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升变
场斗:一场校园霸凌里秘而不宣的心理较量
「苏云萝,王后是不是最厉害的棋子?」白欣容问她。
「是的。」苏云萝回答她说。
那天是刚好她们两个人值日,教室里没有其他人。白欣容第一次鼓起勇气没有通过纸笔和她说话。
因为问得很突然,苏云萝也没有提防,很自然回答了她。回答了之后,她愣了一下。
「是不是只有一个王后呢?」白欣容又问。她抱着扫帚,在夕阳下面,穿着宽宽大大的校服。刚扫过地,阳光照射出教室里还有很多灰尘在空气里飘荡。
教室很安静,今天是周五,大家都走得很早,没有人,走廊外面都很安静,只有楼下操场还有断断续续的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大概有男生在楼下打篮球。
「一般来说是这样的。」苏云萝不自然地回答她。她还是不太想在学校里被人看见和白欣容说话,所以故意站得很远,眼睛还瞟着教室外面。
「一般来说?」
「兵升变就不一样了。」苏云萝说,「任何一个兵直进达到对方底线时,即可升变为除「王」和「兵」以外的任何一种棋子,这个时候,就可以变成另一个『后』了。」
「也就是说,如果好几个『兵』到达了底线,就可能会有好几个『后』出现了。」白欣容喃喃地说,「底线是多么的重要啊。」
这是以前和白欣容为数不多的直接对话。
苏云萝睁开眼睛,外面天亮起来了,她赶紧看了一眼闹钟,发现才早上六点半。
她起来上厕所,梳头,洗脸,刷牙,吃早餐,一共用了十二分钟。
母亲往她的书包里塞鸡蛋塞水果。
十一国庆刚刚过去,天气已经有点凉意了。但是按照榕城的天气,天气还是会有热起来的时候,这里的夏季很长,只有晚上才会有初秋的感觉。
苏云萝呼了口气,换了校服背起书包出门上学。
距离任鎏死了已经有一周多的时间了。
这一切还像做梦一样,一点都不真实。
任鎏是在看守所找机会上吊自杀的,用两根藏匿了很久的鞋带,不知道他用了多长时间才死去的。
他死前曾经和看守所的警察坦白了自己的罪行:他曾经在今年 6 月 2 日晚上,在 398 后面的巷子里,殴打了白欣容,并且威胁她脱衣游街,穿过了 398 对面的网吧走了三圈,然后走到外面的大马路上。他将她推上一辆从朋友那里借来的面包车,开到了郊外,对她实行了强暴。最后他命令她穿好衣服,不准将这件事说出去,然后送她回家,回到了她家的巷子口。
这一切,赵威都在场,也是帮凶。他也参与了殴打,猥亵,强暴白欣容的过程。
那辆面包车的真正所有人是一个保安,这个保安叫做罗叔。车子是他借给侄子拉货用的,侄子又借给了任鎏。
警方和罗叔证实了这一点,罗叔拿出一条被撕破的内裤,上面有血迹和一些精液残留。罗叔说车子是他平时兼职拉货用的,当天晚上就还了,放回小区,他在车上发现了这条内裤,被人塞在车椅下。他去问他的侄子,把车借给谁了。侄子说借给了任鎏,然后把任鎏拿过来问话,任鎏说只是和女朋友玩过头了。罗叔没有做声,偷偷把内裤藏起来了。
「总觉得这小子要出大事,这是证据。」罗叔说。
这也侧面证实了,为什么叶安逸那天晚上被任鎏跟踪,罗叔会横加干涉,平时他也这么留意叶安逸的行动。
他是一个普通人,但是普通人也不喜欢看到恶如此横行霸道,他希望看到恶受到惩戒。所以他一直等待这个机会出来作证,证明任鎏的罪恶。
除此之外,任鎏还承认了袭击叶安逸,杀害赵威,蓄意杀害龙聪的经过。案情不复杂,证据都在,都能找到。而且这一系列行为的动机都是因为害怕白欣容的事情败露。
警察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白欣容,动机是什么。
「就是看她不顺眼呗,而且她这么淫荡,我们玩玩又怎么。」任鎏不屑的说。
梁荣文竭力克制自己揍他的冲动,审讯过程中摔门出去,在院子里大口呼吸空气,骂了好几句粗口。
「操!」梁荣文看见利东出来之后,忍不住又骂一句,「我真想直接掏枪毙了着小子!」
「不要冲动,法律会审判他。他已经成年了,而且犯了这么多案子。」
「他还自首,会不会判个死缓?」梁荣文骂。
「真要这么判,被害人家属可以上诉。」利东说,「白欣容的家长,还有龙聪的家长,都不会放过他。」
「我希望他第二天立刻死掉!」
梁荣文的言灵应验了,第二天任鎏就死了。他用两根鞋带缠住自己的脖子,然后挂在门把手那里,用一支铅笔不断旋转加固,绞死了自己。
这种死法一定很痛苦,但是再大的痛苦也抵不上他给白欣容带来的痛苦。
白欣容的妈妈精神失常了,医院让她住院治疗,情况时好时坏。
她清醒的时候,告诉医生,说欣容生日的那天晚上,衣衫凌乱,披头散发,带着伤回来的,问她怎么了,就说和人打架了,遇见了几个小太妹。
「我说你又去惹事了?她说妈妈你真的一直觉得我在惹事吗?我说你在学校都没人愿意和你说话,那不就是你有问题吗?她呆呆看了我好一会儿,就进浴室洗澡了。那次洗澡,她洗了很久,我就忍不住骂她,说她浪费水。」
陆敏捂住了自己的脸,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嚎叫,「我要知道她经历了这些,我怎么会说这么混账的话啊!她当时一定被伤透心了吧!」
她痛苦地又开始抓自己的脸,被护士拉了下去。
负责做记录的梁荣文感到不能呼吸。
这样的母亲,这样的女儿,这样的结局。
「我不明白为什么任鎏要杀死龙聪,」利东关上记录仪说,「他杀了赵威是为了灭口,袭击叶真路是因为害怕,但是杀龙聪的理由是什么呢?仅仅是因为龙聪可以证明那天晚上白欣容在那个酒吧出现过吗?」
「龙聪是除了任鎏之外,唯一一个在个酒吧见到过白欣容的人,」梁荣文说,「俞欣然,张志涛还有陈曦,都说没有见到白欣容。」
「那就是任鎏和赵威两个人私下挟持了白欣容,带到了后院,进行了一系列犯罪行为。任鎏为了避免赵威说漏嘴不惜杀害这个共犯,所以杀了龙聪这个目击者也不奇怪。」
「龙聪看到过白欣容,这还是张志涛不小心说漏嘴的呢……」梁荣文感叹,「他既然打算自首,又何必杀龙聪?难道是啥了之后后悔了,自知逃不过法律的制裁?」
「我有点在意的是,听说学生在叶真路到了德信中学之后,收到过一封群发的邮件,说她是白欣容借尸还魂,这个也是直接导致了叶真路在新学校的恶劣处境,这封信到底是谁发出来的呢?」
这封信不应该是任鎏发出来的,他和赵威是直接被这封信刺激到了才关注「叶真路」,这封信也造谣说这个「叶真路」并不是真正的叶真路,到底是谁呢?
网络犯罪信息科的同事正在追查这封电子邮件的来源,但这封邮件来源十分诡异,是从国外服务器发过来的,显然这个发邮件的人,是有防备的。
陶桃老师也拿出自己收到的 A4 纸「警告函」。这上面也没有留下什么指纹,纸张也是普通的激光打印纸,没有任何线索。
仿佛有一只神秘的手,在暗中操纵了这一切。
还有黄璃园死了之后抽屉留下的字,直指「6 月 2 日」,似乎留字的人知道些什么。
这个人到底会是谁呢?
利东想起了什么似地问:「我记得好像龙聪的家长说过,他家孩子很早就开始学计算机编程了?而且是个黑客高手?」
「你怀疑是龙聪干的?」
「你想象,在那个时候,全班都不愿意接近白欣容,龙聪这种在网吧打游戏看见同学都要躲着走的人,怎么会主动上去和白欣容说话呢?」
是啊,胖乎乎的宅男,在网吧打赢了自己班同学,看到他们都要偷偷摸摸绕道走,为什么看到白欣容就上去和她搭话了呢?
这个行为非常的反常。
龙聪并不是一个特别喜欢做好人的人,而且他平时在班上嘴巴有点贱贱的,加上外形胖,大家都不太喜欢他。但是他心大脸皮厚,又有特殊的电脑技巧,同学们多多少少还要他帮点忙,所以倒也还能在这个班级呆下去。
他家里倒是挺有钱的,父母都是生意人,所以平时对龙聪很大方,龙聪对同学们也很大方,遭此横祸,真的是让人伤透了心。
陈曦再次代表全班同学上门送花圈,在龙聪的家里遇见了两位警察。
——她在学校见过这两位警察,他们虽然都穿着便衣,但是身上依然有一股子凛然之气。这两个警察一个叫做利东,一个叫做梁荣文,曾经来学校问她在 6 月 2 日那天有没有在河堤的 398 附近见过白欣容。
她说那天她和赵威还有任鎏一起在网吧打游戏,输了好几把之后就降级了,心情很不好,就和俞欣然一起回家了。
但是根据张志涛的供词,俞欣然是打游戏打到一半才被叫出去的,这期间还有起码十几二十多分钟的时间,陈曦到底在干什么呢?
