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象
场斗:一场校园霸凌里秘而不宣的心理较量
张志涛回来上课了。
他脸上淤青未褪,神情也比之前要阴郁一些,之前坦荡的笑容不见了。他是在上课铃声响起来之后进的教室,刚好是姚美华的课。姚美华没有多说什么,让他直接进来上课。
他坐下来的时候,甚至没有多看叶安逸一眼。
没有人会注意到他面色阴郁,因为有比他回归更加炸裂的消息,就是黄璃园死了。
班主任在早读特意强调不要议论此事,但是还是没有压住同学们私底下的暗流汹涌。
「是不是……白欣容回来复仇了?」
「同样都是从楼下跳下来,但是黄璃园那个个性,怎么可能选择跳楼,一定都是假的。」
「听说,她死之前见的人是那个叶真路哎……」
「她们到底谈了什么?叶真路是白欣容借尸还魂的吗?」
议论的声音很小,断断续续总有几句传到叶安逸耳朵里。
黄璃园的同桌俞欣然闭口不言,她低头看着黄璃园的抽屉里,突然惊叫一声。同学们寻声望去,她指黄璃园桌子的抽屉,上面有人用涂改液,写了几个字:「6 月 2 日 21:00,398。」
「这些数字是什么意思?」坐在俞欣然隔壁桌的龙聪突然凑了个头去看。
俞欣然大惊,赶紧想用什么东西挡住,但是反应还是慢了,周围的同学已经注意到了,大家纷纷凑头过去看,更加议论纷纷。
叶安逸位置距离俞欣然的座位不远,她也凑近了去看,回头刚好撞上了张志涛。张志涛脸色铁青看着黄璃园抽屉里的字,被叶安逸撞上胸膛才回过神。
他看她的眼神突然闪过一丝慌张,他低声说:「和你没关系,不要看!」
「上课了上课了!」数学老师走了进来,敲打黑板,让大家快点回去坐好。
叶安逸偷偷给苏云萝写纸条,问她「6 月 2 日」是什么意思,纸条被推了回来,苏云萝摇头,没有回答她。
她注意到苏云萝的神情比之前更冷淡了,也许在学校里还是要和自己保持距离撇清关系吧。叶安逸也不强求。
一个上午,没有人和叶安逸说话,课堂罕见的安静,老师力图做出波澜不惊的模样,但是眼神接触到同学的时候,总是飘忽不定。
班上又死了一个学生,之前是转校之后死的,可以说和学校没关系,但是现在死的这个,可是正常在校读书的学生。只是发生的地点在家里,原因也是和母亲之间的矛盾,学校似乎还是可以撇清关系。
但是「6 月 2 日 21:00,398」这句话像是一句诅咒,又像一句遗言,写在了黄璃园的抽屉里,刻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张志涛默默地坐在她前面,上完了数学课,又是语文课,他都保持着那个坐姿,一动不动。而叶安逸心思也不在他身上,以他的肩膀作为屏障,挡住了自己上课走神的表情,被姚美华点名了还不自觉。
「叫你呢。」苏云萝轻轻地说。
「叶真路!」
叶安逸赶紧站起来,茫然看着姚美华,她才反应过来现在她是「叶真路」了。
「这段古文,你来断个句。」姚美华说。
这次讲的是练习题上的一段古文,要理解古文的意思,就要先学会断句。叶安逸看了一眼,硬着头皮念了一遍,竟然基本都断对了。
「你给大家说说,为什么要这样断句呢?」姚美华问。
叶安逸愣了一下,为什么这么断句她真的不知道,她甚至都没仔细看原文,只是习惯性就这么读出来了。
「它本来就应该这样念的啊。」她愣愣地说,全班忍不住一阵窃窃私语。
姚美华没办法,只能让她坐下:「你语感不错,有些基础好的同学,可以逛凭语感完成这种题目。但是基础不太好的同学,还是要掌握一下技巧和规律,下面我就来讲讲这种规律和技巧。」
「语言」。
叶安逸无意识地在课本上写下这个词。
日本二次元动漫里经常有「言灵」的说法。实际上语言的确是有力量的,每个人在说出自己的语言的时候,不但是在传达自己要表达的信息,也不知不觉在被语言影响着。
白欣容如果长期被「骚」这种话评价,那不知不觉间被这样的形容词影响很正常。可能她死前说自己是垃圾,也包括接受了「骚」这种话的指控吧。作为一个根本没有和异性交往经验的未成年女生,她到底是在什么情况下说出要「勾引」全年级不同的男生这种愚蠢至极的话呢?
黄璃园,或者是其他的人,他们又是如何在用这种恶劣刻薄的评价,影响着白欣容周围的社会评价呢?
言语暴力这种方式,是黄璃园从母亲身上习得的,然后不自觉用在周围人身上的吗?
最先泄露白欣容青春期骚动秘密的那个人,是谁呢?
「6 月 2 号,你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下课之后,张志涛没有回头,突然这么说。他的同桌已经离开了教室准备去做广播操,苏云萝也离开了旁边,大家都在慢腾腾往楼下走,只有张志涛没有动。
叶安逸也没有动,她身上有伤,已经申请了不用做广播操或者是上体育课。
她左右看了看,确定他不是在自言自语。
「你真的不知道 6 月 2 号是什么意思?」张志涛突然回头看她。
她摇摇头:「什么意思?」
张志涛仔细看着她,她的脸上没有一丝阴霾,看起来的确不像受过伤害的样子。他心里泛起一阵涟漪。
「你不知道也好,不知道也是一种幸福。」他说。
想了想,叶安逸问他:「你有没有收到那封群发的邮件?」
「说你是白欣容借尸还魂那个吗?」他摇摇头,苦笑,「我收到了,但是我知道那不是真的。」
「为什么?」
「如果你是白欣容,不会连 6 月 2 日是自己的生日这件事都不记得。」张志涛说,「你也不会这么心平气和问我这件事。」
啊,原来如此!是白欣容的生日。她生日那天,曾经邀请黄璃园去见面,想再一次和她过去的朋友私下谈谈,可是黄璃园还是没有见到她。
那个抽屉里的「6 月 2 日」,是不是暗示着白欣容的恨意和不甘呢?但是白欣容已经死了,谁还会记得这一切呢?谁还会为了她向过去伤害她的人讨个公道呢?
「21 点那个很明显是时间,那 398 是什么意思呢?」叶安逸问。
张志涛摇头:「我也不太清楚。」
这几个数字不像密码,也不像生日之类的,是什么意思呢?
