大很大很大的火,黎姝禁不住刺激,好不容易出院的,这回又住进去了。周息说现在她又在一哭二闹三上吊,程木一个头两个大。」
我抓住重点问:「程木为什么对她发火啊?」
「哦对!这个才是重点!因为程木知道了黎姝跑去告诉你那个孩子是她和程木的,所以他就特别生气。」
我被秦悦的表达能力彻底雷清醒了,我坐起身,无奈道:「可是这两者有因果关系吗?你是不是还没睡醒啊?」
电话那头沉吟了片刻,突然「啊」一声:「你听我说啊,就是,就是那个孩子根本不是程木的!」
我愣住:「那是谁的?」
「鬼知道啊,反正不是程木的!你之前都没问过程木吗?我还以为你早就确认过了,所以我一直都没提,也没问周息,现在好了,误会解开了,孩子根本不是程木的。」
我还愣着,没有回话。
「知道是黎姝跑去给你说的,程木发了好大的火,气得黎姝又进了医院,哈哈哈哈,真他妈解气啊!」
我没有告诉秦悦,在黎姝来找我之前,我就在医院听到过了他和黎姝的对话。
当时黎姝说,阿木,你别生气了,这个孩子没了,以后我们还会有更多的孩子。
程木是怎么回应的?他什么也没说,他什么也没说。
「唐阮阮同学,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我回过神来:「有。」
「唉,你说你一天天的,问都不问就独自生气,周息说,程木昨天晚上喝多了,一直拉着周息委屈巴巴说他一直以为你是生气他和黎姝走得太近了,感情这么久以来程木都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啊,可怜的娃。」
我扣着床单上的花纹:「可是他也没有主动跟我说过孩子的事,我就以为……」
他没有主动跟我说过孩子的事,再加上在医院那天我听到他默认了黎姝的那些话,我就以为那真是他们的孩子。
所以我不见他,所以我恨他,我觉得他无情又恶心,虽然我根本没有真正忘记他。
真心喜欢过的人,哪有那么容易忘记呢?即便我的三观不允许我再惦记他,可是感情从来都不是能被理智所牵引的。
「对哦,我也很奇怪,程木为什么不跟你提孩子的事呢?你都那么难过,那么伤心,都不见他了,他也不跟你解释……」
对啊,他让我相信他,却又什么也不说,天天守在她身边。
秦悦忽然尖叫一声:「我知道了!」
虽然秦悦的大呼小叫我已经习惯了十多年了,可这次也突然被她吓了一跳,可能是她刚才爆出来的消息实在是太炸了,所以我下意识以为她又想起了某个不小心漏掉的重点。
「我知道了!一定是程木脚踏两只船!你虽然走了,但是作为你最好的闺蜜,为你两肋插刀潜入敌营获取情报我当然在所不惜,谁让你是我最好的朋……」
「快说重点。」我催促她。
「所以,程木前段时间不是天天在医院照顾黎姝吗,我和周息也一起去过几次,几乎每一次我都看见程木对黎姝特亲密,好像……好像也很喜欢她的样子……所以我觉得,程木肯定是同时爱着你们两个人!一个是窗前白月光,一个是胸口朱砂痣,唉,要是我,我也很难选择。」
果然是秦悦,想象力真是丰富多彩,不来写小说简直是文学界最大的损失。
我才不相信程木是这种人,我觉得我很了解他的,追他的那一年里,我没少偷偷贿赂他的同学,打探他的兴趣爱好以及私生活,然后综合我所见到的他分析他的人品,他绝对不是一个能够做出脚踏两只船这种事的人。
而这个事情的真相,晚来了很久,在两年后才姗姗来迟。
两年后我才知道,黎姝是在酒吧稀里糊涂跟人发生关系怀孕的,而她的身体不允许她流掉这个孩子,所以程木为了安抚她的情绪,说会照顾她。
我在病房外听到的话不过是黎姝自导自演,自从父母双亡,她的精神就变得很脆弱,曾多次接受心理治疗未果。
而程木不知道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一心以为我是介怀他与黎姝的亲密关系才会生气,所以他从始至终都在跟我解释他不喜欢黎姝,他喜欢的人是我,他从没想到主动跟我提一提黎姝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毕竟,那个孩子来得那样不光彩。
毕竟,黎姝那般苦苦哀求程木帮她隐瞒。
所以我才会看到那一幕,看到他为她披衣服,从而导致她情不自禁吻了他。
实际上那天她是因为发现自己怀孕害怕,所以去找的程木,她从小就喜欢这个待她无比温柔的哥哥,她没有别的亲人了,她只有他。
所以,程木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他真的只是对黎姝心怀愧疚,他真的是把黎姝当做妹妹。
这些,这所有的一切,我都要两年才会知道。
大概是听见我这边没了动静,以为我是又伤神了,秦悦打哈哈:「哎呀,我是猜的哈,说不定程木真的把那什么杏仁酥桃花酥当成妹妹呢,你先别想那么多,要不一会等他酒醒了你给他打个电话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打。」我说。
「对!我差点忘了!不能打!要打也是他打给你!你给我有骨气点!」
挂了电话,我又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刚穿好衣服,一个没存备注的电话就打进来。
靠,秦悦这个女人动作也太快了!
定睛一看,不是程木的电话。
「喂,你好。」我接通。
「下来。」宋阳的声音和着清晨的薄雾传进我的耳朵。
「啊?」
「爷刚才晨跑路过一家早餐铺,口碑还不错,顺道给你带了份,下来拿。」
我打开窗户,果然看见宋阳穿着一身灰色的运动服站在院子里,手里提着只白色的塑料袋。
他身后是郁郁葱葱的绿竹林,瞬间衬得他朝气蓬勃。
我住的这个客栈是一家平普式的民宿,不仅内部宽敞舒适,从外面也不太容易看得出来是客栈,有点像是英国味道的郊区小洋楼。
而院子外面就是一条不短不长的直通大路的绿竹林小道,给人的感觉静谧又惬意。
我洗了把脸下楼,跑到宋阳面前,我说:「你不用这么麻烦的,我一会自己出去吃就行了。」
宋阳笑着说:「反正也是顺道,快进去吃吧,我先回去换身衣服。对了,一会去哪里玩?」
我被他这话问得愣了愣,说:「我今天不太想出去,这两天开了本新书,编辑一直催我呢……」
宋阳脸上的笑容淡了淡,我看见他明亮的眼睛里瞳孔微微缩了缩,随即,他再次笑得灿烂:「那好,注意身体。」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小跑着消失在绿竹林尽头。
我拎着早餐回到房里,边吃边想,宋阳应该不知道我撒谎了吧,其实哪里有什么编辑催我,那只不过是我拒绝他的一个借口。
倒不是不想跟他一块玩,就是觉得有点累,不想动。
更重要的是,秦悦打来的那个电话让我有些心神不定了,我需要好好理一理。
程木,程木,程木,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他。
我一边心不在焉刷剧,一边注意着手机的动静,秦悦说他昨晚喝醉了,那么今天应该起得比较晚吧。
用十二指肠也能想到,秦悦一定会把我的电话给程木的,我太了解她了。
盼啊盼,等啊等,十一点的时候,我的手机终于响了起来。
是程木!
那串我记得滚瓜烂熟的号码,那串曾无数个深夜逗留在我指尖却没有出去的号码。
我稳了稳神,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刚睡醒的样子,语气慵懒:「喂?你好?」
「阮阮,是我,我是程木。」熟悉的低哑的声音,一瞬间戳痛我的心窝。
「孩子不是我和黎姝的,你为什么一直不问我,你就这样单方面给我判了死刑,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他说。
问你?我当时那么伤心,亲耳听到他和黎姝的对话,还有必要问吗?我从来不喜欢生死对峙这种场面,尤其是与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
我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脏了的人,我就不想再要了。
「你现在在哪里,你告诉我,我去找你,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你别来,」我连忙说,「我想自己待一段时间。」
「我必须去,」他说,「我有很重要的话要跟你讲,必须当面讲,还有,我想见你。」
听到最后一句话,我不由自主的有些开心起来,尽管我努力压制,那种开心还是像夏天可乐杯里翻腾的泡泡,一下一下升起,再一下一下啪地裂开。
「阮阮,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程木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愣住,什么意思?
「八年前,心外科,你妈妈住院,我是你妈妈主刀医生的儿子,当时因为嘲笑你哭得像丑八怪,被你揍得鼻青脸肿,我爸妈都差点认不出我。」说到最后一句话,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而我,我顺着他的话把记忆从时光的口袋里倒出来翻找,终于,我找到了。
2009 年的那个夏天,我刚上初中,开学后一周,我妈突然心脏病恶化,住进了医院 ICU。
从有记忆以来,我一直知道我妈有先天性心脏病,只是那些年来她的病情一直控制得很好,从来没有这么严重过。
要很久之后的后来我才会知道,是因为她发现了我爸出轨,和我爸吵了起来,所以才情绪激动过度。
当时我只是很难过我妈怎么一夜之间就苍老了那么多,她以前可好看了,眉目如画,明眸善睐。
我看见我爸表情复杂的望着她,而她把目光望向窗外。
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我妈笑了。
然后,有一天,我爸失踪了。
我妈的主治医生让我给他打电话来完成一些手续,我一遍遍打那个电话,打不通,我问我妈,我爸去哪里了,怎么不接我的电话。
她突然开始不停地掉眼泪,不停地掉眼泪,我慌了,我怕她情绪起伏过大身体再出问题,连忙死死抱住她。
我心里有了隐隐的猜测,可是我不敢问,我死死抱住她,跟她一起哭得像个傻子。
我跑去找我爸,去他单位找,去他朋友家里找,最后,在 39 度的炎炎烈日下,我亲眼看见他手里牵着一个女人从宾馆走出来。
那一定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恶心的场面,没有之一。
他们搂在一起有说有笑,眉飞色舞的模样,好像一对感情很好的夫妻。
我妈在医院啊,我爸在做什么啊?他在做什么?
我蹲在马路边上哭,太阳好大,汗水泪水一起流进我的眼睛里,又痛又痒。
「你看那个小胖子。」一道悦耳的男声响起。
我侧头,看见一个长得十分漂亮男生和一个五官精致得像洋娃娃一样的女生并肩路过我,男生指着我对女生说:「你要是再哭,就跟她一样丑兮兮的了。」
现在想起来,那个女生竟然是黎姝。
我这个人从小记性不好,迷迷糊糊爱忘事,后来在大学里见到程木,再后来见到黎姝,我根本没有想起来曾经我们有过交集。
小胖子?丑?
我当即怒火中烧,爬起来跑到男生面前,那时候的程木估计还在发育期,虽然很高,但是有些瘦弱,而我不仅小身板强硬,还会跆拳道,所以我用我的超级无敌旋风腿对着他一顿猛锤。
打完就跑。
我一路噗嗤噗嗤跑到医院,我以为我安全了,结果,我在一个小时之后再次见到了那个男生。
他坐在我妈主治医生的办公室里写作业,鼻青脸肿的,可能因为上过了药,他脸上红红黄黄的,看起来十分滑稽。
「丑八怪!」我躲在门后对他喊了一声。
他转过头看我,不得不承认,他虽然被我打成了大熊猫,可是眉目依然俊朗。
他瞪着我半晌,也不说话,我又想起他说我胖,说我丑,我再次对他喊:「你才丑,你是丑八怪!」
他看我一眼,不理我,转过头去继续写作业。
后来我知道了,他是我妈主治医生的儿子,刚上高一。
那段时间我经常在医院里见到他,我总觉得他会报复我,半夜睡在陪护床上我都提心吊胆的,当时我甚至十分幼稚的想,他会不会让他爸在我妈的药里做手脚,然后等我醒来,我妈就一命呜呼了。
这么想,我更加不敢睡了,日夜抵挡程大夫和他儿子。
现在想起来,我还真的是课外书电视剧看多了,想象力不是一般的丰富啊。
「想起来了吗?」程木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嗯。」我应了一声。
「大学第一天我就认出你了,你总逼迫我说是我先喜欢你,先追求的你,其实也不算逼迫,我的确先喜欢了你,只是还没来得及追,你就像个小战士一样对我进行了攻掠。我喜欢看你对我咋咋呼呼的样子,喜欢你在操场上注视我的样子,其实我也有些幼稚,你上一次把我打得那么惨,让我在学校丢了好大的脸,我就想,我要报复一下你,所以我故意不答应你,故意装作不喜欢你,其实早在你悄悄收买我身边同学打探我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上了你。」
他一口气说了好多,说得我的心怦怦乱跳。
原本那场短暂的两个月恋爱里,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的喜欢,我以为他真的是被我打怕了所以将就着跟我试试,没想到,他也喜欢着我。
「我不知道怎么对一个女孩子好,我很喜欢你缠着我,我真的喜欢你,我喜欢你,唐阮阮。」
我不知道程木口里还能说出韩剧里的台词,我忽然好想看看他的表情,是不是特别温柔。
我说:「你怎么不知道怎么对一个女孩子好,我看见你那天还把外套给黎姝,你们还……还接吻了……」
「那是个误会,我根本不知道她会突然……还有,我就是要跟你说这个事,跟你说孩子怎么来的,我当面跟你说,你告诉我你在哪。」
我犹豫了一下,说出了我的地址。
如果,如果没有后来那场山体滑坡意外,或许我和程木之间就没有这么多的曲折了,他会告诉我,告诉我关于那个孩子的身世,然后我会相信他是真的不喜欢黎姝,然后我会原谅他,我们会幸福快乐的在一起一辈子。
可是,人间永远不缺意外。
桉城到凰城的车程是五个小时,程木买的是下午两点的票,如果不延迟的话,七点左右就能到。
我早早的就开始坐立不安,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
期待的是可以看见他,忐忑的是,黎姝极端的性格。
最后终究是期待战胜了忐忑,我打开笔记本,在微博上分享了单曲《遇到》,然后配表文案——七分欢喜。
剩下三分,是未知的,关于他说要告诉我的事情的未知。
他说,他要当面告诉我。
我相信他,我等他。
只是我根本想不到,那三分,不是关于他要告诉我的事情的未知,而是关于我们擦肩而过的未知。
我们终究是错过了,错过在了那一场意外里。
大约十二点半的时候,宋阳给我发信息,说让我把欠他的那顿饭弥补给他。
我摸摸肚子一口答应,正好我还没吃午饭。
谁知道他说他吃过午饭了,让我晚上再请他。
我说晚上有个朋友要来,改天吧,他竟然跳脚了,说我就是想抵赖。我用尽各种理由,他就是不愿意改天。
我有些奇怪,他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似的,跟个小孩子一样不依不饶?
争不过我,宋阳没再回我信息了。
可能是因为有些紧张,我也不太有食欲,就随便吃了点东西窝在沙发上刷剧。
刷了一会儿,困意来袭,我打开手机看了看,下午三点零六分,距离七点还有四个小时。
昏昏沉沉的,我抱着薄毯睡了过去。
那一觉里,我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下了好大好大的雨,程木携着一身水雾将我紧紧拥进怀里,他声音低哑如雪落,他说,阮阮,对不起。
话音刚落,他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是黎姝发来的视频通知。
许久不见,黎姝瘦了不少,面色苍白,却依然那么美丽。
她好像站在一个很高的地方,她对着我和程木笑,笑得一如既往的灿烂。
她说,阿木,我祝你们幸福。
然后镜头翻转,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大片大片湛蓝色划过,几秒之后,通讯中断。
我和程木火急火燎连夜往桉城赶,半路遇到山体滑坡,出租车被一块巨大的山岩石击中,以不可扭转的速度往悬崖外边冲出去。
很痛,很痛,痛到我半分无法动弹。
眼前忽然陷入一片黑暗,我伸出手摸索,周围空空如也,自己好像不在车内。
我喊:「程木!程木!你在哪儿?」
没有人回应我,大雨滂沱而下,雷声轰鸣,我能感觉到金黄的亮光从我眼皮上掠过去,可是我睁不开眼睛,不,或者说,我睁开了,只是什么也看不见。
我一边艰难前行,一边大声喊:「程木!程木!你在哪儿?」
依然没有人回应我,雨点狠狠砸在我的头上,背上,心上。
「程木!」
「程木!」
我的呼喊声裹着雷鸣声回荡在空旷的山谷中,寂静的夜晚里,我得不到任何回应。
一道闪电劈下来,我两脚踏空,整个人坠入万丈悬崖。
极速下坠中,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拖住了我,然后我便落入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
他的衣衫湿透,他的心跳如雷。我闻到他胸前有淡淡的烟草味,和宋阳身上的一模一样。
世界忽然陷入一阵狂烈的颠簸之中,我耳边只有呜呜的风声和嘈杂的雨声。
很痛,很痛,痛到我半分无法动弹。
……
我猛地坐起身,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刺痛我的双眼。
我伸手揉揉眼睛,却触碰到脸上冷汗涔涔。
客厅外忽然传来开门声,我掀开被子下床。
「程木,是你吗?」
桌子边的男人穿着一件白色 V 领薄毛衣,留着短寸头。
他对我笑笑,说:「怎么起这么早,天刚亮呢,快去洗漱,我给你买了你最喜欢吃的虾馅烧麦。」
「宋阳?」我惊诧,「怎么在这儿?程木呢?」我问他。
「你是不是又做梦了?」他叹口气,走过来揉揉我的发顶,伸手把我拉进他的怀里。
淡淡的烟草味弥漫在我鼻间,和刚才梦里的一模一样。
我整个人愣在他怀里动弹不得,我听见自己说:「嗯,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和程木遇到了山体滑坡,然后……」
「好了,不说这些,已经过去了,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
以后?好好照顾我?我从他怀里退出来,抬头迷茫的望着他。
「快吃,吃完了我们还要去画展。」他把我拉到桌子边。
「什么画展?」我问他。
宋阳愣住,望向我的眼睛里逐渐布满心疼。
脑袋忽然炸开一样的疼痛起来,我尖叫着用手去砸,宋阳冲过来抱住我,语气焦急:「别着急,别着急,医生说了慢慢就恢复了,只是暂时性的。」
我浑身无力倒在他怀里,任由他将我抱进卧室放到床上。
他从床头柜上拿出一瓶药,倒出三粒,和水杯一起送到我唇边。
我乖乖吃了药,疼痛减轻了不少。
过去的一切走马观花一般在我眼前清晰起来,我拉住转身要走的宋阳的毛衣边缘:「你别走。」
「好,我不走。」他在我床边坐下来。
我抬手揉揉眉心:「对不起,我又梦到了两年前的那个晚上,太真实了……」
两年前,程木刚到凰城,黎姝的视频发过来,她笑着说:「阿木,我祝你幸福。」
然后终身一跃,从医院七层的楼顶上跳了下去。
我和程木连夜往桉城赶,途中遇到山体滑坡,我们掉下了悬崖。
位置太偏僻,警方迟迟没有赶来,我被宋阳救了起来,程木下落不明。
警方是在后半夜找到的程木,他除了左腿轻微骨折之外没有受伤。
他拜托宋阳好好照顾浑身是擦伤的我,连夜赶会了桉城。
这是宋阳告诉我的。
我突然想起那一次黎姝出车祸,他也是这样,拜托秦悦好好照顾我,然后跟着救护车离开。
第二次了,他第二次为了黎姝丢下我。
那两天,我一直在等,一个电话也没有,他一个电话也没有打给我。
次日一早,我对宋阳说,我想离开这座城市。
黎姝太可怕了,她竟然会用自己的生命来横在我和程木之间,而程木放不下她,在他心里,她比我重要。
这时候我才知道宋阳的身份背景,他是一名抽象派画家,在艺术界小有名气,那天我们去故里吃饭,我在楼梯墙壁上看到的那副画就是他的作品。
难怪,那天我问他那些光点是不是星星,他说:「这么抽象你也看得懂?」
他的语气里分明是笃定,对自己所创造出来的作品十分了解的笃定。
后来我跟着宋阳离开了凰城,他说我可以做他的助理,高薪又轻松,同时还可以兼职写作,我一口答应,这么好的差事,何乐而不为呢。
我们来到了青余这座陌生的沿海城市,合租了一套不大不小的郊区房。
从此,他作为我的老板,我为他打工。
刚才他说的画展就是他办的,我们昨天晚上说好了今天早点过去采访画粉对作品的观后感。
那段时间宋阳很忙,忙着装修画廊,我也很忙,忙着跟编辑商定新书的封面。
我写的第二本《凉城旧梦》在一个月前顺利过稿,目前正在着手筹划出版事宜。
宋阳被一通电话叫回了老家,说是老爷子身体出了点问题,他让我跟他一起回去,我拒绝了。
「那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按时吃药,我很快回来。」他说。
「好的蟹老板。」我学着海绵宝宝的语气说。
「傻样。」
宋阳走后的第三天,秦悦给我打来电话,说她怀孕了。
「谁的啊!?」我一惊。
「除了周息那王八蛋还有谁,唐阮阮同学,两年了,两年了,任性够了吧,啥时候回来啊,你还记得我这个闺蜜吗?」
这两年,我跟着宋阳满世界跑,就是没有回过桉城,确切说来,是宋阳不让我回桉城,带着点强制性质的。
宋阳说,他是世界上最有血有肉的资本家,我和他这么多年的革命友谊了,所以我在他心里十分重要,所以他说,让我们阮阮生气的伤心难过的东西,老子都讨厌。
两年前那场山体滑坡让我的脑袋受了伤,后来做了手术,恢复得还行,就是时常会头痛头晕,时常做噩梦,梦醒了就像刚才那样,会短暂性分不清过去和现在。
两年前在沙发上我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其实后来的那些都是真实的,黎姝自杀威胁程木,我和程木一起连夜赶回去,路上遇到山体滑坡。
过程中,我的头部受了重创。
不是狗血剧里的失忆,医学上的专业解释就是,脑神经受损,不过问题不大,定期复查,会恢复的。
但是宋阳还是对我进行了监管,尽可能的为我隔绝一切与桉城有关的人和事。
听秦悦这么一说,我忽然做了一个决定:「我回去看看你吧,哦不是,回去看看我干女儿。」
我没有告诉宋阳这个决定,因为我知道他知道了一定会生气,他曾经逼迫我答应过他,不能擅自离开他的部署范围。
「你这脑子又不太好,傻不拉几的,万一被人骗走了老子上哪找去?」他笑得痞痞的。
「我去你大爷的!你才脑子不好!」我怒吼。
于是我瞒着宋阳回了桉城,秦悦来接的我,周息满面笑容。
看到周息,我不禁想到程木,心里涌起一阵海啸。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拍拍周息的肩:「怎么样,打算娶了我家小悦同学?」
他笑得贱兮兮的:「这是必须的,孩子都有了,不娶也不行啊。」
「喂!」秦悦大叫一声,扯着周息的耳朵:「你什么意思?勉为其难?」
周息立马怂了,双手合十猥琐求饶。
我没有回家,离开的两年,我爸给我打过电话,问我在哪里,我每回都三两句敷衍过去。
我依然恨他,深刻的恨。
秦悦让我去她和周息的房子里住,她把周息赶去了学校宿舍。
晚上,我们躲在一个被窝,像以前一样聊天,天上地下,山南海北,无话不谈。
除了程木。
我不愿提,她也不愿提。
直到某一天,我觉得左胸隐隐作痛,于是秦悦帮我挂了号,来了这家医院。
所以书上怎么说来着,生命是一场轮回。
没错,是轮回,所以我又见到了程木,还被他摸了胸,被他亲了嘴,可恶!
阿生有话说:有的读者说山体滑坡那里有点看不懂时间线,我来理一下哦。就是女主等待程木昏昏沉沉睡着了,睡着是真的,但是她以为后面发生的事是她做的梦,实际上不是,是程木真的来了,前脚刚到,后脚杏仁酥就真的发视频过来威胁他,然后他俩一起赶回去,结果路上就出事了。然后从这里开始,时间跳到了两年后,两年后的女主是真的刚从梦中醒来,她是真的在做梦,她梦到的是两年前山体滑坡那一天,然后因为脑部受伤,她的意识有点混乱,就把宋阳当成了程木,以为自己还在两年前等待程木那一天。相当于是山体滑坡那一段我省去了,直接从女主等待程木那一段跳到了两年后。
如果我有罪,请法律制裁我,而不是让我大半夜被人强吻。
隔壁病床的阿姨已经睡着了,我在黑暗里睁着眼,一点一点回忆前面几年的过往时光。
忽然,胸口处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我打开灯,看到胸前的被子被鲜血染红。
我按护士铃,怎么按也没人进来,血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几乎把整床被子浸透。
我慌了,大声喊:「程木!」
又是那种绝望的感觉,和两年前那个雨夜里的一模一样。
还是没有人回应我,我想掀开被子下床,却使不上一点力气。
「程木!」
「程木!」
病房里回荡着我的呼喊声,空旷持久。
忽然之间,整个世界山摇地动,靠窗的一面墙壁向下倾斜了下来,带着尘土飞扬的呛人气息。
我本能性抱住头,等待着剧烈的压迫袭来。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我睁开眼,看到程木放大的俊脸近在咫尺。
他看着我,目光如炬。
距离好近,我都可以数清他有几根睫毛了。
咦?他右边额头靠近发根那里怎么还有一道丑陋的疤痕,我记得以前没有啊。
唉,我总是在紧张的时刻去关注不太重要的东西。
「你离我这么近干嘛?」受不了他的注视,我眨眨眼,问他。
「是你抱着我。」他说,嗓音低沉动人。
我一看,靠,我的双手还挂在他脖子上!?
我赶紧缩回手,一定是刚刚做噩梦的时候糊涂了,唉,我这脑子,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
谁知道我松了手,程木竟然又把我搂住,他凑得更近了,说:「我只是来帮你查看一下伤口,你突然就抱住我,这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受宠若惊四个字他咬得很重,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他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
他虽然戴着口罩,但是我能想象出他弯起的唇角是什么样子。
篮球场上少年明媚的笑容一直镌刻在我的记忆深处,这些年午夜梦回也不是没有再见,只是十分模糊。
而这一刻,如此的近。
鬼使神差的,我伸手摘掉了他的口罩。
他显然有些吃惊我的举动,瞳孔颤了颤,然后离我更近了点儿。
「你……你你你你你别靠这么近。」我身子往后仰。
「我得帮你检查伤口啊。」他勾起唇角。
因为隔得太近,他呼出的热气就喷洒在我脸上,我感觉自己整个人如同被烈火烘烤着。
「检查伤口?检查伤口你可以早上来,这大半夜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还以为你……」
「以为我怎么?以为我欺负我的病人?」他垂眸望着我,眉宇间尽是笑意。
我抬手摸摸自己的脸颊,嘴唇,好烫,我可能又发烧了。
「阮阮,」程木唤我。
我不敢看他,用手去推他,「你离我远点,我好热。」
他不仅纹丝不动,甚至靠得更近了点儿。
「阮阮,我等了你两年。」
「谁稀罕你等,这两年我快活得很,离开你真是我做得最对的一个决定。」
他眸色暗了暗,脸上有一丝失落,「你就一点也不想我吗?」
「我为什么要想你,你是谁啊?你怎么比宋阳还自恋?你是不是宋阳他表弟啊?」
他搂住我腰的手猛地收紧,眉头皱起,「这种久别重逢的时刻,提别的男人,合适吗?」
我手脚并用去推他,他还是岿然不动。
「快点松开,再不松开我就……我就叫人了。」
嗯?这台词怎么那么耳熟呢?好像偶像剧里的少女失足前都会说这一句。
就在我真的张嘴的那一刻,程木的脸在一瞬间猛地放大到极致。
柔柔的,湿漉漉的,缠绵悱恻的吻,和白天那个带着激烈宣泄的吻不同。
他舌尖微凉,以一种掌控全局的气势侵略着我的整个口腔,我意识涣散了两秒,反应过来,咬着牙关使劲推他,却怎么也推不动。
他一只手从我腰间移到我后脑勺,把我的头紧紧朝他的方向扣住,一只手抵在我后背上,也朝他的方向扣住,这么一来,我整个上半身都跟他无缝衔接了,更加动弹不得。
我瞪着他,他却闭着眼,他的睫毛好浓好黑好长,他的鼻梁也很好看,他皮肤可真好……
呸!我怎么又在关注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我开始有些喘不上气了,窒息的边缘,我忽然灵机一动,我可以说我伤口疼啊,这样他或许就会放开我了。
可是程木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我每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字,就会被他无情卷走。
我:……
很久很久,他才终于放开我。
我的第一反应是摸摸自己的嘴唇,麻麻的……
「阮阮,」程木抵着我的额头,轻声说,「从三天前见到你,我就想这么做了。」
我知道啊,而且你本来就已经做过了一次啊!