利东他们在任鎏自首后的第二天就走访了陈曦。陈曦说那天晚上她打游戏输了,就去了旁边的奶茶店买奶茶,觉得很烦,就刷了一下子手机,听了听音乐,后来给俞欣然发信息,才知道她就在附近,就把她叫出来,然后一起回去。
为什么俞欣然的网吧都没有下线就走了呢?
「她之前也不知道会被我叫出去聊这么久嘛。后来看聊得挺久了,也懒得回去下机了,就和我一起回家了。」陈曦说。
「你们聊了什么内容?」
「也没有聊什么,就是班上的一些事情,她和我都是班委的人。还聊了……」她犹豫了好久,「还聊了聊班上哪个男生比较讨人喜欢。」
说到这里她脸有点红,露出了少女的娇羞,利东没好意思问下去。
去问俞欣然的时候,她的话也是一样的:「在网吧上网,网上遇见了陈曦,然后在网上聊了几句,得知她在附近,就出来见面喝奶茶了。」
她还提供了聊天记录。
上面陈曦说:「在?烦!」
俞欣然说:「烦什么?」
陈曦说:「打游戏输了好几把被降级了,任鎏和赵威真没用!」
俞欣然:「莫不是遇上了国家队?」
陈曦:「你在哪里?」
俞欣然说:「我在 398 对面的蓝月网吧。」
陈曦:「靠!我就在你不远处,在喝奶茶,你快点过来,我有事情和你说。」
俞欣然:「张志涛也在网吧。」
陈曦:「别和他说,你自己过来。」
这部分 QQ 聊天记录的时间是晚上 8:25 分。
时间对得上任鎏或者是龙聪说的,晚上 8:20 左右陈曦三人打游戏打输了离开了网吧。
「你看到过白欣容吗?」利东分别问她们两个。
她们两个都否认了。
「任鎏和赵威和你分开之前,有没有提到他们要去干嘛?」利东问陈曦。
「他们说要去喝酒,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
「好女孩不去那种地方。」陈曦眨眨眼说,「而且男生喝了酒会发神经,我不想太靠近他们。」
「你平时和他们关系很好吗?」利东锐利的眼神看着她。
陈曦有点不自然地说:「任鎏小时候和我一起长大,赵威是他平时的哥们。上了中学之后我们平时接触得也不多,后来我家还搬家了,接触得更少了。那次是因为打游戏才临时组队的。我一直打不上竞技场的段位,任鎏找了赵威来带我。」
「为什么要在网吧打游戏?」
「我爸爸平时管得严,在家不好打。打段位需要时间,他要看见我几个小时都在电脑面前打游戏,肯定会骂我的。」陈曦明显是乖乖女,说到这里又脸红了。
听起来毫无破绽。
没想到他们又会在龙聪的家门口相遇。
陈曦抱着花圈,十分窘迫地和利东打招呼:「警察叔叔好。」
利东点点头,问她:「你们班上现在还正常吗?」
「还好,同学们受了点影响,但是都高三了,大家也都忙着学习。」
利东停了停,忍不住问:「那个叫叶真路的女生,回学校了吗?」
陈曦愣了一下,说:「听说她好像出院了,但是还没有回学校上课。」
还是受到了影响了啊……
利东没有再问下去。他觉得这个案子里最无辜的人就是「叶真路」,这件事本来完全和她无关的,但是却被人扯上和白欣容的关系,遭受了伤害。
陈曦朝他微微点头,抱着花圈进龙聪家里了。
正如她所说,叶安逸已经出院了。
她和顾一鸣那边简单报告了这次的案子,并且说明了自己受伤的情况。顾一鸣听说她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便催她回北京修养,中止这个观察计划。
「我过段时间就回去。」叶安逸说,「其他资料我会整理好发给你。」
顾一鸣有点沉默,说:「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一定也很难过吧。」
「人世间的恶,总是超乎我们的想象。」叶安逸说,「我之前晚上被跟踪,给您发信息,当时其实已经觉得这里让我遍体生寒。」
「你什么时候给我发过信息?」顾一鸣愣了一下。
叶安逸愣了一下,回想有几次晚上她和顾一鸣发过邮件,又通过电话,难道都是幻觉?
「就是……好几次了……」
「都是付家敏在转述你的一些邮件和通话记录,我很久没有收到你的邮件了,更没有直接和你通电话呀。」顾一鸣惊讶地说。
「不可能吧……那次晚上被任鎏他们跟踪,我一直在和你打电话呀。」
「完全没有这个事情。」顾一鸣说,「你去了榕城之后,没有和我通过电话。」
叶安逸沉默了。
她回想好几次晚上和顾一鸣通话的结果,好像他都在反复问她,是不是和白欣容有「共情」,问她「是不是觉得自己像白欣容」,她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梦到过去,梦到那个塔楼上的少女。
虽然早就有怀疑,但是后来几次她思绪有点混乱,就渐渐分不清电话那边的是谁了。
「真的不是您吗?」她问。
「叶安逸你没事吧,你精神状况不太好,要不要回北京?」
「老师,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这个出租屋,是不是您给我租的?」
「不是我给你租的,你怎么会觉得是我给你租的呢?谁告诉你的?」
叶安逸把手机放下,恐惧地看着周围。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全身这么发冷过。
她开始观察周围的每一个细节,看看这个屋子里陈旧的摆设中,有没有隐藏的针孔摄像头,没有没有一双无形的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
从一开始,她就落入了一个误区:她以为这些都是她自愿来探究的,可是每一步,都落入到别人的安排中。
等等,她出院了之后,她是怎么回到这里的?
这个时候,她看见一个男人,端着汤,从厨房里走出来了。
是张柳岸,他什么时候来的?
「我看你喝了汤再走。」他静静地看着她。
「你什么时候来的?」叶安逸恐惧地盯着他,「谁让你来的?」
张柳岸穿着休闲 T 恤,卡其色的短裤,头发有点湿,他轻松地看了一眼叶安逸,转身开始拿吹风头给自己吹头。
「我在你睡觉的时候就来的,本来想学田螺姑娘做好汤就偷偷离开,可是你还是醒了。」张柳岸在她身边坐下。
叶安逸是悄悄出院的,并没有惊动任何人,除了让陶桃老师来接她,学校对这次事件负全责,医药费护理费全部包了,所以出院没有多大问题。她回到出租屋吃吃睡睡,偶尔点外卖,张柳岸怎么进来的她完全不知道。
「你妈妈在到处打听你,我觉得她迟早会来到这里。」张柳岸顺手拿了个风筒吹了一会儿头发,放好吹风筒,斜眼看她。
我妈妈?叶安逸感觉自己头剧痛无比:不……那个女人不能再次进入自己的生活,不能……
张柳岸在她身边坐下,伸手去撩她的头发,「如果你想和妈妈相认,也可以。」
「我不要!」叶安逸手微微发抖,又将手放在了她的锁骨位置,仿佛那个地方会发疼似的。
「不认就不认,没关系,」张柳岸看着她那只微微发抖的手蜷成拳头,每次她一做这个动作,就会恢复成那个十二岁少女的神态,这是他当年认识的那张脸,「你告诉我『谢静婵』当初离家出走后的生活,好好地告诉我,然后我们再编一个谎言,瞒过你妈妈好不好?」
叶安逸看着他,感觉自己又全身绷紧,他又要开始探究她的过去了。这种探究对她来说,是一种凌迟,她不愿意面对的过往,让她感觉到自己是如此脆弱,脆弱到不堪一击。
「我不想见她!」叶安逸大声说,「如果你敢让她过来,我就先杀了你!」
张柳岸挑起眉毛的样子激怒了她,她跳起来想抓他的电吹风,但是却忘记自己脚上有伤,摔到一边。她本能伸手想去拉旁边的桌子,却被张柳岸提前稳稳扶住。
「不瞒你说,我也很讨厌她。」张柳岸把电吹风放一边,另一只手伸到她腰下,将她拦腰抱起。她看起来很瘦,其实全身都是肌肉,抱起她的重量超过他预想的。
真好,这充满生命力的身体。他想。
「如果你愿意,这次我真的带你走,好吗?」
叶安逸定定地看着他,看得出她内心心烦意乱。张柳岸很少看见她情绪如此波动,不由十分惬意。她说:「很热,把空调打开。」
张柳岸抱起她,将她轻轻放到床上,转身去找空调遥控器。这是一台非常老式的空调,打开之后就发出噪音,似乎很久都没有人用了。
张柳岸看着它,有点怀疑它是不是还能正常工作。
叶安逸躺在床上,似乎有点焦躁,她受伤之后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对劲,平时在人前还好,独处的时候就异常焦躁,这些都逃不脱张柳岸的眼睛。
「你已经不是叶安逸了。」张柳岸看着她的手一直坚持放在锁骨上,忍不住伸手抓住那只手,轻轻拉开。
那只手在微微颤抖。
「你只是个凡人,谢静婵。」他捧着她的手,一点一点的轻吻她的手,要戳破她脆弱的最后一层皮似的。
「你告诉我,那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在阳朔怎么遇见了欧阳彬?然后又怎么去的北京?为什么我黑进你的档案里发现里面是一片空白?你的身份资料为什么是被加密的?你的养父到底是什么背景?」
叶安逸的另一只手又不自觉放在锁骨上。
「我要知道你不在我身边那些年的全部。」张柳岸低声说。
「我就是……离家出走不久之后用光了钱,在阳朔偷了一个老先生的钱包……那个人就是……」
「是欧阳彬?」
「嗯。」
「他抓住你了吗?」
「抓住我了,把我关起来了。」
「这个老头子,的确是不容易把人当人看,后来呢?」
「我不记得了,再有记忆就是出现一个森林里,就被我爸爸带回北京了。」
和欧阳彬初遇时候的记忆完全为零?哦,如果是欧阳彬,他可以做到这一点,一点都不奇怪。
他当年抓了她到底想干什么呢?这个人对叶安逸的感情几乎不涉及情欲,更多的是把她看成自己的某个课题?还是试验品?
