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国
场斗:一场校园霸凌里秘而不宣的心理较量
杨静神情很紧张地看着叶安逸,这么多年第一次能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她,过去的种种早就随着时间的变迁化为悔恨和自责。她迫切地想要得到女儿的理解和原谅,在医院里她就远远看着她的时候感觉依旧不真实。
她的鼻翼因为紧张的呼吸而微微开合着。
「她还和张柳岸睡过了哦。」朱里清充满了恨意地补充,「是张柳岸告诉我的。」
杨静脸上显现出一阵怒意,她很快转过头,快步走到朱里清面前,扬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
「啪!」这声清脆的耳光,让现场安静了下来。
叶安逸,利东,梁荣文,陶桃……在会议室内或者站在走廊的人,都被这声耳光震住了。
朱里清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尖叫起来:「我说的都是真的!」
杨静紧接着又要第二个耳光打过去,这次被朱里清用手挡住,接着推了她一下,被利东阻拦了,他一边扶住杨静一边拉住朱里清的手:「朱老师,请你自重!」
「她懂什么自重?开口闭口就侮辱别人家女孩子的清白!警察先生,这个女人恨我和她父亲结婚,一直就和我不对付,现在又污蔑小婵清白!再说了,张柳岸是你什么人,他睡不睡和你有什么关系?」杨静指着她,红了眼睛破口大骂,「你是躲在人家家床底偷听了,还是在人家家装了摄像头了?是你一直想和张柳岸睡没睡上吧?亏你还是个老师!和你妈妈一样,都师德沦丧!你们配得上老师这个身份吗?」
杨静虽然气怒攻心,但是字字戳心,骂得酣畅淋漓,让朱里清一时间很难下台。校长也觉得看不下去了,说朱里清这种话不合适,学生毕竟受了惊吓,她也是目击证人,这时候去伤害她的精神有挟带私货之嫌。
朱里清捂着脸哭着退了下去。陶桃赶紧上来安慰杨静,然后劝她冷静,有什么事,好好的说清楚。
「你说这是你的女儿,你有什么证据?」利东问她。
杨静看了一眼叶安逸,冷静下来了,她大喘气说:「你们先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我只听说又死人了。」
陶桃老师便把中午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
她难以置信看着叶安逸,说:「你单独去找朱里清干什么?你不知道她一直想害你吗?」
叶安逸一直都没有做声,求助地看了一眼陶桃。
陶桃急忙大概介绍了一下白欣容的事情,还有最近叶安逸转校过来的一系列案件。杨静听完之后,反而冷静下来了:「白欣容这件事,说到底其实和她没有关系?」
「应该是没有关系的,她和白欣容之前也不认识,我们查到她来自北京,一直在北京读书,身份证也有记录。所以你说她是你的孩子,我们也很疑惑。」利东说。
「能不能让我看看她这几年的记录?」杨静颤抖着问利东。
利东看了一眼叶安逸,询问她能不能给她看,叶安逸点点头。
杨静看着叶安逸在北京的受教育经历,小学接受的教育也是在北京,中考也是在北京考试,高中也是在北京读的书。上面还有一些受到的奖励,高考的分数也在上面。
「这个高考分数……也还不错……」她欣慰地说,「不是考上大学了吗,怎么又不读了?」
「这个高考分数上了一本线的,她原来考取的也是一个重点大学,只是不太喜欢读的专业,又重新就读。但是我们对她选择来榕城读书也很疑惑,德信中学并不是重点,根本比不上她在北京就读过的高中,这个举动实在不太合常理。但是她的履历是完整的,并没有在榕城生活的经历,您为什么一口咬定她是您的女儿呢?」
杨静看着上面的资料,然后又看看叶安逸。
叶安逸虽然受了伤,但是皮肤细致,身材看起来纤瘦,但是身姿挺拔,非常健康。她脸上没有任何岁月留下的痕迹,似乎没有尝过生活的艰辛。她户口在北京,而且品学兼优,并没有如同她想象那样流落在外。
「这位……『叶真路』同学,家里还有什么人吗?」她问。
「资料显示她有个爸爸,还有个姐姐。」
「是……是爸爸平时照顾你……长大的吗?」杨静担忧地看着她。
叶安逸已经注意到了,她开始询问「叶真路」的情况,她并不没有问「谢静婵」。
她沙哑地声音回答说:「爸爸在国外工作,没什么时间在家。我一直都是奶奶带大的。」
然后她又补充了一句:「我的姐姐也一直照顾着我,姐姐在读研究生,成绩比我好得多。」
她把「叶安逸」的情况,也顺带告诉了她。
现在她用的是「叶真路」的身份,但其实母亲关心的是「叶安逸」,她本能要让她知道「叶安逸」的情况。因为杨静现在看到的资料并不是「叶安逸」的履历,「叶安逸」她才是被收养的孩子,在北京安安静静成长到了二十二岁,考上了研究生,过得一直都还不错。
杨静眼圈红了,声音也哽咽了起来,连声说:「那就好……我就一直想问问……那就好……榕城其实不太好……你应该回北京去……」
「这是你的女儿吗?」利东打断她问。
杨静抹了抹自己的眼泪,忍着伤心说:「不是,我认错了……我就是太担心我的孩子了……我以前单身带着她吃了不少苦,也对她不太好,我对不住她……她是生我气才离家出走的。我就是希望她过得好就行……反正比和我在一起要好……我不是个称职的母亲……」
叶安逸的拳头抓紧了,她极力强忍住自己的错愕和意外,脸上不动声色。
——母亲对她一直都是不停要绑定,控制,从来就没有界限感,但是这回她选择了放手。亲情中,接受分离才是主题。她万万没想到母亲会选择用否认的方式来成全自己的生活。
母亲选择了保全「叶安逸」,并且对「谢静婵」忏悔。叶安逸体内那个一直斗争,一直分裂的人格,终于在这个时候,得到了解脱。
她第一次感觉到了母亲的爱。
「那为什么朱里清会坚持说她是你女儿呢?」
「朱里清恨我,她妈妈也恨我……所以她一直想找机会报复我……」杨静抹着眼泪说,「但是也不能连累无辜的人啊……」
「你胡说!」一声尖叫打断了她们。
一个满脸斑驳的女人冲了进来,对着杨静张牙舞爪地尖叫:「你竟敢打我女儿!你和你女儿都是下流胚子!贱货!」
她冲进来的样子太吓人了,那张脸也吓人,被赶来的体育老师拉住,身后还跟着哭哭啼啼的朱里清:「放开我妈妈!放开我妈妈!」
原来是谭兴文。
叶安逸忍不住站了起来,拄着拐杖走过去看,正好站在杨静的身后。
在吵吵闹闹的场合,也许只有她沉默安静地隐藏着自己的错愕。
她从来没想过这个人会变成这个样子。谭兴文比以前老了很多,衰老速度比杨静快多了。她的脸因为皮肤病变成了非常奇怪的样子,不但丑,而且透露着一股狰狞的感觉。她穿了一件过时的花衬衣,面容苍老而憔悴,眼睛里带着一股子戾气。
叶安逸不禁想:过去谭兴文也是这个样子的吗?她是不是也满脸戾气,只是自己年纪太小,看不出来罢了?
谭兴文恶狠狠地盯着杨静,然后又盯着叶安逸,不禁冷笑:「好呀,贱母女凑到一起了,我今天就跟你们拼了!」然后冲着杨静大骂了起来。
陶桃老师忍不住叫道:「这位阿姨,你这样闹,一点都不顾忌你女儿在工作单位里的形象吗?」
这句话倒是有效,因为朱里清得到这个编制也很不容易。谭兴文住了口,气呼呼看着朱里清,又看着杨静。
「呸!」她狠狠的啐道。
这时候,叶安逸细声细气地声音响起,仿佛受到了一些惊吓:「朱老师,你妈妈是这样的呀?真没想到。」
这句话提醒了朱里清,她感到自己在学校里的形象破碎了,不管她们和谢静婵一家有什么恩怨,学校同事和领导的眼里,她们这样闹就容易沦为谈资和话柄。她赶紧拉住妈妈,但是心里不解气,想到张柳岸,又想到自己的父亲,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这口气要把叶安逸和她妈妈碎尸万段才罢休。
校长忍不住发话了:「听说杨阿姨是你爸爸现在的妻子?我不知道你们过去有什么,但是老一辈的事情,既然都尘埃落定了,作为晚辈的,就不要在工作场合提私人恩怨了吧?」
谭兴文听到这句话不禁大怒,指着杨静说:「她勾引我老公!害得我们夫妻离婚!」
杨静这时候不甘示弱,冷笑回道:「现在是我老公,你都离婚这么多年了,还把前夫当自己老公也太稀奇了吧。」
谭兴文咬牙切齿:「要不是你勾引他,破坏我的家庭……」
「你们离婚之后他才和我在一起的,不要信口雌黄。」杨静冷冷地说。
这下谭兴文又尖叫起来,用各种难听的话骂了起来,杨静便不做回应,只是牢牢护在叶安逸面前。
她觉察到叶安逸一直都没有做声,回头看了她一眼,却发现她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好像根本没有把现场的吵吵嚷嚷放在心上。
老师们手忙脚乱,又是一场劝架,安抚,谭兴文的声音才渐渐平息下去。
「这个女孩不是杨静阿姨的女儿,您不要骂错人了。」陶桃老师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刚才警察先生都调查过的,人家在北京出生北京长大,都有记录。」
谭兴文这回才仔细打量叶安逸,对方淡漠的表情引起了她的好奇,朱里清咬着她耳朵说:「她就是谢静婵!」
她看着杨静护着叶安逸的样子,心里肯定了七八分。
利东打断他们:「对不起,我们现在调查的是杀人案,叶真路的身份和本案案情目前来看没有直接关系,所以大家请稍安勿躁。她作为我们重要的现场目击证人,应该受到我们的保护,请大家不要再惊动她了。」
警察发话还是有威慑力的,在场的人都默默陆续退了出去,只有谭兴文还死死地盯着她看。
杨静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叶安逸,低声说:「小心点,有事就来找我。」
朱里清则狠狠瞪了她们一眼,一脸迟早要揭穿她们真面目的样子。
这场「揭露叶真路真面目」的对质,终于还是以闹剧结束。头疼的是德信中学的校长,因为他本来想借这个机会劝退新来的转校生。现在朱里清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如果这个时候让「叶真路」停止在学校学习,就有一种学校趁机为难学生的嫌疑。加上这个学生之前在学校被袭击受伤进了医院,加上白欣容之前就是被霸凌到自杀,外界一旦联系起来,就会有不好的联想,舆论哗然的时候,第一个倒霉的还是自己。所以他现在一定要安抚好「叶真路」的情绪,绝对不能让她受刺激,也不能再让朱里清这样的老师给自己学校落下话柄。
而且她提出的证据现在被推翻了:警察查不到「叶真路」来自于榕城的证据,并且「谢静婵」的母亲也不认叶真路。他感觉到自己的头更秃了,下午还要面对教委的约谈,这可怎么办!