「滚开!禽兽。」我想抬脚去踹他,却被他一只手摁住。
「别动,小心伤口。」他朝我胸口处微微扬了扬下巴。
我低头一看,病服歪歪扭扭,扣子松了两颗,露出一小块白皙的皮肤。
我抬眸看程木,他还一直看着那里,我赶紧用手挡住,「滚,臭流氓!」
他笑了,笑得好开心,他说:「阮阮,我就喜欢这样的你。」
「变态!」我翻个白眼。
「阮阮,我有话跟你说。」程木看着我。
「有屁快放。」
他换上一副正经神色:「黎姝的那个孩子,是她在酒吧和别人怀上的,那天她哭着来找我,求我帮她想办法,求我不要告诉别人,我带她来了医院,医生却不建议她流产,所以我跟她说,如果她愿意,我会照顾她,直到她生下孩子。阮阮,我真的从始至终把她当妹妹,自从高二那年她父母去世后,她整个人就跟变了一样,性格越来越古怪,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可是我欠她,我们家欠她,我没有办法不去管她,所以我试图跟她沟通,没想到她那么决绝,竟然会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威胁我。流产后她也一直闹,我腾不开身,好不容易腾开身了去找你,你又不肯见我……后来我才知道,她竟然跑去告诉你那个孩子是我和她的。阮阮,我真的很无奈,我真的喜欢你。我去找秦悦,我去一次他骂我一次,根本不给我你的联系方式。」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里带了浓浓的委屈。
我已经脑补出秦悦用那张三寸不烂之舌骂得程木狗血淋头的画面了。她当然不会给他我的具体地址了,因为她也不知道。
其实我想说,我并不是在黎姝来找我的时候才知道孩子的事,我在那之前就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但我觉得没必要了,因为我已经明白了一些东西。
黎姝说话颠三倒四,模棱两可,除了我自己会错意,很大一部分原因很有可能是是她故意而为之。
「所以这一次我回来,也是周息给她吹的枕边风吧?」我问程木。
他不语,勾唇笑,那笑容有点得意,仿佛很满意自己有一个间谍哥们。
周息:我的身份只能是间谍吗?
我被他一下子说的这么多话搅得思绪有些混乱,我理了理,说:「这不是重点,程木,这根本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两次为了黎姝把我抛下,你说你不得已,可是她要是一直在呢,那我就只能一直是被抛弃的那一个吗?」
「两次?」程木微微皱眉。
我不说话,垂着眼睛。
他顿了片刻,忽然开始伸手脱衣服,我被他吓了一跳,一脚踹开他:「你干嘛!?」
他不理会我,继续脱。
我拉过被子蒙住自己,这个人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就在我胡乱想着应该怎么拒绝的时候,程木掀开被子,我死死用双手捂着眼睛,他强行把我的手拽过去,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干嘛,竭力反抗,却抵不过他力气之大。
手指触碰到一条又粗又硬的东西……
我尖叫一声坐起来,「程木你王八蛋!」
隔壁阿姨被我吵醒了,她睡眼惺忪的拉开帘子,看见我们的架势,愣了愣,赶紧窘迫的又拉上窗帘,还丢下一句,「没事,小程小唐,你们继续,阿姨年纪大了,耳朵不行了,啥也听不见。」
我呆呆的看着指尖触碰到的那条又粗又长的狰狞可怖的疤痕,不止一条,它的周围,不,应该说程木的整个上半身,肩上,胸上,腰上,全都是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疤痕,肚子上那一道最为明显。它们凸出在皮肤表层,像一条条虫子,肚子里吸满了鲜红色的血液。
一些遥远模糊的片段在我眼前逐渐清晰起来,像拨开重重缭绕云雾的日光,一下子照在我的脸上。
曾经我以为真的跟电视剧里演绎的坠楼坠崖一样,人极速下降的过程中还会有思想来回忆一下生前之事,表达一下自己的遗憾。
根本不是。
车子从斜崖上滚落,我感觉自己像被人装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不停地踢来踢去,身体重重撞在铜墙铁壁上,痛,很痛……
那种痛持续了很长时间,像被刻意放大延长一般。
后面的我就没有记忆了,晕过去之前,我只记得程木将我死死圈在怀里。
本来我还想,我在他怀里都能感受到那么极致的疼痛,那他又该有多痛?
两年里,每次想到这里我都会动容,可是每次想到宋阳跟我说的他为了黎姝不顾骨折的腿连夜赶回桉城去,就又会很生气,觉得在他心里,我远没有黎姝重要。
我看着那些程木身上伤口,张张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幸运的是车子掉到一半的时候正好卡在了斜坡上的一棵树根处,只是那棵树太小了,我刚拖着你和司机从车子里爬出来树就断了,我们又从满是荆棘的山坡上滚了下去。」
我的心开始颤抖起来,这些事,我根本不知道。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场车祸后我只有胳膊上有几条伤疤,身上完好无损。
程木握着我的指尖,「我没有抛下你,我们一直在一起。」
「你抱着我是不是,你把我抱在怀里,所以我才没有受伤,是不是?」
程木脸色落寞几分,看着我的脑袋说:「可是我还是让你受伤了。」
我说:「可是后来你去了哪里,你还是为了黎姝把我扔下了,不是吗?」
「你头部受了很重的伤,我守着你做了手术,两天后你还是处于昏迷状态,警方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去配合处理黎姝的事,我就让宋阳照顾你,先回来了桉城。等我再去凰城的时候,你已经不见了。宋阳给我留了消息,说带你走了,他觉得我给不了你幸福,最主要的是,医生说你就算醒来也不能受刺激,他说你留在我身边,面对我就会想起黎姝……」
「所以,你就放我走了?」我笑出声,「你真伟大,也真低估了我。」
程木慌了,一把将我摁进怀里:「宋阳有没有跟你说过,他是我师哥?」
「你师哥?」
「嗯,也是 T 大毕业的,当年美术系才子。」
「那又怎样,你如果真要找我,两年里,怎么可能找不到我。」我冷笑。
在这个通讯途径如此繁多的强大时代里,怎么可能会找不到一个人?
「我一直和宋阳有联系,他说你术后恢复得不好,脑子不稳定,不能受刺激,所以即便后来周息从秦悦那里偷到了你的联系方式,我也不敢联系你,毕竟……毕竟黎姝伤得那么重,我知道你一定会因为她跟我产生隔阂。」
「哇,你真伟大,为了怕我受刺激,就不联系我。」我冷嘲热讽,以为自己在演电影男主角吗?
程木薄唇紧抿,不说话了。
我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还有,你才脑子不稳定,你全家脑子不稳定。」
我不过就是做了个取出血块的手术,搞得好像得了绝症一样,我有那么脆弱吗?不过总梦魇倒是真的,经常头痛头晕也是真的,偶尔分不清过去和现实也是真的。
额,这么总结起来,好像是有点严重。
程木脸色严肃:「是真的,当时医生说你可能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一定,千万不能受刺激,我真的担心你。而且黎姝那么做,让我都觉得后怕,我不知道怎么处理她,怎么不让她伤害到你,所以当我知道你和宋阳离开了的时候,我竟然还松了口气。」
「如果我不回来了呢?」
「不回来?没这个可能,」程木轻笑,语气里带着一丝笃定,「我不怕宋阳不把你还给我。」
「那我喜欢上别人了呢?」
「也不可能。」程木狡黠地眨眨眼。
我懒得问他为什么不可能,而这个问题的答案,要在很久之后我才会知道。
我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宋阳是他师哥这件事情上面,不由得再次感叹,命运果然是一场轮回啊,哦不,应该说,世界真小啊,这样的话,等量代换一下,宋阳也算是我师哥了?
就在我寻思着以后该叫宋阳师哥还是老板的时候,程木捧着我的脸,迫使我看着他,俊眉微皱:「你醒了之后宋阳那家伙怎么跟你说的?」
我想了想,说:「他没怎么跟我说,我醒了没看到你人,问他你去哪里了,他说你守着我做了手术就回去处理事情了。我用脚趾头也能想到你是回来照顾黎姝啊,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为了她冷落我了,你放心,我现在已经不在意这些了,这两年我过得很好,早就已经把你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其实这话半真半假,真的是,宋阳的确告诉了我程木把昏迷不醒的我托付给他就回了桉城,现在看来这是事实。假的是,他没有告诉我程木是守着我做了手术,又在我身边照顾了我两天两夜后,看我还没有醒来,托他照顾我,才急匆匆带着一身的伤口赶回去处理黎姝的事情的。
这两年来我还是挺了解宋阳的,我知道他是怕我心软,怕我因为程木的一点付出又屁颠屁颠回到他身边,然后继续被黎姝的极端和程木的为难所伤害。
所以宋阳才没有告诉我这些,而我,自然也不会把这些告诉程木,无论宋阳是出于何种心思,我都不想去揣测,我只需要知道他是为了我好。
他一直很好,是个很好的朋友,很好的老板,或许,将来他也会是一个很好的恋人。
最重要的是,我离开两年并不是因为我以为程木当初二话不说抛下了我,而是因为我忽然厌烦了黎姝的心机与手段,所以我和程木走到今天,可以说跟宋阳没有一丁点关系。
「唐阮阮!」程木捧住我脸的手势变成了捏,他脸色暗下来,语气非常不悦:「最后一句!你再说一遍!」
「说就说,谁怕你,我早就不喜欢你了,你别以为你占了我便宜我就会又屁颠屁颠去追着你跑,就算那个孩子不是你的,就算你是迫不得已,我知道嘛,你说过了,黎姝父母都去世了,也没有别的亲人了,你不能真的不管她的生死,可是我现在告诉你,我就是膈应,我就是没办法原谅你,你明白了吗?我再也不是两年前那个傻乎乎的唐阮阮了,喜欢你就以你为中心,现在我压根不在乎你和黎姝那点破纠葛了。欠她是吧,那你就慢慢去弥补她吧,我凭什么陪你耗着啊,我又不是圣人,我也会难过,如果你不能两全,我只能说我们不合适。」
程木捏住我脸的手松开,看向我的眼睛里霎时布满淡淡的血丝。我看见他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没说。
「程木,黎姝一直都会存在于我们之间,你对她的愧疚永远无法消弭,如果你这么累,那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行吗?」
因为我看见你跟她在一起会吃醋,会难过,会伤心,会哭泣,我不想再这样,更不想永远都这样。
黎姝当初从从七楼跳下去,被提前在下面做了充足准备工作的警察人员和医护人员救下。她幸运的掉落在了安全气囊中间,性命没有危险,但是尾椎骨严重骨折,全身关节多处韧带拉伤,在医院 ICU 住了整整两个月。
这些都是秦悦告诉我的,后来我就不愿意再听了。宋阳也不希望我再去想那些事情,他几乎是强制性的避免我去接触与程木有关的一切,甚至偶尔还会包括秦悦在内。
所以两年来,我除了做梦的时候会想起一些桉城的事,其他时候都尽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时间真的是个很好的东西,它虽然不能痊愈伤口,但是它可以淡化伤口,直到伤口不再痛。
所以,只要黎姝一直都在,我和程木之间,从以前到现在再到以后,一直都会有一道疤痕,这是一道无解题。
所以,算了吧,我很累,他也很累。
程木一言不发的看着我,窗外如银的月光照在他脸上,我看见他眼睛里曾经那么明亮的星星似乎一瞬间全部碎裂了。
他伸手轻轻握住我的肩膀,将我放倒在床上,给我盖好被子,然后起身走了出去。
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像一颗沉默的树,我又想起刚入大学时经过操场时看见的那个阳光明媚的少年,那时候他还会经常笑,自从和我在一起后,自从黎姝出现后,他的快乐就消失殆尽了。
眼泪再一次喷涌而出,心脏疼得像是被人活生生撕开,我蜷缩在黑暗里,祈祷这该死的难受赶紧过去。
爱情是什么,爱情什么也不是,从现在开始,我也要做一个跟秦悦一样刀枪不入的女战士。
哦不,差点忘了,秦悦已经退伍了,因为她怀上了小战士。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把被子掀开一个洞往外看,隔壁阿姨隔着帘子递过来一包纸巾。
刚刚止住的眼泪再次喷涌而出,他妈的,明天我会不会变成国宝。
「谢谢你,阿姨。」我操着浓浓的鼻音说。
「没有什么大不了,小姑娘,你这么漂亮,又还年轻,没什么过不去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养好身体。」
我的泪腺正要再次加力发酵的时候,阿姨又兴奋的补了一句:「等出院了,哪里没有汉子啊,我看麻醉科那个苏大夫就不错,哎哟,又高又帅,不比程大夫差。我那天做手术,他还对我笑了勒,要是阿姨再年轻个二十岁……」
后面的话我没听清楚,因为我被她逗笑了,笑没事,主要伤口还被扯了一下,然后就开始一抽一抽的疼。
过了好一会儿,隔壁病床再次传来轻微的呼噜声的时候,我终于缓了过来。
我拿出笔记本,登录微博,找到那个叫「未眠」的马甲,给他发了一条私信——我今天很难过,很狼狈,你尽管嘲笑我吧,我不还嘴。
未眠是我的一个读者,他跟辰光的性格不大相同,辰光每天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对生活充满热爱,给我发一些大大咧咧的粗糙的名言名句,而他的积极之中多了一分细腻在里面。
有时候我会在微博上分享一些日常,如果是开心的,他就会故意和我对着来,说是对着来,其实也恰到好处,只是我没有耐心,每回都要跟他吵起来。
如果我分享的是一些不开心的,他又会化身鸡汤大王,来开导我,教育我,好像天神下凡滋润人间一样,金光四射。
这样一前一后的差距,不能说是和精神分裂症极为相似,只能说一模一样吧。
等了一会儿,没有收到回复,我点进他主页,昨天晚上十点半,他发布了一条动态。
「如果时光倒流,我一定把你牢牢锁紧,现在真的晚了吗,我还能有第二次靠近你的机会吗?」
切,原来是为情所伤了。
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哭到呕吐。
第二天,我被秦悦咋咋呼呼的声音吵醒,她和周息带着水果鲜花来看我,一见到我,她就痛心疾首的奔过来:「我说我要陪你来,你不让,你这是何苦呢?你看看你,好憔悴哦,咦,你眼睛怎么了?你嘴巴怎么了?」
我摸出手机照了照,靠,眼睛肿了,嘴巴也肿了。
「没怎么,这病房蚊子多。」我说。
她刚想说话,我想起昨天的事,一巴掌拍在她头上,「你怎么在网上给我挂了他的号?」
其实也怪我,我也没认真看。
秦悦的表情变得有些心虚,我瞬间明白了。
我看着她身边对着她一脸宠溺的周息,呵呵,他们已经结盟了,所以我是牺牲品呗?
住院的第六天,我见到了黎姝。
听说这两年她一直在康复中心住着,一个人,无亲无故的,每次在 QQ 上听秦悦这么说的时候,我就会想,那不是还有程木在吗?
当时我正在写新书的草稿,她走进来把一束鲜花放在我床头上。
看得出来她精心打扮过了,妆容精致,白色连衣裙仙气飘飘。
「身体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她依旧和两年前一样,笑得那么灿烂。
??她在关心我??你谁啊大姐,我们很熟吗??我不打算搭理她,继续埋头敲键盘。
「唐阮阮,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她又问。
「是。」这个问题还是要回答的,我头也不抬。
「可是我不讨厌你,唐阮阮。」
我看向她,「你是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啊,是的话那你走错地方了,这里是外科,你应该挂脑科。」
她也不生气,继续说:「我知道程木喜欢的人是你,可是我为什么要把他让给你呢?」
我叹口气,合上笔记本:「两年前你找我谈话,颠倒黑白说孩子是程木的,导致我恶心了好长一段时间,你觉得我现在还会想要听你说话吗?」
她顿时瞪大眼睛无辜的看着我。
「当然,孩子的事不重要,现在就算那个误会解开了,我也觉得心里不舒服,你知道为什么吗?」我问她。
「因为你就是个神经病,而他竟然有你这么一个神经病的妹妹,我觉得他脏。你继续缠着他吧,没人跟你抢。」
她收起笑容,垂眸把玩着自己的指甲,表情漫不经心:「可是你又回来了不是吗?这两年我们过得很幸福,你告诉我,你回来干什么呢?」
呸!我简直要吐了!
一股无名火升起,我指着她身后墙壁上的一张标语,说:「看见没,关爱弱势群体,老弱病残。」
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迷茫,不等她反击,我继续说:「你有病呗,还病得不轻,我关心你,所以建议你赶紧去找个医院治疗一下,别出来害人了成吗?你看看你自己,一脸内分泌紊乱的神态,大姨妈还好吗?」
她生气了,一下站起来,伸手想要来推我。
程木正好进来,他两步走到床边擒住黎姝的手,然后一把甩开她,她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眼泪瞬间掉了出来。
「我说过了,我不想看见你。」
我望着程木冷笑一声,现在又装什么好人,以前不是很吃这一套吗?
「阿木,你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做错了什么,我求求你了,我不想住在那里了。」她爬起来,拉着程木的衣袖。
「两年了,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程木掰开她的手,一字一句,「你错在执迷不悟,错在把我对伯父伯母的愧疚和对你的关心当成理所当然,甚至自欺欺人,用心机和手段来伤害我身边的人。黎姝,你几岁了?你不是小孩子了。」
黎姝又拉上他的衣袖,「阿木,我真的喜欢你,这两年里,我也很后悔,我不该威胁你,可是,可是我真的不想失去你,我已经知道错了。」
「你知道错了今天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说完,程木掏出手机拨通一个电话。
五分钟后,两名保安敲门而进,黎姝被他们带走。
「好好养着,什么时候身体和脑子都恢复了,就可以出来了。」程木冷冷道。
「我恨你!我恨你!唐阮阮!我恨你!」
「带走吧。」程木对保安摆摆手,脸上满是不耐烦。
我还有些吃惊,这样冷血的程木我还没见过,真是稀罕。
程木站我床边,眼睛没看我,盯着手中的病历本,询问我有没有不适的症状,唰唰唰写了几句,又看了一下我点滴的状况就转身走了。
我:??
我还正准备对他冷嘲热讽几句呢,他竟然不给我机会。
看起来好像确实被我伤到了?那又怎样,两年前他在别的女人身边时,我比他伤得重。
不行,我忍不住,我要把这个消息告诉秦悦。
我打开笔记本,登录 QQ,给秦悦发信息。
我:你知道吗,刚才杏仁酥来了!
秦悦:啥?她不是被那个程木关在精神病院,哦不是,疗养院吗?程木他老爸还对她介入了强制性管理,我都好久没看到她了。
我:?你没给我说过啊?
秦悦:之前程木不让我跟你提黎姝的事,不是说你脑子有毛病吗,怕你受刺激。
我:呸!你脑子才有毛病!我早就好了!
秦悦:哦,看出来了。
我:她为什么被关精神病,不是,疗养院啊?
秦悦:能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她不正常。起初是因为她跳楼受伤很严重,必须要疗养,后来她好像是总找程木闹腾还是怎么的,我也不大清楚,周息这个死人说的话也是前言不搭后语的。
我:神奇,我以为我走了他们俩终于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呢。
秦悦:想多了,应该是变态刺激的生活哈哈哈哈哈哈,如果他们俩在一起哦,你想想,半夜程木起来尿尿,就看到杏仁酥站在床边披头散发盯着他,然后来一句,你看见我的头盖骨了吗?哈哈哈哈哈哈。
我:然后程木被吓尿了,杏仁酥就追着他满屋跑,程木边跑边问,你为什么要追我,杏仁酥说,因为我有神经病。
秦悦:然后程木拔出他四十米的……把杏仁酥就地正法。
我:??
秦悦:然后杏仁酥说,肾宝,他好,我也好。
我:哈哈哈哈哈。
我在床上笑得前仰后合,回过神来才看到程木黑着一张脸站在我身后。
刚才因为脖子酸,我就转身把电脑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的,正好是侧对着病房门的,所以他什么时候进来的我都没察觉到。
我啪地关上电脑,「你来干什么?」
他意味深长的看一眼我的笔记本,抬手把我的点滴换了一袋药。
「今天就这么点了?」我问他。
他不理我,眼睛还在盯着我已经合上的笔记本看,表情怪怪的。
我总觉得他好像哪里变了,不是刚才从他对黎姝的态度感觉到他变冷血了,而是觉得他和两年前不一样了。
他以前是一个多么和煦的明媚少年呀,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心机深沉了呢?竟然偷看别人聊天?
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和杏仁酥一毛一样。
「还有事吗?我要休息了。」我指指门边,对他微笑。
他本来就比我高差不多 30 厘米,现在我又是坐着的,他是站着的,我说话都要仰望着他,累死了。
他俯身下来,与我平视,薄唇轻启:「四十米?」
靠,刚才我还祈祷他千万别看到,结果真的被看到了。
「是秦悦说的,不是我说的,是她先开始的!」我忙甩锅。
「哦,」程木舔舔嘴唇,「唐阮阮。」
我下意识捂住嘴巴,「干嘛?我说了我要休息了。你快出去。快出去。神经病。」
「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他问我。
我想了想,说:「对啊,我喜欢上别人了。」
「谁?」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
他忽然伸手双手捏住我的肩膀,语气激动:「你竟然喜欢上别人了!?」
我:??
我来气了,挣脱他的桎梏:「你以为你谁啊程木,你以为你是我小说里的霸道男主角啊?我为什么不能喜欢别人?难道跟你分手了,我要一辈子打光棍,然后在八十岁的时候坐在夕阳里回忆跟你的青葱曾经?」
他皱眉:「你变了阮阮,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我喜欢你啊,想把我最乖最可爱的一面展现出来给你,现在我不喜欢你了,干嘛那么累?」
他垂眸沉思片刻,还是不甘心一样,再次捏住我的肩膀:「你真的喜欢上别人了?到底是谁?」
「我干嘛告诉你,告诉你,你好联合黎姝那个神经病来报复我们?」
他嘴角抽了抽,半晌,松开手,坐到我床边上,语气低落:「你就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吗?」
看,果然和黎姝一毛一样啊,一会霸道总裁,一会深情男主,也不能说是和精神分裂症极为相似,只能说是一毛一样吧。
「不能,我说了,我有男朋友了。」
「是宋阳?」
「对。」我脱口而出,正好找不到人顶替呢,对不起啊老板,等我回去了好好补偿你的精神损失。
「我就知道!」程木丢下这句话扬长而去,病房门被他甩得嘭一声。
幸好隔壁阿姨昨天已经出院了,不然今天又得以为我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幼稚!神经病!」我暗骂两声,拉过被子蒙住自己准备睡一觉。
当天傍晚宋阳就赶来了,他推开病房门,见我躺在病床上嗑瓜子,脸都黑了。
「你个死孩子,谁让你乱跑的?还有,为什么做手术不跟我说?」
他手上还提着行李箱,淡蓝色条纹衬衣衣袖卷起来半截,显得有些风尘仆仆。
我有些心虚的擦擦嘴角,笑着说:「这不是怕你担心嘛,而且我是回来看秦悦的,真的,她怀宝宝了。」
宋阳半信半疑的看着我,然后转头四处张扬,「程木呢?」
我有些好奇:「不知道啊,你找他干嘛?哦,他跟我说了,你是他师哥,那你也就是我师哥了。」
宋阳睨着我,「他跟你说的?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我眨眨眼:「没说什么啊。」
他这个问题什么意思啊,难道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柄在程木手里吗?
宋阳哼一声,坐在我病床边上,「今天老子必须要教训他一顿。」
我被他这句话吓到了,赶紧爬起来,问他:「这是咋的了?」
宋阳拉过我的手看了看上面的针头,皱眉:「你这都回血了,怎么搞的?」
我这才看到一袋液体已经挂完了,刚才我只顾着嗑瓜子看电视,把这茬给忘了。
按了护士铃,我又问宋阳:「到底咋的了?」
唉,跟了他,呸,跟着他两年,耳濡目染,口音都变得越来越像他了,活脱脱一个东北女汉子。
「你就别管了,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决斗。」他摸出一支烟点上,吸了两口,反应过来我在旁边,又摁灭了丢进垃圾桶里。
我被他这几句话弄得非常懵逼,刚想继续追问,程木推门而进。
他看到坐在我旁边的宋阳,原本平静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玩味。
他走过来帮我把针头取了,对着宋阳阴阳怪气的开口:「好久不见啊,师哥。」
宋阳也阴阳怪气的开口:「谁想见你。」
「哦,我也不想见你。」程木说着,把病历本夹在咯吱窝里,抬起手看了看表,勾起唇角:「现在已经快七点了,病人需要静养,请回吧。」
「什么啊,你不是说我明天可以出院了吗?」我反抗道。
怎么又需要静养了。。
「哦,刚才我看了看你的各项指标,可能还有点不合格,尤其是血糖,太低了,再住两天吧。」
我:??所以,要再给我挂几天葡萄糖液吗??
宋阳站起身,跟程木对峙:「小程,你这是滥用职权。」
「那你呢,你背着我拐走我女朋友,是何居心?」
「你女朋友?你女朋友怎么会被我拐走?你自己干什么去了?」
我意识到气氛逐渐变得有些不对,赶紧拉住宋阳的衬衣衣角缓和:「那个,你们不是师兄弟吗,两年没见了,要不我们去吃饭吧?」
俩人同时转头瞪着我,好吧我闭嘴。
不吃饭也可以啊,至少别这么剑拔弩张,我有点害怕。
「宋阳,我还以为你是正人君子呢。」程木冷笑一声。
宋阳也冷笑一声,指着我,对程木说:「老子从来都不是正人君子,从第一次见到这个死孩子开始,她就是在路边买醉,那个时候你在干什么?第二次,第二次她一个人在凰城,你又在哪里?你在别的女人身边,是不是?」
程木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揪起宋阳的衣领,手背上青筋暴起:「我的事不要你管,无论怎样,他也是我女朋友,你背着我带走她是几个意思?」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如果你做得够好,她怎么会跟我走?」
我头上冒出一堆问号,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哦,他们俩好有意思啊。
「程木,我们已经分手了,这是事实,过去的就别提了。」我出声,试图结束这场尴尬的对话。
俩人同时转头瞪着我,「你闭嘴。」
然后俩人又转过头去,对对方异口同声:「单挑?」
我一惊,连忙制止:「现在是法治社会,和气一点。」
俩人再次转头瞪着我,「你闭嘴。」
这次我真闭不了,我拉着宋阳的衣角:「你刚到还没吃饭吧,我们先去吃点东西,然后找个宾馆住下,明天我就出院了,我们一起回青余。」
宋阳的脸色缓和了一点儿,刚要弯腰去拿行李箱,程木一把拽住我的手,面色铁青:「宾馆?」
啊?哦,可能他理解成我要和宋阳一起去住宾馆了。我懒得解释,想甩开他的手,却死活甩不掉。
宋阳见状,直接推了他一把,他才松开手。
程木刚要还手,我吼:「你们烦不烦啊!」
俩人这才闭上又要准备吵起来的嘴,阴阳怪气的看着对方。
这简直跟霸道总裁小说里的情节一毛一样啊,两个优秀的男人为了女主角争吵起来,甚至大打出手,然后赢了的那一个,就能带走女主。
唉,我这么苦命,我能当女主角吗?哪个女主角有我这么惨?果然人生处处充满狗血。
「我说你这死孩子,吼什么吼啊,伤口不痛了?」宋阳嘀咕一句。
程木眸光沉沉的看着我,半晌,他转身出门离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有一点点失落,只是一点点,可是下一秒我又嘲笑自己矫情,难道非要他们俩大打出手,我才高兴?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他再一次松开了我。
诚然,我们已经分手,我也把话讲得很明白了,可就是有一点儿失落,是不受我自己大脑控制的那种。
我对宋阳笑笑,说:「饿了吧,我们去吃饭。」
然后我们刚走出医院大门,就看见程木等在车子边。他换下了白大褂,穿着一件深灰色 V 领长袖体恤,黑色长裤衬得他双腿笔直。
「还等什么,走啊,我请你们吃饭。」他勾唇,对我们俩说。
我和宋阳对视一眼,决定不搭理这个神经病。
就在我们从另一个方向离开的时候,程木跑上来挡在我们面前,对宋阳说:「你说得对,两年前我做得不够好,让你这只苍蝇盯了上,可是这一次呢,就在我眼皮子底下,你觉得合适吗?」
「你说谁苍蝇呢?你才是苍蝇,你全家都是苍蝇。」宋阳回嘴。
「刚才你自己说的,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是臭鸡蛋,那你就是苍蝇,你能好到哪里去?」
好家伙,两个都是狼人,吵个架还能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反正我们不会跟你去吃饭的,你快快快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宋阳不耐烦了,推开他拽着我的胳膊就走。
程木又跟上来挡在我们面前,一把拽过我的另一只胳膊,对宋阳说,「为什么两年了你还是这么猥琐,两年前的事我就原谅你了,现在我要处理我和阮阮的私事了,你能不能别插手了?」
我看着被他们扯住的两只胳膊,小声问:「你们是不是都忘了我是病人啊?」
俩人同时放开我。
我只想挖个地洞钻进去,还能再幼稚点吗?当自己是偶像剧男一号男二号吗?
我皱眉,苦口婆心:「程木,你别这样了,我真的不想跟你继续了,这次回来我就是来看秦悦的,要不是她给我挂了你的号,我真的连见都不想见你的。」
程木原本跟宋阳吵得兴致勃勃的脸色一瞬间冷了下去,他说:「所以,你真的要跟他一起住宾馆?」
我:??这什么脑回路??我在说正事呢,分手的事,划重点!