张柳岸看着她,她手放在自己的锁骨上一直没拿下来,他又想伸手去拉,被她拒绝了。她脸上都是汗,看起来特别紧张的样子。也许是触发到了一直被封印的记忆,她变得无所适从起来。
明白了……欧阳彬把一个懦弱的小女孩变成了后来的叶安逸,他把她塑造成自己要的人,所以他才会对她一直这么念念不忘。
这个老怪物!
这时候,突然家里一片漆黑,不光是漆黑,而且所有的电器都停止使用了。可能是短路了。张柳岸看看外面灯火阑珊,想去检查一下保险丝,却被叶安逸一把抓住:「张柳岸。」她终于完整叫他的名字了,「你不要走。」
她现在恢复成谢静婵了吗?张柳岸想。
他摸摸她的头说:「你睡吧。」
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至今他还是没有完全参透自己老师留下的秘密。越南那边的成村是他留下的大型试验室,而叶安逸是他留下的另一个活生生的试验品。
多年前谢静婵这么一个身败名裂,走投无路的小女孩,遇见了欧阳彬,最后脱胎换骨变成了后来的叶安逸,沉着,冷静,智慧,喜怒不形于色……他把她身上那部分属于少女的天真和热情抽离走了。
最可怕的是,叶安逸身上还有压抑的暴力倾向和受过训练的比常人更加迅捷和耐受的身体素质,这到底是欧阳彬留下的,还是后来收养她的叶枫训练出来的呢?
不,这部分应该不是欧阳彬留下的杰作。欧阳彬只是勾勒出她另一个人格,现在的叶安逸,应该还是有她后来的家庭背景留下的痕迹。
叶枫。
张柳岸眯起眼,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人,这是个谜一样的男人,他应该是个级别比较高的特工人员,叶安逸的身份档案被加密,现在的新身份,应该都是他的手笔。
就是这两个人,把当初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谢静婵,他的小玫瑰,变成了现在让他无法把握的对手,甚至连对她赞誉有加的欧阳彬,最后也死在她的手下。
欧阳彬创造了一个作品,然后爱上了自己的作品,呵,可怜的皮格马利翁,被自己创造出来的那个作品杀死了。
他和欧阳彬 不一样,他不会爱上自己的玩具,他绝对不会犯和欧阳彬一样的错误。
「谢静婵」的记忆在慢慢的苏醒,她会逐渐想起了很多过去和张柳岸的细节,连带也会想起她的母亲给她带来的一些伤害,这些都让她十分痛苦。每当她痛苦的时候,她就无法面对现在「叶安逸」的身份。「谢静婵」和「叶安逸」她必须选择杀死其中的一个,才能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因为这两个人格完全是对立的,如果并存,她一定会分裂。
白欣容有太多「谢静婵」的影子,张柳岸知道,叶安逸一定会在潜意识里有拯救白欣容的情结,哪怕她已经死了,叶安逸也会尽力想让世人看到白欣容背后的真相。只是她可能想不到,这个真相太血淋淋,太残酷。如果当年谢静婵继续这样走下去,可能也会走上和白欣容一样的道路。
「我差点就是她了」。
这个念头很可怕,一旦植入她的内心,她就夜夜不能安稳。
她突然又睁开眼睛,盯着他看,好像第一次看到他一样。
张柳岸不禁笑道:「怎么还不睡?」
「我明天是不是该上学了?」她露出一种久违的天真的神情。
「什么?」
「都高三了,不去上学,可能会考不上大学。」叶安逸说。
没头没脑的这几句话,让张柳岸愣了一下。
「好的,上学的事情,我帮你安排,你安心睡觉。」张柳岸说。
她这才安心下来。
张柳岸附身看她。
他的催眠不留痕迹,叶安逸越是和他在一起的时间长,越难觉察到哪部分是真实的,哪部分是他虚构出来的场景。以前她还在北京的时候,对他很有戒备心,所以有些时候会反控他的催眠。
但是自从她再次受伤住院,加上白欣容的事情和她妈妈杨静再次出现扰乱她的心神,她就越来越容易受他控制。白欣容的真相被披露之后,对她来说刺激很大。
因为任鎏死了,他死于自杀。她没有直接达到惩奸除恶的目的,还连带死了两个无辜的人。他知道叶安逸那刚刚被挑起的愤怒无处安放,一定会引导她走向失衡。
这是他从以前一个音乐学院的男生的案子中观察到的结果:被霸凌的男生求助叶安逸,因为他被霸凌的过程被人录像放到网上,遭受了巨大的精神创伤。叶安逸当时在现场未能及时相救,所以她后来一定要私底下把相同的痛苦还给那些不良少年才算是了结这件事。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正式和「叶安逸」见面,只是奉欧阳彬老师的命令去观察她。虽然长得和谢静婵如此相似,但是一举一动完全不是谢静婵的样子。尤其是这个案子的结局,让他开始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当年的「谢静婵」。
他把偷拍到的叶安逸在雪地里拍摄那些被痛殴过后的不良少年的视频给欧阳彬看的时候,他才想起,以前谢静婵读小学的时候,也经常和班上男生打架,她似乎天生就一些暴力的倾向。
而且从那时候他看得出,她有某种强迫症,似乎一定要去为一些弱小的人打抱不平,表面上看似乎是维护某种道德体系,实际上她拯救的都是年少时候的自己。
有了这个发现之后,他才确定这个女孩应该就是「谢静婵」。
她一直做的事情,都是在重复的去拯救年少时候自己。
这次的白欣容是他为她准备的最完美的礼物,因为她实在是像极了年少时候的谢静婵:单亲,母亲缺乏控制力和社会性,被人荡妇羞辱,更重要的是,她和谢静婵一样,都有一个心上人。
她们都在自己的心上人面前,被看到过最丑陋的样子,世界也是在那个时候坍塌的。白欣容死了,谢静婵也死了,而叶安逸则作为一个被剥离了感情的新人格诞生了。
她还在看着自己,眼皮子没有规律地在打架,看起来是真的困了。他伸出手指摸了摸她的额头,真的都是汗,可能是电线短路之后,空调停了,她盖着被子就开始热了起来。
张柳岸去打开冰箱,调了杯加冰鸡尾酒,他也开始觉得有点热了。他顺便看了看对面开关。那里面本来有不易觉察的红点,现在却灭了。这间出租屋看起来简陋,其实有好几个隐形摄像头和窃听器。叶安逸以为这是顾一鸣安排的房子,其实是张柳岸安排的。她从离开北京那一天,就已经落入了他的圈套中。
他平时可以看着她日常里的一举一动,她喝水的姿态,她换衣服的时候的动作,还有她躺倒在床上的睡姿。叶安逸在人前是一个警戒心非常强的人,但是独处的时候,这些戒备就会放松,他更能窥见她的一举一动。
他发现她对自己的身体没有一点女性应该有的自恋和窥探欲,她从来不抚摸自己的身体,从来不会多看镜子里的自己,她不惧怕孤独寂寞,独处的时候,也会下意识调整自己的呼吸,放松自己的每块肌肉。他以前跟踪过她,总觉得她有什么地方不正常,现在他知道了,她属于「谢静婵」的那部分,已经被刻意的拿掉了。
张柳岸坐在床边,仔细看着渐渐要睡着了的叶安逸,她睡觉的时候皱着眉头。人在熟睡时候的样子是骗不了任何人的,叶安逸一直以来的睡眠质量就不太好,睡觉的眉头有些时候就是这样轻轻锁着的,现在她睡觉多了一个姿势,就是习惯把右手放在左边的锁骨上。
现在那只手还放在那里。
张柳岸轻轻拉开她的手,她的手还抓着拳头的,锁骨上没有任何痕迹,只是少女优美的形状。
雪白的凸起的锁骨,充满了禁忌。
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某天她穿的 T 恤领口稍微大了点,露出她的锁骨让他看了好一会。自己好像和谢静婵开过玩笑,说他可以在她锁骨上画一朵玫瑰。她就笑着说你瞎说,我不信,你没有带颜料怎么画。
女孩子的娇嗔,什么瞎说,带颜料都是当场胡说八道的借口,她内心高兴,然后顺口那些话来否定他。
「我现在就能画,你怎么说?」他说。
「那我和你打赌,输了你给我买冰淇淋。」谢静婵盯着他笑,眼睛闪闪发亮。
张柳岸嘿嘿一笑,拿下自己衣服上的校徽,露出那根别针,突然按住她的肩膀,坏笑说:「我在你锁骨上纹上一朵玫瑰!」
她吓得脸色发白,瞪着他:「你真的要用针刺?」
「一点一点的刺,点点会组成一朵玫瑰。」他狞笑,「还敢赌吗?」
利针对着她的锁骨,她感觉到了皮肤上的刺痛。她闭上眼睛,勇敢的说:「那你来吧!」
「这样的玫瑰一辈子都洗不掉了哦!」
「那你来吧!」她说,感觉那根针止步不前,她悄悄睁开眼睛笑,「或者你给我买冰淇淋?」
张柳岸看着她抖动的睫毛,还有那双俏皮的眼睛,还有强装镇定下微微压抑的呼吸,他按住她的肩膀的时候,感觉到她在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兴奋。
后来的后来,谢静婵的母亲中伤他们之间有不轨行为,张柳岸之所以起了复仇心,也许和这个下午有很深的联系。
「从此以后,你就是小玫瑰了。」他双手插在裤袋里,站在阳光下,琥珀色的眼睛明亮如水。那一瞬间他背上似乎长了翅膀一般,她仔细一看,那是阳光镀上的金边。
那时候的谢静婵,其实自有一份隐忍克制,和现在的叶安逸是不是也有相似的地方呢?