会议室的空调依旧在吹着冷气,外面阳光刺眼,绿意盎然,让人感觉之前发生的杀人事件只是一场梦。
刚才吵闹的声音似乎还在回荡,一下子就陷入了寂静,叶安逸挺直了脊梁坐在位置上,静静坐了好一会儿。
皇后朝她挥舞着刀剑冲过来,但是却被自己的母亲挡住了。她放弃与她相认,间接托住了即将下坠的她。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事情,相信张柳岸也想不到。他们都错估了母亲对女儿的爱,可以是充满毁灭性的,也可能是自我献祭式的。
她甚至没想到杨静最后居然嫁给了朱里清的父亲,难怪朱里清恨她入骨,因为朱里清和她的妈妈,最后成为了当年她们最看不起的那一类人。
报应。
她捂住脸,低低发出了冷笑声。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样冷笑,原来自己也一直恨着谭兴文和朱里清,但是这一切,都已经被一颗本来不起眼的,甚至是充满了变数的棋子改变了。
兵升变。
杨静变成了另外一位持剑的皇后,无情地朝那两颗围攻自己女儿的棋子挥起了刀剑,宁可自毁,用自己的价值抵住了女儿下坠深渊的趋势。
塔楼上的少女,她一直以为巫婆就是巫婆,但是没想到,巫婆也同时是自己的母亲。
既然是这样,她就还有反击的机会。她不会是任人摆布的棋子。叶安逸捂住脸,嘴角扭曲的冷笑消失,重新换上了冷静的表情。她不能被低级的情绪所操弄,怨恨,猜忌,报复……这些情绪对她目前的状况是没有帮助的。
叶安逸在办公室坐了两节课,表示自己还要回去上课。
校长和老师们商量,认为她如果现在就回家可能更加会让学生们觉得学校是不安全的。他们和叶安逸商量了一下,请她保证不要谈今天现场的细节。叶安逸看起来也是精神不太好,点了点头,就被班主任姚美华送回了教室。
走进教室那一刻,全班寂静一片。
大家都惊恐而戒备地看着她,她在自己位置上坐下。苏云萝本能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
「事情怎么样了?」等老师走了之后,俞欣然忍不住问了一句,「查出什么线索了吗?」
陈曦目光一寒,看了她一眼,俞欣然朝她投来一个让她稍安勿躁的表情。她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提问的用意,便没有做声。
叶安逸一直沉默着,没有做声。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有人悄悄给苏云萝扔纸条,发信息,求她打听一下现在这起命案侦破的进展。
「还在看监控。」叶安逸看苏云萝苦恼怎么回复那些人,忍不住这么说。
苏云萝便把她的回复告诉了那些提问的人。
很快新的问题又来了:「办公楼听说那时候被断电了,有可疑的人出入校园吗?」
这个问题叶安逸也不知道,但是看警察当时的表现,好像就是还没看到有什么可疑的人,她就摇了摇头。
「这么说,当时办公楼就叶真路同学和朱里清老师两个人了么?」同学们又开始纷纷推测,「会不会有人一直藏在厕所还是什么地方,等到放学了突然开始行动?」
厕所?叶安逸回了回神,问苏云萝:「办公楼装修主要是装修哪方面的项目?」
苏云萝还来不及回答,已经有好事的男生代替她回答了:「听说办公楼的线路比较老式,能承载的功率不够,经常跳闸。施工的工人为了安全考虑,就会在放学之后断电,确定所有电器关闭,人员离开之后才开始施工。」
叶安逸没有再接口。
苏云萝忍不住说了一句:「大家别问了,叶真路估计被吓坏了。有监控估计很快能查出来吧。」
有个同学说:「不是说办公楼的监控都停了吗?」
「但是学校门口的监控和教学楼的监控还在啊。」有人回答说。
叶安逸一直盯着自己的课本,想一个问题:张柳岸是怎么进来的?
会不会是他下的手?
不,按照他的做事风格,应该不会直接下手去杀张志涛,这种用漏电杀害一个学生的做法太不符合他的行为习惯了。
除非是想嫁祸给某个人。
嫁祸给我吗?叶安逸心里想。
如果监控视频把所有嫌疑都排除,当时在办公楼里的人,只有她和朱里清,张柳岸,那么警方会怀疑他们三个人。但是叶安逸本身受了伤,要提动沉重的机器还要绑在扶手上,对于她目前的情况来说很难。
这个并不像是要嫁祸给她的一次谋杀,难道目的就是单纯杀害张志涛吗?
不对,还差一步,死的人就是她了。
叶安逸一个激灵,开始觉得需要换一个角度考虑问题:也许凶手一开始计划杀掉的,是她呢?
很快到了下午放学时间。今天是周五,晚上没有晚自习。
因为发生了命案,学校督促学生放学后半小时快速离开学校,并且封锁了两处连廊的入口。
苏云萝看了一眼叶安逸,想说什么但是没有说,默默地收拾书包。
现在没有人来接送她了,唯一护送她的男生已经离开了。
苏云萝一个人走出校门口,犹豫了一下,上了公交车,去了龙聪的家里。她在路上买了一束菊花,在楼下犹豫了很久要不要上楼,抬头就看到了一个穿着一中校服,身材高大,面容英俊的男生走过来。
他手里也拿了一束白色的花,脸上还带着一些踟蹰,看见苏云萝走过来,有点讪讪地打招呼:「你是来看龙聪的吧?」
是已经转学的廖寒。他们两个人虽然在学校里没有说过话,但是一个是年纪有名的优等生,一个是系草,彼此都认识对方。
苏云萝眼光停留在廖芳另一只手上,他拿着一把可笑的伞,伞很旧,伞把还坏了,缠着厚厚的那种黄色的透明胶。
看到这把伞,苏云萝脸色就变了:「你怎么会有这把伞?」
廖寒看着这把伞,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就是前段时间,有一天晚上下大雨,我回家的时候没有带伞,然后看着龙聪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这把伞,我就问他借,他不肯,死死护住。我就……我就抢走了。后来听说他突然被任鎏杀害了,就在那天之后……我越想越觉得有点对不起他,所以过来想还伞。」
苏云萝屏住呼吸,快步上前伸手:「这把伞是我的,还给我吧。」
廖寒愣了一下:「是你的?」
「是我的,那天我借给他的。」
廖寒迟疑了一下,把伞还给了她。苏云萝拿到这把伞,有点激动,下意识地去摸了摸伞柄上的那个厚厚的透明胶带。
「你上去吗?」他指了指眼前的高级住宅区。
苏云萝犹豫了一下,勉强说:「好吧,上去吧。」
龙聪的家境很不错,住的是高级住宅区里的小洋房。他爸爸工作繁忙,经常不在家,对儿子关心不够,所以龙聪小时候就沉迷电脑。小学父母离婚之后,父亲不放心自己那个文化程度很低的前妻,便坚持要了龙聪的抚养权。父亲没有空,就扔给继母管,继母也不多敢多管,对他百依百顺。在学校里虽然他看起来像个经常给人捧哏的小胖子,长得也有点油腻腻的,实际上家里干干净净,还有请有家政阿姨。
龙聪的继母在家,父亲不在家。她没有料到这个时候会有同学单独上门悼念她的儿子,还是两个学校里挺优秀的学生,便非常恭敬地迎接进来。
她非常难过地说:「怎么也想不到,我家龙聪会遇见这样的事情,那个任鎏怎么心这么狠?虽然自杀了,但是万死难辞其咎!」
苏云萝和廖寒坐了一会儿,安慰了龙聪妈妈几句,之后就要告辞。龙聪的妈妈也要去接龙聪在幼儿园的妹妹,就送他们出门。廖寒突然站住,说:「我们能看看龙聪的房间吗?」
龙聪继母愣了一下,又不太好拒绝。廖寒说:「我们想多了解一点我们的同学,只是看一眼。」
龙聪的继母便点点头,安排家政阿姨带他们去看看,自己急着接孩子先出门了。
家政阿姨对他们也很客气,请他们去了二楼龙聪的房间,里面也被收拾得很整洁,有一台一看就很专业的电脑,屏幕还是分屏,在房间里特别醒目。房间里贴了各种各样二次元动漫人物,大多是可爱的少女。苏云萝盯着上面的少女看了好一会儿,都是穿着水手服或者是可爱的小裙子的女生。
「你看这个女生像谁?」廖寒指着电脑上面正中央的一个女孩照片看。那个女孩穿着白色衬衣,格子裙,站在樱花树下,是那种 CG 漫画画出来的人。看身材和背景是典型的日本动漫里的人物,但是那张脸,虽然经过漫画式的处理,依旧可以看出某个人的五官轮廓,尤其是那个欲说还休的表情。
「白欣容。」苏云萝紧紧抓住了那把伞。她进屋之后那把伞一直紧紧被抓在手心,唯恐再次失去的样子。
「是啊,我也看出来是白欣容,」廖寒叹息,「原来她有一个默默喜欢着她的人。」
苏云萝心里一酸,低下了头。
再黑暗,再绝望,爱始终会向一道光照进来。龙聪的爱没有来得及托住白欣容,但是却成为一道光,照进了苏云萝的世界,让她知道世道不该如此。
女孩不该就这样被毁灭,这样做不对,总会有人站出来说不对。
那个站出来的人是转校生叶真路。
「我早就知道了,」她说,「否则他不会费尽心思去揭露任鎏的真面目的。」
「所以他被任鎏杀了对吗?」廖寒看着她说。
「他知道任鎏他们对白欣容做的事情,也许他一直想揭露这一点。」苏云萝轻声说。
「但是任鎏如果有畏罪自杀的觉悟,为什么一定要杀了龙聪呢?」廖寒问她。
「我不知道。」苏云萝说。
「这把伞真的是你的?」廖寒问她。
「是的,我该回去了。」苏云萝赶紧说。
他们两个人默默走出了龙聪的家,进了电梯,出了电梯,两个人再也没有交谈。
苏云萝目送廖寒离开之后,快步走到街角,开始着急地,一圈一圈地拆那个透明胶带。