张志涛紧皱眉头,似乎若有所思。这个时候有一个念头,从叶安逸脑子中闪过。
她用一支笔指着他问道:「当初白欣容说要追求的男生里,是不是也包括你在内?」
张志涛有点恼羞成怒,回头对她说:「她喜不喜欢我,关我什么事?」
大家已经开始往楼下走,教室里人越来越少了。陈曦和俞欣然两个人并肩走在人群里。
「我听说她身上带有伤?」陈曦突然问俞欣然。
「是的,」俞欣然说,「听说都是外伤,还蛮严重的,也不知道在之前的学校里犯了什么事,说不定是被开除的。」
「和人打架吧?」陈曦推测。
「也有可能是从高处摔下来摔碎了之后七拼八凑凑起来的。」俞欣然低声说。
陈曦心中一阵恶寒:「你不要开这种玩笑。」
「说到底,那个人的死,和我们没有关系,又不是我们推她下楼的。」俞欣然咬着她耳根说,「就算是借尸还魂回来复仇,也不要找错对象,你说是不是?」
陈曦脸色不太好,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看起来在想什么事。
「有没有派小六去查她的底细?」俞欣然建议。
「听说她身边有人护着,没敢近身,然后昨天还有警察去她那边找她,」陈曦皱着眉头,玩着发梢说,「她一个人来这边读书,应该没什么背景才对啊。有背景应该去一中二中这种重点学校啊!」
「是啊,真奇怪。」俞欣然说,「听说上次英语她拿了几乎满分,比苏云萝分数还高了两分。」
「她不可能是那个人,那个人没有这么厉害。」陈曦冷哼,「她绝对不可能是白欣容!」
学生们已经排好队了,高三(1)班没有领操员,本来是体育委员张志涛去领操的,但是他受了伤没有来,理应班长陈曦顶上。
姚美华在队伍后面严厉看了陈曦一眼,她赶紧上到队伍前面领操。高三(1)班做课间操的地方距离侧面围墙很近。德信高中的侧面围墙是那种通透性的铁栅栏。俞欣然在队伍后面几排,转身运动的时候,看见了栅栏外面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禁心里一个咯噔。
——是一个剃着平头的高高大大的男生,穿着一件醒目的荧光色无袖背心,插着裤袋靠在栅栏对面的树下,看见俞欣然的时候,冲她打了个手势。
俞欣然本想回应,班主任姚美华刚好带着严厉的表情走过来,挡住了俞欣然的视线,她赶紧扭头。
张志涛站在距离叶安逸有一个走道的距离。现在教室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站在那里,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
叶安逸不知道自己这么问是否合适,这个男孩子比自己应该小了五六岁,她不清楚在榕城这个岁数的学生之间沟通用这样直接的方式合不合适。
以前读高中的时候,叶安逸就不太懂得怎么和周围的同学沟通。
在某种意义上,这种年纪的孩子很少有那种直接有效的沟通,更多靠的是直觉和猜测。哪怕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觉得对方应该心领神会。但是有些时候,会误解对方的意思。
叶安逸觉得,未经对方确认的话,绝对不应该默认成是对方的意思。
阳光透过窗口晒进来,桌子上白色的作业本反射着耀眼的光芒,把叶安逸的那双眼睛映照地更加透亮。
张志涛忍不住走上前几步说:「你为什么会突然问我关于白欣容的事情?」
「听说白欣容号称要追求同年级的好几个男生呢,包括你吗?」叶安逸望着他再次要确认。
张志涛根本无法拒绝这样的一双眼睛,点了点头。
「她私下和你说过话吗?」
「很少,都是偶尔的课间交流。」
「传闻中的男生除了你还有谁?」
「隔壁六班的赵威,还有四班的廖寒吧。」
「她说要追你,有什么具体表示吗?」叶安逸抓紧时间问。
张志涛忍不住又朝着她的座位走了两步,说:「我不知道,听说她写了一封信给赵威,被赵威公开嘲笑了,具体情况我不知道。她没有私下和我联系过,其实我听说她要追求我这种传闻之后,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你最早是听谁说这件事的?」
「是赵威说的,他说白欣容和他表白,同时又从别处听说她要追求我,就告诉了我。我当时很吃惊,当她面就装不知情,但是最后传得全年级都是了。」张志涛突然快步走过来,用一种担忧又焦虑的神情盯着叶安逸说,「你为什么打听她的事情?不要打听了,你会跟着倒霉的。」
叶安逸看着他,忍不住问:「你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被打了?」
「这个和白欣容没关系,」张志涛摸摸自己的眼角淤青,「就是有个人问我点事情,没有得到满意答案就打我了。」
「问什么事?」叶安逸追问。
张志涛有点难以启齿,没有做声。
「和陈曦有关吗?」叶安逸又问。
张志涛几乎要跳起来,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原来苏云萝的猜测是真的,叶安逸一想到这件事和自己有关,也有点不好意思。她还是忍不住要再确认:「和我有关系吗?」
张志涛已经满脸通红,他连声说:「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受了一次打,我说过不会喜欢陈曦了,他们不会找你的。」
高中生的想法真奇怪啊。叶安逸心里想,因为暗恋一个人,然后被当做理所当然的时候,要单方面脱离暗恋,还要被打一顿。
那对方应该是和陈曦有关咯?她这么猜测,就这么很自然的问出来。张志涛因为她的追问满脸通红,但是也因为她的坦白和直接感到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刺激和兴奋感,他第一次遇见这种什么时候都要问清楚的女孩,就连他说自己不再喜欢陈曦的时候,她的表情都是坦然的。
这一点都不像白欣容。她绝对不可能是白欣容。
课间操好不容易到了整理运动结束,队伍解散。趁着解散的功夫,俞欣然慢慢走到栅栏旁边,那个男生还在。再看看陈曦,她好像被姚美华叫去谈话了。
俞欣然小心穿过人群走到栅栏面前,蹲下来装作系鞋带的样子。
「你来干什么?」她低声说。
那个平头男生蹲了下来,趁着人潮汹涌,对她说:「帮我叫陈曦中午放学留下来,我有话想和她说。」
「她肯定不愿意见你。」
「所以我想要你帮忙。」他递过来一封信,俞欣然没好气接下:「信?太老土了吧。」
「她把我 QQ 和手机全部拉黑了。」男生抹了抹鼻子,「黄璃园死了,你知道吧。」
「行了,我把信给她。」俞欣然赶紧起身,仿佛怕别人看见她和男孩交谈似的。
她刚好看见陈曦和姚美华并排走到教学楼下面之后,姚美华转身去了办公楼,和陈曦分开了,就赶紧走过去,把信塞给陈曦:「小六刚才来了。」
陈曦接过信,掂量了一下:「他来干什么?」
「说被你拉黑了,只好给你写信,」俞欣然凑近她问,「张志涛是被他打的吧。」
「他太多事了,真烦,」陈曦收起信,问她,「没人看见吧?」
「没人看见,你放心,我注意着呢。」
陈曦拆开信,信很短,只有一页纸,但是还有一张 A4 纸,皱巴巴的,好像被人揉过的痕迹。
那张纸上打印着几个黑字:「我知道你 6 月 2 日做了什么。」
看到这里,陈曦本能把那张纸抓成一团,手开始发抖,呼吸急促。她才知道,之前纸被揉过的痕迹,是因为也有人这样将它抓成一团。
「他说我喜欢你,不再喜欢陈曦了,就把我打了一顿。」张志涛费劲说了这句话。
「你要通过挨打获得喜欢另一个人的权利吗?」叶安逸百思不得其解。
「是的。」张志涛看她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有点失落,但是也有点松了口气。
「这是什么规矩?」
「不是规矩,因为打我的那个人,也很喜欢陈曦。」他仿佛是理解似地说。
「他喜欢她,所以要你和他一起喜欢?真是奇怪。」叶安逸还是不能理解这里面的逻辑。她对感情的事情,尤其是男女感情上的事情非常迟钝,一定要通过反复询问和确认才能找到重点。
张志涛盯着她看,他忍不住想看她的脸,但是又受不了她那双黑亮的眸子的直视,扭过了头摸了一下鼻子,但是又因为舍不得那双黑亮眸子的直视,他又把视线调转回来。
「你什么事情都要讲得这么透彻的吗?」
「你越说我越糊涂了,」叶安逸皱了皱眉,「为什么一个暗恋陈曦的人要你一起跟着暗恋她?除非陈曦很在意你的暗恋。」
「因为他认为我在暗恋你!我要是暗恋你,就等于说你打败了陈曦,这一点是他们不能容忍的,知道吗?」
「知道了,你的暗恋本身就是个战利品。」叶安逸说。
「靠!」张志涛用力把书拿起来,摔在了课桌上,「我真没见过你这么迟钝又冷淡的女人!他们在说我暗恋你,你一点都不为所动吗?」
「那不是『他们说』……的吗?跟我有什么关系?这是个事实吗?不是事实的东西为什么要我为之所动?」叶安逸觉得和高中生沟通可费劲了。
「我本来也以为不是事实,但是现在我觉得有点像事实了。」张志涛小声说。
外面的课间操声音到了欢快的跳跃运动,黑板上的粉笔字迹还未擦去,阳光下可以看到灰尘飞舞。年轻的男孩子脸庞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淤青下遮挡了他发红的脸颊。
叶安逸看着他有点恍惚,这种场景她从来没有遇见过的,她高中时代也没有。她一直对男女之情特别迟钝,因为她认为感情这种事情一定要别人亲口确认才算是真正有可能存在,但是感情的初期通常是没有人会去用言语确认的。
尤其是高中阶段,大多数时候它都是靠一个眼神,一个举动,一个细节完成确认的。
叶安逸有点恍惚,她突然意识到,为什么自己总是要通过言语去确认感情上的事情?是什么时候留下的习惯?