此时此刻,张柳岸注视着她的锁骨,她身体很热,T 恤湿了一片,锁骨上也许也带着汗。他忍不住附下身,垂下的睫毛都能轻轻扑扇到她的脖子上,他沉醉其中,仔细寻找过去回忆中的轮廓,那朵玫瑰的轮廓。
叶安逸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她被惊动了,张开眼睛看着他近在迟尺的脸,她的眼睛是那种婴儿般的纯黑,如今仿佛荡漾着湖水。
「你想起来了吗?玫瑰?」张柳岸嘶哑着声音问她,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痛苦,「你想起那朵玫瑰了吗?」
叶安逸伸手想去按住锁骨的位置,被张柳岸伸手抓住,死死抓住,不让她再去掩盖那个地方。
「你想起了吗?你想起来了吗?」张柳岸嘶哑着声音说。
叶安逸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呜咽声,她说:「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张柳岸抬眼看着她,嘴里吐出淡淡的酒味。他说:「因为你忘记了我,我恨你忘记了我。你忘记了欧阳彬可以,你忘记了你的母亲可以,你忘记了过去所有的一切可以,但是你不可以忘记我,因为他们没有人能这样细细描绘你,除了我。」
他伸手捧住她的脸:「我给你带来痛苦,也给你带来快乐,你怎么能忘记快乐这件事?」
「什么是快乐?」叶安逸伸手想推开她,可是她只有一只手使得上劲。
「你从十二岁就没长大过,真正的快乐是来自于痛苦,你不肯真正献出自己,所以你就不会真正的找到自己。叶安逸只是你伪装坚强的虚壳,当我的玫瑰才是你的本性。」
他从来就没打算放过她,十二岁那年他以为已经摧毁了她。
十年之后,他发现玫瑰长成了他没有料到的样子,让他疑惑,不安,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但是不管她经历过什么,最后必然应该在他手中盛放。
可喜可贺,他等待了十年,总算还是将她捏在手心,层层揉碎。
他就是等着她心甘情愿的,向他献祭自己。
谁也不能够阻挡,他的老师欧阳彬阻挡不了,她的父亲叶枫也阻挡不了。没人可以保护得了她,因为她的本质就是极其脆弱的。
溺水的少女躺在冰凉的海面上,而海怪已经恢复成人形,赤裸着身体在黑暗中打量着自己享用过的祭品。
张柳岸其实并不喜欢粗暴的占有,他要彻底掌控对方的精神,占有对方的心,最后才是身体。她会用一生的时间去继续爱他,这才是他要的。这是他的艺术,仅仅是肉体的欢愉对他来说没有太多成就感。
但是最后他还是有点疑惑,因为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也被吞没了,他在海面上也失控了,是因为少年时期的自己,在最后幻灭的时候留下的记忆碎片吗?
她全身赤裸躺在床上,似乎有点手足无措。汗湿透的 T 恤和短裤被扔在一边。这一刻,她又变成了谢静婵,这才是真的她。
他拉过被子盖住她的身体。她的手术是他做的,他盖上被子之前还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口,确定没有因为自己动作太大力碰坏她的伤口。
两个人都安静了很久。
张柳岸呼吸急促,有点迷茫,自己好像也陷入了某种迷醉的激情中,记忆有那么一点断片。
他很快起身去洗澡,洗完澡之后,他也没多看她一眼,收拾了一下就回自己平时住的酒店。
如果「谢静婵」彻底回归,那么对他肯定有强烈的爱恨。他会让她求着自己,最后在肉体上的结合,他会彻底击溃她的精神,让「叶安逸」再也不能出现。
世间留下「谢静婵」就可以,「叶安逸」可以永远的死去。谢静婵作为他的玩物留下,而叶安逸作为杀他老师的仇人被他彻底扼杀,这样就很好。
他平时住的酒店距离她住的小区不远,就是之前她和陶桃喝过咖啡的地方。他躺在床上,回想刚才的每一个细节,确定每一步都算是在自己的计划之中。
打开电脑监控,摄像头一片漆黑,不知道是被烧坏了还是电力还没有恢复。他等了很久,远远看见那个房间的灯亮起来,摄像监控也没有恢复工作。
看来是彻底的坏掉了,甚至没有拍下占有她的过程。
他开始回想那些细节,好像有些细节他都不太能想起来,是因为他太投入了吗?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全身燥热起来。
他以为自己可以控制一切,可是最后还是和她一起沉沦进了那片大海。
月光投射不到海底,海底发生的细节,不清醒的人是没有办法完全想起来的。
就这么想着,沉沉睡去。
张柳岸平时脑子运转的速度太快,这一次是难得有放松的机会。他其实当时就极其想干脆在她身边入睡,但是她是猎物,是祭品,是他的对手,他不会放心在猎物面前毫无防备的入睡。强忍着困意回到酒店,终于得以放松。
梦中,他似乎又回到那一片深海。
叶安逸变成一条美丽的人鱼,带着巨大的鱼尾,左边的锁骨有一朵巨大的玫瑰,在波光粼粼中显得妖艳无比。他忍不住追逐着那条人鱼而去,拼命游曳,穿过珊瑚丛,她在水里飘扬的长发却离他的指尖始终有那么一点距离。
他手里多了一把鱼叉,想把她钉在礁石上让她不能逃脱,但是鱼叉脱手的时候,他又有点后悔了。刚想叫她快躲,他就醒过来了。
摸摸自己头顶上方的鱼叉,看清楚才发现那是酒店的吊灯。
「让她逃走是不可能的……」他忍不住又这样嘲弄自己。
打开电脑看监控,摄像头已经开始重新工作了,他意外地发现叶安逸在努力给自己换衣服,整理书包,似乎准备去学校了。
她真的要去学校?
她支着拐杖,手机在用软件打网约车。
她现在到底是谢静婵还是叶安逸?
张柳岸看着她支着拐杖慢慢挪出去,有点迷茫。
她甚至没有清除房间的摄像头,光是这点就很不叶安逸。不过摄像头埋藏在她房间这么久都没有被发现,说明叶枫的训练很不到家。
叶安逸出现在班级门口的时候,所有人也都目瞪口呆。
早读已经结束,第一节课已经开始,上课的人是姚美华。
「你身体恢复了吗?就回来上课?」姚美华怀疑地看着她。
「准备要全市统考了,我想争取一下。」叶安逸说。
高三的学生这样做无可厚非。
姚美华示意让个同学过来扶一下,陈曦有片刻的犹豫,张志涛已经上前扶起她了。
叶安逸的课桌这回也没人再乱涂乱画了。白欣容的事情全貌渐渐也流传出来。班上的同学万万没想到白欣容竟然遭遇了这么可怕的事情,回想起自己曾经孤立过她霸凌过她的事情,多多少少都有点内疚和羞耻。
她在苏云萝身边坐下的时候,苏云萝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话。
在学校里,苏云萝依旧是这样谨言慎行,和平时一样目不斜视继续看书。
张志涛想问候她几句,但是已经上课了。他的样子有点尴尬,看到叶安逸就会想起白欣容,他对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很羞愧。
平平安安上完了上午的几节课,外面下了小雨,课间操也取消了。放学后的教室比以往的安静,张志涛问叶安逸要不要回家,他可以送她,叶安逸却说中午她不打算回去。
「那我中午也留下来陪你吧,我怕这里不安全。」张志涛说。
叶安逸看了他一眼,说:「行。」
「你要吃什么,我给你去买。」他说。
「我要吃砂锅饭。」叶安逸说,「但是我可以叫外卖。」
「他家没有外卖。」
亮记砂锅饭距离学校有一段距离,既然她要吃,他就积极去买。
他小心翼翼,不去触碰某个记忆的伤口。
苏云萝低声说了一句:「拜拜。」然后很快地离开了教室。
陈曦走得很慢,经过叶安逸的桌子旁边,问候了一句:「叶真路同学你没事吧。」然后又看着张志涛:「你中午不回家吗?那谁和我一起走呢?」
「你平时不是经常和俞欣然一起走的吗?」张志涛说。
「俞欣然和我家又不同方向。」陈曦小声说。
「那我家和你家也不同方向啊。」张志涛咕哝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安逸发现陈曦的眼睛闪过一抹凄厉的神情。
叶安逸说:「我中午要去找朱里清老师,所以我可能吃个面包就好了,你不用给我带饭。」她看了一眼旁边一直盯着他们的陈曦:「我也不会回教室。」
「你还敢一个人留在学校里?」张志涛有点不太能接受,「你中午还是回家比较好,如果你留下,我就留下。」
叶安逸看着他。
陈曦看着张志涛。
苏云萝默默收拾书包走了。
最后张志涛还是留下了,陈曦一个人回家。
她路过俞欣然身边,俞欣然凑近她耳朵说:「我就说过。」
陈曦咬了咬嘴唇,问俞欣然:「你和我回去吗?」
「我今天要去姑妈家拿点东西,不能和你去了。」俞欣然说。
又是中午放学的车水马龙。
隔壁班有不少人到一班这边找自己认识的一班同学一起放学回去,来的人比平时的多。他们一边呼朋唤友,一边往叶安逸这个方向看。
他们都想看看「传说中的那个插班生」到底现在怎么样了。有些人还在本着猎奇的心态,猜测她在体育用品室遭受了什么样的对待:被脱衣了吗?被打了吗?被拍照了吗?被猥亵了吗?