「住哪儿关你什么事啊?」宋阳又插一句。
「你……」
「好了,这几天谢谢你。」眼见俩人又要吵起来,我赶紧打断程木。
这一次,他没有再跟上来,而是站在医院门外的玻璃前看着我和宋阳离开,他很高,在人群里格外显眼,走出很长一段距离后,我装作无意间回头看了一眼,他的姿势始终没有变。
吃饭的时候,宋阳一直欲言又止,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又怕我心里不舒服,所以一直忍着。
「决定回来的时候,我真的没想过能再见他。」说完,我才后知后觉自己似乎在跟对面的人解释。
「我骗了你,对不起。」宋阳停止夹菜的动作,将筷子搁在碗上。
他垂着眼睛,没看我。
我有些慌了,我从没见过他这么正儿八经的样子,我夹了一块他最喜欢的牛肉到他碗里,说:「我没有怪你,真的,就算你不隐瞒,我和他当时不分开,那之后呢,之后黎姝也会在,她能闹第一次第二次,也能闹第三次第无数次,我们迟早会分开,所以真的和你没关系,所以你……你不要这样。」
他的神色放松了点儿,抬眸望着我,说:「我不想看到你不开心,第一次在大马路上见你你就在哭,第二次在凰城见你,你虽然没有哭,却气色很差,整个人都很憔悴。当时我不知道你心里那个人是程木,后来你们出事,我见到他了才知道。我也是 T 大出来的,以前和他有过不少交集,他父亲是医学系副教授,在 T 大挺出名的,我妹妹病重那一年,是他父亲把我妹妹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后来我和他也就认识了,称兄道弟了一段时间,直到我毕业后离开了桉城,我们就就很少联系了。其实原本在我妹妹的事情之前我也是知道他这么个人的,学习成绩优异,人缘好,围在他身边的女孩子一大堆。你们出事的时候,我见到他还挺意外的,没想到世界这么小,所以我大概猜到了你们之间的情况,主要你做手术的时候我也问过他了,所以……」
不是世界小,是桉城太小,装不下我们的青春。
「我知道的,你不用解释了,没关系,真的,我和他的问题根本不只是在这里,我们之间最根本的问题是黎姝,我知道程木不坏,当初追他的时候我花了很长时间了解他,但是一码归一码,现在看来我和他真的不合适。」
年少时喜欢一个人啊,就是像飞蛾扑火一样,倾尽全力头也不回。
那时候我被那个阳光明媚的少年迷得不知天南地北,现在我已经想不起来当初喜欢他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了,又为了什么而喜欢他。
或许,是在那颗篮球砸到我后,他火急火燎背起我往医务室跑的时候,明晃晃的阳光下,少年刚俊的面孔非常模糊。
晕晕乎乎,清醒过来的时候,穿着球服的少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玩手机。他的额头上还挂着密密麻麻的汗珠,湿透的碎发有些凌乱的散开着。
察觉到动静,他抬头,看见我醒了,紧张的站起身,问我:「你醒了,吓我一跳,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的眼睛特别亮,睫毛浓密纤长,他很高,站在床前俯视着我。
我就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于是后来就一头就扎了进去。
追他的一年里,欢乐比悲伤多,前面半年,我致力于写情书,我一个文学系美少女,分分钟洋洋洒洒几千字不在话下。后面半年里,我改变了战略,软的不行来硬的,导致他见到我撒腿就跑。
现在想起来觉得挺滑稽的,也觉得他确实是被迫答应我的。
忽然想起秦悦那时候说,强扭的瓜不甜,我当时多么自信,不甜老娘蘸糖吃。
结果呢,哈哈,瓜是坏的,别说蘸糖,蘸甜蜜素也吃不了啊。
「现在你对他……」宋阳望着我。
我笑:「刚才我说的不是气话,我和他已经结束了,两年前就结束了。」
「结束是一回事,还喜不喜欢是另外一回事。」宋阳看着我的眼睛,语气里有一丝倔犟。
他身后的窗外灯火辉煌,行人如织,这座城市真的很小,很孤独,属于我的青春或许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伤口还疼不疼?」我刚想回答他,他却忽然转移了话题。
我摇头:「不疼了,只是一个很小的手术,恢复得很快的。」
吃完饭,我陪着宋阳在附近找了家酒店,在等着他前台登记的时候,我余光瞥见玻璃门在站着个人,转过头去一看,竟然是程木。
他隔着玻璃跟我对视,两眼微红。
我愣住,他一直在跟着我们?
「上去坐坐?」宋阳问我。
我收回视线,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房间在五楼,正好是顺着酒店大门的方向,我站在落地窗前往下看,那道身影已经不见了。
我心里一惊,他不会上楼来了吧?
下一秒我又反应过来,我干嘛一副被人捉奸的样子,我和他又没有关系,就算我要跟别人开房,他也没权利管我。
「想啥呢?」宋阳放好行李箱,问我。
「啊,没有。」我环顾一下房间,还不错,设施都很齐全。
宋阳神色复杂的看着我,我真不喜欢他这样,让我觉得压力很大,我还是喜欢那个大大咧咧的他。
于是我说:「哎呀,真没事,你怎么这么奇怪啊?」
「奇怪的是你。」
「有吗?」我耸耸肩,忽然叫一声:「啊!完了,电脑忘记拿过来了,今天晚上还要写稿子。」
宋阳挑眉,看一眼旁边的大床:「你打算留下来?」
我一巴掌打到他背上:「我回秦悦那里啊,难不成去医院住病房?」
「死孩子,人家小两口的,你好意思吗?」宋阳睨我。
「对哦,」我挠挠头,「那怎么办?」
「身份证带了吗?」
「好像没有,和电脑一起在医院里。」
「你个死孩子,」宋阳嘟囔一句,转身往外走,「无聊你先看会儿电视,我去给你拿。」
「早点回来啊,我害怕!」我冲着他背影喊。
关上门,我准备看会儿电视,死活找不到遥控器。于是拿出手机,打开微博。
未眠给我发了一条私信。
「最近怎么样?」
时间是昨天凌晨一点。
我点进他主页查看,什么也没有,只孤零零躺着上次那条心情。
我回复他:「我很好,不好的是你吧,前两天就看到你动态了,失恋了?」
发送出去我就去刷主页看新闻了,眼睛时不时瞟一下右下角的信息入口。
结果他一直没回我。
我都要昏昏欲睡了,宋阳还没回来。
我给秦悦发 QQ。
我:女人,在干嘛?
秦悦:在抢银行。
我:女人,你能不能正常点,我只是希望你陪我聊聊天而已。
秦悦:我真的在抢银行,不信你看!
说着,她发过来一张周息戴着口罩黑色头套,穿着黑色衣服黑色裤子,鬼鬼祟祟站在街头巷口的图片。
我:你们在搞什么鬼啊,小心警察叔叔出来电棒伺候。
秦悦:自从怀孕以后,我压力就很大,没钱就算了,人也变丑了,我不要活了。
我:可是这和你们抢银行有什么关系?
秦悦:我们最近连生活费都没有了,我身体不好,医生让我喝孕妇奶粉,孕妇奶粉也太贵了,没办法咯,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我:我才不信,周息家里很有钱我又不是不知道,骗谁呢。
秦悦:真的,他的卡都被冻结了,就因为他和我在一起,他父母不同意。上次去他们家里,他妈还对我甩脸子,靠,那个老妖婆,你知道她有多恶毒吗,她竟然让我去把孩子打掉。
我成功被她带偏。
我:你要多少?我借你。
我本来想说,你要多少,我给你,但我知道她不会接受的。
她发过来一条语音,我点开,房间顿时回荡着她魔幻的笑声,类似于鹅鹅鹅鹅鹅鹅。
原来小丑竟然是我自己。
我:还是那句话,你能不能正常点?
秦悦:好了不逗你了,我们要出发了。
我:去哪?
秦悦:偷户口本啊。
我:??
秦悦:是我妈啦,她不让我跟周息在一起,说贫富差距太大,门不当户不对,以后会不幸福的。
我:你们孩子不是都有了嘛。
秦悦:所以我妈让我打掉,还把户口本藏起来了,你知道她有多过分吗,她说,如果你非要生,那我就让你的孩子成为一个没有户口的黑人!
我:哈哈哈哈哈哈阿姨太可爱了,我站阿姨。
秦悦又给我发过来一张照片。
我:你别说,周息这么穿还挺酷的,就像……迪迦奥特曼。
秦悦:??这是我!
我点开照片一看,果然是秦悦,她和周息一样的装扮,不仔细看分辨不出。
我:打扰了,你们请继续。
秦悦没再回我了,我倒在床上,瞥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快十点了。
这家酒店距离中心医院也不远啊,步行来回也不会超过二十分钟。
我给宋阳打电话,打了三个都没人接。
这时候,秦悦的电话忽然打进来。
「喂!唐阮阮,程木跟人打起来了!」
我一愣,一边开门往电梯口跑,一边问:「在哪啊?跟谁啊?」
「在朝阳路这边的篮球场里,我在回家的车上,太快了,也没看得很清楚,但是周息说那就是程木。」
「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电梯迟迟不来,我只好走楼梯,因为跑得太快,拐角处摔了一跤,左手下意识就要去拉扶手,伤口被扯得猛地一痛。
顾不上那么多,我爬起来往朝阳路跑去,就三四分钟的路程,到的时候,正好看见程木一拳打在宋阳脸上。
「住手!」这一声喊出来,我的肺都要炸了,伤口也要炸了。
我跑过去,一把推开程木:「你是不是有病,有病去医院!」
他被我推得后退了两步,然后稳住,抬眸望着我。
我这才看到他脸上全部挂彩了,比宋阳还伤得重,嘴角肿起来很大一块。
幼稚!气死我了!
「师哥还是这么猥琐,只是打个球而已,输了就动手,是男人吗?」程木擦擦嘴角的血迹,对宋阳阴阳怪气道。
「我不是男人,你是孙子,能好到哪里去?」宋阳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回嘴。
「孙子又怎样,总比你不是男人好。」
我:……
为什么他们吵架的脑回路,这么奇怪啊?
「你们有完没完!?」说着,我下意识捂了一下胸口。
程木的脸色变了变,上前来就要查看我的伤口。我低头,这才看到白色体恤上面渗出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我打开他的手,「不要你管。」
他不听,坚持要上手。我确实有些疼,感觉呼吸都不敢用力了。
宋阳拽住他的胳膊,目光在接触到我胸前的血迹时,又松开了手。
这时,程木冷眼斜了一眼宋阳,表情怪异,然后把我拉到宋阳看不见的角落里。
他掀起我的衣服大概看了一下,说:「可能有点撕裂,你干什么了?」
我想了想,「没干什么啊,刚才摔了一跤。」
他又看了我一眼,拉过我的手走到宋阳面前,「她现在要去医院,伤口出了点问题。」
「什么问题?严重吗?」宋阳面露担忧。
程木斜他一眼:「哦,可能有点严重,估计还要再住一星期的院吧,具体等我检查之后才知道。」
我:……
宋阳:……
于是我们三个人以一种很诡异的队形往医院走去,我走在最边上,程木走在中间,死死捏住我的手,宋阳走在程木另一边,死死捏住程木的手?
他们似乎还在小声说些什么,脑袋凑在一起,表情狰狞,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说着还会吵起来,只要我凝神屏息准备偷听,俩人就立马闭上嘴巴。
这种奇怪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回到病房里为止。
程木微笑着对宋阳说:「师哥可以先回避一下吗,我要给我的病人做检查。」
宋阳看看他,又看看我,黑着一张脸张望:「这个点还有别的医生在吗?」
「已经快十一点了,师哥你说呢?」
「等着,别动她,我去看看。」宋阳指着他,往门外走去。
唉,其实,我觉得也没什么,毕竟手术都做过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这次回来第一天见到程木时的场景,在那个狭窄的检查室里,程木他……亲了我。
那是我的初吻啊,就那样没了?而且,他好像不止亲了我,还摸了我……
为什么当时没有一巴掌扇死他呢,明明大学时他根本就打不过我的啊。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刚刚程木打宋阳的那一拳,从姿势上来看,分明就是专业得不能再专业的散打动作啊!?
因为以前在网上看到过关于 2000 年中国第一届散打王柳海龙的帖子,还特地去搜过相关视频,所以大概对散打了解一点儿。
原来程木还会散打?那以前我追他的时候他被吓得撒腿就跑?我一直以为我很厉害他打不过我来着……
原来小丑竟然是我自己?
就在我思想天马行空的时候,宋阳拉着个小护士从门外进来,对我和程木说:「让这个护士小姐姐来吧。」
程木一挑眉,那小护士忙摆手又摇头:「程大夫,我说了我不行,是……是这个大哥,他非要我逼我来,还说我不来就……」
程木嗤笑一声,看着宋阳说:「这么多年过去了,师哥果然还是跟以前一样猥琐啊,威胁恐吓小妹妹这种事也能做得出来?」
我很好奇,为什么程木总说宋阳很猥琐,从今天见面到目前,还不超过五个小时,他就说了不下三遍了,人家明明是一个根正苗红的美男子啊,哪里猥琐了?
这么想着,我的躯体就当真随着大脑走了,于是脱口而出:「宋阳,你以前很猥琐吗?」
宋阳的嘴角抽了抽,对着我的脑袋就是一巴掌:「你个死孩子,别听他瞎说。」
程木皱眉,挡在我面前:「你会不会好好说话,动什么手,这是我的病人,请你放尊重一点。」
宋阳推开他,换自己挡在我面前:「我就动手怎么了,什么你的病人,你个臭鸡蛋!」
程木微笑,双手环胸:「臭鸡蛋也比你这只喜欢吃屎的苍蝇强。」
我:?总觉得在骂我怎么回事?但是我没有证据。
我和小护士对视一眼,准备悄悄溜走算了,这两个男人真的有神经病,为什么像干柴烈火一样总是这么容易就能吵起来。
宋阳平时也不这样啊,为什么见到程木他就变得这么敏感幼稚呢?
而且看起来并不是因为我,我似乎只是炮灰,他们更像是……像是有什么过节?
「我懒得跟你这颗臭鸡蛋计较。」宋阳气得哆嗦,从怀里摸出一根烟点上。
「这里不能抽烟。」程木微笑。
「快点检查,给你两分钟。」说完,宋阳哼哧哼哧走出去关上门。
我被程木脸上阴阳怪气的笑容惊呆了,他现在变得好奇怪,完全不是以前那个单纯善良的少年了,现在的他好……古怪。
「阮阮,脱衣服。」程木唤我。
我转过头,他微笑着看着我。
该死的,又是这种笑容。
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他这么阴险呢?他想干嘛?
「其实……也不用脱了吧,就随便看一下好了。」
他收起微笑,面色严肃,嗓音低沉:「不逗你了,我没跟你开玩笑,都出血了,真的要检查一下,快点,听话。」
看他神情认真,我相信了他,抬手脱掉体恤。
他弯腰查看伤口,然后伸手轻轻触了触伤口处,问我:「疼不疼?」
「好像有一点。」
「衣服穿上。」他直起腰来,拿起一旁的衣服递给我。
「应该没事吧?」我小心翼翼的问。
「有事,很严重。」他看着我,勾唇。
「鬼才信你。」
这时,外面响起敲门声,宋阳的声音在深夜里格外宏亮——「好了没,老子要进来了。」
我穿好衣服,跑过去打开门,宋阳把我上下打量一遍,说:「他没欺负你吧?」
「没有。」
「那就好,走吧,回去睡觉。」
「睡觉?去哪睡觉?」
「酒店啊,还能去哪?你真想睡病房?」
我转头看看程木,他站在病床边看着我们,一言不发。
「哦,那走吧。」我说。
「师哥。」身后的程木出声喊住宋阳。
宋阳白他一眼,「谁是你师哥?」
「哦,好吧,阮阮,我跟你说——」
程木刚阴阳怪气说到一半,宋阳就冲过去捂住他的嘴,俩人扭打到一起。
我:心累……
接下来,我就坐在病房外边的椅子上等着,他俩完事后,非常友好的肩并肩走出来,分别时还握了握手。
我当时真是害怕极了。
回酒店的路上,我问宋阳:「刚才程木想跟我说什么啊?」
宋阳低头摆弄着手机,似乎是在给谁发信息,听到我的话,他抬头:「哦,没啥,那家伙就是不爽老子。」
「那你们刚才在里面干嘛?」我狐疑道。
「没事,没事,打了一架,不过你放心,这次没有伤亡。」宋阳说着,又捣鼓了两下手机,然后关掉屏幕揣进兜里。
他说伤亡,我想起刚才程木的脸,有好几处淤青,尤其是嘴角,肿得还挺厉害。
「你们以前是不是有什么过节啊?」我侧头看宋阳。
他很高,比我高出差不多一个脑袋,我跟他说话也要仰着头,不过就是比程木稍微好一点儿。
「没有,我和他那颗臭鸡蛋能有啥过节。」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宋阳的目光有些飘忽,我以前去旁听过一个出名的心理教授的课,我记得他说过一句话,我印象很深刻,就是当一个人说话时,如果他的眼神飘忽不定,那他 80%是在撒谎。
我小跑两步挡到他面前,一边倒退走,一边盯着他的眼睛:「该不会是你以前做了什么亏心事,然后被程木留了把柄吧?」
「哪有!你别瞎想,老子能有什么把柄被那颗臭鸡蛋抓住!」宋阳大叫,然后猛地把脸瞥到一边去看远处的红绿灯。
我乐了,原来宋公子也有这样惊慌失措的时刻呀,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竟然,有一点,可爱?
「说一下嘛,我会保密的,真的,我又不是秦悦那个大嘴巴,我这个人的人品,你知道的。」我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
宋阳眨了眨眼睛,昏黄的灯光里,他鼻翼两侧落下的阴影为他徒增了几分……忧郁?
「唉,一失足成千古恨。」他叹口气。
我一听有戏,停下步子,压抑着语气里的兴奋问他:「是和我想的一样吗,你以前喜欢程木?」
时间仿若定格了一般,全世界只剩下我和宋阳两个人,我们站在深夜路灯的阴影下安静的望着彼此。
深秋的凉风柔柔的掠过我们,我看见宋阳漆黑的瞳仁里翻腾着十分复杂的情绪,他可能有些震惊于我的直白与聪明,所以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宋阳就静静的看着我,浓眉紧皱,不发一语。
我更加肯定了自己刚才的猜想,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没想到,他竟然也是我曾经的情敌之一?
难怪他一看到程木就变得激动又敏感,和他平时完全判若俩人!
我为自己不仅勾起了他陈年伤心事,并且让他十分尴尬的言语感到极为内疚,于是我再次伸手豪迈地拍拍他的肩膀,说了一句十分文艺的话:「好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们要向前看!」
他的嘴角开始微微抽动,似乎要生气了的样子,我赶紧装作司空见惯的样子,一把揽过他的肩膀,大大咧咧道:「而且现在 les 和 gay 很普遍啊,满大街都是,以前我们宿舍有个女孩子就是 les 呢,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也绝对会为你保密的!」
我说的是真的,我们寝室里以前真的有一个女孩子是 les,最先发现这个事的是秦悦,她告诉我说,有一天她很晚了才从学校回来,路过操场东南角那条僻静的小路时,看见两道纠缠在一起的人影。
她当时以为是哪对情侣,竟然这么刺激跑到小树林来为爱发电,于是猥琐的蹲在角落里偷窥起来。
当时青春年少,我和秦悦又都没谈过恋爱,我还好,我至少有程木这个意×对象,秦悦完全就是汉子一样的存在,于是她对这种事情自然是好奇得很。
可结果这一偷窥,直接让秦悦大跌眼镜,对方竟然是两个女孩子!?而且还是两个长得特别漂亮的女孩子!!
「天哪,难怪现在单身狗越来越多,男人这种生物,直接被我们这类优秀的女性青年放在了选择圈之外啊!」秦悦回到宿舍一脸震惊。
从那之后秦悦看那个姑娘的眼神再也不纯洁了,这也就算了,她竟然还三番五次跟我说她怀疑那个姑娘对她也有意思,因为她好几次半夜迷迷糊糊醒来都看见那个姑娘在帮她盖被子。
我说人家只是好意,毕竟那个姑娘人挺好的,一起住了大半年我还是挺了解她的。
可是秦悦不相信,她坚持认为那个姑娘对她有意思,还大题小做的从此再也没敢把她那些彰显她少女本色的粉色内裤晾在阳台上。
宋阳愣住,他垂眸看着我搭在他肩膀上的胳膊,良久,抬手握拳在唇边咳了两声,嗓音低低的:「被你看出来了。」
虽然他刚才的反应已经让我知道了答案,可是听他亲口承认,我还是难以置信。不过我可是一名腐女,平时看的耽美小说海了去了,所以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
我踮起脚,勾着他的脖子,说:「那你能不能给我说说你们以前发生过什么,你有没有跟踪他,有没有给他写情书,你是怎么追求他的?」
宋阳又是一愣,继而神色迷离的抬头望着路边昏黄的路灯,好看的唇边溢出一声叹息:「你猜得对,我们以前关系是不简单,可是你搞错了,不是我追他,是他追我。」
我:「啊?」
宋阳神色认真的点点头,继续四十五度角仰望路灯,说:「起初是学校自组的一场篮球比赛,我和他是对家,我赢了他一场,他很难过,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正义又善良,于是我就去安慰他啊,谁知道他竟然从那开始就对我有了好感,频繁的约我打球,吃饭,我也拒绝过他很多次,可他不听,唉,所以我就试着和他交往了几天,最后我实在受不了了,我喜欢的是女人啊,所以就提了分手。我本来不想跟你说这事,毕竟师兄弟一场,我也不愿意揭他的伤疤,你非要问,这下好了,说漏嘴了吧。」
我:……
宋阳偏头看我:「阮阮,你不会嫌弃程……哦不,嫌弃我吧?」
我:……
「阮阮?」
「你开什么玩笑呢宋阳!」我一拳揍在他肚子上。
宋阳捂着肚子嗷嗷乱叫:「是真的,程木真的是 gay,你不是也说了吗,你们在一起两个月,他都没牵过你的手,也没吻过你,而且你们学校多少女孩子围着他转,你见他谈过恋爱吗?我跟你说啊,其实他就是跨不过去那道坎,虽然他已经很努力在掰直自己了,可那根本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功的啊。」
这次换我愣住了,因为宋阳说的事实,我和程木在一起两个月零十一天,的确连手都没牵过。
仔细想想,好像每次约会他都是平平静静的,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特别开心的样子,我和他最亲密的举动也就是他偶尔会捏我的脸。
晴天霹雳一般,我的心,碎了。
我信了我信了!我本来看他们俩鬼鬼祟祟拉拉扯扯,因此觉得他们有基情,结果?小丑竟然又是我自己?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也别跟程木提这事,毕竟现在他已经成功了,肯定不愿意再想起这些事了,而且也是因为这个,今晚我们俩才在篮球场打起来的,他威胁我,我不听,就动手了。」
我没说话,还在努力发动脑细胞回忆以前程木的言行举止,风格习惯,试图分析推敲出宋阳说的话的真伪。
然后越回忆,我越觉得宋阳说的是真的,因为我忽然想起一个事,那就是有一天,我和程木去看了场电影,看完后顺便去城西的茂江堤坝看了出日落,我当时被唯美的气氛感染,一个冲动决定献出我的初吻,可就在我闭着眼睛靠近他的时候,他居然推开我跑!掉!了!?
那事太尴尬,我没告诉秦悦,我还为此伤神许久,我一直以为是他只是被迫答应我的追求,心里对我没什么感觉,所以才拒绝我。
现在看来……
「你可别出卖我啊,这是你自己猜到的,与我无关啊,他本来就对我当初甩了他的行为记恨万分,你要是出卖我,说是我告诉你的这些,那他指不定会把我打成什么样呢。」说着,宋阳摸了摸自己脸上那一块不小的淤青。
「哦。」我应下,越过他往前走。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稿子也没心情写,打开微博,未眠的未读信息显示有两条。
「没事,我有信心把她追回来。」
「你最近怎么样?」
两条信息的时间都是半个小时前。
我很纳闷,为啥他最近总问我怎么样,我做手术的事情并没有公开啊,连编辑都没说,奇怪。
我没有回复他,关上手机翻了个身,继续回忆以前的程木,越回忆越觉得他……
那天夜里,我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先是梦见程木和宋阳手牵手快乐的逛街,画面切换,他们穿着情侣装在操场上打篮球,胸前分别印着「阳阳专属」和「木木专属」的 logo,最后的场景是他们在夕阳下深情拥吻……
然后上课铃猛地响了,一直响一直响,我的大脑一阵混沌,片刻后,意识微微清醒了点,才发现是自己的手机铃声在响。
我接通,「喂?」
「阮阮。」程木的声音。
我顿时睡意全无,坐起身:「啊?怎么了?」
「一会记得来领消炎药办理出院手续。」似乎有键盘敲打的声音,他可能已经在上班了。
我拿开手机看了看,已经九点半了。
「哦,好的。」
挂断电话,我想起那个梦,慢悠悠起床洗脸,换衣服,化妆,全部收拾好了之后刚好十点十分。
宋阳的门是关着的,大概还没起来。
到了医院,我直奔病房,推开门发现程木就坐在我的病床上。
他背对着门口,不知道在干什么,我又想起那个梦,竟然有些无法直视他。
「那个,程木。」我叫他。
他转过头来,唇边挂着一抹深深的笑意。
我这才看到他手中拿着手机,原来是在给谁发信息。
突然,我脑中灵光一闪,他……他他他不会在给宋阳发信息吧?
程木把手机揣进白大褂衣兜里,起身朝我走过来。
「今天感觉怎么样?」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今天他的嗓音格外温柔。
「还……还好吧。」
「你怎么了?」他狐疑的看我一眼。
「啊,哈哈哈,没怎么,就是刚睡醒,脑子还有点不清醒。」我摆摆手。
程木陪我一起去办理了出院手续,忙完后我回病房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就是几件衣服。
「一会我陪你去看房子。」程木站在床边说。
我叠衣服的动作一顿,「看什么房子?」
「租房子啊,不然你住哪?」
我:「?」
他若有所思,眨眨眼,说:「住我家也可以。」
我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继续叠衣服,「什么住哪,我不会留在这里的。」
「你还要走?」
「对啊。」
程木走到我面前,一把抢过我的迷你小行李箱,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本来就没说我要留在这里。」
我的东西都还在青余的房子里,虽然这几天我也确切思考过和程木的关系,除了黎姝,我和他之间似乎也没有别的阻碍了。
可是说不清为什么,我只要一想到他以前被黎姝吻过脸,一想到他曾经衣不解带日夜守在黎姝身边照顾,心里就会很不是滋味。
程木一言不发的望着我,良久,他又把行李箱还给我。
我接过来,拉上拉链,转身往病房外走去,一直到走出病房,身后的人都没有叫住我。
我心里涌上淡淡的苦涩,说什么喜欢我,一次又一次放开我,这就是他喜欢我的方式。
下一秒我又嘲笑自己,都说女人是一种口是心非的生物,原来我也不能免俗。
宋阳在一楼大厅的铁椅上等我,他看上去心情很好,一边吹口哨,一边翘二郎腿。
我心想,他今天怎么没有跟上去和程木吵一架呢?
定了机票后,我给秦悦打电话约她出来吃了顿饭。
「还是回青余吗?」她眨着大眼睛。
我惊奇的发现,自从她怀孕后,整个人都变得小女生了起来,人家怀孕都是剪短发,她倒是留起了长发,说是为了之后拍婚纱照的时候更好看。
「嗯,回青余。」我说。
「下次什么时候回来?你就不能不走了吗?」
「下次,大概是你生宝宝的时候吧。」我笑笑,伸手摸摸她的肚子。
她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出乎我意料的是,程木没有阻止我,从买票到取票再到登机,我都没看到他的身影。
飞机起飞的时候,我从窗户在往外看,心里再次涌上淡淡的伤感。
我告诉自己,别这么矫情,又不是不回来了。
可是,自己明明就不是为离开这座城市而难过,是为离开一个人,一个一直放在心底却又不敢去触碰的人。
大概是因为青余这座城市多雨风,离开不过短短半个月左右,房子里就染了不少灰。我闲不住,把沙发套和窗帘以及床单都拆下来全部洗了一遍。
忙完已经快接近傍晚了,我搬了张躺椅到院子里的老槐树下,窝在上面望着远处发呆。
这座房子临海,由门口的那条青石径一直往南走,大约七八分钟左右,就可以看到整片北海滩。
住在这里的两年,几乎每天我都在海浪声里醒来,只要一打开窗户,海水咸湿的气味就会盈进屋子里。
自从两年前那次意外之后,我的睡眠就变得极浅,如果遇到清晨涨潮,我基本上很早就会醒来,然后睁着眼睛,在一阵接着一阵的波浪哗然里等天亮。
以前读到海子的那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时,心里无比艳羡,无比想要拥有一座那样的房子,毕竟从小我就是个怀揣着文学梦的优秀青年。
没想到,我竟然真的住进了这样的房子里。
「想什么呢?」
我转过头,宋阳逆光而立,看不清表情,但我知道他的嘴角是什么状态,叛逆的微微向上翘起的,带着七分笑意的。
宋阳的五官是深邃而硬朗的那种,跟程木那种霁月清风的俊美完全不同,前者带着一股浓烈的侵略味道,后者则多了股温和的淡雅之态。
「没什么。」我摇摇头,继续抱着膝盖眺望远处被群山环绕的天幕,一大片翻飞的绯红色,边缘夹杂着悠悠几朵碎云,好像少年人垂下的通红的眼眸,泛起淡淡水光。
我又想起陪宋阳去酒店的那天晚上,程木就是这样的眼神,他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和大概十来米的距离,远远的,安静的,呆呆的看着我。
程木,程木,我低头轻笑。
我想,青余这座岛城或许是有魔力吧,只要一回到这里,我就觉得生活变得平静了下来,内心也平静了下来。
两年前我跟宋阳说,你带我走吧。
那时候我确实信了宋阳的话,以为程木在我重伤昏迷的时候抛下我回了桉城回了黎姝身边,心里失望透顶,所以迫不及待的想要逃避。
那种逃避不仅仅是通常意义上的屏蔽一些自己所厌恶的事与物,人与情,它还带着一种荒芜的狼狈——我明白那个人的为难,也接受不了那个人的为难。
傍晚的微分拂过,院子里晾着的床单轻轻飘起。宋阳就安静的坐在我身旁,和我一样望着远处的天幕。他穿了一套长袖的黑色家居服,更加衬得他身材匀称,好看的脸部轮廓隐匿了一半在晚霞散出的余晖里。
「宋阳。」我出声。
「咋了?」他转过头。
「你看起来……」
他从额头上往后抚一把利落的短发,笑得没心没肺:「哥是不是又帅了?」
「不,」我摇头,正色道:「你看起来上火了。」
宋阳:?