这个伞坏了,当时被龙聪卷上了透明胶,因为没有伞柄很容易割伤手。她现在却要一圈一圈拆了下那些胶带,拆到最后,她愣住了。
伞柄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你是不是找这个?」廖寒的声音响起,她惊慌回头,看见他手里拿着一个蓝色的微型录音笔。她本能想去抢,但是廖寒个子高,轻轻一躲就躲过去了。
「果然是你的,」他看着那支录音笔说,「里面有一些听课的内容,我想龙聪不会有用录音笔录制课程的习惯,只有你这种优等生。」
苏云萝咬着嘴唇说:「你听了里面的内容?」
「嗯,全部。」他挑着眉毛说。
「请你还给我。」
「看你的样子,这个录音笔被封进伞柄的事情,你一定知道。」
「你能把它还给我吗?」苏云萝突然带着怒火说。
这个外表一直沉静的优等生在男生中间其实也挺有名,廖寒没想到她有这一面,赶紧把录音笔还给了她。她紧紧抓住,很快打开,里面传来了老师上课的声音,她再按下一段,就是嘈杂的雨声,然后是她自己的声音:「陈曦没有伞,你把这个给她。」
「就是前几天帮班上做海报的时候留下的,缠几下就可以用了。」
哗啦啦的雨声,还有陈曦不耐烦的声音: 「你快点!」
苏云萝一下子关掉了录音笔。
廖寒静静地看着她:「我听完之后,我知道为什么任鎏一定要杀死龙聪,然后自杀了。」
苏云萝脸色变得非常苍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一直推测的那个念头:「你听到了什么?」
廖寒静静看着她:「这段录音有差不多两个小时多小时的内容,你可以听到最后。」
他们找了个奶茶店,静静听了好久,听到天色晚了,苏云萝手机响了两次,她和家里人找了个借口,说自己在图书馆抄一些资料。
她听到了任鎏逼迫张志涛答应自己要「照顾」陈曦的话。
然后听到了任鎏要送陈曦回家的话,然后陈曦把伞交给了任鎏,让他打伞回去。
他们的对话清清楚楚的被记录了下来。
陈曦不安的说:「如果被查出来那天晚上我也在场,而且是我指使你们打了白欣容的,我一定会被抓起来的……」
任鎏坚定地说:「你不会有事的,我绝对不会说,赵威也死了当时没有记录,我一个人扛!」
「你们最后把她怎么了……」陈曦颤抖着说。
任鎏沉默了片刻,说:「还能怎么?要彻底毁掉一个女生的一生,莫过于夺走她的清白,把她弄脏……」
「你好恶心!」
「我不会那样对待你的!」任鎏大声说,「你放心,在我眼里白欣容就是条母狗,我们日了她就像日一条母狗!我再怎么肮脏下流,都不会动你一根手指头!你一定会实现你的梦想,你要是喜欢张志涛,我就让那小子呆在你身边,你要是不喜欢他了,你就甩了他,我以后可能照顾不了你了……这件事要是暴露出去,那我一定会坐牢……坐牢了我就不能和你有任何交集了!你以后就当不认识我!」
陈曦突然哭了起来:「我好烦!现在想想白欣容喜欢张志涛,张志涛也不见得喜欢白欣容啊,他现在喜欢那个转校生!」
「你不要担心,没事的,我明天就去找那个转校生……」
「你到底想怎么样?你不能再出事了!」
「我杀了赵威,警察说不定迟早会查到我头上的,我得帮你把所有的障碍清除了……」
「你别去了!」陈曦哭着说,「算了,我不要张志涛了!你别去了!」
「干掉那个转校生,张志涛就是你的了,到时候你去安慰他,他会重新喜欢上你的。」任鎏说。
「你不要再搞事情了!」陈曦似乎咬牙切齿,「上次你叫我把体育用品室钥匙给你,你竟然和赵威想去偷袭叶真路,闹事情这么大,惊动学校了,赵威都死了!」
「我们只是打算拍一点她的裸照威胁她而已,赵威死是必须的,」任鎏冷冰冰的说,「我死也不会吐露 398 那天的事情和你有关,但是赵威那小子会的,他活着,对你来说就是一个威胁。现在活在这个世界上知道那天白欣容的死和你有关的,只剩下我和你的,不需要再担心了。」
「还有一个人知道……」
「谁?」
「俞欣然……那天在她在网吧,在奶茶店和我聊天,我在 QQ 上说了我看见张志涛来了,居然是白欣容请她来的,我很生气,也恨不得白欣容赶紧死……」
「她知道了吗?」
「她在网上说要是换了她,就让人打一顿白欣容,出出气,我觉得也对,就让你们去了。」
「也就是说她没有看到我们和你在一起。」
「没有,但是她和我喝了一会儿奶茶,然后她说如果她让人去打白欣容,一定会找一个不在场的证据,这样就算事情败露了,也不会有人知道是自己指使的,所以我请她和奶茶,聊了一会儿的天。」
「……」任鎏沉默了片刻,告诉她,「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俞欣然知道。」
「她一直很支持我的,应该没事……」
「我们已经犯罪了,所以不能让她知道。你以后和她肯定不在一个学校,只要过了高考,这件事不会再有人提起了。」任鎏对她说。
好像已经到了陈曦的家,陈曦让他拿着伞,任鎏说这把伞是同学的,万一问起来怎么办,是不是还要还回去?陈曦有点心烦意乱,不耐烦的说:「一把破伞,我和她说丢了,再买一把给她。」
任鎏拿着伞似乎独自走了一段路,只听见雨声。他忽然大声呼唤:「喂!廖寒!」
「怎么了?」
「你没伞,借给你。」任鎏穿过嘈杂的雨声和车流声,似乎把伞给了廖寒。
廖寒接过伞,任鎏补充了一句:「明天你帮我还给陈曦,是她临时借龙聪的。」
廖寒茫然说了一句:「谢谢啊。」后来又想起了一句,大声说:「喂,我已经转学了,不在德信了啊!」
任鎏好像已经跑远了。
录音到这里之后,就是嘈杂的声音了。
廖寒咕哝了一下,然后就没有多余的录音了。
「后来好像录音笔没电了。」廖寒打断了苏云萝,摊手说,「我不在德信读书了,伞一时半会也还不会去。我看破破烂烂的,也不当回事,就在家里放着。后来听说了你们德信出了一系列事情,赵威死了,龙聪也死了,任鎏也死了。我在我家车库某天看到这把伞,心血来潮想修好了再送回去,结果就发现了这个录音笔。」
既然已经被他知道了,苏云萝沉默不语表示默认。
「是你故意录的音对吗?」廖寒问,随即否认,「不,应该是龙聪的主意。他喜欢白欣容,发誓要为了她报仇,一定要拿到证据。啊,真没想到这个宅男有这么一面,真令人感动。」
苏云萝手指攥紧了录音笔。
「我看不出来你有这么一面。」廖寒有点意外看着她,「你平时不是对旁边的事情不管不问的吗?难道仅仅因为白欣容是你的同桌?」
「不是的,」苏云萝很快否认了她,「其实我从一开始就觉察到白欣容的不对劲,但是我不敢确定。白欣容去了北京之后,龙聪试图联系她,和她有过通信,都被她拒绝了。这件事我是碰巧知道的,龙聪那时候躲在学校后面的操场哭,说他知道白欣容有多惨,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从那个时候我就怀疑白欣容在上学期末一定是遭遇了什么事。这学期开学不就得知了她的死讯,我很震惊。」
她停了停,继续说:「我本来也打算一直忍住不管不问,熬过高考就离开这里了。后来我们学校来了那个转校生,她告诉我,很多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周围的人对白欣容做的事情,不能因为人多,就是对的。」
「是那个叶真路对吧?」廖寒想起了那个很特别的女生。
「对,她提醒了我一些事。我后来想,如果我这样不管不问,考上了好的大学,可能以后会遇到更好的同学,我就会加倍悔恨我今天的决定。因为在德信中学的遭遇,会时刻提醒我,世界上曾经有过这么肮脏的一面,有人被这样无情的对待……我会觉得很恶心。」
廖寒对她有点刮目相看了,摸摸自己的鼻子,说:「真看不出你是这样的人,我们男生背后一直以为你是个只会死用功的好学生。」
苏云萝低着头没有应答这句。实际上她也不知道怎么应答,这是别人第一次夸她「成绩好」之外的优点。
「这么说,那天白欣容被殴打,猥亵,陈曦就在场,是她指使的。」廖寒想了一下说,「我听说任鎏在赵威袭击叶真路的事情败露后杀了赵威,然后又杀了龙聪,最后自杀。表面上是为了掩盖自己罪行,其实是为了掩护陈曦吧?难怪他会在那天晚上逼着张志涛要代替她『照顾』陈曦。」
「张志涛今天在学校被杀了,」苏云萝说,「被人设计电死了。」
下午的案子传播得没有这么快,廖寒听到之后很吃惊:「张志涛他死了?」
张志涛和廖寒过去打过球,彼此还挺熟的,听到这个噩耗,廖寒一下子接受不了:「谁干的?」
「不知道,中午的时候,他给转校生送饭,然后被转校生发现被电死在那里。」
「又是那个叶真路?」廖寒大口喝光剩下的奶茶,摇头说,「太可怕了。」
「任鎏已经死了,谁还会下这种毒手呢?」苏云萝轻声说,「有人总不肯放过那个转校生。」
「我心里突然猜测一个人。」廖寒说。
「我也猜到了一个人。」苏云萝说。
他们两个分别背着对方用手机打出一个名字,然后对着看,都写着「陈曦」。
「她要杀的应该不是张志涛,应该是叶真路,」苏云萝说,「今天张志涛给叶真路送饭,陈曦要他送自己回去,张志涛不肯,我看她当时脸色变得很难看。」
「还真是个病娇啊……」廖寒摸着下巴喃喃地说。张志涛不可能像任鎏这样对她挥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她把这股怨气直接撒在转校生身上了吗?