学校「体育用品室」的案子讳莫如深,禁止学生在网上讨论,一经发现便学校处分,就算高三的学生也不留情面。所以学生更加容易窃窃私语,在幽暗的空间,一个女生被两个男生偷袭已经够有想象空间了,更别说后来还出了命案,两个男生一个被杀一个自杀。
不能直接问,就通过观察的女生微表情了补全自己的想象。
大家都在装作有意无意地盯着叶安逸看,张志涛挡住了那些人的目光,站在了叶安逸身边。
自从知道了白欣容那天晚上的遭遇之后,张志涛一直沉浸在巨大的内疚和后悔当中。他知道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像他这样后悔对白欣容曾经有过的冷漠,但是他真心后悔,尤其是看到自己喜欢的女孩又要遭受和白欣容一样的群体凌霸的时候。
他有些时候也不明白自己对叶安逸的保护欲到底是因为对白欣容的内疚还是因为对叶安逸的喜欢。但是他现在已经无法像以前那样对这个转校生有单纯的好感了,她更像是一个易碎的娃娃,她如果这次也被碰碎了,可能他真的会受不了。
他说买了午饭之后,他会去朱里清办公室那里来接她,千万不要乱跑。
「至少朱老师这里应该是安全的。」他说完之后就急匆匆走了。中午吃饭的人多,他不想排队太久。
叶安逸目送他离开之后,在教室里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的时候,支着拐杖,一瘸一瘸地朝连接办公楼的连廊走去。她路过两个楼梯口,两个楼梯口都有监控,她稍微放心。
她从办公楼的五楼慢慢一步一步挪下去。这栋楼的楼梯地砖有点滑,她要特别当心。挪到三楼楼梯口的时候,她从穿衣镜那里看到人影一闪,好像有个人影从背后跑了过去。她看了一会儿,又没有任何动静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楼梯口的摄像头,没有红点,这栋楼停电了吗?
慢慢往上走的时候,感觉背后的始终有人跟着。她行动不便,所以不能很快转身回头看。仔细听那个声响,很轻很细微,像个鬼魂,若即若离地跟着她。
旁边有工人撒落的类似电钻的工具。办公楼最近在搞室内翻新,工人们可能是中午出去吃饭了。
她拿出了手机,一步一步地下楼,来到二楼的校医室。
校医室的门口是关着的,门缝里也没有灯光,难道朱里清已经回去了吗?
她犹豫了一下,转身想走,却听见里面传来了女人说话的声音。
这个声音很熟悉,听起来像是朱里清的声音。
叶安逸心下存疑,慢慢地靠近,看见门缝里明显有人影,那是窗户的光照到门前的障碍物,在门缝上留下的阴影。
朱里清的确在门里面,但是里面应该还有一个人,因为她透过门缝看见里面有两道人影。
「你春天那时候回来,其实就是为了等候谢静婵吧!」朱里清恨恨地说。
对方没有说话。
「你说是为了和老同学聚聚,我相信了,结果谢静婵就出现了,我当时就觉得不妙,怎么会这么巧……怎么你一回来,她也跟着回来了?」
对方还是没有说话。
朱里清痛苦的说:「你明明知道,我一直都喜欢着你……这么多年,我没有爱过别人……」
「客观来说,你有和别人谈过恋爱的。」这声音,是张柳岸的声音。他那种温和的,淡然的,但是又特别好听的男声。
朱里清声音又变得悲伤:「但是我内心明明爱的是你,我一直爱的都是你。」
「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张柳岸说。
门缝里的人影和另一个人影重合在一起,朱里清好像是扑到了张柳岸的怀里,声音变得含糊起来:「我很开心,我终于可以把年少时候的心里话说出来了,就算你骂我不知廉耻,我也甘心……人这一辈子,到底有多少次可以放心去爱呢?难怪谢静婵当年愿意为了你离家出走……如果是我,我也可以……」
印象里朱里清好像没有情绪这么热烈过。她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一般热切的坦白着自己的心事。她颤抖的声音,即使是隔着门口也会让人觉得脸红。
「你……你什么时候,再在我的身上,给我画一朵花?」
朱里清此言一出,叶安逸整个人就被震住了。
用舌尖在锁骨上画一朵玫瑰,是她和张柳岸两个人之间最为私密的一个秘密。
但是此时此刻,朱里清发出了嘤咛,门缝里的两个人已近挂靠在一起。
叶安逸全身颤抖,就在昨天,现在她已经和张柳岸完成了某种禁忌的确认,她已经重新接受了「谢静婵」这个身份。
门突然打开了,张柳岸一手抱着朱里清,一手把门打开。
朱里清紧紧依偎着他。
他们两人曾经是同班同学,同岁大,从相貌来说,张柳岸看起来显得比朱里清年轻一些。朱里清看起来有一种接近四十的感觉,两个人相互依偎就显得特别可笑。但是朱里清容光焕发,面色潮红,神情娇羞得如同十几岁的少女。
他们看见了叶安逸站在门外,都微微一愣。
叶安逸转身就走,一步一步走下楼梯。
张柳岸没动,只是看着她的背影,走得很不方便,地板也比较滑,她要当心滑倒,所以扶着墙走得很慢。如果她的腿没有受伤,那她肯定恨不得甩开脚丫子飞快跑开。
她靠着墙,刻意躲开他们的视线,把自己藏好。
「你也真是,刚刚得手,又立刻回敬她一刀。」朱里清走进门口里面,玩弄自己手上的手机说。上面是叶安逸一个小时前发来的信息,说放学之后想找朱老师谈谈。
她很准时,放学后等学生走光了就如约前来。
张柳岸看了一会儿,转身进了心理辅导室,关上了门。
「我确定是她是谢静婵了,」朱里清冷笑说,「我最喜欢看她那种被击中心脏的样子。说实话,之前她一直这么端着,我都一直不能确定是她。」
刚才那个眼神,真是熟悉的谢静婵。这种被人欺骗,大失所望的表情,她过去经常在年幼时候的谢静婵脸上看到。记得有一次她被选去参加舞蹈队,中途被谭兴文取消资格,她脸上也是这种表情。
看到了吧,谢静婵,你根本不配被爱,不会有人爱你,就像从前那样。你根本不配被爱。
「你妈妈当初不让她去跳舞?」张柳岸好奇地问。
「是啊,不光是跳舞,主持,朗诵,凡是出风头的表演都不让她参加。」
「但是我记得你妈妈经常要她去参加什么竞赛,」张柳岸抱胸笑道,「因为那种竞赛拿了名次回来,就能写进自己的先进事迹里去吗?」
朱里清不自然地说:「那是为了她好。我妈妈说了,谢静婵一脸狐媚淫贱相,让她再出去出风头容易被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看上,她家可没有能力保护她。」
「这么说你妈妈真的是护犊情深,不知道的一定以为她才是谢静婵妈妈。」张柳岸似笑非笑地说。
朱里清不服气地说:「哼,我妈妈对她很好的,每次表现的机会都给她。她自己不懂感恩,」
「不懂感恩。」张柳岸重复这几个字。
朱里清看着张柳岸:「你要我陪你演戏我也演了,你怎么感谢我?」
「我刚才不是已经感谢你了吗?」张柳岸伸出手,摸向她的脊背,摸索着她背上的经络,手上巧妙用力,她嘴里忍不住又发出之前那种嘤咛声。
「你的背部肌肉太紧张了,」张柳岸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你内心有很多没有能实现的愿望,你对自己的生活很不满意。」
「你少对我做剖析了……嗯……」
朱里清嘴里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感觉到自己在他手中差点都要融化了,她扶着自己的办公桌。这种通过抚触打开对方心理密码的方法,她也听过一些,但是没想到高手用起来是这样的,仅仅靠一只手,完全能打开她的心防。
有什么奇怪呢?他是张柳岸,张柳岸就算没有学任何技术,就已经是得天独厚的一味药。她已经寂寞了很久,她很久都没有接触过这种血气方刚的男人了,尤其这个人还是她少女时期的男神。
多面未见,他变得更加成熟更加性感了。
他的手劲适中,让她全身的疲倦得以释放。身心本来就是一个统一的整体,她身体放松了之后,情绪也变得更加好了起来,看见的这个世界也似乎变得美好了,她的愤懑原来一直锁在她那块僵硬的肌肉里。
她的世界明亮了起来,片刻之后她才发觉只是她头顶的灯亮了。电来了。