「你耳蜗那里长了一颗很大的痘痘。」
他伸手摸了摸,疼得龇牙咧嘴。
我无语,这反应简直比我还迟钝。
「你快帮我看看。」他朝我这边倾斜过来。
我凑近他,扯起他的耳朵仔细看,「真的特别大一颗痘痘,不,好像不是痘痘,是个疙瘩,大概有这么大。」说着,我把我的小拇指伸到他眼前比划一下。
宋阳没说话,我又扯着他的耳朵,准备帮他挤掉,我这个人有强迫症,见不得疤痕和痘痘。
就在我伸出魔爪的时候,腰间忽然一紧,我霎时重心不稳,直接整个人往前趴下去。
宋阳没动,我也没动,我趴在他的肩上,听见他的心跳,很快,很快。
「阮阮。」宋阳抱在我腰间的手动了动,我感觉到他的呼吸就在我的颈侧收缩,一下一下。
「我……」
不等他说完,我一把推开他跳下躺椅,鞋子都没顾上穿,慌忙跑进屋里,跑上二楼卧室。
直到吃晚饭我都没有出门,宋阳在门口喊了我两次,我谎称不舒服,继续把自己裹在被子里。
我不是傻白甜,甚至,我早已用文字将爱情这两个字书写了千万遍。
我不是没有怀疑过宋阳对我的感情,只是,我记得刚到青余两个月后的一次,家里来了两个他工作上的朋友,他们问他我是不是他的妻子,他大手一拍我的脑袋顶,笑着说,「不是,这是我妹妹。」
妹妹……那一瞬间,我找到了自己的定位。
从那之后,我真的把他当成了哥哥一般的存在。
他本身就比我大四岁,又总是小屁孩小屁孩的叫我,或者是死孩子死孩子的叫我,所以哥哥这个身份,我接受得理所当然。
于是我安安心心赖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生活,一起工作。
我们也不是没有肢体接触,比如,他会在我们一起去爬山,我爬不动准备反悔打道回府的时候拉我——拉我的手腕。他会在我梦魇惊醒后给我温暖的怀抱,轻声对我说,过去了,没事了。
说起来那时候我也只是见过他两次而已,却不知道为什么那么信任他。
可能是在初见那晚我为情所伤时,他对我的宽容与帮助,可能是在凰城我情绪低落身心俱疲时,他带我去散心,也可能是,在那个下着滂沱大雨的夜晚,他不管不顾从山路上冲到我身边……
手机亮了起来,原本适应了房间里漆黑光线的眼睛忽然有些酸涩,我抬手揉了揉,解开屏幕锁,一条信息弹出界面。
「是不是吓着你了,我只是想跟你说,我永远是你哥,你需要我,我就会一直在。」
他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也思考了很久,终于明白,他是在给我也给他自己台阶下。
第二条信息弹出界面。
「你个死孩子,快点下来吃饭,我已经吃过了,给你放在餐桌上了。」
我起身下楼,客厅里空荡荡的,大灯没有开,只有墙上几盏壁灯发出暖黄色的光芒。
大理石餐桌上摆着一小碗面,鲜红的番茄汤汁里夹着一颗白花花的荷包蛋。
我早就饿了,狼吞虎咽吃完,洗了碗关灯上楼。
宋阳的卧室没有光亮,我站在门边看了会儿,回到自己卧室拿了换洗的衣物去洗澡。
躺在床上,我打开微博,未眠的一条未读信息闯进视线。
好像自从上次我回去桉城以后,我和他的在线时间就没有对等过,以前我们都是一聊一小时,甚至整个通宵。
「为什么不理我?」
怪怪的六个字,时间是昨天晚上十一点。
我点进他的主页,没有新发布的内容,还是只有那条悲伤的心情孤零零的躺在那里。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次看到他发布的那条为情所伤的心情后,我就不太想搭理他了。
我觉得他可能是一个渣男,一边在现实生活中温暖枕边人,一边又在网络上温暖陌生人,典型的海王!
所以我还是没有回复他,扔掉手机拉过被子蒙住自己。
窗户没有关,不远处潮水晃动的细微声响传进我的耳朵,我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程木站在酒店外望着我的那个眼神。
睡不着,我爬起来,找出安眠药倒出一粒,就着床头柜上的凉水吞进肚子里。
沉沉的睡梦中,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挠我的鼻尖,痒痒的,我软绵绵的翻了个身继续睡,然后又有什么东西在挠我的后脑勺,痒痒的,于是我又软绵绵的翻了个身继续睡,这下又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拨弄我的睫毛……
实在是太困了,睁不开眼睛,我伸手摸了摸,摸到一坨热热的东西,还在动,我一巴掌拍下去,好像不动了。
于是我翻了个身,接着睡。
这一觉直接睡到大中午,我睁开眼,熹微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屋子里,在洁白的地板上行成斑驳的光影。
我伸个懒腰,转过身,程木那张放大的俊脸出现在我面前。
我:???
我愣了三秒,坐起身,甩甩脑袋,又躺下去,对面的脸还在。
「阮阮,早上好。」他朝我露出一个帅气的笑容。
我终于尖叫起来,然后一脚把他踢到了床下。
程木坐在地板上幽怨的望着我,眼神有些可怜巴巴的。他脸上被宋阳揍的那些淤青还没消完,在那些淤青上面,好像还隐隐覆盖着一个……巴掌印??
程木抬手看了看表,说:「九个小时,你一共把我踢下床十一次,加上现在,十二次。」
我抱着被子一动不动,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程木竟然会出现在青余,出现在我的卧室里,出现在我的……床上。
「唐阮阮,你傻了?」程木站起身,看那动作又要往床上爬,我赶紧抬脚想要再次把他踢下去。
他却伸手轻而易举按住我的脚,然后长腿一弯,自己顺利上了床。
我看着程木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蜷缩在我 1.8 米长的床上,心想,他怎么比我的床还长?
「恢复得不错。」他笑着说。
我反应了半天,顺着他的视线低下头来,瞬间被自己雷得外焦里嫩,我竟然!把睡袍!穿成了!袈裟!?
我赶紧穿好睡袍,再拿被子把自己裹住,然后狠狠瞪着对面的人。
「我昨晚已经看过很多次了。」程木表情无辜的耸耸肩。
我:???
「嗯,是的。」程木再次肯定的点点头。
我哆嗦半天,抖出一句话:「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十二点。」
「你来干嘛?」
程木歪着头想了想,说:「我来检查你的伤口。」
鬼才信好吗!?
「真的,」程木眨眨眼,身子往我这边靠近一点儿,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说:「怎么样,作为你的主治医生,我是不是很尽职?」
我看着他脸上的巴掌印,问:「这是我打的?」
他点点头,又朝我这边靠近一点儿,说:「你看看,是不是肿了?」
我伸长脖子看了看,说:「没有,只是有点红。」
就在我伸脖子的时候,程木很自觉把脸了过来,于是,我的嘴唇和鼻子就碰在了他的脸上。
「大清早这么热情,嗯?」他伸手搂过我的腰,伏在我耳边低声说。
我还愣在刚才那个吻里,哦,那个,忘了说,我每天早上起床大脑开机都需要很长时间……
「唐阮阮,你又傻了?」程木在我耳边轻笑,搂住我腰的手故意加重力度往里一收,我整个人顿时无缝衔接在了他坚实的胸膛上。
他把脑袋埋在我的颈窝里,软软的发丝戳得我有些痒,我的大脑终于开机完毕,刚要发作,才发现已经晚了。
程木已经把我整个人都禁锢在了他的怀里,无论我怎么动,都施展不开手脚,他的手怎么可以这么长?
「别动。」程木垂眸盯着我的肩膀,眼神里满是警告。
我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向自己的肩膀,咦?睡袍呢?
我把视线转动到程木的手上,他捏着的……正是我的睡袍。
我再次挣扎起来,一边挣扎一边骂他:「程木你大爷的,快点放开老娘!」
「不放。」程木勾唇看着我,手上的力道没有半分松懈。
我恼了,张嘴狠狠咬在他的手腕上。
他大叫出声,却没有松开手。
我看了看那两排牙印,斜着眼睛看他:「老娘再问你一次,放,还是不放?」
「不放,咬死我也不放,两年前放开了你,让你跟那只臭苍蝇跑了,这一次没门,你休想!」程木表情扭曲。
我望着近在咫尺的他,突然觉得,他的脸好像宋阳的调色板啊,有青色,有淡黄色,有红色,还有紫色……
「阮阮,」程木低头跟我对视,嗓音变得温柔起来,「你再看,我就忍不住了。」
我:?
程木的脑袋慢慢低下来的时候,我还在考虑要不要再咬他一口。
然而,嘴唇就被他堵了上。
真的,这一刻,我完全没有反抗,为什么呢,因为我的双脚都被他的大长腿压住,我的双手被他一只手捏在胸前。
他的另一只手覆在我的后颈处,力度不大不小,我却半分动弹不了。
吻到一半,他放移开了那只手,从我的后背一路下滑,然后没进被子里,落在我的腰上,
很久很久,他终于放开了我,我是指嘴巴,不是手脚。
「程木,」我大口呼吸新鲜空气,问他:「你在哪里学的这些?」
他垂眸看着我,呼出的气息有些不稳,「你猜。」
「两年里,没少谈女朋友吧?」说完,我后知后觉自己的语气竟然酸酸的。
「你猜。」他还是这两个字。
「猜你妹!滚开!」我挣扎着要起身,因为我的腿麻了。
「别动,」程木用空闲的那只手掰正我的脑袋,逼迫我直视着他,然后我就看到他又露出了那个怪异的笑容,「还记得四十米吗,嗯?」
呵呵,程木,你知道吗,你真的很!不!对!劲!
我在心里仰天长叹,曾经那个温润如玉的程木哪里去了,为什么他就好像被霸道总裁上身了一样?
「还记得吗,四十米。」程木笑眯眯的提醒我。
我皮笑肉不笑对他翻个白眼,「那话又不是我说的。」
「是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程木顿住,眼睛直勾勾盯着我。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赶忙抬手捂住嘴巴,警惕的提防着他。
程木眨眨眼,缓慢的,一字一句的说:「重要的是,你当时嘲笑了我。」
「所以?」
「所以,」程木弯弯唇角,「所以你说呢?」
我以前还不知道,程木竟然记仇?所以我说?我说什么?我说你滚出去好吗?
覆在腰间的手隐隐有往下移动的趋势,我整个人瞬间僵直,大气都不敢出。
即便是隔着一层睡袍,我也感觉到了那只手上的温度,跟身前人此刻呼出的气息一样,一样热烈滚烫。
程木却忽然松开了那只手,从被子里拿了出来,放在我后脑勺上,把我的头按到他颈间。
他说:「阮阮,以前我不知道怎么谈恋爱,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你能不能再喜欢一次我?」
你能不能再喜欢一次我?他用的是疑问句,真真切切的疑问句。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是艰难的动了动被他压住的彻底失去知觉的双腿,跟他商量,「你先放开我,我保证不会踢你的。」
「阮阮,你知道吗,在学校里见到你第一眼的时候我就认出了你,大概是你以前给我的印象实在是太深了。」说到这里,程木的声音里染上淡淡的笑意。
「我还没见过哪个女孩子像你这么粗鲁,明明长得那么矮,力气却那么大。那天我看见你从操场路过,跟朋友有说有笑的样子,我就在想,如果你认出我,会不会再跟上次一样把我揍得鼻青脸肿。就在我望着你出神的时候,周息想用篮球砸我,结果这小子不知道手抽筋了还是怎么的,竟然砸偏了,所以砸到了你的头。」
「你刚说什么?」我把头从他的颈间抬起来,问。
「什么什么?」程木疑惑的看着我。
「你说我矮?」
「没有,你听错了。」他又把我的头按进他的颈间。
他接着说:「当时真的吓到我了,我们几个兄弟平时打篮球都习惯了,那力度对我们来说也还好,可你正好被砸中脑门,我还真怕你来个脑震荡。让我意外的是你竟然根本不记得我了,更让我意外的是,你竟然说你喜欢我,还开始追求我。」程木的声音里笑意更甚了一点儿。
「刚开始我抱着捉弄你的想法,故意不收你的情书,故意躲着你,确实,那时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喜欢,虽然很多女孩子都给我递了情书,可是我都没什么兴趣。你和她们不太一样,我对你的印象就是张牙舞爪,像头小狮子。可是几个月下来,我发现你好像从一头小狮子长成了一只温顺的小猫,就在我以为你变乖了的时候,你又突然一改娇羞可爱的面目,暴露本性,直接用拳头和旋风腿威胁我做你的男朋友。」这一次,程木直接笑出了声。
「所以,你有受虐倾向?」我问。
程木用手指摩擦我的头发,「瞎说什么大实话。」
「你这些台词是在偶像剧里抄的吗?」我又问。
什么你和她们不一样,这不是偶像剧元素标配吗?
程木捏住我的后颈,把我的头跟他隔开一点距离,他盯着我,唇角上扬:「你们女孩子不是都喜欢这样的霸总款式吗?我得虚心学习阿。」
呵,原来是这样,难怪自从这次见面后我就感觉他怪怪的,原来是在改变自己的气质风格?
「我可没说我喜欢这样的。」我把头别开。
他又用手把我的头拧回来,逼迫我看向他。
我严重怀疑如果有一天我和他打起来,他只用一只手就可以扭折我的两只手,然后再用一只手拧断我的脖子,最后再用一只手捏爆我的脑袋。
「那你书里的男人怎么都是这样的?」
我一愣,他看过我的书?可是我从来没跟他说过我写小说的事啊,除了宋阳和秦悦,其他人好像都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我狐疑。
「我都看过了,而且不止一遍。」
「谁告诉你的?」
「周息啊。」
好吧,明白了,又是秦悦。
我微笑:「程木,你这个兄弟不错嘛,要是早生个几十年,可以去为地下党效劳了,绝对的一把好手。」
程木不以为然,「毕竟他打不过我。」
我:……
谁也没有再说话,房间里忽然陷入持续的安静,只有不远处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和着清风送进房间里来。
而我,我感觉自己的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就在我想要动一动的时候,程木又开口了。
「阮阮。」他声音很低很低。
「嗯。」我应下。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疑惑的抬头看着他。
「我对黎姝的态度你上次在医院也已经看到了,我真的只是把她当妹妹,以前我因为愧疚,或许还因为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没有及时处理好跟她的关系,让你误会难过,现在,现在你还能不能再喜欢我一次,不能也没关系,至少给我一个靠近你的机会,这次换我走向你,好吗?」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喷洒出来的热气几乎要把我淹没。
这次换我走向你。
这句话,我也在书里写到过,虽然不是绝对原创,但我就是感觉他可能是从那里看来的。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就在我思索着要如何回应他的时候,门口传来「嘭」地一声巨响,吓得我和程木两个人都抖了抖。
「臭鸡蛋!老子知道你在里头,滚出来!」宋阳一边踢门,一边喊。
程木松开对我双腿的压制,我活动了动,恢复知觉后的第一反应是找地方让程木躲起来。
床底下是进不去的,因为垂板太低了,衣柜里,我转头看了看程木 1.8 出头的身高,除非……除非团成团,否则也进不去。
「我干嘛要躲啊?」程木盘着腿坐在床上,似笑非笑的望着我。
找不到藏身的地方,我急了,朝他低吼:「你昨晚怎么进来的?」
程木懒洋洋地伸手摸摸后脑勺,下巴往窗户扬了扬。
我走到窗户边往下看,这座房子的装修有点儿类似于中式田园风格,房子周围几乎铺满了各种各样的花架,而我的窗户下面,就是一丛巨大的蔷薇,密密麻麻一直在延伸到二楼。
「你,爬墙上来的?」我转头问他。
「你当我是爬山虎?」程木嘴角抽了抽,迈开大长腿从床上下来。
他走到我面前,从窗户往下看了看,说:「咦,梯子呢?」
「什么梯子?」
「昨晚我在你们院子里找到一把梯子,所以就上来了啊。」他双手撑在窗沿上俯视着下面,语气疑惑。
「就这样?」
「不然呢?」
呵呵,也是够可以的。
「如果没有梯子呢?」我问。
现在已经是深秋季节了,昼夜温差大,晚上外面可不暖和。
「我开车来的,到的时候已经快一点了,我看你房子里都没有灯了,就打算在车里睡一晚,等天亮了再进来找你,谁知道天助我也,那我有什么办法。」程木轻笑。
我在脑海里勾勒出程木鬼鬼祟祟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找梯子的样子,忍不住觉得他有一丝猥琐。
「你知道我住哪个房间?」我问。
程木缓缓转动眼珠瞥向窗户外面的那方小阳台上面,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里晾着我的——内衣!?
「你变态啊!」我一拳捶在他胸口上。
他捂住胸口,表情扭曲,「我又不是故意看见的,这么显眼,而且上次在医院我看见你穿过……」
「闭嘴!」我扬起手作势又要捶他。
那个小阳台是我专门用来晾晒内衣裤的,虽然和宋阳关系也算亲密,总归也不能直接把贴身衣物挂在公共场合吧,那多尴尬。
谁知道竟然被程木利用了……
这时,窗户下边的蔷薇丛旁边冒出来一颗脑袋,宋阳仰着头看我们,脸上的表情是幸灾乐祸,他冲我们喊:「臭鸡蛋,梯子小爷已经搬走了,有本事你跳下来啊!」
程木语气冷然朝他喊:「臭苍蝇,你能不能成熟一点,这种阴招你也用?果然还是那么猥琐。」
宋阳大笑出声,「猥琐?不知道到底是谁猥琐,大半夜跑进人姑娘屋里,是想偷东西还是想偷人啊?」
偷人?我觉得这个话有点不对劲,但是我找不出证据。
「臭苍蝇,我偷你大爷,我来找我自己的女朋友,跟你有什么关系?」
「呸!阮阮早就不是你女朋友了了,你要点脸行吗?臭鸡蛋!」
「这个事情不是你说了算的,我们都一起过夜了,你说她是不是我的?」
「操,你死定了!」宋阳丢下这句话就气冲冲走了。
我刚想教育程木,他迅速掰正我的身体,动作利索的快速理平我的睡袍,然后又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一遍,两步走到衣柜边在里面翻了翻,拿了条薄纱巾出来,三下五除二绑在我的脖子上。
我:?他在干嘛?
「太露了。」他随意解释一句。
我:……
这时,房间门上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三秒后,门打开,宋阳扛着扫帚走进来,黑着脸问我:「你们真的一起过夜了?」
我赶紧摆手:「没有没有,真的没有,我们什么也没有发生!」
宋阳转头看了看凌乱的床单被褥,又转头看我,视线定格在我的嘴唇上。
我抬手摸摸自己的嘴唇,被亲过的话,能看出来?
然后我余光瞥见程木这个该死的怪咖,这时候,他竟然!竟然装模作样地提了提裤子!还装模作样的摆弄一下裤子前面的……锁扣?!
我一巴掌拍在程木后背上,「你快解释一下!」
「哦,」程木应下,慢条斯理弄好裤子和衣服,抬眸看着我,说:「这有什么好解释的,你就承认了吧,难道你喜欢这样偷偷摸摸的?」
我瞠目结舌,狗嘴里果然吐不出象牙来,程木现在就是一只贱兮兮的大狼狗。
程木笑笑,弯腰伏在我耳边轻声补充:「其实我也喜欢偷偷摸摸的,刺激。」
在我抬脚之前,宋阳先忍不住挥着扫帚冲了过来,然后俩人嚎叫着在屋子里绕了一圈,跑下了楼去。
我在原地凌乱了,或许,或许我根本不是主角?
我换好衣服,洗漱收拾好自己下楼,大厅里没有人,又走到院子里包着房子转了一圈,也没有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俩人不会又躲哪个旮旯里打架去了吧?
我给宋阳打电话,手机铃声在客厅沙发上响起。
我又给程木打电话,他的电话我一直都背得下来,只是我从来没有主动去拨通过。
然而,程木的手机同样没人接。
我懒得管他们了,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十一点零三分,可以做午饭了。
打开冰箱,我选了几样食材,百度了一下做法,打算依葫芦画瓢。
其实我不太会做饭,以往每回都是宋阳做的,我专门负责洗碗。
宋阳的那双巧手,真的是既能拿画笔,又能拿汤勺,极为奇妙,我佩服得很。
直到我慢吞吞地把菜烧好,宋阳和程木才双双归来,俩人看起来似乎挺和谐的样子。
「准备吃饭吧。」我取下围裙挂在墙上。
程木迈着大长腿走过来,朝厨房里探了探头,「好香,你亲手做的?」
宋阳表情嫌弃的看着程木,阴阳怪气的说:「臭鸡蛋,我只答应你可以住几天,没答应你可以随便参观我的房子,哪怕是厨房,甚至是卫生间。」
「哦,好吧。」程木转头对他意味深长的笑笑,然后走到桌子边坐下。
这一切都是那么的怪异,怪异的宋阳,怪异的程木。
我把菜端上桌,最先皱起眉头的是程木,他用筷子扒拉扒拉那盘黑糊糊的糖醋排骨,说:「唐阮阮,这是煤炭吗?」
宋阳把盘子端到自己跟前,「少废话,不吃拉倒。」
程木叹口气,又看着另一盘红烧肉,忧愁的说:「这个也好像煤炭。」
在宋阳又要伸手端走之前,他护住盘子,「不过我觉得应该很好吃。」
我根本就不想搭理他们了,干脆把自己当成小透明埋头干饭。
大厅里突然变得很安静,我抬眸看向对面的俩人,他们都在专心致志的吃饭,只是偶尔斜对方一眼。
其实我真的没有很相信宋阳之前说的关于程木是 gay 的事,虽然当时是稀里糊涂信了点儿,后来想想觉得应该也不大可能,于是就给抛诸脑后了。
今天这么一看,我又忍不住往那方面想,难道宋阳这么讨厌程木,真的是因为宋阳以前抛弃了他?
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我摇摇头,继续干饭。
就在我吃完准备下桌的时候,程木和宋阳因为一块五花肉用筷子打起了架来。
我翻着白眼看了一会儿,自觉没趣,上楼回房。
两个……幼稚的神经病。
我坐到书桌前打开电脑,登录微博,首先看了看未眠的对话框,没有信息。
看来是真的陷入爱情了,连上网的时间都没有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竟然有些莫名其妙的失落起来。
回想过去两年,无论我开心还是不开心,他都会每天晚上陪着我,他比辰光细心,我只要有一点点不对劲他都能察觉出来,然后一直开导我,直到我解开心结。
说到辰光,我又点开辰光的对话框,他依然保持着每天风里雨里给我发送一句心灵鸡汤的频率,奇怪的是他每一天发过来的内容都和我当天的心情对得上。
我一般都不知道怎么回复他,偶尔学着他的样子和他互相鼓励,偶尔只简单的回复他一个早中晚安。
再往下滑,是一个哆啦 A 梦的卡通头像。
这个女孩子是从一年前从小说杂志上看到的我的微博号,开始关注的我,那时候她刚上大一,经常会跟我说一些她在学校里的新鲜事,所以我对她印象十分深刻。
我点开自己主页,看了看悬挂着的粉丝数量,叹气,没想到七十六万的粉丝,只有三个活跃粉?
关掉微博页面,我准备开写第三本书的第一章。
结果刚酝酿好情绪,QQ 提示音响起来,我移动鼠标点开,是编辑发来的信息。
「糖,恭喜!刚刚接到老何通知说出版社那边准备加印二十万册《凉城旧梦》!」
我的笔名是一颗软糖,编辑一般不叫我名字,除了特别高兴的时候,比如现在。
「同喜同喜。」我迅速给她回了这么四个字。
「我看你微博粉丝七十多万了,老何说让你考虑一下办场签售会,地点定在有我们合作书店的城市,你有预选告诉我,我这边大概做个读者数量统计。」
我惊了,签售会?虽然这两年在文字方面是有那么一点浅显的小名气,但是我小型可从没想过自己能开签售会,或者说,能这么快开签售会,尽管那是我这两年一直为之努力的奋斗目标。
欣喜了很久,我回复编辑:「我有点紧张。」
「第一次都这样,没事,你看看你的时间怎么安排,计划好了 Q 我,另外,我这边一会发给你一张常规的流程表格图,你看看需要准备的事项,有什么不懂再问我。」
「好。」
接下来,我脑海里缓缓勾勒出一幅场景——
偌大的会场台上,我满脸尴尬的坐在桌子前,主持人握着麦克风对台下寥寥无几的一百来个读者说:「接下来大家排好队,有秩序的进行签名。」
一百来个而已,需要排队吗……不,或者一百个都没有……
我没想到程木竟然就这么住了下来,他从车里把一个大行李箱搬下来的时候,我和宋阳都惊呆了。
他不是已经在坐诊了吗,当医生这么自由?
「请了个小长假,我跟院长说和女朋友去度假,院长就给我批了。」他弯起唇角,朝我们笑得妖冶至极。
于是接下来几天,房子里都鸡飞狗跳的,宋阳每天都在暴走边缘疯狂试探,他不准程木靠近我的卧室,也不准程木看他的电视,还不准程木用他的躺椅。
而程木,他有严重的洁癖,他只要一看见地板上有头发,就会在宋阳耳边唠叨,对他进行一番长达二十分钟的教育,然后再去反复的拖地。
最恐怖的是,宋阳的画室里免不了有一些颜料漏在地上,程木总会忍不住把那些散落的画纸画笔收拾好,听起来似乎是好心哦,可是宋阳一直有个怪癖,那就是他自己放东西的顺序一定不能乱,尤其是工作上的东西,否则他会崩溃。
于是我每天冷眼看着这两个男人厮杀,一个星期下来,已经产生抗体了,只要他们吵起来,我的大脑就会自动生成屏障,把我和他们隔绝开来。
月底的时候,签售会的事宜已经全部落实好,我和编辑商量着定下了时间和地点。
我在微博上转发了公司发布的有关签售会详情的官方内容,配文阳光正好,别来无恙。
让我感到欣慰的是,签售举行的城市就在青余的隔壁,也是一座有多个旅游景点的小岛城,最重要的是不远,方便。
越是临近签售时间,我越是紧张,从开始的睡前紧张逐渐演变成了吃饭上厕所也紧张。
宋阳摸摸我的脑袋,「别担心,到时候老子给你当保镖,保证一切顺利。」
程木掰开他的手,「阮阮有我就够了,你哪凉快哪待着去。」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赶出去?」
「哦,那你信不信我现在就……」
程木话还没说完,宋阳就扑过去捂住他的嘴,俩人又裹在一起打了起来。
我叹口气,幽魂一样飘上楼,我真的已经习惯了,习惯了。
尽管签售时间是定在下午三点的,那天我依然起了个大早,提前把自己从头到脚精心包装了一番。
下楼时我才发现宋阳和程木也精心包装了自己,正坐在一楼大厅沙发上大眼瞪小眼。
宋阳穿了一件米白色夹克,内搭一件黑色低领线衫,亚麻色休闲西裤,脚上是一双黑色马丁靴,衬得他整个人朝气蓬勃。
程木穿了一套烟灰色笔挺西装,栗色短发有些凌乱的散在额前,脚上一双程亮的黑色皮鞋,衬得他整个人英气十足。
我站在楼梯上傻眼了,他们……这是要去干嘛?