在德信中学读过两年书,廖寒不可能不认识这个有名的美女。印象中她都是一副矜持,甜美,有礼貌的大小姐的样子。
「人是不是总有隐藏的一面?」他自言自语,「隐藏的那一面总有让人不能直视的丑恶和肮脏。」
「和所有女人比,我的确觉得陈曦那样的更丑恶和肮脏,」苏云萝说,「她才是德信高中的黑桃皇后,手下一群兵卒,为她披荆斩棘。只要是她看不顺眼的人,就可以用谣言和暴力轻易摧毁掉对方,高中身边有这种人,真的是令人作呕。」
「你隐藏的这一面倒是让我有点惊叹,」廖寒突然笑道,「我从来没有想过明哲保身的苏云萝会有正义感这么强的一面。」
苏云萝有点不好意思,她忍不住直视着廖寒,发现他长得真的非常出色,难怪一心要考电影学院。廖寒突然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你又怎么知道,陈曦和我不是一伙的呢?毕竟她是系花。」
不好意思的表情在她脸上凝固了。
叶安逸一拐一拐回家,在路上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边是熟悉的声音,虽然许久没有听过了,但是听见了还是让她感觉到一股暖流。
叶枫在电话那头说:「今天有人查你的档案了吧?你那边出什么事了?」
「我在处理……我过去的事情,我想起我以前的名字了。」叶安逸说,「真路的档案是不是被你临时掉包了?」
「你去榕城之前,我就已经处理过了,你回北京之后一切会恢复正常的。」
「真路知道吗?」
「她不知道,还在星城上学呢。」叶枫沉默了片刻,说:「你需要支援吗?还要在那边呆多久?」
「很快就回去。」
叶枫沉默了片刻,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你前不久刚受伤,还来这么偏远的地方,我很不放心,希望你早点回北京。」
叶安逸说,「这次的通话是加密的吗?」
「当然。」
「我可能要换一部手机了。」她说。
「钱打你卡里,自己去买吧。你那部手机从大学一直用到现在,用得也够久了。」
「好的。」
叶枫沉默了片刻,又问:「你真的没事?不需要支援?我看到有警方翻了叶真路的档案了。」
「没事。」
「那个张柳岸,还在跟着你吗?他在北京就失去了踪迹,据说回国了。」
叶安逸犹豫了一下,说:「我不知道。」
「有事尽管找我。」
叶安逸把电话挂了。
「我还以为你会告诉他我在这里呢。」张柳岸出现在她身后,慢慢和她并肩而行。他似乎刚洗了个澡,全身带着淡淡的香皂味儿,穿着白色纯棉大 T 恤,还有一条沙滩裤。他脚上还穿着人字拖,手里拿着两杯奶茶,递给叶安逸,被拒绝了。
这样看起来,他更像典型的榕城人了。
榕城这边的人都热爱穿人字拖。叶安逸在夏天的时候,也有穿着人字拖去研究所的习惯,这一点和北京周围环境有点格格不入。人总是会保持一些自己过往生活的习惯的,哪怕是变了一个人。
「你监听我电话了对不对?」叶安逸问他。
「嗯,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发现我的电子邮件给付家敏和导师发过去的时候,她没有给我回复了。而且回想那天晚上,我和顾一鸣的通话有一个漏洞。」
「哦?」张柳岸跟着她做过榕树下,饶有兴趣地问她,「是什么?」
「就是开头那句话,你说『今天你还没有和付家敏汇报观察内容呢,还没到家吗?』那次可能你是在测试能不能用伪造的顾老师的身份和我通话,对吧?」
「这句话有什么破绽吗?」张柳岸疑惑地说。
「没有什么破绽,」叶安逸说,「只不过你不了解付家敏,我和她住在同一栋宿舍楼里,还一起上过课,我了解她。她可不是那种联系不到我就立刻大晚上的去打扰导师的人,你找的这个借口其实就是因为逻辑太严密而露出破绽。」
「哦……」
「你知道顾一鸣一般不会和我直接联系的,要通过付家敏,可是模仿付家敏更容易露出破绽,所以你模仿了顾一鸣。」
「你是当时就发现了吗?」
「不,事后发现的,过了两天我就觉察到不对劲了。」
「但是你不露声色。」
「嗯。」
张柳岸站住了,叶安逸也站住了,他们在树下平静地看着对方。张柳岸发现自己错了,他以为叶安逸会因为自己的背叛而痛心疾首,可是她没有,到底是什么托住了她?
「你房间的摄像头是不是也是你故意弄得线路短路弄坏的?」张柳岸问。
「嗯。」叶安逸诚实的回答。
「那天晚上……」张柳岸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口。那天晚上他以为在肉体上他彻底的蛊惑了叶安逸的,但是深深沉沦的是他,也许……也许……他不敢相信,看着叶安逸说:「你……你那天晚上根本就没有和我……」
叶安逸伸出了手,在空气中张开又握紧,又张开,然后脸上闪过一丝狡黠。张柳岸突然脸色不自然起来,他不敢相信叶安逸居然用这种方法……用这种方法来……他有点狼狈地别过头,低声说:「你那个特工养父还教你媚术?连这个都会?」
「我从书本上学到的,」她正色说,「我是成年人,了解这方面的知识很正常。」
「第一次吗?技术这么好?」他有点不忍直视她那只摊开的雪白纤细的手掌,一想到自己当时自以为是和她结合,其实不过是败给了她的催眠术,想到自己当时投入而迷醉的样子尽收她眼底,他有点不忍直视自己……
「是你太过于投入了,和我技术没关系。」叶安逸说。
「别说了!」张柳岸指着她,「你简直就是个冷血动物,你比初中那个时候的你更冷血,更变态……」
叶安逸抓住他的手指,不准他再指着她,然后往前拉了拉。他不由自主低下头,被她轻轻在嘴上啄了一下。
这个吻平平淡淡,在傍晚的夕阳里发生,甚至还有路人在旁边走过,但是张柳岸整个人呆住了。
叶安逸站在他面前,拄着拐杖,放开了他的手指,然后平静地看着他。
这是叶安逸第一次主动亲吻他,他从来没有想过她会这样,有点呆住。
「听着,张柳岸,」叶安逸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说,「我是叶安逸,我也是谢静婵,不管我是不是故意遗忘,我现在想起来了。我想起来我喜欢过你,我真真切切的喜欢过你。」
她似乎沉思了一下,自言自语说:「这个问题,我是仔细考虑过的。」
张柳岸第一次觉得自己脑子乱糟糟的,一时间不知道回答什么。他白净的脸颊上红一阵,白一阵,有点尴尬地看着她。他习惯狩猎,实在没想过自己会被当做猎物一样看着。
「这不是狩猎,」叶安逸说,「是因为你对我做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我还是发现我喜欢过你,所以我还是要面对这件事。」
「你为什么突然……」
「因为我发现了白欣容的心结,其实就是我的心结,她要是当初大大方方坦白喜欢张志涛,可能就不用走到这一步了。我要是大大方方坦白喜欢你,可能也更容易放下一些,不会在你设计我的时候,伤心欲绝,恨不得杀死自己了。」叶安逸平静地看着他说,「我不该把这个世界寄托在一份毫无保留的爱恋中。」
这是张柳岸第一次从她嘴里承认对他的喜欢,他一直以为只能用对待猎物的方式才能将两个人绑在一起,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女孩也会主动走向他。这种感觉和那天晚上他自以为占有她掠夺她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他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拴住了一样,内心隐隐颤抖,而且第一次感觉到了极度不安。
「你说喜欢过……是什么意思?」他问。
「意思是,我以前喜欢过你,现在不喜欢了。」叶安逸说。
「你胡说,你今天看见我和朱里清在一起的时候,你多么伤心。」张柳岸有点收不住脸了,开始冷笑。往昔脸上的温柔荡然无存,他刻薄地对她冷笑着,要否认她的否认。
「是有点伤心吧,但是你甚至不在乎陈曦会杀了我,我接受这个事实之后,是在没办法对一个把我性命弃之如草芥的人产生爱了。」
「哈,你知道什么是爱吗?你从小就生活在怨恨里,我稍微对你露出笑脸你就会乖乖跟着我,你会知道什么是爱吗?」张柳岸忍不住伸手拉住她的手臂,无比刻薄地说。
叶安逸看着他,眼光澄净,瞳色如墨。她说:「你从来就不了解我,我当然知道什么是爱,因为我得到过。」
「谁给你的爱?你什么时候得到过?」他呼吸甚至变得粗重了。
——是杨静最后放弃和她相认,叶安逸得到了爱。爱就是一个人愿意为了另一个人牺牲自己,叶安逸不知道自己将来会不会为了一个人愿意牺牲自己,但是她知道自己曾经被这么爱过。她也接受了一个事实,母亲伤害她的根源,是来自于爱,尽管这个爱又苦又涩,但是比张柳岸以前给她的种种爱的迷惑更加真实,所以那一刻,谢静婵得以和叶安逸完成了人格的统一。
她终于有机会拥抱住那个十二岁的女孩。
「你说啊!你什么时候得到过爱?是欧阳彬吗?还是你的养父?还是你那个高中同学李彬?」张柳岸低声吼道,「只有我给你的才是……」
他说到这里住了口。
他自己也无法自圆其说了。毕竟今天中午,他以为已经彻底把这个游戏通关,已经决定将叶安逸放弃。他当然知道会有危险,但是他已经不在乎她了,她只是她丢弃的玩具而已。即便她不被电死,也会被朱里清当众揭穿身份而崩溃,她永远永远,都无法变回那个冷静、淡漠又独立的「叶安逸」了。
他看着她,她也平静地看着他。
他明白了,这回错算了人心,他没有想到一直对女儿有强烈控制欲望的杨静居然有选择放手的一天。
「张柳岸,不相信爱的人是你,」叶安逸看着他,很可惜地说。
张柳岸的冷笑戛然而止。他提醒她:「我骗过你,玩弄过你,在越南设计要杀你,引诱你来榕城差点电死你。叶安逸,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我都这样对待你了,你还对我提『爱』这个词?」
叶安逸点点头:「是的。我要说的话说完了。」
她拄着拐杖,迎着夕阳,一瘸一拐地走了。
张柳岸站在原地,刚才的对话仿佛梦一场,完全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也完全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没想到叶安逸会直面自己过去的感情,毫不羞耻地承认,轻描淡写地放下了。
那天晚上开始她就已经设计他了!刚动完手术的她,还需要休息,结果还能干出这么多事来!她在榕城无依无靠,谁去给她弄的电路?呵,对了……那个罗叔,难道是那个多管闲事的老头?