这个时候,突然有个男生伸出一个头,打断了他们:「喂喂!你们在干嘛!」
这是个陌生的男生,皮肤有点黑,脸上带着痞痞的笑容,留着时兴的韩国欧巴风格的刘海。这个发型其实不太适合他,他长的虽然不错,但是并不是花样美男的那种风格。韩国欧巴的长相通常是清秀的脸庞,干净的五官,但是这个男孩子是典型的南亚风格的浓眉深目,五官浓墨重彩,总给人一种脏脏的感觉。
他特意伸出脚,给张志涛看他的球鞋:「AJ!看到没!我买到这双了!」
「哼。」张志涛冷哼一声,和叶安逸说:「这个人就是赵威。」
赵威大咧咧走进来,上下打量叶安逸,叶安逸看着他的时候,他却别过眼神,和张志涛大声打招呼,但是注意力却是在叶安逸这边。
这个男生看起来不够坦诚甚至有点做作,叶安逸心想:白欣容喜欢这样的?
她有点难以理解。
「你的伤没事了吧?」赵威关心地问。
「我没事,看起来伤势可怕而已,但是并不疼了。」张志涛说。
赵威好像没什么事说下去了,又看了一眼叶安逸。那边课间操已经结束了,走廊那边已经传来了喧闹的声音,是学生做完课间操回来了,他似乎有点不甘心地走了。
「他是隔壁班的体育委员,我们两个班的男生经常在一起上体育课,因为男生人数少,」张志涛说,「白欣容写过情书给他,这个是有证据的,那封情书两个班的男生都传阅了。」
叶安逸有点疑惑地看着他:「你们这里高中生谈恋爱是多么不得了的事情吗?值得这样兴师动众的批判?」她以前读高中的时候,班上也有男女生谈恋爱的,虽然并不普遍,但是也不是那么惊世骇俗的事情。两个学生不过是上课间一起说话,或者是放学一起回家,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没有特别影响学习,好像也不太管。
难道榕城一个非重点的普通高中对早恋的态度,会比她读高中那时候更加保守和严格?
张志涛有点疑惑地说:「没有啦……只是……对象是白欣容,她给人感觉比较恶心……所以被她喜欢就显得很恶心……」
「她怎么恶心了?」
「女孩子嘛,怎么能主动写情书呢,而且还同时要撩好几个男生……给人感觉就很恶心……」
「这个赵威他是第一次收到情书吗?这么受惊吓?」
「也不是,他平时经常和女孩子玩得比较好的,据说也有过不少女友……」
「那为什么他收到一封隔壁班女生给的情书反应这么大?白欣容就算喜欢几个男生又怎么了?他自己也不是喜欢几个女生吗?」
「喂,没有同时,没有同时嘛……」张志涛赶紧阻止她继续说下去,「而且白欣容是女孩子,怎么可以这样?」
「女孩子为什么不可以这样?女孩子不能同时喜欢几个男生?你们被选出来不应该感到骄傲吗?至少说明在她眼里你们比同年级的几个男生都要优秀?」
话音未落,龙聪第一个冲进教室,指着他们大叫:「哦——新同学和张志涛在教室里约会!」
接着一群人都冲进来跟着起哄。与此同时,班上讨论电视剧的,讨论追星的,讨论新上市的游戏的,教室里立刻大呼小叫成一团,叶安逸根本没把这些小孩子放在心上,所以不置可否,张志涛似乎也并不排斥被人这样误会,也许因为对象是他心仪的女生吧。他转过头去准备上课资料。
事主的反应让起哄的人感到乏味,龙聪很不好意思的装作去写值日生名字走开了。
被恶心的人喜欢会让人觉得很恶心?所以喜欢这种事情是分三六九等的吗?
叶安逸用笔在草稿纸上写下一行字:被他人喜爱引发的主观感受和对方所受的社会评价相关?