「走吧,开我的车。」看见我,宋阳站起身。
程木抬手看了看表,「嗯,现在过去差不多。」
三人行也有半个多月了,我第一次走在他们中间感到压力巨大,我突然脑洞大开的想,自己怎么好像是玛丽苏小说里的女主角,每天都在被两个绝美的男人抢夺……
事实上,宋阳和程木一般都是自娱自乐,或者相爱相杀,而我,我只是一个配角。
那天一切都很顺利,顺利到达城市,顺利进入会场,顺利跟和书店 Boss 会面,顺利和读者交流沟通,顺利进入签名环节。
这一整个流程里,宋阳和程木都在一旁看着我,后半部分的时候,宋阳跟书店某个合作方谈起了话,俩人似乎是认识。
程木就从始至终看着我,他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悬空在双膝之间。
他太高了,又穿着得体,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就已经十分引人注目。
我本来就很紧张,发现他在看着我,不由得更紧张了,签了几百个名字的手很酸,差点就要拿不稳笔。
直到傍晚六点半,一切终于结束。
后台堆了不少鲜花和礼物,我差点哭出来,因为太开心了,也太紧张了。
打理好一切往会场外走的时候,程木不动声色的牵起我的手,我侧目仰看他,他目光直视着前方。
「宋阳呢?」我四处搜索。
「看路。」程木轻声提醒我,捏着我手的手掌微微用力。
我差点忘了,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纤细,我今天特地穿了高跟鞋,而此刻面前就是一方长长的台阶。
程木的手很大,很暖,我垂眸看着他的手,忽然想起来,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正式牵手。
就在我心里的小九九七上八下的时候,宋阳忽然从一旁的玻璃门冲了出来,箭一样跑到车上,摇下车窗对我们喊:「快点!快点上车!」
我:?
程木:?
在我们愣神的下一秒,一个穿着大红色连衣裙的女孩子从我和程木面前跑过去,风一般的速度,我只来得及看见她海藻一般的长发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在那个女孩子冲到宋阳车边之前,宋阳赶紧关上车窗。
「大叔!大叔!你开门啊!」女孩子拍打车门。
我走过去,问她:「请问你是?」
女孩子转过头来,稚嫩白皙的脸上堆满焦急,她说:「阮阮姐,你认识他?」
她这么一叫我,我倒是想起来了,她好像也是读者,因为刚才签名的时候她也这么叫我的。
「他是我朋友,怎么了?」
小丫头一听是我朋友,两眼冒光,「大叔是你朋友?」
大叔?我点点头。
她咬着嘴唇沉思,这时,远处又走过来几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子,手里都抱着《凉城旧梦》。
她们叫她:「瑶西,走了。」
女孩子看她们一眼,又转过头来开心的对我说:「阮阮姐再见!咱们微博见!」
直到她们的身影没入人群,我才后知后觉,瑶西,怎么这么耳熟?
车窗摇下来,宋阳惊魂未定的脸露出来,他伸出脖子望了望,问我们:「她走了?」
「她为什么追你啊,你做了什么亏心事?」我问他。
「先上车再说。」
我和程木从后座上车,宋阳从后视镜里对我嚷嚷:「干啥呢,坐副驾驶来。」
「算了吧,我都已经坐下了,懒得动了,累。」我系上安全带。
宋阳没再说什么,发动引擎。
「刚才那谁啊?」我又问。
「不认识。」宋阳干脆利落答道。
我才不信:「不认识人家追你干什么?」
「真不认识。」
「你不会是欺负了人家吧?」
宋阳急了:「老子是那种欺负小孩子的人吗?」
确实是小孩子,看起来也就十多岁,估计刚成年。
我又把问题绕回原点:「那她追你干什么?」
宋阳叹口气:「也没啥事,就上次我回临都的时候在高铁站我们遇到过一次,那丫头脑子不太灵光,手机快被人扒了都不知道,就搁那儿看韩剧嘻嘻哈哈花痴似的,我就好心提醒了她,谁知道被她给缠了上,非要跟着老子下站,要不是老子叫了工作人员,还真甩不开她。可这也就算了,没想到今天又碰上了,给老子吓得……」
我没忍住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英雄救美,不怪她看上你,按照正常偶像剧剧情来分析,她是想对你以身相许,哈哈哈哈哈。」
「死孩子,别瞎说。」宋阳从后视镜里睨我一眼。
我们找了家餐馆吃了点饭,出来的时候已经七点半了。
回程的路上,我靠在车门旁边看窗外飞驰而过的夜景,累了一天,困意渐渐来袭,我闭上眼睛小憩。
我做了个梦,平稳而安然的梦,梦里,我住在一座四季如春的城堡里,城堡很漂亮,里面挂满了小星星,就像程木的眼睛,亮晶晶的。
我躺在柔软温暖的沙发上看着那些星星,它们发出的光芒很耀眼,以至于我有些看不太真切。
我努力睁大眼睛,努力想要看清它们,却净是徒然,慢慢的,我陷入了更深的梦境。
心灵感应一般,车子停在院外的时候我正好就醒了,睁开眼睛才发现我睡在程木的腿上。
我坐起来,看见他腿部光泽的面料的上晕染开一摊水渍。
「你要不要考虑给我洗一下?」程木看一眼水渍,又看一眼我,笑着说。
「不考虑。」我哼一声,打开车门下车。
三个人刚走进客厅,宋阳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看了眼号码,神色凝重的接通:「刘叔,怎么了?」
我从来没见过宋阳这样焦急的面色,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宋阳挂了电话就大步往楼上走,我追上去,「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爸病重,我得赶回去一趟。」他迅速收拾着东西。
我也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围在他屁股后面打转:「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他停下动作,转身看着我,我看见他眼睛里渐渐蒙上一层淡淡的水雾。
他忽然伸手把我抱进怀里,我听见他的心跳,跟上次那个黄昏时一模一样,剧烈而强劲。
他紧紧圈着我,在我头顶轻声说:「有。」
我刚想问什么,他接着说:「帮我照顾好你自己。」
我愣了几秒,回答他:「你也是,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你是我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我明显感觉到他抱着我的动作僵住,良久,他放开我,唇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好。」
已经十一点十分了,宋阳买的是十一点四十的机票,一路上,程木把车子开成了飞的。
机场很近,二十分钟左右就到了。
宋阳跳下车,打开后备箱拿出行李箱就往大厅里跑,跑了两步又猛地停住,转过身来指着程木,说:「你给我老实点儿啊,别打我妹子注意。」
程木耸耸肩,朝他做了个拜拜的手势。
「老板,保重!」我朝他喊。
宋阳侧头对我摆了摆手,高大的身影隐进无边夜色里。
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我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东倒西歪往楼上走。
「阮阮。」身后响起程木的声音。
嗯?我转头。
程木站在台阶下微微仰头看着我,挺拔的身影在大理石地板上投下一片阴影。
大厅的灯光是暖橙色的,把他的烟灰色西装照成了深沉的暗白色。
「答案是什么?」
「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半个月过去了,你考虑好了吗?」
他此话一出,我立刻清醒了不少,我想起来了,半个月前的那天晚上,他问我能不能再给他一个机会,他说这一次,换他走向我。
时间定格一般,我看着薄唇紧抿等待我回复的程木,缓缓开口:「黎姝怎么办?」
程木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然后两步跨上楼梯走到我身边,得,好不容易有机会俯视他,这下又得仰着头了。
他双手捏着我的脸:「你不相信我?」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不是不相信你,是……」
「你相信我就够了。」他打断我。
「可是她……」
「没有可是,我不会再让任何人直接或者间接的伤害到你。」
「她现在……」
「她现在没事,她在疗养院很好。」程木再次打断我。
「啊?她很好吗,上次在医院我看她好像不太……」
「唐阮阮,」程木的眉毛皱得更紧了,捧着我脸的动作变成了捏,「这个时候提别的女人会不会有点不太合适?」
噢,他又切换霸总模式了?
我使劲掰他的手,却怎么也掰不开,只能像只仓鼠一样鼓着腮帮子瞪着他:「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非要动手动脚?」
「这是对你说错话的惩罚。」
「我很累了,我想睡觉了,那个问题我们明天再说吧,你快放开我,我现在想打哈欠都打不出来!」我跺脚。
程木的力气真的很大,他比我高几乎 30 厘米,手长腿长的,我没有一次在动作上撂倒过他。
忽然,有什么东西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我问他:「你会散打?」
我可还记得上次在桉城他打宋阳的那个姿势,和我在网上看到过的专业训练过的一毛一样。
「嗯哼。」他挑眉。
「那你以前在学校怎么看见我就跑?」
「故意的啊,没听说过欲擒故纵?」某人笑得欠揍。
「……」我一直以为他是屈服在了我的武力之下。
程木松开我,长臂一伸,把我打横抱起往楼上走。
「喂!你……你你你干嘛?」我抓住他的衣袖,紧张的问。
「不是说累了吗?我抱你上去。」
啊这,他这么好心?他不会是想……啊啊啊?
然而事实证明是我太龌龊了,程木并没有把我怎么样,他只是把我放在了我的卧室里,然后十分「和蔼可亲」的对我说:「早点休息,休息好了脑子才清醒,脑子清醒了才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说完他就转身出去了,还体贴的帮我带上了门。
我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拿上换洗的衣物慢吞吞地往浴室去。
我一边往身上抹沐浴露,一边思想云游四海。
程木好像变了,首先是对黎姝的态度,以前我虽然也能看出来他对黎姝的隐忍,可他始终也是温柔的。其次是他整个人的气质,以前他温润明朗,是个翩翩阳光少年,现在小气腹黑,还有点阴险。
就在我走到镜子前拿牙刷牙杯的时候,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连杯子一同跌倒在了地上,手肘撞上浴缸边缘,剧烈的疼痛顿时席卷全身。
牙刷被子是玻璃材质的,掉在地上直接碎成了渣渣。
左脚脚底传来钻心的疼痛,我看了看,扎进了一块玻璃碎片。
就在我疼得缓不过气的时候,浴室门猛地被推开,程木站在门口,隔着弥漫的热气,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迅速走进来在我面前蹲下,握住我的脚腕检查:「你在搞什么?」
「你……你把眼睛捂起来……快点!」无视他的问题,我冲他喊,狭小的空间里回荡着我颤抖的声音。
花洒还没关,程木的衣服瞬间被淋湿了大半,头发也湿透了,正滴着水垂在额间。
他起身出去,拿了个干净的扫把进来把玻璃渣子收起来,又取下浴霸把地面冲干净,然后蹲在我面前,朝我伸出手,把头扭到一边:「你试试能不能起来。」
「你……你不准转过来啊!」
「嗯。」
我哆嗦着伸出一只手搭上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扶着墙,慢慢往上撑起身子。
太痛了,脚底痛,屁股痛,手肘痛,哪哪都痛。
我顺利站了起来,然后火速拿过一旁架子上的浴巾裹住身体:「好了……你……你出去吧。」
程木转过头来,上下打量我一番,面无表情道:「蠢货。」
我:??
他手撑着门框:「为了保证你的人身安全,干脆我就在这里守着你洗,怎么样?」
「程木你流氓啊!快出去,出去!」我使劲去推他,结果用力太猛,左脚不小心踢到他的皮鞋尖上,本来就因为扎了玻璃很疼,这样一来,我特么直接腿一软跪了下去。
好在程木眼疾手快的一把捞住我,不幸的是,我刚才草草裹上的浴巾华丽丽的散开,然后掉到了地上……
程木面不改色把我从上看了一遍,看,了,一,遍,然后弯腰捡起地上的浴巾,再面不改色,面,不,改,色,帮我重新裹上。
「到底行不行?」他垂眸盯着我的左脚。
「行!你才不行!快出去!」我吼。
他挑眉:「我不行?」
我反应了两秒,再次去推他:「快出去!出去!」
这时候,因为浴室门打开太久,热气已经流失得差不多了,我很清晰的看见他的脸上红了一大块,从耳根到整个脖子。
「快点弄好出来上药。」说完,他意味深长的瞥我一眼,大步走了出去。
洗漱完,收拾好自己,我跛着脚跳出浴室,看见程木站在走廊边。
他换了身白色家居服,垂着的指间夹着一支燃到一半的烟,背部微微弯曲靠在墙上,正有些出神盯着自己的拖鞋看。
我好像还从来都没有看见过他抽烟,没想到姿势竟然还……挺帅气的。
程木抬头看见了我,动作熟稔地掐灭烟头扔进垃圾桶,然后朝我走过来。
我下意识抬手撰住自己的浴巾,他见状忍俊不禁。
「你笑什么?」我莫名其妙。
程木不说话,走到我面前弯腰抱起我就走:「别害怕,我对苹果没兴趣。」
他穿的家居服是 V 领的,我看着他脖子上露出的一大块白色皮肤,想,什么苹果?
我想抬头看看他是不是还在笑,却看到他微微滚动的喉结,啊,他的喉结好大,呸,好突出啊,好想摸一摸……
我甩甩脑袋,在心里鄙夷自己:唐阮阮,你在想什么,你禽兽不如啊,竟然被美色所折服!?
我脑子里正大闹天宫着,人就落入了柔软的被窝里。
程木去一楼拿了双氧水和棉签给我的伤口清创消毒,弄好之后,又拿了吹风机过来帮我吹头发。
明明只是扎进一小块玻璃,而且已经拔出来了,却被像对待残疾人一般对待,我也说不清心里是高兴还是沉重,反正就静静坐着任他摆弄。
原来,程木的手不仅好看,还很柔软有力,弄得我的头皮……酥酥痒痒?这是什么虎狼之词?其实也没有吧,酥酥痒痒只是一个正常的形容词而已,它表示轻松愉快,是对于人体神经系统所接受到的来自外界的一种感觉的描述罢了,并没有掺杂任何其他不良元素,然后这个词……
「唐阮阮!」身后程木的声音打断我的心理演讲。
「什么?」
「我让你转过来。」
「噢,噢噢。」
我赶紧转过来对着他,刚刚讲到哪里来着,好吧,我忘记了……
我头发不长,所以很快就吹干了,程木收好吹风机,站在床边看着我。
「刚才谢谢你啊,不早了,晚安。」说完,我像只泥鳅一样缩进被子里。
「出来。」程木看着我。
我:?
「脚,上药。」
「啊?不用了,一点小伤而已,你也辛苦一天了,快去洗澡吧。」
程木忽然笑了,他双手撑在床上,脑袋凑近我,说:「你这么迫不及待想让我去洗澡?」
我条件反射抬脚去踢他,结果被他一把捏住。
他掀开一点被子,露出我的脚掌,看了看,说:「肿了,晚上别去挠。」
我坐起身一看,好像是有一点儿红肿,不过看起来并不是很严重。
程木忽然笑起来。
「喂,你到底在笑什么啊?」我问他。
他拎着药箱出去,走到门边才转过头用口型对我说了两个字——苹果。
于是我坐在床上,联合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又想了很久,终于算是想明白了。
我垂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好吧,苹果确实比较贴切。
因为受不了我的厨艺,接下来的几天都是程木做饭,还因为我脚受了伤,他说碗也不用我洗了。
其实我脚上的伤口真的不算大,只是正好在靠近前面脚拇指那块凸起的部位,所以整个脚掌都不太敢用力。
于是我每天看着程木像个小媳妇儿一样忙里忙外,还要给我端茶送水,在心里默默给他点赞。
宋阳离开的第四天,青余开始下起暴雨,没日没夜的下,天气预报说这座城市即将迎来难得一遇的巨大台风。
程木去超市买了一大堆面包饼干零食矿泉水火腿肠,把冰箱厨房塞得满满当当的。
我嗤笑他:「有这么害怕吗?」
过去住在青余的两年里,也不是没经历过台风,也有两次说得很严重的,结果只是下了几天雨而已。
程木看我一眼,不言。
那天夜里,因为外面风雨的动静太大,我一直睡不着,刷微博刷到半夜十二点。
就在我刚刚堪堪进入梦乡时,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我打开台灯的按钮,屋子里却依旧漆黑一片。
停电了?
这时,一道闪电划过,我借着亮光看见窗户玻璃竟然……掉了?
风从窗户灌进来,带着海水的咸湿味道,吹得窗帘噗嗤噗嗤打转。
窗外暴雨如注,没了窗玻璃的遮挡,雨水直接被吹到了屋子里,落在地板上发出哗啦的声音。
我突然很庆幸当初没有为了照顾骨子里那点浪漫细胞,把床挨着窗户安装,否则此时此刻我可能已经成了落汤鸡了。
雷声轰隆作响,不远处浪潮翻涌发出的哗啦声,像是要把整个个世界都颠倒过来。
另一扇窗户不停地发出「哐当」的声音,我简直怀疑它也要掉下来了……
我不怕打雷,但是我怕黑,从小就怕。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窗帘几乎要飞到我面前了,我死死蜷缩在被子里。
「唐阮阮。」门外响起程木的声音。
我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掀开被子跳下床去开门,还没等面前的人说话,我就像只八爪鱼一样扑过去缠住他。
程木很配合的接住我,声音里染上八分笑意:「你这是主动投怀送抱吗?」
「随便你怎么理解。」我把头埋在他怀里。
这个时候他说什么都是对的!我都举双手双脚赞成!
「是吗?」程木轻笑出声,抱着我走到他的卧室里。
他的卧室里一点也不黑,手机电筒开着,充电宝上的电筒也开着,而且,他的窗户完好无损。
「为什么你的窗户没有掉?」
「或许是你人品不好。」程木低头看着我,嘴角挂着一丝戏谑的笑容。
他离我好近,近到呼吸直接喷洒到了我的鼻尖上。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挂在他身上,赶紧松开手,却下不去了。
「你把我当什么了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嗯?」
「我刚刚是因为害怕,你不知道,我那个窗户都掉了,你快过去看看,一会别把房子给淹了。」我一边说一边掰他的手,奈何他纹丝不动。
「放心,淹不了。」
「可是……」
「没有可是。」
我动了动脚:「你能不能先把我放下去,这样不舒服。」
因为他是抱着我的腰的,我的腿必须要圈在他身上才行,现在这个姿势久了,腿开始有点酸了。
闻言,程木直接很体贴的把我提到了他的胸膛高度,手也顺便就从腰上垫到了我的……屁股下面。
「这样呢?」
他离我更近了,他的嘴唇就在我前面,我只能往后仰着,然后把脸偏到一侧,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整个上半身都僵直了。
「不……还是不舒服,你放我下去。」
程木抱着我转了个身,我的背就贴在了墙上。
「阮阮,头转过来。」他伏在我耳边轻声说。
我不敢说话,怕暴露自己颤抖的声线。这个姿势太尴尬,太尴尬。
「唐阮阮。」
我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程木轻笑一声,腾出一只手覆在我的后颈处,把我的头拧过来。
我趁机往下滑,结果,即便他一只手托着我,我也没能滑下去。
而且,恐怖的是,我的睡衣扣子还被我猛烈的动作挤得开了两颗……
「那个……我想上厕所!」我灵机一动。
「还学会骗人了?」程木挑眉,再次把我提到他胸膛前的位置上。
「不是,我真……」
接下来的话,全都被程木那个缱绻潮湿的吻吞没了。
他一只手搂着我的腿,让我不会掉下去,一只手摁在我后脑勺上,让我和他紧紧贴合。
这个吻跟之前的不同,之前的带着掠夺意味,让我条件反射的想要抗拒,而这个吻带着无限绵长的温柔与试探,让我情不自禁的想要靠他更近一些。
窗外雷雨交加,狂风怒号,屋内温情满溢,光影绰绰。
程木的手从我的后腰往上游移,停留在我的后背上。
「阮阮,可以吗?」他伏在我耳边轻声问。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双手紧紧撰住他肩膀两侧的衣袖。
程木把脸从我颈窝里挪开,直视着我:「嗯?阮阮?」
他的眼睛好亮,在这个喧嚣的夜里像一颗沉默闪烁的星星,引导着我一步一步走万物复苏的季节。
那是我的星星,是我从大一开始,就一直珍藏在心底的,独一无二的星星。
我看到程木的喉结在剧烈滚动着,鬼使神差的,我抬起右手触碰上去。
我感觉到支撑住我的身体顿了顿,紧接着,像是得到某种肯定的答案一般,迫不及待的将我卷进了它更深的体温里。
悬空许久的双脚终于触及到柔软的床垫,程木的呼吸滚烫,手掌也滚烫,像一把火,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只剩下荒芜的颤栗,漫长而静谧的颤栗。
疼痛跟窗外的闪电一起将盛大的黑夜划破,我看见我的星星就在我上方,它偶尔离我越来越近,偶尔又越来越远,我想要抓住它,却力不从心,只能看着它近在咫尺不停地闪,不停地闪……
持续的颠簸中,我抬手环住程木的腰身,一只手贴在他的后背上,一只手从他的肋骨慢慢往前腹抚。
意料之中,我的指尖触碰到一些微微凸起的硬条,是那些疤痕,浅白色的,上次在医院见过的,我还记得。
「你……」吐出一个字后我才发现,我根本没有多余的肺活量去说一句完整的话。
眼前的世界依然在不停地旋转晃动,程木低哑的声音在我脖子下面响起——
「我什么……」
我垂眸看他栗色的头发,原本是干燥飘逸的,此刻早已被汗水浇得湿漉漉了。
我尽量平稳自己的声线:「你……你这些伤……还疼不疼……」
那场反复出现在我梦境里的山体滑坡,过去的两年里,我竟然不知道,是面前这个男人,用他的身体护住了我。
那个雨夜,彻底在我命运轨迹图中生生划下一道分水岭的雨夜,此刻再次清晰的浮现于我模糊的视线之中。
「嗯,不疼了。」脖子下传来的声音有着些许含糊和颤抖。
「程木,谢谢你……」说出这句话,我从刚才忍到现在的眼泪终于冲破防线。
程木突然停下动作,抬头,一只手弯曲撑在我耳侧,一只手揩掉我的眼泪,精致的唇角边溢出一丝紧张:「很疼么……」
我点点头,把脸深深埋进他的胸口,听见里面的壁咚声剧烈得像要炸出来一般。
程木没再继续,我也不敢抬头看他,僵持了一会儿,我感觉到他的身体依然滚烫,于是瓮声瓮气对他说:「我没事了,你……你可……」
程木轻笑一下,把我的脸从他胸前捧出来,火热的吻一点一点落在我的眉梢,眼尾,面颊,下巴上……
眼前的世界再一次旋转晃动起来,只是较之前更加柔软而轻缓。
很久很久之后,窗外的世界还在狂风暴雨的摧残下不定摇摆,屋里已经渐渐恢复平静。
程木抚摸着我的脸,温声道:「明天我们回去。」
「回哪儿?」
「桉城。」
「为什么啊?」
「你还想和他住在这儿?」阴阳怪气的语调。
我赶忙解释:「不是不是,宋阳……宋阳他一直像哥哥一样照顾我,他是对我很好,但是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做过任何越界的事。」
程木忽然笑了,胸膛微微起伏,「我知道,跟你开玩笑的。」
我想起他之前跟宋阳的相处状态,问他:「你们俩到底有什么事啊,为什么一见面就吵个不停?」
「是他要跟我吵,我可没那么幼稚。」
「他为什么跟你吵啊?」
「你住院的时候我问你喜欢的人是不是他,你说是,我就去给他打电话了。」
我回想了一下,难怪那天傍晚宋阳就气冲冲赶了过来,一进病房就问程木在哪儿。
「你当时跟他说什么了他那么生气?」
「我威胁他了。」
「啊?怎么威胁的?」
「我有他的把柄。」
我从他身上抬起头,疑惑道:「什么把柄?不是他有你的把柄吗?」
程木挑眉:「他有我什么把柄?」
我想起宋阳那天晚上跟我说的话,又想起昨天晚上的翻云覆雨,实在没办法相信程木的性取向有问题……
「说阿。」程木捏一下我的脸。
于是我就把宋阳跟我说的关于程木追求他的话转述了出来,程木当场暴走:「那只臭苍蝇这么说我?」
我赶紧安抚他:「其实我也没相信啦,他就是开个玩笑而已。」
我才不会告诉他其实我相信过几天,还做了一个他俩卿卿我我的龌龊梦,只是后来时间久了就把那事给忘了。
「既然他无情,就别怪我无义了,」程木哼一声,伸手拿过一旁床头柜上的电脑,「我给你看个东西。」
那是一个很长的视频,视频里,穿着白蓝相间球服的少年,正抱着街边的一棵大树又哭又闹又蹭又跳,镜头拉近,竟然是宋阳。
「老子这次竟然输给你个死孩子了!老子的一世英名毁了!毁了!呜呜呜……你个死孩子……老子不会放过你的!呜呜呜……」
我惊呆了,宋阳竟然会这样失态,像个要不到糖果吃的小孩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看上去实在是可怜得很。
接下来,视频里的宋阳撒腿就跑,一个穿着白色背心的少年出现在镜头里,他朝着前面那抹身影追上去,却没追到。
镜头快速前进,停留在白衣少年身边,白衣少年转过头来,是程木。
「人呢?」
「跑了,去看看,别出什么事了。」
镜头又是一阵晃动,大概有三四分钟,然后宋阳又出现了。
他半跪在街角边的绿色的垃圾桶前面,跟一只中华田园犬对视,大眼瞪小眼。
「喝酒不,兄弟?」宋阳问狗子。
狗子眨眨眼,气定神闲坐在地上看他表演。
它的表情像是在看一个智障,这年头的狗,够淡定的。
「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你的眼神……好忧伤……」
「我跟你讲噢,老子可是千杯不醉的……你听说过一句话没,青岛不倒我不倒,雪花不飘我不飘!」
狗子不仅坐镇不乱,甚至抬起前脚挠了挠耳朵。
「喂!你干嘛不理我!?」宋阳不满,朝它吼。
「来来来!干一杯,干了之后咱俩就是哥们了!」宋阳嘿嘿傻笑着,举起手里的酒瓶子去碰狗鼻子。
这下狗子可能终于接收到了来自一个流浪醉汉的危机感,顿时变了脸,冲宋阳龇牙咧嘴起来。
眼看狗子下一秒就要生气了,宋阳抬手一巴掌拍在狗头上,嚷嚷:「你个死孩子!你冲老子发什么脾气,连你也欺负老子?」
就在狗子即将张嘴的那一刻,程木飞快冲上去赶走了它。
看着远去的狗子的身影,宋阳又抱着垃圾桶唱:「兄弟抱一下,有泪你就流吧,哭尽这些年深埋的,辛酸和苦辣……」
程木走上前去拉他,他拼死挣扎,最后一把掀翻垃圾桶,自己也踉跄着摔进了一堆垃圾里。
我看见程木认命的捂着脸转过来,高高扬起的嘴角暴露了他的无奈和幸灾乐祸。
然后又来了个少年,和宋阳穿着一样的球服,他把垃圾堆里的人拎起来,发现了镜头,嚷嚷:「干嘛啊,不带这么欺负阳哥的吧,还录视频,过分了过分了……」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我已经笑成了个二傻子。
程木关上电脑扔到一旁:「学校组织的篮球比赛,两个年级对立,宋阳那队输了,他跟我平时除去队友出状况一般都是打成平手,那次他输给我一分,受不了打击,非要跟我拼酒,明明还没喝几杯,就这样了。」
说到最后,程木的声音里染上几分深深的笑意。
我:「所以这一次他允许你住下来也是你威胁他的?」
「嗯哼。」程木挑眉。
「那上次你们俩在医院外面打架也是因为这个视频?」
「嗯哼。」程木挑眉。
「哈哈哈哈,你们好幼稚,不过喝醉酒的宋阳还怪可爱的。」
「什么?」程木皱眉。
「我说你们好幼稚,他好可爱,哈哈哈哈。」
「唐阮阮,你再说一遍,谁可爱?」程木一只手捏上我的脸。
啊这,是醋坛子打翻了?
「你可爱,他幼稚。」我说。
「这还差不多。」程木满意勾勾唇,俯身在我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我感觉自己的脸又火辣辣的烧起来,我退出他的怀抱,说:「有点热,你离我远一点。」
程木不动声色的看着我,突然轻笑一下,长臂一伸把我搂得更近了,头埋在我颈窝里:「嗯……给你泄泄火?」
「不要!」我想也没想就拒绝。
「好了,不逗你了,睡吧。」他把我身后的被子压好,关掉手机电筒,只留下充电宝上的灯。
房间里顿时暗了不少,我枕着程木的胳膊,感觉是有点累了,闭上眼睛。
次日一早,风雨消停,程木已经不在床上了。
我坐着发了会儿呆,终于接受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忍着下身的酸痛起床洗漱,收拾好之后回到我自己卧室,地上的玻璃已经被打扫干净了,窗户前挡着一块木板,应该是昨晚我睡着之后程木做的。
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我充上电,拿过床头柜上的笔记本下楼。
大厅里飘荡着浓浓的牛奶和烤土司香味,我真的饿死了,捂着肚子坐在椅子上等待。
等待的空隙里,我打开笔记本,登录微博,下意识去看了未眠的对话框,一条信息也没有。
倒是那个蓝色的哆啦 A 梦头像,给我发了大概有三四十条信息,我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恍然大悟,这不就是签售会那天追着宋阳跑的红裙女孩儿?
前面十多条都是一些嘘寒问暖的话,后面就是——阮阮姐,你的位置能不能发我一个呀,我想去找你玩。
或者是——阮阮姐,我特别喜欢《凉城旧梦》里面的傅之遥,我想跟你当面聊聊,我觉得他好帅好 man,跟宋阳大叔一样!