张柳岸的手已经离开了她的后背,本人站在她一米开外的地方。刚才的一切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随着电来了之后烟消云散了。
「你的目的,就是要把谢静婵后来获得的那个身份的人格,完全的瓦解掉吧?」朱里清幸灾乐祸地说,「真可怜,好不容易混成个人样了,还是被你摧毁了。她又要当回原来的那个猥琐自卑的谢静婵了。」
「你和你妈妈一直都很讨厌她,为什么呢?」他轻声问她。
「因为她和她妈妈都很讨厌!」朱里清说。
「她和她妈妈讨厌,是因为她和她妈妈都夺走了你们的男人,或者说,你们心目中的男人,」张柳岸笑着说,「你们这类平庸的女人,看到性魅力比自己强大许多的同性,就会陷入愤怒。愤怒来源于无能。这是雌性的战争,无能的女人,在嫉妒心的驱使下,总以为摧毁对方,自己就能获胜。其实摧毁对方,对自己的胜利一点意义都没有。」
朱里清脸色变了。
张柳岸仔细端详着她的脸,一字一句说:「你看,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依旧缺乏性魅力。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容易愤愤不平。」
朱里清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咬牙说:「你玩弄谢静婵之后,又开始要玩弄我了吗?」
「不不不,」张柳岸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摆动,「不要说我玩弄她,那是我和她之间的游戏。我兜兜转转为了彻底的摧毁她,因为想摧毁她,要慢慢摸索她成长的轨迹,要把她最本质的那个人格揪出来,我费了不少神——我去了北京,又引着她去了越南,现在又设计她回到榕城。而你,我根本不关心你到底怎么想的,甚至也不会帮你设计结局,所以『玩弄』二字从何说起?」
朱里清被他刚刚捧上天堂,现在又摔下地狱。几乎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她离张柳岸很近了,谁知道,他其实一直都在光年之外。
她大怒道:「你少自以为是了!就算我初中时候有那么一段时间喜欢过你,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一直一直喜欢你?我就是讨厌谢静婵,讨厌她一家!」
「我知道啦。」张柳岸笑笑,「对了,你的后背一定又开始紧张起来了吧。」
他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朱里清下意识地关注了一下自己后背,果然有几块肌肉紧张异常,而且长久以来的酸痛又出现了。
叶安逸一步一步往下走,通往下面的楼梯好像没有终点似的,她有点恍惚。
很多年前,在顶楼上看见楼下的张柳岸,也是如此。
他就是那个遥远站着的王子,但是并不是来接她的。
她为了摆脱这份伤痛,甚至不惜杀死了自己。
她在原地站住了,是的,十年前,她杀死了一个叫做「谢静婵」的人。
多年之后,她发现「谢静婵」没有死,她一直活在她的体内,会被张柳岸的一个吻轻易唤醒。
已经当回了谢静婵的她,不可能再当那个没有过去的叶安逸了。她依旧是那个爱而不得的塔楼上的少女,爱对她来说,就是一个禁忌的词语,会被奚落,会被嘲笑,会被唾弃,然后被社会性谋杀。
她走了几步,突然站住了。
她看见张志涛倒在地上,全身抽搐。旁边散落着他买的饭。他到底什么时候倒在那里的呢?看样子没过多久,可能因为刚才自己专注在张柳岸那边,根本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张志涛!」她急忙一拐一拐地要下去查看。
这时候有个工人也冲过来了,大声说:「这个人触电了!你不要碰他!我刚才断的电!」
她吃惊地站住,看着张志涛有一只手粘在不锈钢的扶手上,手上有灼伤的痕迹。工人拿了绝缘手套一把扯开他的手,张志涛整个身体软软的,已经没有反应了。
叶安逸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她打完电话,紧张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发现旁边有一个焊接的机器,它的接头被扯坏了,已经裸露的电线缠绕在不锈钢扶手上,正负极是连接在一起的,想必是电闸一被工人拉上去,就立刻通电了。
工人说,他们中午想趁着人少的时候赶工,先趁着学生放学人潮汹涌的时间去吃吃个午饭。回来之后发现他的机器也被人挪动。他们本来是在三楼施工的,听到二楼有动静就冲下来看,才发现有人触电了。
叶安逸看着工人把全身瘫软成泥的张志涛拖到通风的地方,他身上还有一些被灼伤的痕迹,双目紧闭,嘴唇苍白,之前还活蹦乱跳的他,现在像一截没有生命的物体一般。年轻的生命,竟然这么脆弱。
一地的饭菜,是叶安逸之前提过的亮记砂锅饭。
叶安逸忍不住捂着脸,靠在墙上。
救护车很快来了,警察也来了。来的警察是利东,他看见是叶安逸,忍不住错愕了一下:「又是你?」
叶安逸很疲倦,别过头去。
装修工人说这台电焊机原来是在三楼的,不知道被谁搬下来了。本来办公楼是有摄像头的,但是因为这栋楼线路老化,经常短路所以要重新更换铺设电路,为了装修方便,电闸在放学之后就拉下了,整栋楼都是断电的状态,并不知道是谁搬动了这个台机器。
利东看了一眼叶安逸:「你来这里干什么?为什么中午不回家?」
「我受伤不方便回家,过来找朱里清老师。」叶安逸说。
「张志涛他怎么会在这里,你知道吗?」
「他不放心我一个人在这里,就出去给我买饭。」
利东的助手梁荣文找到了在办公室午休的朱里清。朱里清听说又有学生死了,十分惊讶,出来又看见叶安逸在场,立刻沉下了脸。
「请问这个学生中午是不是来找过你?」梁荣文指着叶安逸说。
朱里清犹豫了一下,想起叶安逸之前发的信息,便点头说:「找过。」
「你们大概谈话了多长时间?」
朱里清又看了一眼叶安逸,她不太愿意提张柳岸在场的事情,相信叶安逸也不愿意提。
她便含糊说:「没有谈多久,就几分钟。」
「谈了什么内容?」
朱里清又看了一眼叶安逸,谨慎地说:「谈了一点她个人的私事。我是这个学校的心理辅导老师,学生找我谈私事很正常,但是我不能擅自把学生私事说出去,谈了什么你要问问她。」
叶安逸想起之前看见朱里清和张柳岸的场景,低声说:「谈了一些关于异性的看法。」
「和感情有关系的?」梁荣文皱眉。
朱里清心想好家伙,她这倒不算是说假话。
一想到谢静婵因为张柳岸的事情黯然销魂,她略微得到一点安慰,在张柳岸那里得到的挫败感又恢复了几分。她也不想惹麻烦,就配合着说:「是的,就是聊了一些感情问题。但是叶同学不愿意多说,所以还是很快走了。」
这个女生受了重伤,也不太可能搬得动这么重的机器……利东背着手,皱着眉头看着现场,电话响了,是医院那边打过来的,说张志涛送到医院里抢救无效,医生已经宣布死亡。
叶安逸听闻之后腿一软,坐在了旁边的楼梯上。
她捧着头,脑门上冷汗淋漓,心中十分混乱: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下午的预备铃声响起来了,陆陆续续有老师来办公楼了,听闻这里又出了命案,不仅吓了一跳。叶安逸被带到了老师的小会议室,一个人坐在那里,接受了警察和老师的先后问话。
她的样子十分凄苦,坐在那里像失了魂一样,以前的自信和淡定荡然无存。朱里清在门外偷偷打量她,感觉到隐隐约约的报复的快感。虽然又死了一个学生令人不安,但是这种时候,也许是击溃她的最好时机。
朱里清摸出了手机,她想她可以做到张柳岸没有做到的事情。
就算再怎么封锁消息,班上的学生还是收到了风声。下午上学的学生在教室里窃窃私语,陈曦首先放声大哭,趴在桌子上哭得死去活来。同学们料想她是班长,最近受了不少压力,先后送走几个同学,白欣容,黄璃园,龙聪,接着又是张志涛,每次都是她组织同学上门送花圈,估计已经见过很多家长心碎的样子,这回还要见张志涛家长,情何以堪!