「你在写什么啊?」龙聪不知何时凑过来,一把抢过她写的东西看,并且大声念了出来。
「是不是感觉每个字都看得懂,组合在一起,就看不懂了?」叶安逸看着他说。
「这还喜爱呢!是喜爱哦!」龙聪哈哈大笑。
「是个被动用法,被喜爱,」叶安逸冷冷指着上面的的话说,她对这些高中生的理解能力有点不太耐烦了。
龙聪碰了个钉子哑口无言,讪讪退下。张志涛不耐烦地冲朝这边望的同学说:「你们烦不烦?三姑六婆似的,真是未老先衰!」
「好了,上课了,大家回座位吧!等下有历史随堂测验。」陈曦淡淡地在后面说。
这回才总算安静了。
龙聪经过陈曦身边,咕哝道:「有些男人啊,移情别恋热得真快!」
陈曦目光一寒。
历史的随堂测验,叶安逸对文科类的题型还不太习惯,所以只是拿了个优秀级别的分数——但是同样足够惹眼了。历史老师也对她留了心,特别指出了她做题思路的一些错误,说这个是基础错误,像她这种分数的学生不应该犯这样的错误。
「你上次高考文综拿了多少分?」历史老师问她。
她的学籍资料是叶真路的资料,叶真路高中学的是文科,叶安逸自己高中学理科,她应对时候不得不撒了个谎,说不太记得分数了,好在老师也不深究,这节课就这样过去了。
历史测验成绩,最高分还是苏云萝,叶安逸和陈曦是同样的分数,两个人不相上下,看来「高三年级第二名」的宝座,岌岌可危。
陈曦拿着刚才小六给的信,悄悄拆了,放在练习册里,假装在看题目,其实是在看信。
看完之后,她伸手揉成一团,但是又不放心,打开重新看了一遍,这才悄悄在抽屉里一点一点地撕碎了,用一张纸巾包起来,中午放学之前去一趟厕所,扔进了便池里。
她拿出手机,把那个黑名单的电话放出来,然后再打开 QQ,把黑名单那个叫做「真爱无限」人放回「我的好友」里。
「你说的是真还是假?」她给那个人发信息。
那边很快回复了:「中午见面谈好吗?」
这些叶安逸都不知情,她好不容易等到了中午放学,拿了个面包就去心理辅导室找朱里清了。
朱里清果然在那里,她看到叶安逸如约前来,便收起自己的盒饭,问她:「这位同学你有什么事吗?」
说这位同学的时候,她的语调几乎是有点讽刺的。
「白欣容有没有来你这里做过心理辅导?」叶安逸问。
「做过。」
「我要看她的记录。」叶安逸说。
朱里清说:「不可能,谈话记录不能公开。」
「那你和我说说白欣容的事情,转述总可以吧?」
「你为什么要了解这些?」朱里清说。
叶安逸坐下来,打开了自己随身带的面包,算是开始午饭。她一边吃一边慢慢地说:「班上有人群发邮件,说我是白欣容借尸还魂,和我相关,我过来问问总可以吧?」
「借尸还魂?」朱里清忍不住失笑,「绝对不可能!」
她看着叶安逸又打开了带来的牛奶,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她只得忍住,让她在面前吃午饭。
要不要告诉她呢?朱里清心里想。她又想起白欣容,想起那个曾经来她办公室要求咨询的女生。这个女生身世是很可怜,遭遇也很可怜,但是却不是一个让人舒服的人。她甚至觉得对方有人品上的缺陷,所以才导致了后来的种种。
她转身泡了杯茶,清了清喉咙,整理了一下思绪,才正式开始和叶安逸讲述她所知道的白欣容的事情。
白欣容在高二上学期快期末的时候,和朱里清有过第一次谈话,还是班主任陶桃安排的。
陶桃那时候在班级上和同学们的关系已经略为紧张,她自己也一筹莫展,所以请求朱里清的帮助。
白欣容来到心理辅导室的时候,样子十分委屈,她怯生生躲在门后叫老师,然后怯生生地走进来,怯生生地打量朱里清。
她的态度十分卑微,一直强调自己和同学的关系「可能我也有错,可能就是我的错吧,她们其实没什么的」,仿佛什么话都说尽了,让朱里清一时半会找不到切入点。
她开始说自己的家庭,说妈妈对她的控制欲很强,经常和妈妈吵架,她不喜欢自己的家庭。
接着说到自己和同学的关系,按她的说法,并没有到「霸凌」这么严重,而且同学们对她的指责是有一定道理的,自己的确是有一些地方言行有失。
再后来说到了陶桃老师,她觉得陶桃老师非常优秀,人也很好,最后试探性地问「陶桃老师是不是不要我了,所以才把我转到朱老师你这里。」
朱里清尽可能平静地看着她,她一开始就不太喜欢这个学生,因为对方越是谦卑,越是显得受害者,就会越让你觉得你可能对她处于一种攻击的位置。
——「我这样说,你会不会很难理解。」朱里清对叶安逸说。
叶安逸点点头:「我能理解。」
朱里清来这间学校当心理辅导老师,应该也是心理学专业出身,即使不是,叶安逸猜测她应该是受过相关培训。
朱里清提到,白欣容的确承认过自己有和别的同学说过追求男孩子的心。她觉得十六岁应该要谈一次恋爱,并且要在她提到的男生里选一位。
按她的说法,可能也并不知道「喜欢谁」比较合适,长期的单亲家庭的生活,她对适合自己的男性并不了解,过去都是停留在对「纸片人」(二次元里的人物)的单恋上,她很想在十六岁的时候,能够得到一个现实中的男朋友。
她确定自己表达出去的是这个意思,但是却不知道怎么传出去了,在同学之中掀起轩然大波。
而且她不单单是和一个女性同学提到过这个念头,所以也无从查证到底是从哪个人的嘴里传出去的。这个想法后来被宣告于天下,在传闻的过程中,性质被描述得十分龌蹉,猥琐,「令人恶心」。而白欣容和朱里清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她对恋爱本身,看法却十分梦幻而美好。
她甚至没有和陶桃老师很详细地谈过这件事,所以陶桃老师一度认为她是被误会的。
「我的确是想有一个帅帅的男朋友,能拉着他的手一起坐公交车,这样有错吗?」她问朱里清。
朱里清说:「你为什么会想到和我提这件事呢?」
「因为你是心理老师啊,陶桃老师不是,」她说,「陶桃老师是优等生,毕业于很有名的大学,并且家境很好。她读书的时候大概有不少追求她的男生,所以一定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女生想要去主动追求男孩子。说不定,她会觉得我的想法很恶心。」
此言一出,朱里清有点尴尬,她是普通本科出身,读的学校是省内的一所二本院校。白欣容这句话,仿佛在提醒她,因为她看起来没有陶桃老师优秀,没有陶桃老师美丽,所以她可以肆无忌惮说出自己内心阴暗的小秘密。
——「她有些时候挺讨人厌的,」朱里清对叶安逸说,「虽然出于职业原因,我必须要对她保持公正客观的态度,但是她说话做事完全缺乏基本的同理心,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很容易得罪别人不自知。她是骨子里就对这个世界有恶意,落到那个地步不稀奇。」
「你很讨厌她?」叶安逸好奇问她。
「我只能说不喜欢她,」朱里清把白欣容觉得自己毕业院校不如陶桃引起反感的部分按下不表,只是含糊地说,「她本身对陶桃老师也有恶意。她说陶桃老师虽然一心想帮她,但是陶桃老师一看就是那种出身很好,毫无挫折长大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对她的痛苦身同感受。」
叶安逸说:「哦,她是从什么行为推论出这个结论呢?」
「你可真有意思,虽然是个高中生,但是口吻和心理学专业出来的学生一样,」朱里清冷笑道,「普通人也不难看出来。陶桃老师就是那种理所当然在温室里长大的孩子,然后看不得别人遭受风雨摧残,一心想去帮助别人吧。」
「……」叶安逸没有接口。她在回想陶桃和她接触的过程,她并没有从陶桃那里感受到对方的优越感,或许是对方已经有了创伤的缘故?
「你要说行为,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朱里清说,「白欣容有一次和陶桃老师谈话,陶桃中途接了个电话,对方是她的朋友,约她去日本听演唱会的事情。陶桃是日本一个偶像团体的死忠粉丝,当时白欣容就觉得,『虽然老师在很认真听我说话,也想帮助我,但是她的生活如此丰富多彩,她不可能体会到我的痛苦』。后来我就提醒过陶桃,不要太听学生的一面之辞,不要对学生的事情涉入过深,可是她不信我的。这孩子,总觉得世界可以凭借她一腔热血有改变。」
「白欣容对陶桃本来就有敌意?」
「是的,她是在烂泥里长大的孩子,对人有恶意是当然的。你不知道,她靠近我的时候,那种谦卑的样子,可以骗得了别人,但是瞒不过我的眼睛。」朱里清冷笑,「几个同学不愿意和她玩可以理解,全班都孤立她,那不是应该反省她自己的问题吗?」
叶安逸心想,白欣容这个样本所处的环境未必能代表大众标准,在别的地方难道也不允许一个女孩子同时喜欢几个男生的事情发生吗?