再或者是——阮阮姐,我觉得你长得特漂亮,我那天看到你就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啊,哎呀,我又想见你了~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程木端着早餐出来,「起来了,在笑什么?」
我把这些留言念给他听,他挑眉,「想见你?我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也这么觉得。」我说。
程木去拿吐司,我回复了一条信息过去——
「今天下午我就要回桉城了,可能过段时间才会过来这边,你大叔也不在这,他回临都有点事,要不,我们下次再约?」
发送过去,肚子又咕咕叫起来。
程木剥好鸡蛋,切好吐司,舀好粥,一一放到我面前。
「谢谢。」我专心致志吃起来。
我才不会觉得别扭,毕竟这些事在昨晚之前他就已经做了好几天了,好像是从……浴室摔倒那晚开始的。
嗯,说是我脚受伤了,他要照顾弱小残疾。
「你微博平时都跟什么人聊天?」对面的程木忽然开口。
「没什么人啊。」我莫名其妙。
「是吗?」程木望着我的眼睛。
「是啊。」
「未眠是谁?」
我心里一个咯噔。
「啊,没什么啦,就是一个读者。」我心虚的喝一口粥。
「什么样的读者?」程木还是望着我的眼睛。
他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看过我电脑了?」
他眨眨眼:「没有阿。」
「那你怎么知道他的?」
「你猜?」
只那一瞬间,一个想法冒出来占据我的脑海,我抓住它,问程木:「未眠……是你?」
程木笑而不语。
我吼:「我去你大爷的程木!你钓我?」
他伸出手摸摸我的脸,装出一副人五人六的样子:「别气,谁让我联系不上你呢,你把我的所有信息都拉黑了,我也没办法阿。」
我:……
难怪,之前就觉得奇怪,未眠似乎总是还挺了解我的样子,无论我说什么,他都能接得下来,好像就是我身边的某个朋友一样。
我想起那些和未眠彻夜通宵聊天的时光,抬头看对面忍俊不禁垂眸吃早餐的男人,呵呵,好一只套路狗。
回到桉城之后,程木就重新投身事业之中了,我租了间房子,一边写稿子,一边在网上修读之前落下的课程。
有一天,秦悦哭哭啼啼跑来跟我说,她和周息分手了。
我差点把下巴惊掉在键盘上,她都怀孕四个月了,分手?孩子怎么办?
问过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我也很头大。
是这样的,上次他们俩去偷户口本没有成功,周息还被秦悦妈逮着揍了一顿。
秦悦妈我知道,是那种脾气火爆雷厉风行的氧气阿姨,她并不会因为周息是富家子弟有两个臭钱就觉得自己女儿配不上他,即便是她拒绝,原因也只是她怕秦悦以后被别人说三道四,譬如攀高枝啦,骗财产啦,当然,以上可能性百分之八十来源于如今横行的肥皂电视剧。
然后秦悦也不知道怎么去说服自己老妈,就只能先安抚周息,说反正还年轻,后面再领证也没关系。
可是周息觉得孩子上户口这事不是小事,而且不上户口他也没办法给家里交代,本来他父母也有一点资本家的势力,觉得儿子应该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当老婆,是在他的极力劝说下,他们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可是秦悦妈就是逮着这点说事,既然人家父母都不喜欢你不欢迎你,等你生了孩子之后,指不定人家怎么欺负你。
可是秦悦觉得孩子月份已经这么大了,总不可能去打掉,更何况她和周息真心相爱,跟他的钱没关系,她一定要生下来。
可是秦悦妈又不松口,于是周息每天都很焦虑,一不小心没控制好脾气,导致小两口各自火山爆发吵了一架,秦悦让他滚,他一气之下把东西收拾好搬了出去。
我把纸巾递给秦悦:「好了,阿姨肯定只是现在绕不过心里那一关,等到孩子出生了,她一看小外孙这么乖,哇,不是就心软了吗?」
秦悦擤一把鼻涕:「我觉得她不会,她哪有那么可爱,她就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我摸摸她的头:「怎么可能啊,你看,你是她亲生的,你和她很像,你想象一下,假如你女儿以后这样,你会怎么做?你肯定也会心疼她,心疼小外孙,不会让她为难的,对不对?」
秦悦忽然转头盯着我,良久,她眨眨眼,说:「唐阮阮,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温柔了。」
「啊?有吗?我一直很温柔啊。」我笑嘻嘻道。
「啧啧啧,」秦悦咂舌,「果然爱情最是滋润女人。」
不知道为什么,听她这么一说,我感觉自己的脸刷的一下红了。
「喂喂,你干什么呀,怎么脸这么红?」
我抬手挡住:「没有!我就是有点热……」
秦悦狐疑的凑近我:「你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我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没有没有没有。」
我不是要瞒着她,我是有点难为情,倒不是因为害羞,我脸皮一向厚,怎么可能会害羞呢,我就是觉得太突然了,我竟然就那么轻而易举被程木拿下了……
明明之前还信誓旦旦说不喜欢他了,结果他只是追了几千公里到我身边,我就丢盔弃甲了。
我之前想,这是不是传说中的恋爱脑呀,分析一通得出结论,才不是,如果是恋爱脑,那两年之中我早就回来找他了,甚至也不会在两年前因为孩子的误会以及黎姝的跳楼而选择远离他,反而会不顾一切至死不渝跟他在一起。
我只是……只是觉得自己太没骨气了呜呜呜呜,没有做到自己幻想的那么酷。
后来秦悦知道了我这些想法,跟我说:「你别被网上的女权主义荼毒了,这事本来就很简单啊,既然之前都是误会,你们又互相喜欢,为什么还要互相伤害?为什么不能在一起?你写的那些言情故事里的弯弯绕绕,只是因为它是虚构的,真实的情况不一定能有那么复杂,你只需要跟着自己的心走就好了啊。」
好吧,她说得对,虽然跟着自己的心走,这句话有些俗套,但确实是真理,尤其是对于感情这事来说。
「我不信,」秦悦伸手掐住我的脸,「你们肯定发生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你们为什么都喜欢掐我脸啊……」我艰难反抗。
「谁让你长了张包子脸的!」
「谁在欺负我女朋友?」门口传来程木带笑的声音。
「我去,你们同居了?」秦悦张大嘴巴。
我解释:「没有,他只是有我这边的钥匙。」
秦悦半信半疑。
程木提着两只袋子到厨房里,看起来是买了些菜。
他走出来脱下外套挂在架子上,拿着手机对秦悦说:「周息给我打电话了,问你在哪,我现在告诉他?」
「不要!」秦悦一口拒绝。
「他好像很着急,你确定?」
「是他自己要搬出去的,他以为他是谁,老娘带着孩子也能找男朋友,让他自生自灭去吧。」
程木看我一眼,放下手机,转身进厨房:「你们想吃什么,我做饭。」
秦悦再次惊讶的望向我:「唐阮阮,你调教男人有一手啊。」
「我没有调教他,真的。」
虽然浴室摔倒那事之后,他确实尽心尽力照顾了我几天,可是他做家务的手法熟练,一看就是从小养成的习惯。
「真是个好男人,呜呜呜,周息只会做番茄炒鸡蛋,呜呜呜。」说着,秦悦又哭哭啼啼起来。
「哎呀,好了好了,」我拍拍她的背,胡乱安慰她,「其实程木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啦,他人如其名,就是块木头,有时候也跟周息一样轴,也猜不透我在想什么,男人都这样的,别伤心了。」
吃完饭之后,程木开车送秦悦回去,我在沙发上和郑瑶西聊天,就是在签售会那天追着宋阳跑的那个小姑娘。
郑瑶西:「阮阮姐,你猜我在哪里?」
我:「在哪?你不会追去临都了吧?」
郑瑶西:「天哪你怎么知道的?」
然后她给我发过来一张照片,背景是在酒吧里,她搂着宋阳的脖子比了个大大的耶。
照片里,宋阳一脸嫌弃加不耐,郑瑶西像是喝醉了,略施粉黛的小脸蛋红扑扑的。
郑瑶西的长相是清丽型的,有点类似于黎姝那种,只要随便做个无辜的表情就会让人觉得她最是人畜无害。
郑瑶西:「阮阮姐,昨天晚上我们一起过夜了,以后我就是大叔的人了,嘻嘻。」
我今晚第二次差点惊掉下巴。
我:「过夜?」
郑瑶西:「对呀,虽然是我强迫他的,并且他根本不想认账,但是他说过会对我负责的。」
啊?宋阳他会这么说吗?我看他上次好像挺害怕郑瑶西的,这么快就倒戈了吗……
我:「那你们现在在哪?」
郑瑶西:「我已经回学校了,大叔不想理我,唉,下次我再去找他吧。」
互道晚安后,我有些唏嘘,虽然我当初也是主动追的程木,可是也没到敢把他逼上床的地步,现在的小姑娘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程木回来的时候我正在刷剧,他手上提着杯奶茶,我坐起来朝他伸手,示意他递给我。
可是他却将奶茶放在茶几上最远的位置,然后……然后表情怪异的走到我面前。
「唐阮阮。」
「啊?咋了?」
「你刚刚和秦悦聊天说我什么来着?」
我想了想:「没什么啊,她说你是好男人,我说没错。」
「你是这么说的?」程木挑眉。
我又想了想:「对啊。」
程木一把推倒我,欺身压下来,一边解我衬衣口子,一边故作凶狠:「嗯?说我是块木头?那我让你看看到底是不是。」
他身上火热的气息烤得我缴械投降:「爸爸,我错了!」
他不理我,耐心的一粒粒解着我的扣子。
我也懒得跟他欲擒故纵了,直接反客为主爬到他身上,趁他愣住的空档,学着他粗鲁的动作,一把扯掉他的衣服。
最后一步,我伸手去解他的皮带。
结果搞得我满头大汗也没解开,靠。
没耐心了,我吼:「这什么玩意儿!?怎么解不开!?」
程木就那般好整以暇的看着我,放肆的笑意从眉梢一路绽放。
我又捣鼓了好半天,还是解不开,唉,男人的皮带结构怎么这么复杂?
然后,我的手不小心触碰到了皮带下方某个迅速凸起的东西,条件反射性缩了回来。
我一边从他身上起开,一边打哈哈:「那个,我突然想起编辑说找我聊稿子的事情。」
程木握住我的腰把我固定在原来的姿势,轻笑一下,说:「嗯,你继续说。」
我总觉得他这话好像在说——嗯,你继续编。
我不动声色去掰他铁链一样的手:「所以,所以我先去跟编辑沟……」
我话还没说完,程木抱着我的腰翻了一圈,然后我整个人就被他压在了沙发上。
「你刚才……」程木望着我的眼睛,栗色短发软软的垂在额间。
「什么?」
「你刚才让我很意外,我还以为你要主动……」他的声音喑哑至极,带了股深沉的魅惑,在这个夜晚显得格外刺耳。
我抬手捂住他的嘴:「你你你别说了。」
我感觉自己的脸再一次火辣辣的烧起来,我脸皮一向很厚啊,怎么现在总是动不动就敏感上火呢……
程木拿开我的手,低头吻上我的唇,他额前的短碎发在我脸上轻轻扫来扫去,弄得我心痒难耐。
我微微扭了扭身体,他放开我的唇,一只手握住我的一只手,放到他的皮带锁扣上,低声说:「来,我教你……」
锁扣开了,程木把鼻尖抵在我的鼻尖上,轻声问我:「记住了吗?」
我:……
我记住什么了……明明是他自己打开的,我的手可能就是去走个过场?
沙发又软又深,我一度有窒息的错觉,头顶来回晃动的吊灯让我觉得头晕目眩。
程木修长的手指抚在我的后背,小腹,肩膀,最后停留在我的胸前。
时轻时重的撞击让他的汗水一滴一滴落在我脖间,又交融进我们的身体。
我看见他的身上被我抓出了好几条红痕,他不以为然,俯身深深吻我。
我不记得后来自己有没有喝上那杯奶茶,但我记得自己很渴,很累,还很疼。
我也不记得程木在我耳边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但我记得最后他说,阮阮,我们结婚吧。
程木跟我求婚那天,我和秦悦正在春林街一家婴儿店里闲逛,我想要提前给我的干女儿买很多漂亮的小裙子。
街道上的人群忽然大幅骚动起来,我以为是谁家在做店庆什么的,就没太在意,继续专心挑选着。
「唐阮阮!」秦悦忽然大喊出声,吓了我一跳。
「咋了?」
「你快看!」秦悦指着望天大厦上面的广告牌。
我抬眼望去,后知后觉,额,今天出门忘记戴隐形眼镜了。
走近一些我才看清楚,大厦外面的几块偌大的电子广告牌上,红色的加粗字体写着——唐阮阮,余生请多指教。
我第一反应是四处张望寻找程木的身影,只是目之所及都是惊呼的人群,没有那抹我熟悉的身影。
「天哪唐阮阮,好浪漫!」秦悦高兴得要跳起来了。
我扶着她的肚子:「大姐,悠着点。」
「唐阮阮小姐,请到望天广场上来。」
「唐阮阮小姐,请到望天广场上来。」
广播里反复响起甜美女声,我愣愣的,任由秦悦牵着我狂奔。
大家并不知道我是主角,都蜂蛹着往广场跑去,我顾着秦悦的肚子,拉着她降低速度,所以最后等我挤进包围圈时,几乎已经成了个爆炸头。
程木捧着一大把玫瑰花站在广场中央,他穿着一身银灰色西装,头发剪短了一些,浅栗色在阳光下反射出淡淡的金光。
「过来啊。」程木笑着对我说。
我的腿不听使唤,灌了铅一样沉重,每走一步都艰难无比。
在我走向程木的过程中,他的身后,我的身后,整个人群的身后,无数五颜六色的氢气球冉冉升空,像是密密麻麻的海洋球飘在这座小城上方,好多好多,好漂亮,好梦幻。
我隐约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转念一想,这种求婚的套路本来在偶像剧里也很常见,觉得熟悉也就不奇怪了。
「别动。」程木一手捧着花,一手拿着麦克风对我说。
我止住步子,呆立在原地,不动也好,因为我根本没有意识去动了,我的大脑甚至已经不能够对我的肢体行为发号施令了。
「阮阮,今天是我蓄谋已久的,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在桉城完成这件事吗?」
人群更加骚动起来,甚至直接有人大喊「答应他」,一声高过一声。
我尴尬,程木他还没说出那句最关键的话呢。
「原本我也想在青余的海边,我知道你喜欢那座城市,可是我想让我们的同学,老师,家人,都来见证我对你的感情,所以我带你回来了。你还记得吗,你以前总逼迫我说是我先追求你的,其实那不是逼迫,因为我早就先喜欢你了,只是你个愣头愣脑的傻瓜,你比我快了一步,所以这一次让我先来表达。」
观众当中爆发出更加尖锐的叫喊声,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我看到泪流满面的秦悦,周息在她旁边,用双臂小心翼翼帮她隔绝开周围有可能挤到她的人群。
我看到曾经的老师,他们温柔的朝我笑着。
我看到我和程木的同学,其中有两个程木那边的我印象很深刻,因为以前每一次我去他们班里找程木,他们都会打趣我说:「小胖妹,你又来找程木啦?」
「唐阮阮,这种时候发呆合适吗?」程木握着麦克风,嘴角上扬。
我回过神来,听见人群中爆发出哄笑声。
「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大家再一次呐喊起来。
我我我,真的超级紧张,手心都要冒汗了。
「不好意思,她可能有点害羞。」程木笑着跟大家闹了一句,然后抱着花朝我走过来。
他站定在我面前,拿出花丛里的戒指盒,打开,单膝跪地:「阮阮,你愿意嫁给我吗?」
说完,他伸长手把麦克风递到我唇边。
我努力压制心中涌上来的强烈的情绪,对他说:「我愿意。」
氢气球还在不停飞升,漫天都是,像停不下来的一场盛大的花瓣雨,把这座小城市渲染得跟童话一样唯美。
只那一瞬间,我忽然想起来,我写的《凉城旧梦》那本书里,傅之遥就是用的这个方式跟何霜满求婚的。
难怪我会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是程木,程木在用我所期待的方式告诉我,他爱我。
这一刻,我的泪点才被狠狠戳中。
程木弯腰把花和话筒放在地上,张开双手,用大大的怀抱将我拥住。
我抬手擦干眼泪,余光瞥到台下人群中一道显眼的熟悉的身影。
宋阳穿着一身深黑色衣裤站在嘈杂之首望着我,他嘴唇紧抿,目光绵长而忧伤。
多么相似的眼神,和当初程木在酒店外望向我的那个眼神一模一样。
我忽然想起两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个醉酒的深夜,想起我在警察局醒来的那个伤心的凌晨,想起我在凰城见到他的那个落魄的上午,想起,山体滑坡他焦急的呼喊着唐阮阮拨打 120 的场景。
他对我……
耀眼的阳光下,宋阳忽然咧开嘴对我笑了。
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破裂开,我努力想要把它堆砌起来,却抓不住任何一块碎片。
当晚的饭局上,宋阳喝得七荤八素的,他揪着程木的领带,眼眶通红:「我他妈就把我妹子交给你了,你要是对她不好,老子弄死你。」
程木扶着他坐下,让服务员去煮醒酒汤。
「我就奇了怪了,你……你哪里那么好,让那死孩子两年都念念不忘……第一年的时候,她脑子不太好,每一次梦魇醒来,叫的都是你的名字,你知道我有多嫉妒吗……我总在想,如果我早点遇到她,会不会……会不会她也那么喜欢我……」
「我不敢说啊,我看到她写的那些小说……他妈的,里面每个主角都有你的影子……所以我不敢说我喜欢她啊,我怕说了,她连我也要逃避……她就是个胆小鬼,她喜欢你,又不敢回来找你……我想着,我可以等,等她彻底忘记你,可是他妈你怎么又出现了……」
「程木,你他妈以前抢我球,现在抢我喜欢的女人……你怎么这么猥琐?你混蛋!」
说完最后一句话,宋阳一拳敲在程木鼻子上,我看了都感觉疼。
程木面无表情,对宋阳说:「你还记得那个视频吗?」
宋阳立马清醒了一点儿似的,像个小孩子一样拉住程木的衣袖,趴在他身上:「好,我不闹了,不要说出来,丢死人了……」
我想,如果宋阳知道程木早就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把那个视频给我看过了的话,他会不会今晚把程木摁在地上揍死?
「但是,我还有话想说……」宋阳抱着程木的肩膀,直起身子,「你真的,真的,要对那死孩子好点,不然……不然我一定揍死你,你就算把那个视频全世界传播,我也要……呕……」
还没说完,宋阳哇的一声吐在了程木身上。
程木看了一眼那堆粘稠的液体,也……吐了。
作者有话说:希望大家尊重我,尊重程木,尊重宋阳,在我原本的设定里,唐阮阮的官配就是程木,宋阳的官配就是郑瑶西。
你可以很兴奋的说我喜欢宋阳,但是你不要来责怪我骂我,因为我有我的剧情走向。
也请别给我说什么女主脑子有问题,为什么宋阳那么好非要喜欢程木,我只能告诉你,阮阮早就喜欢上程木了,一直都喜欢程木。
有的人的心真的很小,只能装得下一个人,这种人生活中比比皆是,他们做不到见一个好的就移情别恋,当然,或许时间长点是可以的,但是对于阮阮来说,两年还远远不够。
大家也可以看出来,程木和宋阳完全是两个不同类型的男人,一个沉稳内敛,一个豪情洒脱,大家姑且可以理解成阮阮喜欢的是程木那种类型。
请更别来质问我为什么非要搞个爱而不得的苦情男配,好像在为虐而虐。
第一,宋阳不是苦情男配。
第二,什么叫为虐而虐,小说就是小说,除了男主一定会有一个宝藏男孩子也喜欢女主,我这么解释也许很狗血,但事实如此,你觉得俗套你就去看那种男女主相识相知相爱然后 pp 然后结婚生孩子一路顺风的故事,慢走不送。
第三,爱而不得用在宋阳身上稍微有点不合适,以他爽利的性格来说,他对唐阮阮不至于到那种程度。
你们可以心疼他,但是不能来杠我,因为,我想拽拽的说一句,我的故事我做主!
最后,大家可以换个思维来看这个故事,宋阳有单独的主线,他不是只能围着唐阮阮转的。
接下来就是郑瑶西扑倒大叔的高糖环节。
(开头时间线倒回青余程木阮阮送走宋阳的地方,大家自动核对一下)
仓山墓园。
天空灰蒙蒙的,微风将细雨带起,以倾斜的姿态扑打在少年的脸上。
宋阳一身黑色西装静默着跪于墓碑前,刚毅硬朗的脸上布满深切的悲痛。
他来晚了,他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
当初所有人都逼迫他去学金融专业,说他日后是荣欣集团的不二继承人,必须要做好成为家族企业的合格管理者的充分准备。
只因为他是宋家长子,仅此而已。
可是除了那个人,他从来没有逼迫过他做任何他不想做的事,相反的,他一直鼓励他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人这辈子要面临的选择很多,没有谁能保证哪一个是最完美无缺的,最没有遗憾的,跟着自己的心走,爷爷不会强迫你,爷爷希望你开心。」
十岁那年,宋凌天的一番话,让宋阳毅然决然选择了去学习自己热爱的美术专业,并在这方面展现出了超强的天赋。
只是因此,宋阳与父亲宋旭之间便生了隔阂,说是形同陌路也不为过。
后来宋阳离开临都,独自到桉城生活,念大学,他依然每年回去几趟,却不会在家里久住。
宋阳不知道的是,宋凌天在病逝前一秒,拉住宋旭的手,颤抖着反复说四个字——不要逼他……
宋旭才消了多年的气,或许只有在生死面前,人们才能够感觉到自身的渺小,才会想通一些曾经想不通的问题。
雨越来越大,天色越来越暗。
宋昱撑着伞上前:「哥。」
宋阳没有转头看他,他直直的望着面前的碑文,那里写着他所爱戴的那个人的一生,从他当年白手起家打拼下小小一隅的荣欣有限公司,到后来闻名整个内陆地境的荣欣集团。
「哥,没关系,爷爷会理解你的,他不会有遗憾的。」
宋阳笑了,是的,爷爷一向理解他,可是这一次,他没能赶回来见他最后一面,他真的会理解他吗?
「对不起……」嘶哑低沉的嗓音。
「走了,哥,爸还在等你。」宋昱伸手去扶宋阳。
宋家别墅,书房里,宋旭坐在桌前走神。
敲门声响起,他转头,「进。」
宋阳换了身清爽的休闲服,手里拿了瓶红酒,走到宋旭身边,对他笑了笑,说:「谈完喝。」
宋旭也笑了,他恍惚想起,自己与自己这个大儿子似乎很久都没有这么相得无间的一起说说话了。
「你爷爷临终前再三劝我不要逼你,爸也想通了,你弟弟虽然现在叛逆跋扈,等个几年啊,或许也不是不可以撑起荣欣,所以,就随你去吧。」
「阿昱可以的,爸,他现在还小,等他懂事了会明白的,而且他跟我说过,他想要成为和爸您一样的人。」
宋旭叹口气,拍拍宋阳的肩膀:「但愿如此吧,我会好好栽培他。」
宋阳扬了扬手上的红酒:「来点儿?」
宋旭哈哈大笑:「一点儿哪够。」
宋阳醒来已经是晚上七点了,宋旭去老宅处理一些事情了,他下楼问管家宋昱去哪里了,他要找他谈谈。
结果管家说小少爷下午三点就出去和同学聚会了,到现在也没回来。
宋阳开车去了蓝月酒吧,这个地方他很熟悉,以前他总是从这里把宋昱拎回家。
老板秦松叼着一支烟坐在吧台上,看见宋阳,忙起身招呼:「阳哥,好久没来了。」
宋阳点点头:「我弟弟在这里吗?」
「宋昱啊,这我不知道,我刚到一会儿,」说着,秦松转头问一旁的调酒师,「宋昱今儿个来了吗?」
「来了,就是不知道去哪儿了,也没要包厢。」
宋阳径直穿过拥挤的人群,震耳欲聋的音乐鼓点声和的闪烁迷离的灯光让他觉得有一些烦躁。
他迅速越过嘈杂的人群,视线不停转换。
就在他穿过舞池时,一道纤细的身影突然朝他扑过去。
「大叔!天哪,大叔!我竟然在这里遇到你了!」郑瑶西红着小脸。
宋阳扒拉开八爪鱼一样缠在他身上的郑瑶西,浓眉紧皱:「你怎么在这儿?」
郑瑶西死死抱着他,声音含糊不清:「我来找你啊。」
宋阳觉得,他真的很想一巴掌拍飞这个小丫头,但这是公共场合,他得忍住,别被人报警他欺负未成年。
「大叔,我上次看你在临都站下的,所以我就来啦,嘻嘻,我厉害吧……」
「你厉害啥啊厉害,快点起开,我还有事。」说着,宋阳去掰郑瑶西的手。
呵,这丫头这么瘦,手劲还不小。
「我已经找到你了,你跑不掉了,哈哈……」
「我真有事,我们明天再联系行不行?」
「不行,」郑瑶西勒紧双手,「除非……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你说。」
「跟我合拍一张照片,嘻嘻,我要给我同学看,你好耍啊大叔……」
宋阳满头黑线:「现在的小孩咋都这样的,快点拍。」
郑瑶西听他答应了,拿出手机,点开相机,搂着宋阳脖子比了个耶。
「行了吧,快去找你朋友去,我还有事,先走了啊。」宋阳扒拉开脖子上那条纤细的胳膊。
「不行!」郑瑶西再次死死抱住他。
「我说你这小东西……」
宋阳话还没说完,郑瑶西就狂打酒嗝,像是要吐出来的样子,他生硬的拍拍她的背:「你说你个小屁孩,喝这么多干什么,你朋友呢?」
郑瑶西抬头,委屈巴巴的望着他,呜呜哭起来。
宋阳嘴角抽了抽:「你先别哭啊,你怎么来这儿的?」
郑瑶西歪着头想了很久,说:「我坐飞机来的呀。」
宋阳扶额:「我说你怎么进来这地方的?」
找他也不至于找到酒吧来吧。
郑瑶西又翻着白眼想了很久,说:「我才不告诉你,嘻嘻。」
宋阳:……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形成一片斑驳的光影。
洁白的大床上,女孩一头瀑布般的长发乱七八糟铺散开着,纤细的双腿夹着被子,睡姿独特。
手机铃声突兀的响起,郑瑶西猛地睁开眼,四处摸索,从床头柜上的包里翻出手机,有气无力的接通:「喂?」
「郑瑶西,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找了你一晚上……」
郑瑶西打个哈欠,慢吞吞地坐起身:「我……」
接下来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她僵硬咽进了肚子里。
郑瑶西握着手机,目光呆滞的望向沙发上的人,天哪,她不是在做梦吧,大叔怎么会在这里?!
「喂,郑瑶西?」江娜的声音再次从电话里传出。
郑瑶西回过神,压低声音:「娜娜,我一会给你打过去。」
挂了电话,她起身下床,这时候才看到自己竟然穿着酒店的浴袍……
郑瑶西轻手轻脚走到宋阳身前,然后蹲下,凝视着他的睡颜。
郑瑶西拍拍脑门,努力回想昨晚发生的一切,她好像……在酒吧里遇见了大叔?然后……然后她跟大叔表白了?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天,她表白了!?在那种情境之下!?
郑瑶西双手捂脸疯狂摇头,心中有一万头千里马在狂奔,太草率了!太草率了!
「你在做什么?」略微沙哑慵懒的男音。
郑瑶西被吓得整个人往后弹了一下,摔坐在地上。
宋阳起身,皱眉看着她:「你说你这小孩,没事去那种地方干什么?你成年了吗?」
郑瑶西认真的点点头:「我成年了,上个月满的十九岁。」
宋阳语凝,抬手掐眉心:「收拾一下,我送你去车站。」
说完,他把一套衣服扔给她就出去了。
郑瑶西看看手里的衣服,又看看自己身上的浴袍,所以,是大叔给她换的浴袍?也是大叔给她买的新衣服?
天哪!
是一条海蓝色的长袖连衣裙,不算薄,裙身上点缀着稀疏的浅粉色花瓣,白色娃娃领带了丝娇俏。
郑瑶西在镜子前转着圈圈欣赏了好半晌,最后火速洗了个脸,又火速给自己上了个妆。
OK,完美。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要随时保持战斗状态,没错,现在大叔就是她要面对的一场战役,她一定要拿下他!
酒店楼下,宋阳站在车边抽烟。
一想到昨天晚上他就头疼,那小丫头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着他死活不松手,哭着指控他,说她千里迢迢来找他,他却不愿意对她负责……
负责?负什么责?