「他就是为了给叶真路送饭!如果没有给叶真路送饭,绝对不会遇见这样的事情!」她哭着说,旁边的人怎么劝都劝不住。
大家都觉得新同学才来了半学期都不到,却牵连了好几个同学的死亡,的确是给人一种非常不祥的感觉。
「她当时在现场吗?」
「为什么每次有人死她都在?黄璃园这样,龙聪听说也是收到她信息去医院找她才死的……」
「她真的好晦气啊……」
苏云萝在课桌下抓紧了拳头,没有做声。
陈曦呜咽的声音不绝于耳,突然站起来冲到叶安逸的位置,把她的书包扔了出去。刚好砸在了进门的姚美华身上。
「陈曦!」姚美华怒道,「你适可而止!」
「都是她害的!」陈曦一反平时对老师温顺乖巧的常态,大声吼叫,「我恨她!她不应该来我们班!让她转走!让她滚回去!」
姚美华严肃地看着她,让她尽快冷静下来。刚才她在办公室听到朱里清和警察在说,这个「叶真路」是假冒的身份,本名叫「谢静婵」,出生年份其实比实际登记的要早四年,也就是说,今年应该已经二十二岁到二十三岁左右了,并不是高考之后读了一年大学的年纪。
警察听到这个消息也十分震惊,反复查阅了「叶真路」的身份证件,发现户籍资料都对得上,叶真路的确是在北京上的学,并且去年考上了一所大学,但是很快户籍又转回了出生地,有过变动记录。
之前利东也注意到「叶真路」的身份证照片和眼前这个女生有出入,但是查看她之前高中毕业和初中毕业的档案照片,和眼前这个女孩子很像,就偏偏是身份证的照片有变化,就好像这个女孩子在拍这张身份证的那段时间里容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似的。
朱里清坚持说她就是叫谢静婵,说她是多年前离家出走的邻居家的孩子,可以找她妈妈出来作证。
警察问过叶安逸,她似乎受了很大的打击,不能回答任何话。
警察还在勘察现场手机证据,「叶真路」身份暂时没有破绽,就暂时按下不表,也让朱里清先不要声张。
朱里清很不服气,说这个谢静婵以前就谎话连篇,十二岁那年就抛下母亲离家出走,并且和男生发生过不伦之恋,她的话万万不可信。她说得路过的陶桃老师听不下去,插嘴说:「朱老师,你现在还是老师的身份,她的身份是学生,请你说话注意一点,不要带过多个人感情色彩好吗?」
朱里清被陶桃抢白一句,脸上很难看,反唇相讥说:「被停职的老师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呢?到底是谁没认清学生身份搞出这么大的篓子?」
陶桃老师气得眼圈都红了,她一直以来受了很多委屈,这次作为一个爆发点,和朱里清在办公室吵了起来,场面一度失控,校长不得不亲自过来劝架,说最近德信中学的事情惊动了教委,很快就要派领导过来调查了,你们为了我们学校着想一下行不行?」
办公楼吵成一团,校长暗示姚美华赶紧把这位外来的学生「请」走,本来插班生不在招生计划之内,有些时候偷偷让她跟读没什么,但是出了这么多事情,再留在这里,学校难做。
姚美华也很为难,本来叶安逸就是走她的关系进来的,她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出这么多事。但是仔细想想,每一件事,似乎也不是她造成的,但是都和她有关系,而且她自己也受了伤,也受到了惊吓,这种时候赶走她,是否符合道义呢?
校长作为管理者的顾虑有道理,但是作为老师的立场,姚美华觉得不太公平,她陷入了为难之中,而且也不知道怎么和「叶真路」提这件事,她坐在会议室的样子恍恍惚惚,让人看了于心不忍。
眼下姚美华只能勉强维持班级秩序,让学生少讨论这件事,赶紧上课,装作一切风平浪静。
姚美华走了之后,教室里掀起了一阵窃窃私语,大家开始交换自己的看法。之前怀疑「叶真路」是白欣容附体回来复仇的,后来觉得不对,现在看又觉得真的很像,凡是之前和白欣容扯上关系的人都连接出事了。大家纷纷猜测之前白欣容传闻中暗恋的男生,赵威死了,张志涛死了,那接下来四班的龙全和之前转学了的廖寒会不会也遭殃?
「廖寒转学了应该没事,而且好像根本没有和白欣容讲过话哎!」
「那四班的龙全和她也没关系,应该也没事吧?」
「天啊,好可怕,简直是连环诅咒……」
「她之前的好朋友黄璃园也死了,到底要死多少个人……她之前的竞争对手不是陈曦吗……」说到这里,这个同学闭了嘴。
陈曦已经停止了哭泣,坐在课桌面前呆若木鸡。
她从来没有发觉自己这么喜欢张志涛,高一的时候张志涛说喜欢她,她是不在意的,只是把他当做仰慕者之一。
陈曦从小就是班花级别的角色,习惯身边有很多追求者,她对待善意的追求者都十分矜持,但是很友善,这是一种维持人设的本能。她会让对方知道自己是他得不到的对象,但是是值得永远仰慕的。这是从小培养出来的一种天分,她的厌恶,仅仅只对那些无礼冒犯,死命纠缠的男生显露,而这些男生,都会被任鎏赶走。
班花的身边,会有一个恶霸一样的守护神。
任鎏知道自己的地位,陈曦也知道任鎏喜欢自己,她得心应手地把控着和他的距离,在这段关系中,她是掌控者,任鎏是心甘情愿,无怨无悔的为她服务的,她觉得这些理所当然。
所以她觉得张志涛喜欢自己是理所当然的,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白欣容胆敢宣布她喜欢张志涛,这不知为何触怒了她,张志涛人太好了,即便知道白欣容喜欢自己,也没有表现出很大的排斥和拒绝,不像赵威,公开拿着这件事羞辱她。张志涛的处理让她很不满意,她很不喜欢这样。
俞欣然突然在她身后伸长了脖子,低声对她说:「是不是你干的?」
她猛然一惊。
「我记得我和你提过午休时间办公楼会拉闸的事情,也提到过焊接的机器焊接就是用正负极一瞬间产生的高温电弧的工作原理,我还说叶真路脚瘸了,只要她去办公楼,这就是一场完美的犯罪。」
陈曦脸色苍白:「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俞欣然看着她:「怎么会这么巧?」
陈曦咬住嘴唇没有回答,俞欣然想了想:「中午你还和我去了那家店……」
「你别说了!」陈曦盯着她,「你没有证据就不要胡乱猜测了,这只是一个巧合。」
俞欣然点点头,把头缩回去了。
「很奇怪啊,为什么会有人将焊接机故意搬到二楼呢?而且还故意扯坏,接上了旁边的扶手,这一看就是刻意杀人吧?」梁荣文思索着,和刚刚赶到的利东分析案情。
利东也是一脸困惑:如果是杀人,杀害张志涛的动机是什么呢?
「有几个人知道张志涛中午不会去,会去办公楼的?」
「他平时中午都回家。」姚美华说。
「那就奇怪了,他今天中午不回家,为的是给叶真路送饭,那想必是有人知道的。但是为什么把时间控制得这么好,知道工人刚刚通电的同时,张志涛刚好又来到这里?」
「我们可以看看张志涛去买饭的监控,看看他是不是被人跟踪了。」梁荣文提议。
「最近发生的事情,都是围绕着叶真路的,」利东沉吟道,「也许凶手要杀的人,并不是张志涛,而是叶真路。」
「为什么?」
「为什么把机器搬到二楼,而不是一楼,或者是三楼?是因为朱里清的办公室在二楼,叶真路要是如约去找她,一定会经过二楼。放在那个位置,她出来之后可能直接上楼走五楼的连廊到教学楼,也可能直接从二楼的连廊去教学楼。但是也有可能从办公楼直接下楼,离开这栋建筑,二楼是她无论如何都避不开的一个地方。而且她腿脚不方便,一定会扶着不锈钢的扶手慢慢往下走,她说过在她经过二楼的时候,机器还不在那个地方的,但是她去了朱里清办公室出来之后,机器就搬到了那里,而且电也被通上了……这时间差把握得也太好了。你想一下,叶真路去找朱里清谈话,这个时间其实是完全不能把握的,可能长一点,可能短一点。只要她出来,她就一定会扶着扶手回去……但是张志涛买饭,他一定会去办公楼去找叶真路吗?这件事只有叶真路知道吧?」
「对。」
「叶真路也没有告诉过他人对不对?」
「没有。」
「那如果是针对张志涛的杀人计划,叶真路的嫌疑是最大的。她去了办公楼,她知道办公楼停电了,而且她知道张志涛会来办公楼找她。但是她腿脚不方便,她搬不动那个机器,而且……她没有杀张志涛的动机。如果叶真路杀害张志涛的动机不成立,凶手另有其人,那么这件次谋杀很有可能是针对叶真路本人的,只是误杀了张志涛。」
「那别人要是杀她,到底是什么动机?」
「你说上次在体育用品室袭击她,是什么动机?你别忘了白欣容的案子是她挖出来的。」
「也是……」
「说来说去,她要是从心理辅导室那里出来,稍微扶一下那个扶手,她就完蛋了……她怎么就没扶呢?这不是很自然的动作吗?」利东也有点疑惑。
——因为叶安逸受了打击,是背贴着墙壁慢慢挪下去的。这一点除了她自己,大概没人能猜到。
「她真的是『叶真路』吗?」
「叶真路交代的家庭关系,父母离异,她和父亲生活。她父亲教叶枫,在国外工作,我们正在试图联系他。」
「什么背景?」
「看资料说是做贸易的,商人吧。他常年不在家,孩子和奶奶生活,但是这位奶奶几年前去世了,所以……他应该是对孩子关照不够。」
「孩子的母亲呢?」
「母亲离婚之后嫁到南方了,另外组家庭,和他联系不多。应该和孩子见面也不多。」
「唉,父母离异,和白欣容也有点像。」梁荣文说到这里,两个人都心中一动。
他们沉默了一下。梁荣文说:「那个朱里清说了『谢静婵』的亲生母亲叫杨静,现在是她父亲再婚的配偶。」
「这么复杂?」
「是啊,据说她父亲为了和那个杨静在一起,就和朱里清的母亲离婚了,她心里估计很恨那个杨静,顺带也恨杨静的孩子。」
「她坚持说杨静的孩子十二岁那年离家出走,就是叶真路本人。」
到底可不可信呢?和案情有没有关系呢?