但是换到她是白欣容同学的位置,她愿意和这样的同学来往吗?
叶安逸很快推翻了这个问题,因为她读书的时候从来不主动和任何人来往,就算白欣容这样的人接近她,可能她也会因为对方谈的话题不感兴趣而回避吧。
好了,现在可以切入下一个话题了,叶安逸已经吃完了面包,喝光了牛奶。
「你屡次和我提到谢静婵,她到底是谁?」叶安逸看着她问。
朱里清没想到她会主动问这个问题,脸上闪过一丝惊诧,随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她是以前和我住一个大院的人。我母亲以前是一名小学教师,她是我母亲的学生。」
谢静婵,朱里清第一次认识她的时候,是从她母亲的学生作文本里看到的。
她那篇作文写的是一个很普通的命题,但是她却写得超乎她年纪的深刻和细腻。那时候她已经读初中了,谢静婵才是一个小学四年级的学生。
「她写的作文比你写的还好。」她的母亲,小学语文老师谭兴文说道。
朱里清看了那篇小学生的作文,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这是一个事实。有一次她特意去小学找母亲,然后如愿以偿地看到了谢静婵。
她正在被一群男生围着,满脸通红,好像在和一个小男生吵架。
「没有爸爸的野孩子!」男生们取笑她,试图激怒她。
她拿起一个男生的书包直接朝远处扔了过去,笔和课本飞在空中。
朱里清以为没有老师在,进教室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母亲谭兴文在教室后面安安静静批改着作业。
「外面怎么回事?」她问妈妈。
谭兴文说:「就是那个谢静婵,在和男生打架,天天如此,不用理。」
「那个作文写得很好的?」
「对啊,就是她,前不久全国作文比赛拿了奖,」谭兴文说,「如果不是看在她为集体争得了荣誉,我肯定把她直接开除,真的太多事了。」
她低头在写先进教师的总结报告。先进教师需要实在的成果做支撑,她所教班级获得的荣誉中,最高级别的荣誉就是谢静婵的得奖记录:全国一等奖,省内一等奖,或者市里面的一等奖,这些都是实打实的成绩。
谢静婵非常让人头疼,和同学关系紧张,经常到处惹事,但是先进教师的评定根本不会看你到底有没有让自己班上的每个学生都很听话。一百个听话的学生,都比不上一个能全国拿奖的谢静婵有价值。
「她实在是很有天分。」谭兴文说,「你要是有她的天分就好了。」
「哼,你是她老师,为什么不好好教教我?」朱里清很不平衡,「你知道我爸爸虽然是中学校长,但是全年级第一名都是那个男生拿走了。」
「呵,天分这种东西,是老天给的,不是能教出来的,」谭兴文看着外面已经和男生打成一团的谢静婵说,「她在那种家庭出生,平时连辅导班都没有上过,就能得到这样的成绩,这种小孩如果生在大城市,真的不得了。很多遣词用句,都不知道她上哪里学的,超过了她这个年龄的水平。」
从教室出来,刚好遇见谢静婵被一个男生推倒在地上,她正在努力爬起来要还击。朱里清发现,这个女孩子小小年纪,已经俨然是一个美人胚子,她满脸都是气愤,是真的被激怒了,眼睛里还有泪花。朱里清看得出来,那些小男生其实并不是真的想打她,他们只是想激怒她,好给她留下一些深刻的感受。
朱里清已经读初一了,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小孩子对异性朦胧的喜欢,这属于一种特殊的表达方式。他们激怒自己心仪的女孩子,就会感到快乐,哪怕是被她讨厌。但是谢静婵显然不这么想,她在真实的感受到恐慌和愤怒,她带着泪花的脸显得更加漂亮了,这让她不悦起来。
「你真差劲,」她开口冷冷地对谢静婵说,「哪有女孩子和男生打架的?」
天分再高,再聪明又有什么用呢?这显然不是一个「好女孩」。
谢静婵有点吃不消她这句,但是不知道怎么还嘴,只是瞪着她。她发现谢静婵有一双黑得让人嫉妒的眼睛,她怎么敢这样看着比自己年纪大三岁的学姐呢?岂有此理。
「他们先动手的。」谢静婵说。
「你要是没有太招摇,他们怎么会惹你?要知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一个巴掌拍不响,」朱里清一字一句地说,「你这样小心长大嫁不出去。」
她终于在这个年纪比自己小的女孩子身上找到了一些优越感。
对方的妈妈是离婚的女人,是别人「不要」的女人,那她自己相比也是。真是的,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天分再高有什么用?她注定不会走上社会的上层。
谢静婵没理她,绕过她进教室拿书包。那些小男生看到一个初中生过来,也不敢冲上来,都躲在一边。
已经是下午放学最后一节课了,谢静婵收拾好书包,往外走。她母亲刚好是九中的老师,朱里清的父亲是九中的校长,于是她跟在后面,和她同路。
「喂,谢静婵,」她叫她,「你真的不要和男生打架了。」
谢静婵没有做声。从背后看,她的身材真的很好看,纤细修长的四肢,穿着白色的衬衣和蓝色背带裙校服。衬衣因为刚才和男生打架,弄得有点脏。她背着一个棕色的旧书包,有点破,拉链都坏了,旁边塞着一本字典,看起来挺可笑的,因为字典基本都用不上,小学生却要成天背在身上。
「你这样到了中学就知道苦了。」朱里清追上她,语重心长地说。
「我没想和他们打,是他们惹我。」谢静婵再一次强调说。
朱里清耐着性子说:「你要是不要理他们,他们欺负你一下就会忘记了。你这样打打闹闹一点都不像女孩子,以后不会有男生喜欢你的,男人最讨厌这种女人了。」
谢静婵没做声,朱里清觉得自己的说教没有起到效果,她不禁加重了语气:
——「你知道就是因为这样,你爸爸才和你妈妈离婚的。」
谢静婵站住,说:「他们离婚是因为我是个女孩子,妈妈说,如果我是个男生就不会离婚了。我爸爸想要个男孩,所以我的个性像男孩子,也许本来就应该是个男孩。」
朱里清微微一愣,没想到她会这样想。
「我要是个男孩子就好了。」谢静婵说。
这样朱里清觉得很没趣,她已经把对方当做雌性竞争的对象,开始有意无意的打压的时候,对方却说她想当个男生。
这么想着,她心里就平衡点,男生不会喜欢这种小姑娘的,她再聪明,再漂亮,但是却是个傻瓜,将来就会像她妈妈那样,被男人抛弃。
谢静婵的妈妈和她长得一点都不像,而且因为长期很愤懑,加剧了容貌的丑陋,如果大家不说,朱里清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个女人是谢静婵的妈妈。
她和谢静婵一前一后回家,就看见谢静婵妈妈杨静叉腰在门口虎视眈眈盯着她们,朱里清觉得很不舒服,就先和谢静婵告别,转身往侧门那边走了。
她听见背后杨静这么问女儿:「你怎么和她走在一起?」
谢静婵没有做声。
她妈妈又开始怒骂她衣服为什么这么脏。
之后的对话,朱里清走远了,就听不见了。
走着走着,她心里又平衡了一些:她不但脾气很坏,而且有个脾气更坏的妈妈,她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家庭。这样的女孩将来能干嘛呢?