问她朋友在哪儿,朋友电话多少,手机屏幕解锁密码是什么,一问三不知。
这也就算了,她哭着哭着还吐了,在大庭广众之下,吐了自己一身,也吐了他一身……
然后他就把她带来了酒店,本想扔下就走,想了想又觉得她一个人可能不太安全,于是就在沙发上守了一夜。
「大叔!」欢快的声音,夹杂着清晨街道上淡淡的雾气。
宋阳扭头,看见郑瑶西和另外一个女孩子手拉着手跑过来。
「大叔,这是我同学,她叫江娜。」
叫江娜的女孩朝宋阳微微点了点头,她化着烟熏妆,宋阳注意到她手上还夹着一支烟,往嘴里送的时候,举止生涩,却又特意装作熟稔。
宋阳掐了烟头扔进路边的垃圾桶,打开车门,「上车,我送你们去车站。」
郑瑶西主动坐上了副驾驶,江娜坐在后排。
「大叔,你说是不是很巧,我们竟然在酒吧里遇见了。」郑瑶西笑眯眯道。
宋阳瞥她一眼:「绑好安全带,巧什么巧,我自认倒霉。」
「大叔,别这样嘛,我想起来了,昨晚我吐你身上了是吧,你手机号多少,告诉我,下次我请你吃饭,就当赔偿了。」
「老年人,不会用手机。」
郑瑶西愣了愣,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大叔,你是嫌弃我把你叫老了吗?大叔这个称呼多可爱啊!」
「小屁孩瞎说什么大实话。」宋阳睨她一眼。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已经十九岁了!」郑瑶西语气认真。
宋阳转头,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一遍,噗嗤一声,「十九岁,嗯……很大吗?」
郑瑶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我感觉还可以啊。」
「大叔,我这次可是特地来找你的哦。」
「找我做什么?」
「不做什么,我想见你啊,上次我看你是在临都下的车,所以我就记住了,只是我不敢一个人来,所以就让我同学陪我来了。」说完,郑瑶西扭头冲江娜笑了一笑。
宋阳也抬眸瞥了一眼后视镜,正好撞上那两道冷冷清清的目光。
「所以找我找去酒吧了?」
「不是,我们是到了之后才发现临都这么这么大,根本不知道你在哪里,所以娜娜说我们先去玩一会。」
「你们现在这些小屁孩,一言难尽。」宋阳微微摇头。
「大叔,不管怎么说,我们都一起过夜了,你会对我负责吗?」
宋阳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抖:「啥?」
郑瑶西笑嘻嘻:「负责呀,我们一起过夜了,你要对我负责。」
「开车别闹。」
身边没了声音,宋阳装作无意间侧头瞅了瞅,脚下一踩刹车——
「不是,你哭啥?」
郑瑶西抹一把眼泪:「你要不要对我负责,你说。」
宋阳嘴角猛抽:「不是,我怎么就要对你负责了,我又没……」
「又没什么?」郑瑶西瞪着他。
「又没……懒得跟你个小屁孩说。」
郑瑶西挺挺胸脯:「我不小了!」
宋阳:……
郑瑶西:「你快说会对我负责!」
宋阳:「不说。」
空气中静了几秒,突然爆发出「哇」的一声,宋阳静静的看着面前捂着脸哭泣的小小一团,心里有一万头千里马在狂奔,他手足无措:「你别哭啊……你这小屁孩,哎哟我去,老子昨天真不该出门!」
郑瑶西不理她,越哭越大声,抽抽噎噎:「你都……你都给我换过衣服了……都看过……看过我的身体了……」
「老子啥时候给你换衣服了?」
郑瑶西就止住哭泣,定定的盯着他。
宋阳想了想,大概明白了,耐心解释道:「那不是我给你换的,是酒店服务员给你换的。」
「你有证据吗?」
宋阳:……
郑瑶西撇撇嘴,刚要抬手捂脸继续哭,男人无奈的声音打断她——
「闭嘴!我负责!负责!」
「哦。」
江娜一直安静的坐在车后座,宋阳时不时透过后视镜看她,每次都会对上她的视线,他发现这女孩子的视线就没离开过他的脸。
「娜娜,你昨晚去哪里了呀?」郑瑶西扭头看江娜。
江娜撇开头看窗外,眼神里夹杂着一丝躲闪。
她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一切,他炙热的吻,宽厚的手掌……
可是他为什么又出现在郑瑶西身边?
是他,没错,那双眼睛,她记得很清楚。
到了车站,宋阳给郑瑶西和江娜俩人买了车票,又把她们送进候车室。
「大叔,你手机号还没给我哦。」郑瑶西笑眯眯的看着宋阳。
宋阳报给了她,叮嘱她们注意安全,以自己还有事为由转身要走,衣袖被人扯住。
「大叔,我还会来找你的。」认真的语气,在人来人往的车站里显得格外悦耳。
宋阳看着面前只到自己胸口位置的人,弯弯唇角,耐心道:「回去好好上课。」
郑瑶西一直站在那里,刚才在车里她是假哭的,那是江娜教她的,江娜说男人最怕女孩子哭。
而现在,这一刻,她却是真的想哭。
她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他什么,喜欢到明明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却依然不顾后果跑来他的城市,喜欢到他对自己说出来的随便一个字,她都感觉如获珍宝。
对,世界上真的有一见钟情,她在那个艳阳高照的午后,在青余安静的候车室里,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就喜欢上了。
直到那抹利索的身影钻进车里,车子驶离人群,郑瑶西都还站在原地。
「他已经走了,瑶西。」江娜上前。
郑瑶西收好心思,问江娜:「娜娜,我刚才感觉你怪怪的,你昨晚去哪里了?」
江娜吞吞吐吐:「我……我也不知道,我好像喝多了,然后醒来的时候在厕所里……」
郑瑶西疑惑:「你在厕所里睡了一夜?」
江娜点头:「你呢,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的,你们一整晚都在一起吗?」
「应该是吧,我早上起来的时候他就睡在沙发上。」
见江娜低下头去,郑瑶西伸手摸摸她的脸,「咦,你的脸好烫,生病了吗?」
「没有,我们去那边坐吧。」江娜拿开她的手。
坐在椅子上,郑瑶西打开微博,点开跟唐阮阮的头像,兴奋的告诉了她自己从昨天到现在的经历,还迫不及待的把那张唬着宋阳跟她合拍的照片也发了过去。
江娜就坐在一旁抽烟,她皮肤不算白,是淡淡的小麦色,鼻梁小巧高挺,一双细长的狐狸眼,即便才十九岁的年纪,已然媚骨毕现。
她微微侧头看身旁的郑瑶西,她正对着手机乐不可支,笑得摇头晃脑的,一脸娇憨。
江娜深呼吸,吐出一口烟雾,眉头紧锁。
那个人,真的是宋阳吗?
如果是,该怎么办?
宋阳直接回了宋宅,径直去了宋昱的房间,门扉轻掩,他站在门边轻声问:「睡了?」
「没有。」少年干净磁性的声音。
宋阳推开门进去,看见宋昱坐在沙发上,神色疲倦。
「昨晚去哪里了?」宋阳开门见山问道。
宋昱转头看他,俊郎的眉微微皱起,「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可以管好自己。」
「阿昱,哥不是管你,哥是担心你。」
宋昱的神色缓和了一点儿:「我知道。」
宋阳没再说话,他刚要起身,看见宋昱脖颈处绯红一片。
「阿昱,如你所说,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因为你已经十九岁了,哥不会阻拦你做任何事情,但是哥也希望你做任何事情都能三思而后行。」
说完,宋阳起身离开。
宋昱心烦意乱的锤一记沙发,别人喝多了都断片儿,他却该死的记得很清楚,昨晚那个女孩子,火一般热烈的女孩子……
半夜醒来的时候,她竟然不见了,留了一张纸条和一千块大洋给他,纸条上龙飞凤舞一行字——
昨晚的辛苦费。
她把他当成什么了?鸭?
他交过不少女朋友,没有一个敢这么贬低他。
思及此,宋昱再次狂锤沙发。
「对了阿……」
空气突然安静,俩人同时愣住。
宋昱的手呆在半空中,宋阳的嘴也还没来得及闭上。
「哦,没事,你先休息。」说完,宋阳火速溜走。
宋昱尴尬地摸摸头,拿了睡衣去浴室。
身上全是一片一片的抓痕,她好像一只冷静又隐忍的猫,爪牙锋利,对于他的破防,她无情的用自己的武器刺伤他。
越是这样,他就越是兴奋,所以狠狠地欺负了她一通。
因为喝得有些醉,他不太记得起来当时的情景了,只依稀记得她的肩窝里有一块小小的胎记,跟她的人一样,冷冷清清。
收到唐阮阮信息的时候,宋阳正在后院给宋凌天生前培种的那些绿植浇水。
「老板,原来我从没放下过他。」
像是回忆过往时发出的喃喃,也像是做出某种决定后的笃定。
短短一句话,让宋阳愣怔在原地,他想,他明白了什么。
从程木追到青余的时候,他心里就隐隐有了答案,他就知道也许会有这么一天。
其实这一天的到来比他想象中还更晚一点,他以为他同意程木住下来之后,自己就会失去她。
然而,一直到今天才……
同意程木住下来,并不是因为那个镌刻他此生最大黑历史的视频,真正的理由是,他想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忘记。
是一个幼稚的测试,也是一个危险的测试。
两年来,他始终没有表明过自己的心意,是因为他知道她有多喜欢那个人,是因为她每一次梦魇醒来,叫的都是那个尘封已久的名字。
他想要等她放下,自己再去靠近她,去温暖她。
可是上次他接到程木的电话,知道她回了桉城,他突然就慌了。
所以她出院后,他们再回青余,他迫不及待想要表达自己的心意,结果却被她避之不及。
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他很害怕,害怕自己得不偿失,害怕到最后连守在她身边做朋友的身份都没有。
所以他再一次隐藏起自己的感情,举步维艰。
两年里,他曾无数次的想,或许自己当初不该对她撒谎,如果没有那个谎言,她和程木后来是不是会很开心的在一起呢?
可他又想,不一定是开心,或许她会再次被伤害。
所以他不后悔,他不想再看到她哭。
两年前那个雨夜,他赶到的时候,她正好黑暗中摸索,大声呼喊那个人的名字,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往一处低崖倒去。
他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冲过去抱住了她……
醒来时她已经昏迷,救护人员赶到,她被送去医院,他留下来和大家一起寻找程木。
是在一处沈涧旁找到的,那个男人浑身是伤,用血肉模糊来形容也不为过。
即便如此,他也一直在询问大家唐阮阮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伤得重不重。
宋阳认出了他,自己曾经的师弟,也是 T 大唯一一个能在球场上与自己抗衡的人。
怎么世界如此大,又如此小。
问过之后,宋阳知道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烟雾弥漫里,宋阳觉得程木很可怜,可是烟雾散去,他又觉得程木活该。
医院的露天阳台上,宋阳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孩子的时候,她在深夜的大街上买醉,那样小小的,悲伤的一个人。
那像是一副孤独的剪影,从漆黑的夜里,一直蔓延至他的心里。
程木除了左腿轻微骨折,其他地方只是皮外伤,虽然面积大,倒不算很严重。
打了石膏,程木守着唐阮阮做完手术,又在她病床边寸步不离陪护两天两夜。
第三天的时候,桉城那边来了电话,说有些事需要他回去配合处理,于是拜托宋阳暂时照看一下唐阮阮,自己回了桉城。
让宋阳真正决定撒谎的,是程木接到的那个电话。
他觉得,无论程木是否无辜,黎姝都是他与唐阮阮之间的障碍。
一次是,两次是,还会有无数次是。
而如果要伤害一方,宋阳自然是选择保全唐阮阮。
所以,他撒了那个谎。
他告诉唐阮阮,程木醒来后第一时间就回了黎姝身边。
看见她神伤,他胸口莫名抽痛。
原来不知不觉中,她早已轻而易举闯进他的心里。
他没想到她会毅然决然要跟他离开,欣喜之余,他更多的是担忧,他害怕那个谎言被识破,害怕她讨厌自己。
所以他有意无意隔绝她与曾经的一切联系,给她的理由是,忘记过去,重新开始。
她配合得很好,她越是配合得好,才越是证明那个人在她心里的分量有多重。
可他顾不了那么多,他只想带她走遍大江南北,为她拍很多照片,看她笑,听她说话。
他们住在一起,各自工作,共同生活,像一对老友。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美好。
书里说,愿有人与你共黄昏,有人问你粥可温。
宋阳想,大抵不过如此了吧。
只是,时间过得真快啊,她始终还是回去了他身边。
本来,那两年,原就是他用谎言窃来的。
他怀揣着对她的情意,以保护她的名义,像一个见不得光的夜行者,潜藏在她身边,陪她走过了那一截黑暗的风雨交加的路程。
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潮涨潮退,星闪星灭,他们也拥有过许多绚烂的回忆。
只不过,那只属于他一个人。
次年三月,青余爆发特大洪水,短短两个小时,那座美丽的岛城,一夜之间变成了阿鼻地狱。
无数房子车子被淹,无数老人孩子遇难,新闻上一页又一页的揪心画面,解放军和人民子弟兵化身神祇风里来雨里去,眼泪与汗水在擦肩而过之中交融又挥发……
郑瑶西是在校报上不起眼的一隅注意到的那道身影,他白 T 湿透,灰色七分中裤上沾满了泥,正一手抱着个孩子,一手扶着个妇女,从水流深湍的街道中央穿过。
那一瞬间,郑瑶西的心惊天动地的颤了颤。
什么是天赐良缘,什么是命中注定,向来随性而为的郑瑶西,给了自己一个极其肯定的答案。
她几乎是下意识就做了决定,一路小跑回到宿舍,订票,收拾行李。
江娜正躺在床上敷面膜看书,见她火急火燎,一脸问号,「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要去青余,我要去救援队。」
江娜放下书,起身,「这么突然?」
「我看到他了,大叔,他在青余,真的是他!」郑瑶西语气急切。
江娜顿了顿,撕掉面膜,也下床开始收拾衣物。
「娜娜,你做什么?」
「我陪你一起。」
郑瑶西感动得眼泪汪汪:「娜娜,你真是我最好的姐妹。」
江娜笑:「当然。」
上一次去青余,是在去年秋天,郑瑶西去参加一个喜欢的歌手的巡演会,在青余潮湿拥挤的高铁站里,她见到了宋阳。
算起来不过半年时间,郑瑶西没想到,这座她曾经来过一次就不舍得再走的温暖亲切的城市,如今竟然变得这般千疮百孔。
城市中心,几乎所有店铺都停止了营业,大街小巷里,红绿灯下,路灯前,拐角处,除了消防员,没有一个普通行人。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郑瑶西没有时间思虑太多,她和江娜匆忙加入志愿者行列,跟随大部队划着皮艇挨家挨户给被困人员送食物和水。
直到第三天,郑瑶西都没有见到宋阳,她甚至不知道他在哪个地方,青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找人倒也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
雨势相比初始虽然已经弱了不少,却也一直没停,夹杂着巨大的台风,出门十分不方便。
江娜还在午睡,郑瑶西独自到超市买了些泡面饼干蔬菜米粮,她穿的雨衣,没有打伞,因为风太大了,根本打不住。
从超市出来路过街角时,郑瑶西的视线被一团棕色吸引,她走近一看,是一只小泰迪,头朝下被卡在了下水道夹缝里,正呜呜叫唤着。
郑瑶西放下袋子,思虑着找了个合适的角度,小心翼翼抱着小泰迪的身子轻轻把它往外拽,结果并不顺利,它被卡得太死了。
风和雨似乎都变大了一点儿,郑瑶西有些头疼,她站起身想跟路人求救,环视了一圈发现根本没有路人。
她再次蹲下去,试图拉开下水道的框盖,就在她手脚并用咬紧牙关齐心发力的时候,一股强大的力道朝她冲了过来,紧接着,她整个人狠狠摔在绿化圈带里的草地上。
郑瑶西坐在地上,呆呆的看着不远处的身影,良久良久,左手腕处迟钝的疼痛才让她清醒过来。
雨还在下,风很大,树枝摇曳。
郑瑶西捏着扭伤的手腕自顾自笑得灿烂,她好像在做梦一样,梦里百花齐放,她终于见到了想念许久的人。
宋阳把那块掉落的巨大的广告牌搬起来挪到一旁,转身看着地上的人,「就不能机灵点儿?想上青余牺牲志愿者榜单?」
面对那人的一脸嫌弃,郑瑶西却合不拢嘴,她用手肘撑在地上屈身爬起来,跑到宋阳面前,眉眼弯弯,「大叔,我又找到你了。」
「手受伤了?」宋阳皱眉,拉过她的手检查,刚才情况紧急,他推她的时候确实没控制好力度。
「没事,大叔。」
宋阳捏着那只纤细的手,垂头看面前只到自己胸口却努力仰望自己的女孩子,忽然没来由的笑了起来。
郑瑶西也跟着笑,她用右手扯了扯宋阳身上的雨衣,声音在呼啸的风里老大:「大叔,我们这是穿的情侣装吗?」
「小屁孩。」宋阳一巴掌拍在她的脑门上。
小泰迪很幸运,没有被广告牌砸到,在宋阳的帮助下,它成功脱身。
「肿了,那边有个诊所,去看看。」宋阳自然而然的捏着郑瑶西那只扭伤的手转身就走。
郑瑶西被他牵着,一会垂眸看看怀里的小泰迪,一会伸长脖子看看前方交握的一大一小两只手,心里不停地腾升起阵阵涟漪,像夏天的雪碧,剧烈摇晃后,呼啦啦炸开一圈浓密的泡沫。
雨滴顺着帽子的前缘落下,从睫毛上刷过,郑瑶西眨眨眼,再眨眨眼,觉得一切是如此的不真实。
真的是他,他像所有童话故事里的公主命中注定的王子那样,在她危险的时刻到来,给她陪伴和安全感。
掌心的温暖蔓延至全身,来到灾区后的所有疲惫瞬间被清零,郑瑶西觉得,这一趟,她赚了。
诊所里没有医生,估计是暂时有事走开了。
郑瑶西左手不太能动,右手抱着小泰迪,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雨水顺着雨衣蜿蜒一地。
身旁的人忽然弯腰停驻在面前,郑瑶西呼吸一窒,有限的视角里只看到他利索的黑短发。
宋阳解开她的雨衣扣子,帮她把雨衣脱了下来,然后自己也脱掉,拿到门口抖落一番,再摊开挂在长廊边的扶手上晾着。
「大叔,你怎么会在这儿啊?」郑瑶西把小泰迪放到地上,随意扒拉着凌乱的长发。
「这个问题也是我想问你的。」宋阳站在玻璃门外,摸出裤兜里的烟盒,抽出一只,点燃。
「我来找你啊,我知道你在这里。」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宋阳吸一口烟,声音里有点儿惊讶。
「天机不可泄露!」郑瑶西笑眯眯道。
宋阳也低笑一声,像是又被烟呛到,侧头轻咳了咳。
郑瑶西看着雨幕前的那个男人,他一只胳膊抵在玻璃门上,身子微微倾斜着,坚毅的侧脸轮廓英气十足。
鬼使神差的,她问出口:「大叔,上次你跟我说的话,还作数吗?」
「什么?」
「上次在临都。」
男人皱眉,似乎在思索。
「你说你会对我负责,可是你的手机号根本打不通。」郑瑶西神色黯淡的说。
半年里,她无数次给那串号码发短信打电话,却从来没有收到过回应,她怀疑过他是不是根本不想理他,可是又坚信他绝对不是那么没有礼貌的人,至于到底是什么原因,她只能归咎于他的手机丢了。
自欺欺人也好,掩耳盗铃也罢,总之那是她安慰自己的最好的理由。
闻言,宋阳也是一愣。
在程木向唐阮阮求婚那天后,他就换了手机号码,或者说,不只是手机号码,还有生活轨迹。
他守护的姑娘终于得到了她最想要的幸福,那么他也要重新来过崭新的生活。
他离开桉城,没有回青余,也没有回临都,而是踏上了云游四方的路程。
他本想再去转一转曾经和唐阮阮待过的城市,小镇,乡野,可又觉得自己不该这么不洒脱。
既然那些爱意从一开始就没有说出过口,那么到了结局,也不该用它来捆绑束缚自己。
真正的喜欢是一件饱含希望的事情,如果留不住,不如让她自己生根发芽,她会有自己的一片天,那些秋月春风,好天良夜,会一一靠近她,与她环环相扣。
而他,他亦会越来越好,即便做不了她身旁的那棵大树,也可以化为阳光,在世界上的无论哪一个角落里,与她共同成长。
他表面平和近人,实则骨子里却是遍布凉薄之情,二十多年来,他一路单枪匹马披荆斩棘,说要为梦想而活,因为这,他背叛丢掉了许多东西。
偏偏又在半路遇到了那个傻而倔强的女孩子,她和隐藏面的自己是那么的像,于是他迫不及待扔下所有行李,陪她错落在尘世烟火之中。
甘之如饴,情之所钟。
可到底是出现得晚了些,她的心里早已被另一个人填满,原来爱情真的也分先来后到,他不允许自己去做那个乘虚而入的人。
这半年里,他一直住在西藏,那个神圣的,干净的,能够洗涤心灵的,离天堂最近的地方。他渐渐习惯那里的一切,威严的高阶,磕长头的信徒,悠远的诵经声,纳木错湖边飞扬的经幡……
直到前两天看见新闻,他才毅然决然赶回来,毫不迟疑的加入志愿者协会,跟着大部队在城中进行搜索式救援。
那半个月里,他对命运的认知一次又一次在芸芸众生的存亡离别面前被颠覆,他忽然就释怀了所有——悲与欢,得与失。
只要太阳还能照常升起,每个人都不该轻易辜负这一趟人间流浪。
平缓轻快的脚步声响起,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医生从走廊尽头走过来,路过宋阳时没有停留,一边推开玻璃门,一边跟他说话:「不好意思,刚才有点事耽搁了,什么问题?」
宋阳忙掐灭烟头,跟在她身后进屋,「她这手刚才摔了一下,肿了,您给看看。」
说着,宋阳走到郑瑶西身边,抬起她的左手。
女医生按了按,问:「这样会不会很疼?」
「有一点点。」郑瑶西点头。
「握一下手指。」
郑瑶西听话照做。
「只是轻微的扭伤,擦点药吧,回家冰敷一下,三四天就好了,问题不大。」
「哎,好。」宋阳应下,跟上前去拿药。
郑瑶西的目光随着那道高大的身影移动,屋外呼啸的风声轻扣门扉,她转头看长廊扶手上的两件雨衣,一样的款式,一样的颜色。
明亮的灯光下,少女托腮笑靥如花。
从诊所出来,宋阳穿好雨衣,又帮郑瑶西穿好,问她:「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他话音刚落,郑瑶西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接通,电话里传来江娜刚睡醒的微微沙哑的声音:「瑶西,你去哪里了?」
「娜娜,我在外面买东西呢,马上就回来了,你一个人害怕吗?」
「不是,就是没找着你,问问。」
「没事,我马上就到家了。」
挂断电话,郑瑶西看到宋阳忍俊不禁的表情,有些疑惑:「大叔,你笑什么?」
「没事。」宋阳把脸侧到一边。
「不可能。」郑瑶西绕到另一边去看他。
「好了,快点走,一会下大了,回不去了。」宋阳望望天,加快脚步朝前走。
郑瑶西亦步亦趋跟上,无奈宋阳人高腿长,三两下就把她甩得老远。
郑瑶西也没叫他等,只暗搓搓发力,小跑追赶着他。
诶,总感觉大叔是故意的呢,就是没有证据……
风不小,郑瑶西被吹得东倒西歪站不稳,这一趟,她也算是领略到了台风的威力了。
雨倒是不大,就是全都往脸上糊,郑瑶西右手抱着小泰迪腾不出来,只好用左手肘笨拙地去扒拉挡住眼睛的一缕碎发。
尖锐的汽车鸣笛声响起,郑瑶西还没看清状况,就感觉自己就被圈入了一弯温热之中。
是宋阳的手臂。
没有偶像剧里那种被温柔裹在怀里扶持着前行的场景,郑瑶西觉得,这一点也不浪漫,为什么呢,因为她几乎像是被宋阳拎着走的。
对她来说,宋阳实在是太高了,她两大步的距离,才会是他一小步的距离,所以她脚步虚浮,踉踉跄跄……
「小屁孩,让你出来瞎跑。」宋阳斜她一眼。
郑瑶西仰头看见他弯起的唇角,心情没来由的大好,她伸手挠一下宋阳的咯吱窝,本以为他会被痒到,结果不为所动。
「没感觉吗?」郑瑶西问。
「没感觉。」
「等等,大叔!」郑瑶西义正言辞。
宋阳停下脚步,垂头看她,「咋了?」
郑瑶西皱眉看着他的后背,说:「你蹲下,你背上有个东西。」
宋阳挑眉,听话的蹲下。
郑瑶西把小泰迪放在地上,撩开他的雨衣钻进去趴到他背上,右手勒住他的脖子,大笑着说:「骗你的,没有东西!」
宋阳叹口气,把购物袋套进左手腕,再用那只手拎着小泰迪的后颈皮,右手就绕到旁边托住郑瑶西的腿。
「嗯,是有东西,有个小东西。」他低笑,站起身来。
正好有风吹过,雨滴噼里啪啦落在郑瑶西的脑门上,她没听清楚身下的人刚刚在说什么,于是大声问:「什么?」
「没什么。」宋阳回答。
风一阵比一阵强烈,因为隔着两层雨衣,郑瑶西只觉得耳边呜呜作响。
她把脸贴在宋阳干燥的背上,朦胧的视线里闪现过街道上林立的高楼幻影。
拐进胡同前,郑瑶西好像看见一家餐馆,名字叫做——鱼生有你。
嗯,不错,改天,她一定要和大叔去那家餐馆吃一顿。
还好我来了,郑瑶西在心里喃喃道。
宋阳垂眸看一眼被淋成落汤鸡的小泰迪,再次叹气:「小可怜。」
郑瑶西和江娜住在一家私人民宿,位置有些偏,装修陈旧,老板是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
宋阳背着郑瑶西走到楼下的时候,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三楼窗户边,穿着浅蓝色睡裙的女孩子正低头注视着他们,她随意搭在窗户上的手指尖夹着一根燃到尾的烟。
宋阳一直把郑瑶西背到电梯里才放下,小泰迪无情的对着他们来了个滚筒式抖水,逗得郑瑶西哈哈大笑。
叮——
电梯门打开,江娜站在门口。
「娜娜,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郑瑶西一边问,一边从宋阳手上接过购物袋。
「那我就回去了,你那手记得冰敷一下。」宋阳叮嘱。
「好,谢谢大叔,对了,大叔,你的手机号告诉我,改天我请你吃饭。」
宋阳报了手机号,状似无意的瞥了一眼旁边的江娜,随即转身进了电梯。
「你们怎么遇到的?」宋阳走后,江娜问郑瑶西。
郑瑶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江娜,从广告牌掉落,到她忽悠宋阳背自己。
江娜静静听完,然后一拍郑瑶西的脑门,笑道:「可以啊,学会勾搭男人了。」
郑瑶西不甘示弱捏一把江娜的脸:「哪有勾搭,这是试探。」
郑瑶西给小泰迪起了个名字,叫做大福,一层意思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一层意思是它不仅见证了自己与宋阳的第二次重逢,往后必定还要见证自己与宋阳的终身幸福。
因为左手受伤,郑瑶西就央着江娜给大福洗澡,自己则在一旁絮絮叨叨的憧憬着一些与宋阳有关的事。
江娜在给大福抹沐浴露,头微微低着,高高的松松垮垮的马尾顺着一侧脖子垂落到膝盖上。
郑瑶西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并未注意到江娜复杂的神色。
当天晚上,郑瑶西在睡梦中感觉到江娜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起来抽根烟,一会去卫生巾洗把脸,尽管已经刻意放轻了动作,她还是听到了。
郑瑶西迷迷糊糊问她:「娜娜,你怎么还没睡啊?」
「中午睡得太久,不困,你先睡吧。」江娜答。
「哦,好,你别太晚了。」
「嗯。」
江娜胡乱地抓着头发,眼睛盯着手机屏幕,上面是宋阳的电话号码,她想发信息给他,或者打电话,又觉得唐突。
风雨始终在不停地拍打着窗户玻璃,发出唰唰刷的声响,江娜再次轻手轻脚下床,抹黑到客厅里,打开壁灯,将自己窝进柔软的沙发里。
她编辑好一条短信——
「你记得我吗?」
鼓起很大勇气发送过去,出乎意料的,回复很快就到了。
简洁的两个字——
「江娜?」
江娜泄气似的翻个白眼,回复他——
「我是说在临都酒店那晚。」
这一次,对方给她回了条更简洁的——
「?」
江娜第无数次怀疑,那个男人,到底是不是宋阳?他们明明如此相似。
那天晚上江娜喝得有些多,她本来刚失恋,想着陪郑瑶西去那一趟临都,也当作自己散心了。
结果一不小心就喝了个晕头转向,连郑瑶西什么时候离开她视线的她都不知道,她只记得自己最后在卫生间外面的过道里差点被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揩油,然后就有个戴着鸭舌帽的男生就出现了,他警告了中年男人几句,把她带离了现场。
后来发生了什么江娜都不记得了,半夜醒来自己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身体的酸痛和凌乱的床单告诉她,她可能失足了。
先说外貌,江娜绝对不算小白兔,再说经验,更是不算小白兔,她从高中开始就混迹各大酒吧,她一直是众人口中的坏孩子。
可饶是如此,她也还从来没有跟一个陌生男人过过夜……
因为趴着睡的,身旁的男生只露出小半边凌厉精致的脸,身材似乎还不错。
江娜不愿多看,忍着腿间的酸痛下床到卫生间洗了把冷水脸,顿时清醒不少,昨夜的一切断断续续浮出在脑海中。
关于男生,好像每一处都很模糊,唯独那双眼睛,幽暗深邃,仿佛无底洞,它连同黑夜这只恶兽将她狠狠啃伤,一遍又一遍。
离开之前,江娜看了眼男生露在外面的半截桀骜不驯的浓眉,从床头柜抽屉里翻出来纸和笔,火速写下一行字——昨晚的辛苦费。
然后从包里拿出一千大洋甩在上面,没错,她是自愿的!她的尊严没有受损!