他们在机器上没有找到指纹,凶手早有准备。而且凶手带了工具,是用钢钳剪断的电线,还趁着停电没有监控潜入的办公楼。
但是地上有磕碰的痕迹,证明这个凶手力气可能也不够,在搬动机器的时候,磕碰到了地板砖,留下了痕迹。
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他们又忍不住想象了一下手脚受伤情况下搬动机器的「叶真路」的样子,有可能是她本人吗?
办公楼和教学楼之间,二楼和五楼都有连廊,而且教学楼靠近连廊的楼梯口有监控,并没有拍到可疑的人。凶手只有可能是从办公楼的一楼潜入的。办公楼有两个楼梯口,都对着操场,操场只有两个摄像头,拍不到入口处。但是校门口有监控,可以看到进进出出的人影。放学之后的校门口的监控显示出张志涛急急忙忙离开,后来张志涛在一点半以后提着饭急急忙忙回来了。
这段时间并没有其他出而复返的学生。
这个凶手莫非一直在学校里潜伏吗?像上次任鎏那样?
放学的时候校门口出去的人也很多,要一个一个排查谁没有出校门,也需要时间。午休时候的确也有极少数的学生留在了学校里。
「也许是外来人员干的?」
「先从张志涛班上的同学开始排查吧。」利东沉声说,「顺便看看有没有从外面进来的渠道,摄像头拍不到的死角。」
上次体育用品室就有一条通道,让任鎏混了进来。但是这条通道现在已经封死了,短时间内不可能打开。
「会不会就是叶真路本人?」梁荣文问,「毕竟只有她知道张志涛会来,而且机器是从三楼到二楼,下楼终究简单一些。」
「也不是没有可能……」利东说,「只是动机真的很难判断。而且她那个身体,要搬动这样的机器,可能很费时间,你注意到她手掌有没有最新搬动重物留下的痕迹呢?」
梁荣文摇了摇头:叶安逸有只手还包扎着,走路还要拄着拐杖,搬动那样的重物,还要接上电线,看起来根本不可能。
如果是在本格推理小说,只要找到那个腿脚不方便的女孩布置杀人现场的方法,就可以确定她是凶手了吧?
可惜现实并不是推理小说,利东认为「叶真路」单凭自己的力量杀害张志涛的可能性很小,而且也没有杀人动机。但是一旦「叶真路」的真实身份被证明是假的,和「谢静婵」有关系,那么也许会发现其他不同的动机呢?
他又看了一眼「叶真路」。
梁荣文在反复看监控,今天中午,张志涛班上的学生基本都已经回家了,除了叶安逸之外,而且在案发那个时间阶段,也没有看到有人进入学校门口。他忍不住问校长:「你们学校有没有其他通道,没有摄像头覆盖,但是可以出入的?当然不包括上次那个体育用品室。 」
校长满头大汗,他现在很焦虑,教委今天下午立刻要约谈他。这是学生在校的安全问题,他不得不负责。他说:「真没有,真想不起来有。我们学校是走读学校,平时就一个大门,以前有个后门,都封堵起来了,除非是在别的地方翻墙进来的。但是围墙外面大部分都是商铺,就算翻墙也会有人看见,或者被商铺的摄像头拍到啊!」
「我们还要去调集附近商铺的摄像头,还有附近路口的路况监控来看看。」利东和梁荣文交代说,「叶真路依旧是有很大的嫌疑,毕竟目前为止,她是我们现在所知道的唯一一个在办公楼出现的学生。」
「朱里清也在。」梁荣文提醒他。
的确,如果按照时间来说,朱里清比「叶真路」呆在办公楼的时间更长,但是「叶真路」已经明确说过,她上楼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二楼的楼梯口有那台机器。她是从五楼走下二楼的,机器在一楼和二楼楼梯的拐角处,她要是从楼上走过来的话,根本没有经过这个地方。而视频显示,张志涛并没有从教学楼那边走过来,应该提着午饭从一楼直接上的办公楼。这个也侧面证明了他的确是和「叶真路」有过约定,直接在办公楼的心理辅导室见面。
叶安逸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在会议室喝水。
陶桃老师陪着她坐了好一会,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这个自信满满的学生,半个多月前还似乎对一切胸有成竹,现在却变得如此颓唐,当初白欣容是不是也这样呢?
「叶真路同学,你还好吧。」陶桃试探着和她搭话。
「不太好。」对方干涩地说。
「你和我当初见到的时候,大不一样了啊,」陶桃同情地说,「确实是,你这段时间经历了太多。」
「我现在也变得和白欣容一样了吧。」叶安逸低声说。这是她当初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
现在她明白了,从她在医院遭遇白欣容的那一刻起,就相当于遭遇了另一条命运线的自己。如果当初没有离家出走,她很可能也会变得跟白欣容一样,面对高控制的母亲,挣扎在对自己的自我怀疑中,在学校里找不到合适的位置,遇见了自己喜欢的人,也束手无策,只能撒谎来骗自己。最后的最后,恐怕也是被社会环境所排斥,在选择自然性死亡之前,已经社会性死亡了吧。
也许张柳岸对她设下陷阱,就是在她遇见白欣容那一刻。不然他为什么将她送进了友好医院,因为算准了白欣容自杀之后会被送进来了吧。
叶安逸在桌子下抓紧了拳头。
张柳岸锁定了白欣容这个目标,用她的死作为诱饵,就是算准了叶安逸会忍不住介入她的事情。他知道她就算变成了「叶安逸」,也在用一辈子的时间,弥补这自己童年的创伤。之前她不停追寻各种案子凶手的蛛丝马迹,为的是拯救自己妹妹叶真路,或者是其他什么人,说到底,都是为了拯救她自己。
她的内心,永远有一个十二岁死去的女孩——谢静婵。
这辈子她都将为了救赎谢静婵的脆弱,为了弥补谢静婵所受的伤害,不断地要去拯救不同的人,不断介入不同的案件。但是张柳岸终于通过她过去一系列行为的轨迹,解读了她内心的密码。
——叶安逸,你内心有深渊。
这句话是谁说过的?是她曾经的对手,还是她曾经救下的受害者?
她内心的深渊,就是那个已经被她亲手杀死的少女,她一直回避,深深嫌弃的那个少女谢静婵。
张柳岸终于用白欣容将她唤醒,然后亲吻她,最后再次亲手将她扔入深渊。
但是她无能为力,因为「谢静婵」爱着张柳岸。「谢静婵」可以死在「叶安逸」手中,但是不能死在张柳岸手中。因为张柳岸不会这么决绝地杀死她,他会用他的温柔诱惑她,用他似是而非的爱温暖她,然后再用无法捉摸的情感凌迟她。
现在她到底是要当「谢静婵」还是「叶安逸」?她已经无法当回「叶安逸」了,因为认识谢静婵的人,都已经知道「谢静婵」已经苏醒,朱里清更是毫无掩饰地看到她崩溃的那一面,时光永远无法倒流,她将一辈子嘲笑谢静婵失魂落魄的那一刻,这是她过去都没有能做到的。朱里清过去没有能击溃她,但是现在可以毫无顾忌地在她面前挥动她的鞭子。
她无法隐匿,下一步之后,所有人都会认为她是谢静婵。
所以她也不能说出在朱里清办公室遇见过张柳岸,她只要提到张柳岸,她的过去就会不可阻挡地将她拉入到「谢静婵」的世界。朱里清肯定清楚这一点,所以毫无顾忌地要揭露她的身份,因为她知道她没有任何退路。
说出张柳岸那时候在办公楼的存在,相当于承认她是「谢静婵」,但是不说出张柳岸的存在,她身上必然有嫌疑,这样朱里清将她身份主动曝光,她同样无法摆脱恢复到「谢静婵」的命运。
真是一步进退两难的棋,朱里清就像那个象棋里的皇后,朝她步步紧逼,将她逼入死局。
好一副场斗!将每个人的目的和心思把握得如此精准,背后那个下棋的人却无声无息消失在案件里。各种棋子布局的目的已经呈现,就是要将她逼回黑暗的过往,避无可避,现在看破也为时太晚了。
利东和梁荣文做完了笔录之后,正打算离开,却被朱里清叫住了。
「我现在和你们证明这个叫『叶真路』的学生是假的,」她拿着手机说,「我已经把她的亲生母亲叫过来了,你们可以当面和她对质。」
叶安逸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煞白。
到现在为止,她都没有准备好面对杨静。
多年前和母亲的恩怨扑面而来,母亲骂过她的难听的话,回响在耳边。
杨静果然被朱里清叫来了。
朱里清对她说:「谢静婵又卷入了人命案,你说怎么办吧?」
杨静隔着门看见叶安逸一个人坐在会议室,赶紧冲进去,看见对方看起来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脸色很难看,不由颤抖着问:「小婵,你没事吧?」
「这个是你的女儿吗?你确定?」利东问。
「可以让她做亲子鉴定。」朱里清在后面冷笑着说。
会议室空调开得很足,叶安逸感觉到了寒意逼人,她眼里全是畏惧。没想到皇后最后放出来的是这样的杀招。她可以控制自己对张柳岸闭口不言,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母亲。
因为孩子在母亲面前,永远都是弱者。
除非她杀死自己,或者杀死母亲。
她曾经选择的就是杀死自己,但是现在,她已经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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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国
场斗:一场校园霸凌里秘而不宣的心理较量
由得林洛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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