朱里清回到家,看见自己当校长的爸爸在和一个男生讲话。那个男生背对着门口,坐在凳子上,虽然面对着校长,但是很放松。他有洁白的脖子,柔软的短发,肩膀的流线非常好看,即便是穿着普通的九中校服,也很好看。他很放松地坐在凳子上,手很随意放在腿上,腿甚至有点无聊地在抖动。
朱校长和他说话的样子特别温和,谦卑。
「你这次在数奥比赛上的表现真的引起市教育局的重视……」
「他们说会考虑直接保送你去重点高中……」
「你这样的人才,将来要上清华的……」
朱里清心里噗通乱跳,她知道这个人是谁了,他就是在九中非常有名的那个优等生,隔壁班的学生,她看见过他上楼的侧面,令人印象深刻。
「小清,你回来啦?」朱校长注意到了朱里清回家了,「来,你来看看你学长,那个我和你说过很多次的,九中的希望之光……」
那个男生回头了。
迎面就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榕城这种小地方不应该有这么漂亮精致的面容,他的眼光在她身上淡淡扫过去,然后就把脸转过去了。
还没等爸爸介绍,朱里清就赶紧借口要下楼买东西,转身下楼了。
她觉得自己的心从来没有跳得这么快过。
那个男生的名字在她心里百转千回很多次,都不能说出口,这仿佛是古老神话里的秘语,说出口可能就会失望,就会一切成为虚幻。
但是他竟然就坐在自己家里!活生生的他!
她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容。路过楼下小商店的时候,玻璃橱窗上映照出她平凡的脸。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她长得很普通,虽然因为自己爸爸是校长的关系,吃穿用度都是周围同龄人里最好的,但是她知道她没有那种和他一样让人惊艳的气质。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打听过,听说那个男生家里并不是榕城本地的,因为父亲得罪了上头的一些人,被调来这里任职,母亲又一直身体比较弱,深居简出。他父亲在本地也没什么根基,一直努力在想着怎么调回省城。
所以,她在他面前应该还是有优势的吧,只要她再努力一点……
之后,朱校长把她转到了那个男生的班级,班主任安排她坐在那个男神旁边的位置。她天天看着那个男生上下课。近距离看,他的侧颜也是无懈可击,一点都看不腻。他上课有些时候在转笔,有些时候在和同桌聊天,有些时候在偷偷看课外书,可是他的成绩永远领先周围人,并且是压倒性的优势的领先。
「这个世界上,才华是天生的。」班主任由衷的说,「所以没有才华的人,就需要多多努力。」
后面那句是激励她这类普通优等生的。
男生是天才,可是她不是。
她把自己郁郁不得志的暗恋投射到了谢静婵身上。听说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在同学中不受欢迎,一如既往地让自己的班主任谭兴文很生气。
谭兴文简直拿她没有办法,她将谢静婵调到最脏最恶心的男生旁边坐,这样也没有能影响她,在她眼里,和什么样的男生坐似乎都能上课讲小话。
后来谢静婵的椅子不见了,谭兴文就让她去最后一排站着上课。谢静婵就这样去最后一排站着上课,也不妨碍她拿最高分,她成绩就是一点都不受影响。
「她的椅子就在我办公室,我就是不给她知道,我就是要看看她脸皮多厚!」谭老师吃饭的时候,咬牙切齿地对朱校长说。
朱校长提醒她:「你别和孩子怄气,小心你的病。」
谭兴文有白癜风,而且越来越严重,听说和情绪有关系。越是这样她就越容易生谢静婵的气。
她说她最难忍受的就是谢静婵看她的眼神。不过是个孩子,但是完全无法控制她,她对老师没有敬畏。谭兴文咬牙切齿地说,其实学校舞蹈队选了谢静婵,但是她就是不让她去。她说她不过是个没爸爸的野孩子,天天不知天高地厚,凭什么参加呢?她讨厌她的妈妈,她也讨厌她本人,她就是不让她去。
朱校长忍不住说:「你的全市先进教师的材料,还得靠她的成绩呢。她是你们小学十年不遇的人才,你看我,对待好学生都得好好伺候,你倒好,和她斗什么气!」
「吃饭吃饭!」谭兴文忍不住说。
朱里清看着妈妈的脖子已经显露出来的白色斑点,还有手指上的斑点,不禁对这个谢静婵也充满了怨恨。
后来,谢静婵终于被选进了学校的鼓号队,这次谭兴文没有能阻止她。她本来想让谢静婵参加辩论赛的,按她的水平,随便拿个冠军不在话下,但是她没来上课,是直接逃学回家不上课。谭兴文没办法,只能厚着脸皮去她家家访,她妈妈冷冷的说,孩子想去鼓号队,选上了你不让她去,她没心情去参加辩论赛。
谭兴文没办法,她实在太想要那个第一名了,谢静婵是压倒性的第一名,是只要参加就没有悬念的第一名,于是她只好退步:只要让她去参加鼓号队,她就可以去参加辩论赛。
她其实不懂为什么谢静婵会想参加鼓号队,也许是平时没有人和她玩,她终于有一个集体归宿了吧。谭兴文在班会的时候就提醒过大家不要和坏孩子做朋友,所以班上没有人愿意和谢静婵做朋友,平时没人和她一起玩。
辩论赛之后,谭兴文去外地治疗她的皮肤病。这大概是谢静婵很开心的一段时间,她每周六下午都去鼓号队那边排练——就在小学后面的院子里——朱里清路过的时候,很容易在一群小学生里面找到她。
她个子又长高了,梳着马尾,腿很长,那张脸娇艳欲滴,她怎么能这么出挑呢?她配吗?
朱里清一扭头,就看见了那个男生。
那个男生竟然也来看小学生排练,他百无聊赖地靠在树下,眼光毫不顾忌地包裹着谢静婵。
「嗨,」朱里清上前打招呼,「你怎么有兴趣来看小孩子排练。」
男生轻轻一笑:「我只是看我的那朵玫瑰而已,对其他小孩子没有兴趣。」
「哪个是你的玫瑰?」朱里清问他。
他微微一笑,没有做声。
朱里清感觉自己手足冰冷,那群小孩子里,到底谁是玫瑰,那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吗?