叶安逸拄着拐杖,走进小区的时候,罗叔对她点点头。
罗叔的车,被人拿去作为侵犯白欣容的凶器,他后来卖了那辆车,对那个陌生的女孩充满了歉意。即便是小区的一个保安,也会不自觉地仇视恃强凌弱,也会不由自主地去保护类似的女孩。这个世界说到底,还不至于那么没有救。
她远远地对罗叔点了点头。
罗叔也在默默看着这个慢慢上楼的女孩,她依旧挺直了脊梁。从一开始他就觉得她很特别,她不知道,她对待恶的态度,也在慢慢改变着他。
她也许不知道,她的到来,影响了很多人,苏云萝,陶桃,张志涛,还有黄璃园,甚至包括罗叔。
恶一旦被一双更加勇敢而澄净的目光注视,身在其中的普通人心里的善就会觉醒,因为这双眼睛在提醒他们,这是不对的,这是需要改变的,这是不可以接受的。
假如再次遇到同样的恶,那些曾经被点燃过的善意,也会无惧于直视它,那么又会有更多的内心的善被点燃,这也许才是支撑这个世界能更好的发展下去的希望。
叶安逸打开门的时候,心里突然掠过一个念头:人和人之间的争斗,在某种意义上,难道不是彼此影响身边的群体,进行的一场「场」和「场」之间的斗争吗?
出租屋里冷冷清清的,厨房里还有张柳岸曾经熬汤留下的痕迹。
她知道他肯定一直在这里设置了摄像头和窃听器监视她,但是她不介意,当她无惧面对自己的过去和内心的时候,她就无惧任何一种恶在窥探她的内心。
曾经她这么想杀死那个那个看起来并不完美的谢静婵。
如果没有遇见叶枫,她可能真的会想白欣容那样,杀了自己吧。
那一瞬间,她深刻的理解到白欣容压抑着的情感,还有永远无法面对自己的那种痛苦,身同感受让她忍不住流下泪来。
张柳岸站在对面的楼顶,拿着望眼镜,沉默地看着她捂着心口支撑在桌边哭泣的样子。他摸了摸心口,很想和对方同步共情,但是眼睛完全没有眼泪。
张柳岸,不懂爱的是你。
一如十年前,他就站在楼的对面,看着她受过的苦。那时候他清晰感觉到她的痛苦和屈辱,那时候如果她从楼上一跃而下,他将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缅怀她,爱她。
可是她选择活下来,离开他,背叛了他的期望。
对她的失望和企图,大概就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他用了很长的时间,想了很多办法,想让她回到那个轨道,从楼上一跃而下,定格那一份美丽的痛苦。
蝴蝶当然要做成标本才是最美丽最好收藏的。
不光是他,很多人都曾经想把叶安逸做成自己的标本,她的母亲,欧阳彬,甚至他没见过的叶枫,难道他没想过要将她按照自己的期望捏造她?
张柳岸朝那个身影伸出了手:这个人如果不能随意捏造,那就永远不属于他。
叶安逸从自己的手里抬起了头,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楼顶上的那个身影。
这么多年了,这个人还是阴魂不散。
她站在阳台的门口,抬头看着他。曾经在阳光下的少年,如花一样美丽的容貌,像水一样温柔,像云一样慵懒,原来他真正的生长的地方在这样的暗影之中。
张柳岸收手不及,呆立当场。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在暗处的窥视被捕捉到。
她轻轻用手指擦去自己眼角的泪水,再抬眼看的时候,他已经不在那里了。
还真是个变态。
她抱胸靠在门上想着,想起黑夜里他脸上的欢愉,那一刻他快乐地沉醉在那一片幻象中,睫毛似乎被润湿,也许是他这辈子极其罕见的泪水吧。倘若不是曾经被他伤得这么深刻,她差点就被他那一刻的样子给感动了呢。
她也朝刚才那黑影所在的地方伸出了手,轻轻抓住。
——把控一切的人,应该是我才是。
这一刻,她突然惊觉,赶紧松开了手。
进入了这场斗中心太久,她太投入他的游戏了,不知不觉已经按照他的思维方式看问题了。控制,反控制不应该是「场」唯一的关系。她要是也陷入这样的游戏规则,那么她也是被控制的一方。
她轻轻把手放开。
现在她要学会把这只手放开,放开,彻底地让「场」中各方力量按自己的姿态生长。
现在最后做困兽之斗的是谁呢?谁在对她痛下杀手呢?
周六的清晨,德信中学高三上半天的课,下午自习。
高三(1)班的教室还是坐得满满的。姚美华通知学生,为了保证学生人身安全,最近中午不准留校了,放学之后也要快速离开。
德信中学是走读制学校,没有学生宿舍,有一些家住得比较远的学生中午只能在外面的奶茶店呆着,等待下午上课,搞得有点怨声载道。
「听说是因为高三(1)班转来了个灾星,来了之后班上死了好几个人,连班草都被电死了。先是让教室里装上了监控,现在中午也不让在学校里休息了,真是服了。」奶茶店里有个女学生没好气地喝着奶茶说。
旁边的女生推了推她,示意她住口。她抬眼一看,看见一个拄着拐杖,扎着马尾,面容清冷的女孩子,穿着 T 恤,下面穿了条肥肥大大的校服裤子,裤子收脚的地方的拉链是开着的,露出里面的绷带。
这就是「传闻中的转学生」。
旁边人如临大敌,急忙噤声,眼前毕竟是最靠近死亡的人。
叶安逸去柜台要了杯奶茶,看见那个调茶师带着口罩,头发蓬松柔软,穿着干净的白色 T 恤。
「果然是你。」她说。
张柳岸隔着口罩看着她,仿佛不认识似地问:「几分糖?」
「无糖,不加冰,不要奶盖,只要纯茶。」
收银的小妹忍不住说:「不要的话价格也是一样的哦。」
「没关系。」叶安逸说。
收银小妹心里不以为然地想:多少女生冲着调茶师的美貌来,可是他从来不摘下他的口罩,传闻是奶茶店的旗木卡卡西老师。
光是他的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已经足够让人面红心跳。她捧着心口想着,却没好气地发现那个跛脚女孩靠在调茶的台子上在和卡卡西讲话:「什么时候来这打工的?」
「这家店我都盘下来了,我是老板。」张柳岸漫不经心地说。
「既然是老板,让我进去看看可以吗?」叶安逸说。
「泡好了这杯茶就带你进去。」张柳岸利落地给她插上吸管,带着她走进了奶茶店的里间。
里间很逼仄,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货品的箱子,还有一个小小的洗手间,上面挂了个小牌子,用卡通字写着:「仅能小便。」
张柳岸看她没有接过奶茶的意思,就只能一直举着奶茶,空间逼仄,两个人很接近,他闻见了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的味道,非常清爽,没有任何在深夜痛哭的痕迹。
叶安逸走进洗手间,推开了洗手间里那扇小小的窗户,看见的一面墙。墙和窗户之间的空隙不大,要从窗户中间钻出去也比较难。
她伸手,把窗户上面那个破旧的排风扇拆了下来,挂在了旁边的钩子上,这个距离要出去一个体格偏瘦的女孩子应该不难了。她再伸头去看看上面墙的高度,站在窗台上,可以爬上围墙,翻墙进去之间面对的就是办公楼。
这个地方太隐秘了,普通人想不到这里。
「这个厕所是你后来改装的吗?」她问他。
「原来是个小厨房,我把下水改了一下。」张柳岸耸肩,「完全是为了店员方便。」
叶安逸看了窗台上,新上的漆,有脚踩过的痕迹。
她慢慢地走出来,走到那个满脸不善的女店员面前,拿出了手机,给她看陈曦的照片:「这个女孩,昨天有没有来过你这里?」
「这么多人,我怎么记得。」女店员看张柳岸一直跟着她 ,有点不爽地翻着白眼。
「中午点左右来的,借用过你们的厕所,」叶安逸耐心地对她说,「你应该是有印象的。」
那个收银女生脸上显出了踟蹰的神色,她看了一眼张柳岸,张柳岸说:「别看我,我那天不在这里。」
收银女只得怀疑地看着她:「好像是来过,你问这个干什么?」
「将来会有别人来问你的。」叶安逸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出去,走到这家奶茶店外面,往后退了几步,仿佛是在这家店的招牌。
这家店其实是一家老店,用的都是之前那家奶茶店的招牌,一只小兔子抱着一杯大奶茶,颜色都有点旧了。这家店被新老板盘下之后,连基本的菜单都没有换,以至于从外面看过去,根本不知道这里换了老板。
「看什么?觉得我应该设计一个招牌?」张柳岸眯着眼说。
「我在看办公楼的那盏应急灯。」叶安逸指了指二楼的楼梯口那里的一盏应急灯,「只要断电了,它应该就会亮起来。」
她放下手,叹息说:「陈曦应该就会知道,工人们已经断电了,监控关闭,她就可以翻窗过去了。她手长脚长,身材纤细,墙和窗之间的距离有点近,但是爬上去不是问题。」
「你这么确定就是她吗?」张柳岸说。
「下午我回教室的时候,注意到她白色的球鞋鞋头有摩擦的痕迹,是那种老旧的红砖,我想只有学校后面这些店才有这样的外墙。」
「你什么时候锁定她是嫌疑人的?」张柳岸穿着围裙,背手在店门口好整以暇地问她,仿佛在问明天天气如何。
叶安逸想了想,说:「在任鎏自杀的时候,我就开始怀疑是她了。」