其实想想,她也不算亏,这个人挺帅的,就是粗鲁了点儿……
就当花钱买了个乐子吧,既然乔恒可以这样,那她为什么不可以?
当然,她这是一个意外,她才不会为了渣男去做牺牲自己,她江娜没那么傻。
已经凌晨两点半了,江娜抬头望着墙上的时钟,良久,她伸手拿过茶几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点燃。
细小的火点明明灭灭,昏暗的光线中,少女闭起眼,思绪被寂静的夜划出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
第二天中午,郑瑶西还没起床,朦胧中听见客厅里似乎有人在说话,那声音还很熟悉。
她下床,顶着鸡窝头打开房门,沙发上的江娜和宋阳同时回头看她,她尖叫一声,嘭地关上房门。
天哪!丢死人了!自己还没洗脸啊啊啊!怎么能用这么邋遢的形象去见大叔呢?
捯饬了一下,选了件好看的衣服换上,郑瑶西捂着脸路过客厅,冲进卫生间里,洗脸,刷牙,化妆。
OK,搞定。
「大叔,你怎么来了啊?」郑瑶西笑眯眯挪到江娜身旁坐下。
大福窝在宋阳身上,眼睛滴溜溜的转。
宋阳看一眼江娜,说:「我来有点事。」
「什么事啊?」
这时,江娜有些慌乱的转移话题:「没事啦,瑶西,你还没吃早餐吧,要不先喝点牛奶,中午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郑瑶西看着江娜,语气迷茫:「娜娜,你不是不会做饭吗?」
江娜愣了愣,说:「我可以学呀,网上有教程,你想吃什么告诉我,今天我下厨。」
郑瑶西眨眨眼:「好吧,你知道我不挑食的,都行,辛苦啦。」
「那我去看看有什么食材,你们先聊。」说完,江娜起身去了厨房。
郑瑶西皱眉:「娜娜今天好像有点奇怪,不对,她从昨晚开始就有点奇怪。」
宋阳没理会她的话,而是拉过她的左手检查一番,「没那么疼了吧?」
「嗯,好多了。」郑瑶西笑得灿烂。
「成天傻笑。」宋阳睨她一眼。
「嘿嘿,大叔,你来到底有什么事啊?」
宋阳身子后仰靠在沙发上,淡声道:「没事儿。」
郑瑶西还想问,又怕他觉得自己烦,只好闭嘴。
她摁下电视遥控器,抗洪救灾的画面出现在偌大的液晶屏幕上,一页一页,令人看得揪心。
「大叔,你打算什么时候走?」郑瑶西望着电视,问。
「过几天吧。」
「对了,阮阮姐怎么样了,我们平时偶尔会在微博上聊一聊,但是次数不多,她好像很忙。」
「她订婚了。」宋阳轻笑。
「啊!?」郑瑶西张大嘴巴。
「嗯。」
「阮阮姐竟然订婚了,天哪,」郑瑶西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她看起来还那么小。」
屋内变得很安静,郑瑶西转头看男人的侧脸,却触及到两分悲伤的神色。
她隐隐觉得,气氛好像忽然之间变得怪异了起来,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问:「大叔,你……你和阮阮姐是什么关系啊?」
宋阳转过头,无情的赏给她额头一个暴栗,「什么什么关系,我是她哥。」
「亲的?」
「认的。」
「切。」
一直到接近两点,江娜才勉强做好第一道菜。
宋阳看一眼趴在沙发上的饥肠辘辘的女孩子跟打瞌睡的狗,起身往厨房走去。
不多时,一道糖醋里脊和红烧排骨就上桌了。
郑瑶西冲到餐桌旁,迫不及待想拿起筷子,「哇,大叔,你还会做饭。」
「尝尝。」
江娜夹起一块里脊肉送进嘴里,点头,「不错。」
郑瑶西很开心,她好像又发现了大叔一项隐藏技能,噢耶。
「傻笑什么?」宋阳手指扣扣桌面。
郑瑶西叼着排骨摇头:「没有没有,嘿嘿。」
吃完饭宋阳就要回去,他下午还要跟部队去南城那边送些食物和水,虽然这两天城市地下排水工作做得不错,但是雨一直没停许多商场超市都还是没有营业,很多人根本买不到吃的。
「你手还没好,就别出去了,你们俩就搁家里待着,或者买票回去上课。」宋阳洗了碗,走到门边换鞋。
「我不回去,我还要请你吃饭呢。」郑瑶西跟到门边。
「吃饭?现在外面这么乱,饭店什么时候开门都不知道,听话,回去上课,咱们改天再约。」
郑瑶西不满:「什么改天,到时候你的电话又打不通了。」
「上次是我的问题,换号码忘记跟你说了,这次不骗你。」
郑瑶西想了想,说:「那拉钩!」
宋阳无奈,伸出小拇指。
「骗人你就是大福的兄弟。」郑瑶西抱起脚边的大福。
「它叫大福?」宋阳挑眉。
「对啊,好听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郑瑶西喜滋滋解释道。
她才不会把第二层意思解释给他听呢,毕竟她脸皮薄。
「不错。」
「那你……那你要注意安全啊。」
「没问题。」宋阳伸手揉一把大福的脑袋,笑着说:「大福,拜拜。」
宋阳转身的时候,郑瑶西拉住他的衣角,「大叔。」
「嗯?」宋阳回头。
「你……你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啊,我等你!」
宋阳笑:「好,一定。」
回到沙发上,江娜正在打电话,对方估计是家里人,因为她不停地在重复着一句话——没事,很安全,过两天就回去。
挂了电话,江娜站在窗边点燃一支烟,风灌进来,把她的她的长发吹得纷飞缠绕。
「娜娜,你……」郑瑶西望着她,欲言又止。
她想起上次在临都,江娜在酒店楼下看见宋阳时露出的表情,以及后来在去车站的路上,她始终怪异的神情。
而这一次,她又义无反顾陪自己来到青余,姐妹情谊是真,可最重要的是,她面对宋阳,似乎永远别扭而矛盾……
她平日里分明不是这个样子的,她比谁都大方坦率。
「怎么了?」江娜对着外面吐出一口烟雾,回头看她。
「你是不是对宋阳……」
江娜抽烟的动作顿住,很快,她笑着说:「瑶西,没有的事。」
「那你为什么……」
「我可能认错人了。」江娜把烟头摁进桌上的烟灰缸,走到郑瑶西旁边坐下。
她把上回在临都发生的事告诉了郑瑶西,从前到后,从头到尾,一点不落。
郑瑶西听完,嘴巴张得能塞得下一个鸡蛋:「啊?宋阳?」
江娜拍一下她的脑门:「都说了可能认错人了,今天其实是我叫他来的,我以关心你的理由,仔细问了他那天晚上的事,他说他一直在房间守着你,哪儿也没去,那大概率就不是他了。」
郑瑶西点头:「嗯,大叔不是那种人。」
过了会儿,郑瑶西反应过来,又说:「那是谁啊?怎么这么禽兽,竟然……」
江娜笑笑:「没事,都过去了,我不在意了。」
「如果让我知道她是谁,我一定会扒了她的皮!」郑瑶西咬牙切齿。
下午宋阳给郑瑶西打了一通电话过来,说明天傍晚台风会加大,有可能青余会停止交通运行,为了保险起见,让她和江娜赶紧买票回学校。
郑瑶西忽然有些犯愁起来,大福她也是要带走的,可是宠物托运的话必须要有疫苗本和动物检疫合格证才行。
郑瑶西问宋阳知不知道怎么补办疫苗本和动物检疫合格证,宋阳那边似乎信号不好,断断续续的,没说两句就通话中断了。
晚上,郑瑶西正和江娜在房里收拾行李,宋阳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郑瑶西以为他是询问自己买好票没有,兴高采烈接通,却听到无比陌生的声音。
赶到城南派出所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从局长手里接过宋阳的手机,郑瑶西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一个小时前舂林路发生了一处巨大的泥石流,有好几个志愿者被困……这个手机是我们在挖掘搜救的过程中捡到的,因为你是他最后一个联系的人,所以我们打给了你。」
「你先别着急,我们已经加大人力在挖掘搜救,脱险的三名志愿者已经送去医院救治了,需要的话,我现在派车子送你们过去确认。」
一路上,郑瑶西死死握住江娜的手,他会在医院吗?还是在别的地方?
被泥石流埋住,几乎是没有生还的可能性的,受害者会在很短的时间内窒息而亡……
「别想了,瑶西。」江娜拍着她的背安抚道。
那三个志愿者都在一个病房,两个醒着,一个还在昏迷,哪里有宋阳。
郑瑶西又喜又忧,她哑着声音问那两个年轻男子:「你们知道宋阳吗?你们是不是一起的?」
其中一个人说:「宋阳我知道,事发时他和我们一起的,当时太混乱了,我也不知道他……」
郑瑶西彻底慌了,她宁愿他们说不认识,这样至少能证明宋阳并没有和他们在一起。
江娜扶住郑瑶西的胳膊,轻声安慰:「不一定的,说不定当时他运气好呢,你别乱想,肯定没事的。」
郑瑶西心里七上八下,她当然也希望他安然无恙,可就是忍不住会去想最糟糕的状况。
冷风一阵一阵的刮,郑瑶西觉得自己的脑子都不够清醒了,她失魂落魄地走到医院一楼大厅外面的屋檐下,台阶有些湿,她没心情管那么多,一屁股坐下去。
「瑶西,要不我们先回去吧,这样也不是办法。」
「娜娜,我不回去,我就在这里等一下,如果他真的遇害了,一会肯定也会被搜救队送到这里来的,如果没有等到他……那他也许就没事。」郑瑶西的声音很轻,飘散在微风细雨里。
江娜看着面前倔强的女孩子,叹口气,也在旁边坐下来。
她从衣兜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支,因为有风,点了好几次才点燃。
郑瑶西转头看她指尖闪烁的亮点,说:「娜娜,我也想……」
「没门。」江娜皱眉打断她。
她们一直等到十二点,都没有等到宋阳被送来,郑瑶西问江娜:「娜娜,你说他是不是被埋得太深了,所以这么久都没有被挖出来啊……」
江娜翻个白眼:「郑瑶西,你是不是被冻傻了,你在说什么啊,没被送来医院不是更好吗?」
「可是刚才那个人说当时宋阳和他们在一起的,我就担心……」
担心最坏的状况,担心他真的被埋了。
「一定会有奇迹的,说不定你大叔他就是福大命大,事发时正好就避开了。」
郑瑶西眼睛一亮:「真的吗?」
江娜吐出一口烟,重重点头。
又等了一个小时,依然没有救援队的人来,郑瑶西抱着膝盖望着大门两边的路灯,目光呆滞。
「瑶西,守在这里也不个办法,我们先回去吧,有消息警局会联系我们的。」江娜柔声道。
郑瑶西点点头,站起身的的时候动作过猛,一个趔趄,差点摔下台阶,幸好江娜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江娜叹口气:「你别太担心了,一个手机而已,证明不了什么,有可能只是无意遗失罢了,丢个东西不是正常吗?」
「嗯。」郑瑶西应着,单手握拳敲几下晕乎乎的脑袋。
俩人搀扶着往外走,风雨一直未停,打在她们脸上,印出更加冰冷的绝望。
郑瑶西抬头望着昏黄的路灯,想,只要他能没事,让她做什么她也会愿意。
打了辆车回到住处,江娜把郑瑶西推进浴室,「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明天起床你的大叔就会出现了,相信我。」
氲氤的热气让郑瑶西七上八下的心安稳许多,或许确实是她太悲观了,一切尚未明了, 可能性还有无数种,她应该要相信他一定会没事才对。
洗完澡,郑瑶西回了卧室,她把自己裹进被子里,闭上眼睛强制性入睡,然而无果。
直到凌晨四点,困意才逐渐来袭,她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梦很长,她独自行走在小镇细窄的青石板路上,两边的房屋青墙黛瓦,红杏粉樱探出头来,在清冽的晨光中摇摇欲坠。
细腻轻快的乐声在花瓣飘来的方向响起,干净低哑的男声仿佛跨越万水千山,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敲进她的灵魂深处。
多么熟悉温暖的嗓音,是他。
她大力朝前奔跑,穿过霭霭迷雾,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到了他的身边。
他抱着把吉他,坐在巷口的参天老梨树下,神情专注的弹奏着一首她喊不出名字的格外好听的曲子。
纷纷扬扬的梨花花瓣落在他身上,跟雪白的衬衣融为一体。
他微微垂着头,坚毅的面部轮廓清晰如昨,与半年前初见时一般无二。
她静止呼吸,望着那道熟悉的身影,不敢相信自己再一次找到了他。
原来如此便是命运,没有天造,没有地设,只要她足够用心,她就一定能找到他,站到他面前。
她真的,再一次,找到了他。
「大叔,你真的没事……」
闻言,他抬眸看向她,没有言语,只露出一个浅而淡的笑容。
「大叔,我好担心你……」
他把吉他放在一旁,却没有接她的话:「小屁孩,照顾好自己。」
说完,他就消失在了将将踏出地平线的第一缕熹微的阳光之中。
「大叔!」
「大叔!」
她四下寻找,呼喊,再感受不到他的一点气息。
脸上传来柔软的触感,郑瑶西睁开眼,看见江娜正在用毛巾给她敷额头。
「娜娜……」郑瑶西开口,极其嘶哑的声音把俩人都吓了一大跳。
「娜娜,现在几点了?警局的人有没有联系我们?」
江娜摇头:「晚上八点,你发烧了,起来我们去医院。」
江娜在换衣服,郑瑶西随便洗了把脸,也没有心情化妆了,拿了身份证揣进衣兜里,拉开大门,「娜娜,我在下面等你。」
头很痛,裂开一般的痛,郑瑶西一边走一边想,要不直接去市中心医院吧,这样就可以顺便去看看那几个志愿者,顺便再问问昨晚的情况。
走到电梯口,数标显示屏上的箭头正好是向上的,已经到了 2。
郑瑶西按了向下键,闭眼靠在墙上养神,她心里很乱,很乱很乱,像是有一团理不清的毛线,头尾都不知道在哪里。
叮——
电梯门打开。
郑瑶西睁开眼,甩甩昏昏沉沉的脑袋,正准备进电梯,一道高大的身影突然将她紧紧笼罩住,随之即来的是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她掉入了一个生硬的怀抱。
浓浓的熟悉的烟味萦绕在鼻尖,郑瑶西呆呆的愣住,时间静止一般,她只听到他剧烈的心跳声。
「吓死我了。」几秒后,男人如释重负般道。
「大叔,这句话……好像该我说吧。」郑瑶西环住他的腰身,笑得灿烂。
宋阳松开手,想把她拉出怀里,却发现自己被她抱得很紧。
他拍拍她的脑袋:「你个小屁孩,手机怎么关机了?」
「咦,不会吧?」郑瑶西松开一只手去摸衣兜,才想起手机在家里没拿出来。
宋阳掰开她另一只手,表情严峻的盯着她,问:「你昨晚去哪里了?」
「昨晚?昨晚我和娜娜去找你了,警局给我打电话,说捡到了你的手机,我们去了医院,知道了被抢救过来的那三个志愿者里没有你,我就问他们认不认识你,他们说你当时和他们在一起,我就想,那么猛的泥石流,我怕……怕你真的出事了,所以就又在医院等了一会儿……你吓死我了大叔。」
「你才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出事的人是你。」
「出事?什么出事?」
「昨晚有个失踪志愿者的家属坚持要去事发地点找人,工作人员拦都拦不住,最后还是悄悄跑了进去,结果那里再一次发生了严重塌方,那人到现在都还没有音信。我后来从警局拿回了手机,知道他们联系过你,我就怕是你跑过去找我了,要真是你为了找我出了事,我这下半辈子都会不得安宁。」
听他这么说,郑瑶西欢忽然喜起来,她再次张手牢牢抱住他,仰着头看他,一本正经的说:「那大叔,把我赔给你的下半辈子吧?」
宋阳赏给她额头一个暴栗:「小小年纪不学好。」
「对了大叔,那你昨晚去哪里了,你都不知道,我和娜娜担心死了,我们坐在医院外边吹了三个小时的冷风呢,我都发烧了,不信你摸。」说着,郑瑶西拉过宋阳的手往自己的额头上贴。
「我本来确实和他们在一块清理积水的,后来听说隔壁小区出现了电路故障,因为人手不够,我就跟保安一起过去了,结果刚走没多久就听说发生了泥石流。」
「看来娜娜说得对,大叔你福大命大,昨晚她她还安慰我说,好好睡一觉,今天一早醒来就能看见你,竟然真的被她说准了!」
宋阳笑:「回学校的票买了吗?」
郑瑶西盯着他:「还没有。」
宋阳皱眉:「怎么没买?」
「还不是因为你,我们本来都在收拾东西了,就听说你出事了,呸呸呸,就听说舂林路那边出事了,哪还有心情买票啊……」
老公都出事了,她怎么可能还有心情买票啊?
「蠢货。」宋阳斜她一眼。
「大叔。」
「嗯?」
「你觉得大叔这个称呼怎么样,我觉得不怎么样,应该换一个。」
「嗯??」
「你应该叫大福,泰迪就叫小福好了,哈哈哈哈。」
宋阳翻个白眼表示无奈,然后牵过她的手就走。
「去哪?」
「买药。」
「等一下,娜娜还在家里呢。」
话音刚落,江娜就出现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娜娜,你看,大叔他真的没事,你说得对,你可真是我的幸运星。」郑瑶西开心的说。
「没事就好,瑶西都担心死了,为了你都感冒发烧了。」江娜一边对宋阳说,一伸手去摸郑瑶西的额头。
「没事啦,已经好多了。」郑瑶西笑眯眯道。
确实,见到宋阳后,郑瑶西觉得自己的脑子都清醒了不少,也不那么疼了,原来好心情真的可以治愈一切疾病。
「现在买票还来得及,你们赶紧把回学校的票买了。」
「那你呢?」郑瑶西问。
「过两天我也就走了。」
「走,去哪?」
「老地方吧,暂时还不知道。」
郑瑶西泄气:「那我不是又很久都见不到你了。」
「有缘千里来相会嘛,好好学习,小屁孩。」
郑瑶西苦着脸:「那你能不能在走之前来学校看看我啊?」
宋阳就笑:「可以考虑一下。」
郑瑶西去拉他的衣角:「不要考虑,直接答应吧,好不好?」
宋阳瞥一眼江娜尴尬的面色,以手握拳放在唇边咳了咳,「行吧。」
去药店买了药,宋阳把郑瑶西和江娜送到住宿楼下。
「回去买票啊,路上注意安全。」
郑瑶西撇着嘴:「知道了。」
「听话。」
看着那道好大的声音渐行渐远,郑瑶西眼眶一酸,差点落眼泪。
知道他在这里,她马不停蹄赶过来,也如愿以偿见到了他,可是相聚的时光却如此短暂。
等电梯的空档,郑瑶西就一直给江娜说起刚才发生的事情。
「大叔以为那个被殃及的家属是我,所以他好着急,一来就把我抱住,我听到他说话的语气就变了,真的,而且他还说,如果那个人真的是我,他下半辈子都不会好过。」
江娜看着郑瑶西肃穆的神情,噗嗤一声笑出来,「所以?」
「所以,所以你觉得我有没有戏?」
江娜认真思索片刻:「应该有吧,我觉得他对你还是挺特别的。」
「真的吗?」
江娜点头。
「太好了,等他忙完这边我就要开始追他,娜娜,你有没有什么好的计划?」
「爱情真是令人冲动。」江娜笑着瞥她一眼。
「有没有嘛?」
「哎呀,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之前是乔恒追的我,就是买花送东西,约会看电影什么的,无聊死了。」
郑瑶西笑着推她:「无聊你还答应人家。」
江娜嗤笑一声:「瞎了眼呗。」
郑瑶西意识到不对劲,去拉江娜的胳膊,「好了,不提他了。」
车票是下午三点四十的,收拾好行李后,郑瑶西登录微博,她点开唐阮阮的主页,看到对方一分钟前刚转发了一条图书公司的新书推广广告。
郑瑶西兴奋的编辑信息——
「阮阮姐,在吗在吗?」
很快,信息回过来——
「在的小甜心,怎么了?」
「也没啥事,就是问问你,你和姐夫当初是怎么在一起的呀?他追你的还是你追他的?」
「你猜。」
「阮阮姐,你猜我在哪里?」
「又在临都?」
「非也,我在青余,大叔也在这里。」
「青余?你们怎么去那边了?」
「我和大叔在这边当志愿者。」
「注意安全。」
「所以阮阮姐,你能不能给我支个招,我想追大叔。」
郑瑶西不知道的是,电脑前正在喝水的唐阮阮差点被这句话呛死。
唐阮阮觉得很惊讶,宋阳和郑瑶西不仅年龄相差七岁,性格也可以说是两个极端,宋阳虽然表面大大咧咧,实际上成熟细心,郑瑶西虽然活泼大方,就是真的冒冒失失,完全还是个孩子……
虽说真爱无界限吧,可那也确实是个问题。
唐阮阮想了想,回复她——
「那你算是问对人了,当初是我先追的程木,方法嘛,写情书已经不提倡了,淘汰吧,最为重要的一点,记住了,就是围堵他,不分时间地点场合的围堵他,哪怕是男厕所也不例外。」
郑瑶西下巴都要掉了:「这么猛的吗,看不出来你竟然是这样的阮阮姐!」
「哈哈哈哈,我跟你说,最后实在不行的话,就来硬的,揍他,揍到他答应和你在一起为止。」
「纳尼,揍他?」
「对啊,当初追他的时候,他看见我就跑,我就揍他。」
「天啊,听起来好刺激,不过我可不舍得揍大叔,再说了,我应该打不过他吧……」
「哈哈哈哈哈,现在就开始心疼了,没出息。」
郑瑶西向来是个虚心学习的乖孩子,虽然她不太提倡用武力解决问题吧,不过鉴于唐阮阮是她偶像,她决定朝偶像看齐。
可惜,青余一别后,郑瑶西一直都再见到过宋阳。
电话能打通,短信也能收到回复,可无论她怎么问,他都不说自己在哪里。
他好像很忙,但她不知道他在忙什么,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似乎一点都不了解他。
第一次喜欢一个人,青涩稚嫩,或许是那份爱恋始于颜值,可是让她沦陷的,从来都是他的善良与温柔。
初见,他提醒她注意小偷。
再见,他照顾醉酒的她一整夜。
第三次见面,他救了她,虽然只是举手之劳,但是于她而言,那是她跨越茫茫人海,用满心期待换来的一场刻骨铭心的终极邂逅。
没有循序渐进,那个阳光正直的男人,从一开始就重重闯进她心里,在那里扎根,定居。
只是她没想到,原来自己对他来说那么无关紧要,她把那句「行吧」当成一个重要的承诺,回到学校后,每天都在祈祷日子过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算是食言了吗?
也不算吧,本来就是她强迫他答应自己的。
郑瑶西没再频繁的给宋阳打电话,她按时上下课,认真考试,生活中有什么事她会经常在微博给唐阮阮留言,偶尔也会发短信告诉宋阳,不过后者挑的都是一些开心的事。
春去秋来,花开花谢,两年过去。
毕业旅行,郑瑶西选择了去凰城,是唐阮阮提的,她说那是个好地方。
按照唐阮阮给的旅游攻略,郑瑶西从理塘一路坐大巴车到朝山湖,相当顺利。
收藏夹里,唐阮阮的信息摆在首行——
「小甜心,一定要去斜里看看,一定不能错过。」
彼时郑瑶西不知道唐阮阮所谓的不能错过是什么意思,直到她舟车劳顿抵达斜里镇的时候,直到他听见那首曾经出现在梦里的曲子之后,她光盘明白了。
和她两年前在青余民宿里做的那个梦一模一样,石板路狭窄悠长,两边的房屋青墙黛瓦,红杏粉樱探出头来,在清冽的晨光中摇摇欲坠。
细腻轻快的音乐在不远处响起,干净低哑的男声仿佛跨越万水千山,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敲进她的灵魂深处。
郑瑶西大力奔跑起来,穿过霭霭迷雾,穿过层层光影,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到了他的身边。
他抱着把吉他,坐在巷口的参天老梨树下,神情专注的弹奏着一首她喊不出名字的格外好听的曲子。
我想说/世间万物一切都不及你/满目星河中一切皆是你/一尘不染的风景关于你/是我心底的秘密……
熟悉温暖的声音,和记忆中的「小屁孩」如出一辙。
纷纷扬扬的梨花花瓣落在他身上,跟雪白的衬衣融为一体。
他微微垂着头,坚毅的面部轮廓清晰如昨,与两年前分别时一般无二。
她静止呼吸,望着那道熟悉的身影,不敢相信自己再一次找到了他。
原来如此便是命运,没有天造,没有地设,只要她足够用心,她就一定能找到他,站到他面前。
她真的,再一次,找到了他。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梨树下的男人抬眸,转过头来,脸上闪过一次诧异,转瞬即逝。
明晃晃的晨光中,郑瑶西笑着眯了眯眼睛,「别来无恙。」
男人也笑了,放下吉他起身走到他面前,声音低而软:「大福怎么样了?」
郑瑶西:……
两年不见,他竟然关心一只狗?
临都机场,吸烟区内。
身着深灰色大衣的女人站在一幅抽象画前,似乎是在发呆,指尖的烟已经快要熄灭了。
「看什么看,看得懂吗?」跋扈的男声。
江娜转头,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
这个人……
宋昱笑得灿烂,双手环胸:「怎么,本小爷的美色迷倒了?」
江娜面无表情,掐灭指尖的烟往外走去。
「喂。」宋昱追上去。
江娜皱眉:「先生,我好像并不认识你。」
「是吗,可我好像认识你啊,一千块。」
江娜止住步子,一千块?
电光火石之中,有关于那一夜的记忆纷至沓来,那双眼睛,和宋阳一模一样的眼睛……
江娜忽然笑了,她勾起垂落到耳前的一缕长发,目不转睛盯着依旧笑得灿烂的宋阳,说:「哦,怎么,先生嫌少了?那先生开个价吧。」
宋昱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他敛起笑容,深呼吸两口,「姓江的,你别这么拽,小爷我可是荣欣集团二少爷,小心我让人把你卖到山沟沟里去给粗大汉当老婆。」
江娜心里波澜不惊,果然在意料之中,他是宋阳的弟弟,之前她帮郑瑶西查过宋阳的背景,闻名大陆的荣欣集团的创始人宋凌天的长孙,有个亲生弟弟,叫做宋昱,比她和郑瑶西小一岁。
「不敢不敢,哪有先生您拽,不过还请先生让一下,我要登机了。」说着,江娜一把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大步走开。
「你怎么不让我对你负责啊?」宋昱追上去。
「负什么责,我是花了钱的,我乐意,莫不是先生你想让我对你负责?」
「怎么可能,」宋昱大声说,「要负责也是我对你负责啊。」
「哦,那不需要。」
「怎么不需要,需要,我必须对你负责。」
「先生怕是耳聋,这边建议您去耳科看看。」
宋昱吐血:「你……」
江娜加快脚步走进候机室,宋昱紧跟其上,还主动帮她推行李箱。
「你真的好烦。」江娜翻白眼。
她真后悔为什么拒绝郑瑶西一同前往凰城的邀请,独自跑来临都呆几天。
临都虽然繁华,著名的旅游景点却不多,她一一玩了个遍,昨晚突然下定决心回老家看看。
谁知道,冤家路窄。
可,真的是冤家路窄吗?
她为什么会想要来临都呢?
「我认真考虑了一下,我必须要对你负责,我毕竟是男人,男人怎么能始乱终弃呢?那天晚上……」
话还未说完,旁边的好几个人都纷纷朝江娜和宋昱投来八卦的目光,江娜狠狠地瞪了一眼宋昱,对方才闭嘴。
宋昱当真跟着江娜回了老家,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
面对绿油油的田野,宋昱感慨,乡下果然不一样,空气清新,节奏缓慢,最重要的是,他突然有了很多亲切的七大姑八大姨。
「哎呀,小宋啊,辛苦你大老远送娜娜回来呀。」
「小宋啊,你和娜娜交往多久了呀?看来娜娜真的很喜欢你啊,都带你回来见家长回了。」
「娜娜这个孩子啊,除了脾气坏点,心肠好着呢,你可要好好对她,不然大姨绝不放过你。」
「是啊是啊,娜娜这孩子我们看着长大的,又漂亮又勤快,嘴又甜,你以后要是欺负她,姑姑可第一个收拾你!」
「好了好了,说这些干嘛,小宋一看就是个好孩子,小宋你家里是干什么的呀,有兄弟姐妹吗?」
「小宋,你学的什么专业呀,你生辰八字多少,我赶明儿去给你和娜娜算算……」
「哎哟!我想起来了!我以前带着娜娜去算了,说娜娜会在毕业这年结婚的呀!哎哟!没想到是真的呀!」
江娜站在院子里啃苹果,对宋昱朝她投来的激光一样猛烈的求救目光熟视无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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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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