她这才知道谢静婵的可怕之处:她的优势如此明显,甚至不需要特别点出名字,大家都能知道,玫瑰就是她。
「你说的不会是谢静婵吧,她是个奇葩,」她对男生低声说,「她是我妈妈的学生,天天和男生打架,风评很差。」
「小男生最喜欢招惹自己喜欢又感觉配不上的女孩子了,」男生嘲讽地淡淡地笑着说,「玫瑰带刺也让人忍不住想摘她。」
「她没有爸爸。」
「别人欣赏玫瑰的时候,也不会问这朵玫瑰到底是什么肥料养出来的。」男生淡淡地说,「谁会对美人的爸爸是谁感兴趣啊。」
这句话彻底地击垮了朱里清。
但是男孩对她的反应根本没在意,他起身径自朝他的那朵玫瑰走去了。
然后在树影之下,他成功的搭讪了谢静婵。不知道他和她说了什么,谢静婵露出了笑容,朱里清一眼看穿那是女性为了取悦男性才会露出的笑容,这种笑容第一次出现在谢静婵的脸上。旁边的小男生们都看呆了,但是没人敢打扰他们。
因为他们看起来都太美好了。
精致得不像是在榕城生活的男孩子,和一眼就能让人在人群里认出的玫瑰。
朱里清拼命扭着她的手指,决然离开,不让人看见她眼里的泪水。
——说到这里,叶安逸打断了朱里清的叙述。
「你说那个谢静婵,勾引了你们班上男生的注意力?」叶安逸听朱里清提到谢静婵和自己班上男生的事情,便问道,「那个男生叫什么名字?」
「反正说了你也不认识,和你不相干,」朱里清摆摆手,「这个谢静婵,缺乏家里人管教,但是小小年纪就非常擅长运用自己女性的优势,和我们班那个优等生勾勾搭搭。她上初中之后和我们班那个男生突然去开房被她妈妈抓到了,然后她就离家出走了。」
「之后就没有她的消息了吗?」
「没有。」朱里清低下头,似乎有点黯然,「她妈妈去男生家里闹事,后来男生也离家出走,一周之后才被找到,转学到省城读书,他父母也回省城工作。再后来听说那个男生高中没毕业就去美国读书,就没有消息了。」
「……」叶安逸微微一怔,但是没有做声。
「你不知道,那个谢静婵,把她妈妈气坏了,她妈妈疯一样去闹了男生家,又去我妈妈家去闹,说我妈妈从小虐待她女儿。我妈妈也气坏了,她说这个孩子一直不受控制,教了她六年,气了她六年。后来我妈妈白癜风扩大,整个脸变得很可怕,心情也不好。我爸爸和她的感情受到了伤害,最后我爸爸就出轨离婚了,现在搬出去住了。」
「现在就你和你妈妈一起住吗?」叶安逸问。
朱里清注意到了叶安逸留意这个细节,说:「是的,我妈妈很可怜,这一切都和那个谢静婵有关系。」
叶安逸问道:「谢静婵的妈妈呢?」
「不知道,听说她改嫁了,再也没有回来。」朱里清紧紧盯着叶安逸,「你怎么对她这么关心?」
「每个故事的人物的结局都想了解,这不是听故事的人常规操作吗?」
「可惜谢静婵对她妈妈的结局就毫不关心,已经过去十年了,从来没有见她回来过。」朱里清紧紧盯着叶安逸说。
她想从对方脸上读出一丝怒意。但完全没有,叶安逸的表情是冷淡的,对谢静婵的任何恶劣评价,在她这里都不起波澜。
「所以你认为我是那个人?」叶安逸问反问她。
朱里清拿出了照片,这是一张偷拍的照片,一个穿着蓝色背带裙的小姑娘站在树下,提着小鼓,失神望着右前方。面容很稚嫩,身材纤细修长,眉目和叶安逸有相似的地方。
她拿着照片对着叶安逸的脸,本来很有自信的她,突然变得有点迟疑:叶安逸摘下眼镜,用那双纯黑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眼神清澈坚定,即便五官相似,眼前的叶安逸和照片那个敏感自卑的少女是完全不同的。
朱里清开始迟疑了。
「朱老师,白欣容有没有和你提起过,她喜欢的男生,或者说她要追求的男生到底是哪几个?」
「这个嘛,她人都死了,这时候提这个有意思吗?」
「因为我经常会受到莫名其妙的怀疑,了解一下总可以吧?」叶安逸说。
「有一个是坐在她前面的张志涛,有一个是隔壁班的赵威,还有两个是理科班的,好像一个是四班的龙全,一个是二班的廖寒。龙全是体育生,在省比赛拿过冠军的,保送体大没有悬念,他现在都在省队训练,只有会考才回来。他在学校呆的时间不多。廖寒则是要去考戏剧学院的,高三之后中心都在艺考培训上了。他一放学就要去艺术类的辅导班,上了高三之后还没回学校,还要全国范围地跑,目前也不在学校。」
「这两个人和白欣容接触得多吗?」
「其实她和任何一个男生接触都不多,多半都是自己幻想。她和我说,她觉得廖寒长得像偶像,龙全是运动男儿,张志涛性格阳光更像邻家大哥哥,赵威则是有一种坏男孩的感觉,她很难取舍,一时间不知道该重点喜欢哪个。」
对于少女的怀春心事,叶安逸听得一愣一愣的。
「是很无语吧,因为决定不下喜欢哪个,所以只好打算四个都追。龙全和廖寒因为没有机会接触,所以只放在了之后的计划,她还写了情书给赵威,被贴得全年级都是。」
情书?叶安逸记得这件事,关于白欣容要「追」四个男生的丑闻,会是从这里传出去的吗?但是赵威怎么知道她想追四个男生呢?她还是认为是从女生群体里传出去的,由白欣容和某个女生说悄悄话,赵威泄露的情书应该是火上浇油的一步。
「你看过那封情书吗?」叶安逸问她。
「看过一些,那些学生有打印出来,还贴在学校的贴吧里。但是白欣容说网上流传的版本是改过的,说得比较夸张。她只是表达一个女孩子对一个坏男孩的仰慕而已。」
把赵威定位成坏男孩了?
朱里清手机里存有那封信的电子版,给叶安逸看。她说:「这个是白欣容修正过的版本,应该比较接近原文。」
那封信的内容是这样的:「赵威:你好,我是隔壁班的白欣容。上体育课的时候,你总是往我这边望,我摸不透你眼神里的意味,所以想主动给你写信证实一下,请问你是想和我做个朋友吗?我对你其实印象也很不错,你给人一种痞痞的坏男孩的感觉,我在我们班级和二班的联谊上,已经注意到了你。我很喜欢二次元动漫,还有听歌,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呢?如果你愿意,请回信给我。如果不愿意,就把信件销毁吧,我可不想成为同学们的笑柄。白欣容,十月二十日。」
开头写得有点傲娇,说是赵威注意到她的,但是信内容本身并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为什么会被人耻笑到这个地步呢?
「其实女生给男生写情书这种事,我们学校也有,比如龙全,廖寒也收到过好几个女生的情书,本校的有,外校的也有,但是没有人被嘲笑,也不会有情书被贴出来,你知道为什么吗?」朱里清冷笑。
「你觉得是为什么?」
「因为她胆敢号称同时要追好几个男生。」朱里清说,「这个违背了社会道德的常识,所以遭人唾弃。」
叶安逸想了想,把手机还给她,说:「不一定是这样的。」
「那你觉得是什么?」
「我看赵威这个人,如果他同时追好几个女孩子,或者给好几个女孩子写情书,恐怕不会被这样羞辱,」叶安逸说,「只是因为白欣容是个女性,比较容易被荡妇羞辱。而且,她家庭没权没势,表面倔强,内心却很自卑,在人际关系中,也没有主动权,所以才会被耻笑。」
朱里清睁大眼睛看着她:「不愧是从大城市来的呀,你的见解倒是挺独特。但是白欣容她自己也有一些行为很不符合常识,惹人讨厌而不自知,恐怕也是落到这个地步的原因吧。」
「我相信她应该有礼数不周到的地方,但如果是陈曦做这样的事情,恐怕不会到这个地步吧,」叶安逸把面包剩下的塑料袋折起来,小心清理了一下周围散落的面包屑,「她有个不识抬举的妈妈,家境贫寒,没有靠山,自己也不会八面玲珑,所以她性格上的一些小缺陷才会被无限放大。」
朱里清哑口无言,最后只得说:「你要知道,做女人 ,本来就要学会隐忍低调一些。这一点她妈妈没有教她,这是她家庭教育的缺失。」
「我回去了。」叶安逸稍稍鞠躬,总算做出了学生对待老师的样子,「谢谢您和我这些。」
朱里清目送着她离开,心里还在想:是谢静婵吗?怎么可能不是谢静婵呢?实在太像了,连这种早慧的气质都很像。但是如果是谢静婵,她为什么要否认?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回去看过自己的母亲?为什么她离开了十年了又要回来?为什么还会在这里读高中?