任鎏杀龙聪,任鎏主动自首,任鎏在医院里和张志涛的谈话,这一系列行为都表示他是一个非常偏执,漠视别人生命和社会规则的人。但他做了这么多穷凶极恶的事情,却要在自首之后想办法自杀,这其中有些矛盾的地方实在让人想不出来。
他就像一辆横冲直撞的战车,攻城略地,杀人如麻,隐藏的动机都指向背后的那个女王——陈曦。
加入了陈曦这个棋子,这辆战车的一系列行为就显得合情合理了。
叶安逸眯着眼看着上面那盏黑掉的应急灯,没有做声。
张柳岸问她:「你什么时候和警察说?」
「不急,」叶安逸收回眼光,看他:「你应该不是走这个通道出入德信的,你身材走窗户太勉强了。」
「别开玩笑了,我不喜欢这么猥琐的姿势。」张柳岸挥挥手,「你可以慢慢找,找到了再来告诉我,我要进去忙了。」
叶安逸拄着拐杖,站在那里,想了很久。
周日,叶安逸去医院换药,遇见了杨静。
杨静小心翼翼地站在医院门口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搭讪:「你来啦?」
「嗯。」叶安逸拄着拐杖,离她远远地就站住了。
「医生怎么说?」
「恢复得挺好。」
杨静看了她好一会儿,再次问了同样的话:「你……过得好吗?」
「我过得很好,」叶安逸说,「我很快就要回北京了,回到我原先的生活里去。」
「你在北京……安家了吗?」
「我在那边有家。」叶安逸说。
「现在……还要高考吗?还没有读大学吗?是不是学费方面有问题……」杨静试探着问。
叶安逸微微动容,说:「叶真路的姐姐,现在在读研究生。」
杨静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叶安逸又补充说:「叶真路的姐姐,是被收养的孩子,现在在读研究生。」
「叶……」杨静愣了一下,好像有些明白了,神情变得很激动,她想往前走一步,但是叶安逸往后退了一步,她又站住了。
「叶真路和她的姐姐,都过得很好。我只是暂时过来一阵子,办完事就回去。」叶安逸平静地说。
风轻轻地吹着,南方的秋日依旧凛冽,将榕树叶子照射得闪闪发
光。这似乎是久违的风,曾经在很多年前的午后,母亲也这样带着背着书包的女儿,走过教室长长的走廊。
——我要给学生上课,你就坐在教室后面,不要乱跑。
——因为妈妈要工作,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养着你。
叶安逸突然觉得心酸,忍不住说:「叶真路的姐姐,小时候经常在中学教室背后听课,所以一直读书还读得不错……成绩也还可以……」
杨静已经确定她说的那个「姐姐」是谁了,她捂着脸,哽咽着说:「我知道了,我放心了……你不用再强调了……很好,过得好就好……」
「您现在呢?」叶安逸客气地问,「您现在生活得怎么样呢?」
「我就这样,」杨静忍着眼圈红红的,但是依然试图维持着自己的骄傲,「我现在在省城生活,已经退休了,有高级职称,有退休金。」
「朱里清的父亲……和您一起生活吗?」
「他这个人其实还可以,这几年挺照顾我的,为了我,没少骂他女儿,你不用担心我这个。」
「可是朱里清母女会放过您吗?」叶安逸担心地说。
「我不怕她们,谭兴文已经成那个样子了,你也知道,朱里清她前两年就想问她爸要钱买房子,自己没本事。哼,她不敢惹我。我工资高,比她那个妈妈有出息,她爸爸心里也有数,选择和我在一起,比和她那个妈好多了。」
「……」叶安逸其实差点有一股冲动,想问问对方需不需要依靠自己,但是她知道,她们根本不适合在一起。她们现在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也许转身离开,对彼此都是最好的选择。
难怪以前上课的时候老师说过,亲情一开始就是学习着如何离别。
只有放开手孩子才能得到幸福,只有勇敢和父母告别才能真正找到自己。
真是这一次榕城之行的意外收获,仿佛又在意料之中。
叶安逸十分感慨,脱口而出:「假如您有需要,可以给我电话。」
她突然想到对方会找上北京的可能性,又有一丝惊慌,补充了一句:「我会过来的。」
杨静没有忽略女儿的表情。她轻声说:「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如果不是万不得已,绝对不会惊动远在北京的你。」
她看见叶安逸拄着拐杖要走,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你有什么事,也记得找我。」她充满期待的看着她,然后赶紧匆匆忙忙掏出包里的纸笔写纸条,叶安逸拿出手机,说:「没事,我用手机记着。」
记住了她的电话号码。她有很多话想说,抱歉的话,解释的话,担心女儿未来的话,但是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她最后只忍住哽咽说了一句:「你将来要是当了母亲,也许会明白我的心。」
「我不会成为你这样的母亲。」叶安逸很快地说。
「是……」杨静心中一痛,女儿依旧在恨她。
过去的种种,叶安逸依旧无法释怀,但是此番一别,也许便是永远。她有足够的冷静和决绝,所以不应该留下什么遗憾。她轻声说了一句:「谢谢你。」
这句话足够解开杨静内心所有的桎梏,她拼命在记忆里抓住了这句话,余生可靠这句话活下去,不再愧疚,不再怨恨,不再担惊受怕。
她的女儿已经走远了,一瘸一拐的背影依旧骄傲地挺直着脊梁,她伸出手,多想再一次将她像小时候那样拥在怀里啊。可是已经不可能了,她做了太多伤害女儿的事情,每每回想,自己都觉得齿冷。也许对于她们两个人来说,分开反而是一种解脱吧。
她刚想定个车回自己在榕城的房子,张柳岸就像影子一样出现在她身后:「她终于完全放弃你了。」
杨静一看见张柳岸就没来由的感到一股怒火,想骂两句,但是又冷笑了:「她好像也从未选择过你。」
「你怎么知道她没有选择我?」张柳岸斜睨着她说。
「她是我女儿,」她看着他,「她的眼睛,没有任何被情欲迷惑的样子。她不会依附于任何男人生存下去。」
她招招手,招了辆的士,很快的上了车,很快地摆脱了张柳岸。
她将手放在心口上,默默祈祷:我的女儿啊,不要依附于任何男人,像一棵树一样独自生长吧。
张柳岸穿过车流,远远跟着那个一瘸一拐的背影,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一直跟着她,可能在很久以前,他就不由自主地要这样跟着她,眼光追随着她,越是不能控制越是不能放弃,她永远有让他探究的无限欲望。
周一开始了。
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没有人知道德信中学校长这两天顶住了怎样的外界压力,也没有人知道张志涛的家人如何面对突如其来的死亡,没有人知道有人在黑夜里辗转难眠,完全坠入黑暗,也没有人知道有另外一个人,已经洞若观火,逐渐摸清事实的真相。
陈曦今天早上有些恍恍惚惚。
她觉得这个世界上好像一切变得很没有意义。
就这么短短的时间,她失去了自己的青梅竹马的守护骑士,然后又失去了自己百转千回才发现深深爱上的男孩。还有和她一起玩耍过的赵威,还有天天在班上被她们欺负过的龙聪。
她本来想只要那个讨人厌的女孩消失,一切烦恼都会解决。
本来也觉得自己并不喜欢张志涛,虽然长得帅气阳光,但是也和那些追求过她的傻男孩没什么不同。只是有一次看到被孤立的白欣容起身的时候,裤子口袋里的卫生巾掉到了地上,张志涛看见之后,顺手捡起来,趁人不注意塞进了白欣容的抽屉里。
整个过程就那么几秒钟,白欣容恍然不觉,也没有人注意到他的举动,除了陈曦。
但是这个举动深深地打动了陈曦,瞬间张志涛让她感觉到全身有热流闪过。他的无声体贴和平时略为莽撞的外表形成鲜明对比。
妒火,就在那一刻燃烧起来了。
他会不会喜欢白欣容?他会不会喜欢白欣容?
这个念头反复煎熬着她,不能停止,最后只会觉得,白欣容消失就好了。
当她知道对方要转学,其实内心是欣喜的。在 6 月 2 日那天,她在 398 门口看到了张志涛,并且看到了白欣容。
他甚至以为是自己约他来的。
这时候她就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即使转学,白欣容还是有机会和张志涛联系上的,他们还是有可能在一起的。
妒火让她瞬间失去了理智。
被他们霸凌了这么久的白欣容,本来已经被践踏入尘埃,没想到还是不够,她要彻底将她变成尘埃。
陈曦抓紧了拳头,她这辈子就没有得不到的男人,所有的男人都应该围着她转,她知道自己美,但是她需要更美。
其实她完全没有想到,如果张志涛像任鎏那样匍匐在她脚下,她还会不会喜欢他。
妒忌的怒火让她无暇想这么多,而且旁边总有人强化她的想法:对,你想的没错!白欣容就是个贱女人!她会威胁你!换我的话我就让男人打她一顿,让她知道男人有多讨厌她!要她知道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男人的喜欢!
她抬头看见了左前方的那个女生。吓了一跳:白欣容什么时候回来了?定睛一看才发现是那个转校生。
这个转校生,依旧挺直脊梁坐在前面的位置上。她扎着马尾辫,穿着校服的样子真的很容易让人误会是白欣容,她们身材差不多,从后面看,就仿佛白欣容从未离开过这里一样。
但是她转头的时候,眼里的淡漠和白欣容一样的。
叶安逸冷冷看着她,伸出了一个指头,朝着天花板指了指。
陈曦忍不住一个寒颤,抬头看天花板,除了教室里常见的日光灯,什么都没有。
是什么?
她有点不安,头顶什么都没有啊。
有。
来了。
是声音。
原来叶安逸暗示的是声音,电流声在空气中传播,传遍了整个学校。
现在是第一节课下课时间,应该不是课间操广播时间,学校广播却响了起来。
一个女声清晰地传来:「如果被查出来那天晚上我也在场,而且是我指使你们打了白欣容的,我一定会被抓起来的……」
男声:「你不会有事的,我绝对不会说,赵威也死了当时没有记录,我一个人扛!」
「你们最后把她怎么了……」女声在颤抖。
男声沉默了片刻,说:「还能怎么?要彻底毁掉一个女生的一生,莫过于夺走她的清白,把她弄脏……」
「你好恶心!」
「我不会那样对待你的!」任鎏大声说,「你放心,在我眼里白欣容就是条母狗,我们日了她就像日一条母狗!……」
全班突然安静了下来,大家都认出了声音是谁的。
大家都在看着陈曦,陈曦脸色苍白,全身僵硬坐在课桌前。
广播里的女声哭了起来:「我好烦!现在想想白欣容喜欢张志涛,张志涛也不见得喜欢白欣容啊,他现在喜欢那个转校生!」
「你不要担心,没事的,我明天就去找那个转校生……」
「你到底想怎么样?你不能再出事了!」
「我杀了赵威,警察说不定迟早会查到我头上的,我得帮你把所有的障碍清除了……」
办公楼里,老师们都呆住了,准备上课的老师,给学生讲课的老师,还有在厕所里蹲着大号的校长,都呆住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每个教室一片安静,还在听着里面的对话,越听越离奇,越听越汗毛竖立。
陈曦顾不得许多,跌跌撞撞冲出去。
叶安逸看了一眼苏云萝。
「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过分了?」叶安逸问她。
「不,」苏云萝咬牙说,「比起白欣容受过的罪,这种不算什么。」她是沉默的同桌,但是并不代表她一直是瞎子和聋子,白欣容受过什么罪,她一直看得清清楚楚,而且差点以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这就是苏云萝最憎恶陈曦他们的地方:他们不但毁灭了白欣容,差点还毁灭了他人对人际关系上道德判断的正常认知。
她苏云萝如果不为了白欣容做点什么的话,怕是即使未来考上好的大学,也已经被这些垃圾改造了思想。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才感到怒不可遏。
「这么做,还有另外的目的。」叶安逸用笔头轻轻敲打苏云萝的手背,「你的任务完成了,整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了。」
言下之意,就是继续扮演你漠不关心的优等生吧。
「你可以吗?你的腿……」苏云萝担心地看着她。
「我可以的,我要让你看看这盘棋背后,谁才是真正大杀四方,翻云覆雨的『后』。」叶安逸笑笑。
这笑容太熟悉了,就是刚刚来德信高中时候的笑容。她终于回来了。
谢谢你。苏云萝看着她在渐渐嘈杂的教室里慢慢走出去的时候,心里这么想。
谢谢你帮了白欣容,谢谢你帮了我,谢谢你帮了龙聪完成他的遗愿,谢谢你不曾辜负张志涛的善意和爱慕。
苏云萝突然在这一瞬间意识到,也许这个「叶真路」从来没有属于过这里,她可能完成这件事之后就要离开了,就像逐渐从这个教室里,离开一样。
谢谢你曾经出现过呀。苏云萝内心有点哽咽。
教室外廖寒突然出现,朝着苏云萝招手,众人错愕:已经离开的校草怎么会突然出现,找隔壁班的谁呢?
「苏云萝!」廖寒大声叫着她的名字,「苏云萝!」
苏云萝简直不知道怎么应对,只能茫然站起来,慢慢走出去。
「走!我们去帮她!」廖寒凑近她耳边说,「她一瘸一瘸的样子,万一再被陈曦电死怎么办?」
说得也有道理,那个女的狗急跳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廖寒拉着她的手就往办公楼的广播室跑,苏云萝被拉得晕晕乎乎的,她感觉第一次被放在大庭广众下公开展览一般。
「广播室真是你放的?」奔跑的时候她问。
「是我,广播室本来以前就是我负责,我出来做这个事情再合适不过了。」廖寒说,「我已经报警了。」
「我们去保护叶真路!」他说,「我再也不想看见自己的同学发生任何意外了!」
「你真了不起!」苏云萝说。
「你才了不起!」他佩服地看着她,「不过为了保护你,我绝对不会把你参与的事情说出去!」
「那你这样拉着我跑,别人会怀疑的!」
「一个男生拉着一个女生跑有很多理由!」廖寒说,「但是任何一个理由都不需要和外人解释,不是吗!」
苏云萝脸上一红,没好意思接茬。她当然知道这个男生在对她表达好感,甚至不惜公开昭告天下——他也在变成闪闪发光的那类人。苏云萝忍不住胡思乱想,为什么男生对女生的喜欢可以这样公开,为什么女生对男生单方面的喜欢就变成可以嘲笑的事情?
我哪天,也要去你的教室,把你拉出来。
她盯着廖寒的背影这么想。
不管什么理由,我也要做一次相同的事情。
陈曦站在广播室,慌乱的要关掉广播,姚美华,陶桃,还有其他老师站在门口。
「这是怎么回事?」姚美华严厉地说。
「我……我也不知道……」
「广播上的事情,是不是真的?」陶桃也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朱里清站在人群外面,她也很吃惊。
陈曦用力拔下上面的 U 盘,但是姚美华命令她交出来,双方发生了激烈的争执,两个年轻的女老师拉着陈曦,让她镇定下来,她却忍不住尖叫了起来:「不是我做的!不关我的事!」
两名警察很快来了,还是利东和梁荣文。
利东说:「陈曦同学,我刚才在学校后面的奶茶店问过店员,她可以证明你那天的确是去那家店喝奶茶,而且在卫生间呆了很久。我们也在卫生间的窗户找到了踩踏的痕迹,证明有人从那里爬过学校里,避开了监控。这个时间和那天张志涛被杀的时间很接近,所以需要带你去问一些话,希望你配合。」
陈曦惊恐地摆手:「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那天就是去喝奶茶的!俞欣然可以作证!她陪我一起去喝奶茶的!」
俞欣然?利东让梁荣文去把那个叫俞欣然的女生也带过来。
此时此刻,俞欣然被叶安逸堵在了门口。
原来叶安逸并没有去广播室,她挡在了楼梯口,挡住了俞欣然的去路。
「你让开,腿都瘸了还挡路?」俞欣然有点不自然地说。
「是你吧?」叶安逸冷冷地说,「陈曦背后是你,你才是那个黑桃皇后。」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俞欣然冷笑。
叶安逸从口袋里拿出一部被透明胶缠起来的手机,款式老旧,而且被摔得支离破碎:「这个是白欣容的遗物,跟着她被摔下楼。」
她把手机小心捧在手心,一字一句地说:「她死前的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你的。」
「打给我又怎么样?打给我能说明什么问题?」俞欣然硬撑着说。
「打给你的确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就算你在死前有刺激过她,因为没有录音,所以也没有任何证据。我和白欣容的妈妈陆敏商量过后,打算还是按兵不动。」叶安逸抬了抬下巴,俞欣然看见了楼梯下面不知何时站着满脸怒火的陆敏——白欣容的母亲。
叶安逸收起手机,有点感慨地说:「我在日记和手机通话记录里,看到了白欣容和你之间蛛丝马迹的联系。说也奇怪,这个班其实你和她的关系并不是最亲近的,也没有过往纠葛,你为什么要这么针对她呢?」
「针对她的何止我?」俞欣然怒道。
「是,不止你,狙击她最凶的是陈曦,不是你。」叶安逸低头想了想,「我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后来我得出结论,你应该不光讨厌白欣容,你也讨厌黄璃园,你最讨厌的人应该是陈曦。」
俞欣然愣住:「为什么我会讨厌陈曦?」
「你对你身边的人,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控制欲,你是要控制『场』的那个,所以你很享受这种摆弄别人的感觉。陈曦其实才是你最想摆弄的对象。你不断在她耳边灌输各种计划,教她怎么让任鎏和赵威殴打她羞辱她,教她怎么设计圈套电死我……不想误杀了张志涛。」
「我干嘛要电死你,你是不是脑子有病胡言乱语?」俞欣然尖声叫道。
「你目的不是电死我,而是让陈曦犯罪。之前不管做什么样的坏事,总有任鎏代替她去做,现在任鎏已经死了,陈曦那股不可控制的妒火已经没有人可以代替她实施犯罪,所以她必须亲自去做,你就是那个在旁边促成这一切的人。」
「你有什么证据?」俞欣然冷笑。
叶安逸说:「店员已经可以证明,那天中午你和陈曦同时去的奶茶店,她进了卫生间,你一直在外面等她。」
「那她去里面干什么了我怎么知道?」
「你当然知道,而且她还弄脏了自己的衣服,你下午从家里带了干净的衣服给她换上的。我注意到她虽然披着那件校服外套,但其实里面的 T 恤已经换过了。这一点教室的监控视频也可以证明。」
「她弄脏衣服问我要衣服换,我直接给她从家里带有什么不妥?」俞欣然冷笑,「这也能算证据?」
「你在网吧和陈曦的聊天记录,唆使她去犯罪的内容,警方其实都可以恢复的。」叶安逸提醒她。
「那又怎样?反正犯罪的不是我,我说的都是假设的问题,我不用承担法律后果!」她大声说。
陆敏上前给了她一个耳光,用力揪住她头发往下拉:「我拼了这条命我也要毁了你!」
俞欣然尖叫起来,叶安逸默默让到一边。
——你会一辈子都被他人的亲人怨恨着,这就是代价。
这边的震动引发了同学们的围观,大家出来,发现俞欣然被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白欣容的妈妈拉扯着。大声喧哗,引发了保安的注意。冲过来拉开陆敏的时候,俞欣然已经被抓得满脸都是伤痕了。
她心虚,所以面对赤裸裸的愤怒无力抵抗,
陈曦泪流满面的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跌跌撞撞拉住俞欣然,哭着说:「怎么办啊!被发现了怎么办啊?」
俞欣然赶紧甩开她的手:「什么怎么办?我怎么知道?」
「是你告诉我怎么杀叶真路的,是你教我怎么怎么从奶茶店爬到学校里的,是你告诉我要看应急灯判断工人是不是离开的!当初也是你说白欣容不听话就让两个男生打她一顿的……你告诉我接下来怎么办?」陈曦已经语无伦次,抓着俞欣然拼命说,头发已经乱了。
陆敏一听陷害白欣容她也有份,便愤怒地冲上去要打她,被人拦住了。
苏云萝和廖寒这才找到叶安逸,将她扶到一边。
「你早就知道陈曦背后还有人?」苏云萝好奇看着她,「我是万万没想到还有俞欣然。」
「白欣容的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俞欣然的,当时警察有问话,俞欣然说只是普通的哭诉没当回事。我想没这么简单,」叶安逸说,「我和白欣容的妈妈约好,我回到榕城查这个事情,她授权我处理白欣容所有的遗物。」
「原来你们早就……」
叶安逸点头:「张志涛当时说在网吧遇见过俞欣然,俞欣然离开,这个加重了我的怀疑。之后奶茶店的店员也说,那天去奶茶店的是两个女孩,俞欣然是陪陈曦一起去的。陈曦做的很多事情,都是受她指点的……」
「平时不显山不漏水的,心思这么歹毒。」廖寒感叹。
「麻烦你和我们做个笔录吧,这位同学。」利东走过来,指了指俞欣然说,然后对陆敏说,「您的心情我们理解,控制一下情绪,伤了人也要负法律责任的。」
「我女儿都死了,我还怕什么法律责任!」陆敏指着陈曦和俞欣然,咬牙切齿地说,「我这辈子赔上一条命也要让你们两个小畜生血债血偿!」
「阿姨不必如此。」叶安逸仿佛看到了自己母亲过去的样子,心下不禁恻然,她平静地看着陈曦和俞欣然,心里默默地想:虽然法律上可能你们可以逃脱部分惩罚,但是别忘了白欣容的家人,龙聪的家人,张志涛的家人,甚至黄璃园的家人,都会一直这样看着你们。
德信中学的电击杀人案终于告破,是一名女生利用午休时间,从校外的奶茶店潜入,搬动了装修工人的机器,私下连接了电线,造成了漏电事故。主观上存在故意过错,造成一人当场死亡的严重后果。经调查,该女生曾经参与霸凌本校一名女生,指使两名男生在校外进行殴打,最后发展成恶性强奸事件,对被害者造成巨大的身体和精神伤害,直接导致了受害者精神抑郁,自杀身亡。该女生对死者的自杀,有不可推卸的间接责任。该女生未满十八周岁,在法律判决有从轻量刑的条件,但是因为这起案件涉及的受害人很多,多名被害者的家长联名提起刑事诉讼,请求法院考虑其造成严重的后果和恶劣的社会影响,从重处罚……
还是回到那个窗外蝉鸣的下午吧。
俞欣然面对两名警察,感觉到所处场景有点不真实。
「陈曦说这一切都是你指使她的,是吗?」利东严肃地看着她。
她有点害怕,但是依然努力镇定:「她拿白欣容或者叶真路之类的事情来问我的时候,我只是说『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怎么做』,这不算指使吧?」
「陈曦说设计电击杀人的细节你都说得清清楚楚。」
「这个是我平时胡思乱想的……就像写小说那样,胡思乱想的。」
「你一个高中生,怎么会留意到奶茶店后面的窗口可以容纳一人潜入,怎么留意到学校办公楼在午休时间会断电?怎么能知道那时候工人刚好离开?」
「我……我就胡思乱想的呗……」
「这里有你和黄璃园的聊天记录,这里是你和陈曦的聊天记录,这里是你和白欣容的聊天记录,我们发现里面有很多诱导性的话。你在引导黄璃园和白欣容决裂,之后又用言语打压白欣容,说她不干净了,换了你,你就去死。之后就是你和陈曦的聊天记录,说让两个男生一起羞辱白欣容,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勇气爱上任何男人了,对不对?」
「警察叔叔,我只是……我只是说假如我,我就会这么做。我没叫她们一定会这么做。」
真是个棘手的孩子,的确是有大量证据证明她在几个人旁边拱火教唆,有某种引导的嫌疑,但是这些都不足以定罪。但是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这样熟练的操纵人心?把每个人内心的弱点都把握得这么好?
利东看着她,内心觉得这个女孩才是个小恶魔。
俞欣然有点害怕的赔笑。
「谁教你的?」利东突然这么问。
「什么?」
「谁教你这些的?」利东问她。
「没人……就是我胡思乱想……」
「我看过你的入学成绩,你成绩一直平淡无奇,才艺方面也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你从小到到就没有得过什么荣誉,而且交的朋友也不多,是个各方面都不怎么起眼的学生。」他眯着眼说。
这么一下突然击中了她,她有点焦虑地搓着手。
梁荣文听到这里,有点佩服地看了利东一眼。
是啊,这么普通的孩子,怎么突然会变成一个小恶魔的呢?
「看了什么书,还是受了什么人的引导?」利东问。
「心理辅导老师。」她低着头,说了出来。
「哪个?」
「学校的心理辅导老师,朱里清老师。」她说,「高二刚开始,我碰巧找她谈话,她告诉我的。」
「她说了什么?」
俞欣然眯着眼,说了那次的相遇:「老师说我们每个人都有一次单独和心理老师约谈的机会。我那时候特别烦,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好,什么都不出众,就去找了心理老师。我怕别人看见,我就在中午的时候去找的,那时候没什么人,我就在朱里清老师的门口,看见了她……」
她至今还没有忘记第一次看见朱里清的样子,红唇,长发,妖娆地向她走来。
「你怎么了?」她温柔地问,眼睛里全是魅惑的风情。
「我……」她吞了口口水,面红耳赤,「我就……我就是有点烦……」
烦?哦,你羡慕陈曦的美丽和耀眼?羡慕白欣容的成绩?羡慕黄璃园做事的果断?羡慕那些可以和帅气的男生自然搭话的女孩?没关系,这些女孩都不如你,你完全可以把她们玩弄于股掌之中,一个接一个的摧毁……
「然后朱里清老师告诉你怎么做?」
「是的,每一步都是她教的,我隔一段时间就会和她私下见一次面,但是她告诉我不要去她办公室找她,也不要在学校里和她说话,我们都是在外面见面的。」
这么独特?利东和梁荣文互相看了一眼。
朱里清被叫了进来。
「是她吗?」利东问。
俞欣然疑惑地看着朱里清,觉得见过这个人,但是又不像平时和她聊天的那个人。
「不像……那个心理老师非常漂亮,也很优雅,这个太土了……」
「你说什么?」朱里清怒道,「我绝对没有和这个学生私下联系过,请相信我!」
「但是又像是她,不然我们学校有几个心理老师呢?」俞欣然愣愣地看着利东。
「应该就是她吧。」她不太确定地指着朱里清。
朱里清大叫:「你不要冤枉我!这个女生精神有问题,你们不要信她说的话!」
叶安逸站在外面,抬头看了一眼满眼的绿色。
太阳真的太好了,风里有了凉意。
「这样舒适的太阳,北方没有吧,还真的有点留恋这里。」张柳岸不知何时站在她身边。
「俞欣然看到的是你吧?」她看了一眼张柳岸。除了他,不会有谁有这么高明的催眠术。但是俞欣然证明不了,朱里清也自证不了,所以现在只能陷入罗生门式的互相指控。
估计朱里清和俞欣然剩下的路都不会好走。
张柳岸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远处:「我应该叫你玫瑰,还是谢静婵,或者是叶安逸呢?」
「无所谓,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叶安逸看着他,「两次。」
「两次什么?」
「你两次期待我死,总是在以为我被你伤透心的那一瞬间,希望我就在那个时候死去,这个是你的谋杀情结,对吗?」
张柳岸看了她一眼,似乎想靠近,但是又没有靠近。他没什么柯说的,他感觉自己非常疲倦,被人解剖内心的感觉不好受,他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你几乎骗了我,」他最后说,「让我以为你已经爱上了我,两次。你骗了我两次。」
叶安逸看着他:「我没有骗过你,我的内心一直就摆在你的面前,是你看不透这一切。」
你睁开眼睛,都看不见真实。
张柳岸悄然离开。
「叶安逸,我等着你哪天用这个社会的规则,将我绳之于法。」
——不一定要我出手,你总会遇见那个人。叶安逸想这么说,可是已经看不见他了。他已经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接下来,该离开她是她了。
叶真路的资料将在她离开之后全部消失,警察再调查会发现,真正的叶真路一直在星城读大学,从未离开过。
杨静不承认见过的那个「叶真路」是自己的女儿。
她就像从未来过一样。
仿佛只是一段错位的时光,偶然掉入夏日,修改过去的一段错误的历史,查找一些错失的真相。真相总是伴随着某些伤害,带走一些人的回忆,留下一些人的回忆,然后离开。
至少有一些人学会,爱的方式,有些时候是一种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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