好多疑问,试图推出答案又自相矛盾。朱里清想了想,拿出手机打了一个很少拨打的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那边的声音是一个略带苍老的男生:「清清啊,你怎么了?」
「爸,」朱里清笑道,「你还好吧?」
「挺好的挺好的,你呢?」
「我也挺好的,」朱里清拉长音调,问,「静姨最近怎么样?」
朱里清的父亲愣了一下,忍不住干笑了两声:「她,还是老毛病,睡不好,神经衰弱。对了,你妈妈呢?」
「先不要说我妈妈了,我跟你说,我看到了一个和谢静婵非常像的孩子,简直一模一样。」
朱里清的父亲微微一愣,赶紧说:「这事情不能乱说,万一搞错了,你静姨可受不了这种打击。」
朱里清冷笑:「她受不了这种打击,还有你照顾。我妈妈病了这么多年她自己还不是一个人这么过来了?」
朱里清父亲忍不住赔笑:「啊,她那个病其实不影响生活的嘛,是她自己想不开,总是要和周围人生闷气……我也是没办法,后来才和她分开的……」
「您可真行,我妈当年是有不对的地方,但是你敢说自己没错?你找什么小三不行,偏偏要找谢静婵的妈,找那个女人?她杨静竟想当我的继母,她们母女害我们家还不够惨的吗?」
「够了!」朱里清父亲朱明毕竟是当惯了领导的,哪里容得自己的女儿对自己这样横加指责,「你如果是专门打电话和我吵架的,你现在就可以挂掉了。我当初送你去读大学,让你来省城和我一起生活,是你自己不愿意!长时间和你那个妈在一起,性格越来越古怪,难怪快三十了还是没有对象……」
朱里清气极,一下子挂了电话。
她才发现她对谢静婵的恨,不光是来自于童年记忆,还来自于她的母亲。谁也没想到,那个性格乖戾,把自己女儿逼得离家出走,下落不明的女人杨静,后来竟然得到了自己父亲的重视。
再过了两年,谭兴文的白癜风越发严重,害怕被人议论,就经常请假在家,仗着自己丈夫是中学校长,小学里也没人敢对她怎么样。朱明正值要调掉省城的教育局工作,所以非常注意自己的形象,希望谭兴文不要总是请假,要在工作上多上心。谭兴文一时不忿,就总是和朱明吵架。朱明实在受不了,就和她分居了。谭兴文那时候也是受不了这口气,提出离婚,朱明就同意了,孩子抚养权归谭兴文。
她本来以为只是一时之气,孩子又在自己这边,等朱明调到省城工作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朱明一直很疼爱自己女儿,到时候让朱里清做说客,找机会复婚。谁知道朱明调去省城不久,把一直很委顿的杨静也调了过去。杨静以前是朱明的校友,朱明看她是单身母亲,一直挺照顾她,谭兴文也没有放在心上,最后得知两个人竟然扯证结婚了,不由勃然大怒,带着朱里清上省城大闹了一场。
朱明很生气,觉得谭兴文败坏了自己的名声,就威胁她,说如果再闹,他将拒绝提供朱里清上大学的学费以及生活费。
谭兴文因为失去了丈夫这座靠山,加上平时工作比较懒散,一下子被小学停职了,勒令在家反省。她思前想后,决定为了自己的生活还是硬着头皮和领导认错,继续工作。只是后来再也分不到学生比较优质的班级,带的孩子特别闹心。加上之前因为谢静婵,她得了不少荣誉,现在失去了谢静婵,她就失去了很多谈资,工作成绩也平淡无奇起来。
同事们开始大胆嘲讽她:「谭老师真是好运气,就遇见了谢静婵这么一个十年难得一遇的好苗子呀,谢静婵毕业之后,谭老师好像都不懂得教学生了哈哈哈!」
以前她曾经在家里笑话过杨静,说她是离了婚的女人,肯定是自己有问题才会被老公甩,现在她到了那个位置上,开始遭受别人的白眼。而朱里清,也开始感觉到周围的同学明显冷淡起来,学校很快把她从升旗手的位置换了下来,班长的职位也换了。她在教室里再也不能坐那个最好的位置,过生日也没有如山一样的小礼物了。而那个优秀的男生,他在谢静婵失踪之后,也出走了一段时间,后来听说跟随他父亲转学到省城的中学,再也没有见过。他倒是被很多人惦记,毕竟长得很好看的男孩子,成绩又如此出类拔萃,就算卷入了和女生的绯闻里,也不能掩饰其光芒。
朱里清度过了非常郁闷的中学时光,她高中想去省城读,毕竟自己父亲现在任职的也是重点高中,但是母亲不让她去,说这辈子只剩下她,又说杨静一定会虐待她。她只好在原先中学的高中部继续读高中,成绩越来越差,刚开始还有一些同学会奚落她几句,最后她很悲哀的发现,当她父亲离开了之后,她完全就是一个平庸的女孩子,平庸到路人连奚落都不会给。她才明白当初谢静婵被男生追着打,被女生背后嚼舌头是因为她多么的耀眼,就连自己,都忍不住要对她投掷石头。
谢静婵太耀眼了,耀眼到没人可以忽略她。这种特点多么令人羡慕啊!沉闷的高中三年,默默无闻的高中三年,连奚落和孤立都不配有的高中三年,她只能交无趣的朋友,考出平庸的成绩,回家就看见自己母亲那张长吁短叹的脸。
谭兴文的白癜风越来越严重,整张脸都已经变得很奇怪,她越来越不想见人,经常戴着墨镜。后来被小学生家长投诉形象不好,被调离了教学岗位,去图书馆做管理员去了。毕竟小学的图书馆,根本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看,都是老师查阅资料用,偶尔还要帮老师打印一些东西。
有些时候她也想过,是不是自己犯下的罪,当年对那对母女太刻薄导致的。毕竟杨静也失去了自己的女儿,应该比自己惨。
「她可不惨。」朱里清这么说。
考上了省城的大学之后,朱里清去了一次自己父亲家,见到了焕然一新的杨静。她现在生活优越了,五官也渐渐开阔起来,虽然还带着一些愁容,但是令人生气的是,这种愁容竟然有了几分女性的柔美。她对朱明说话轻声轻气,十分温和,对朱里清的冷嘲热讽,也表现出逆来顺受的凄苦之色,让朱明十分心疼。
她皮肤比以前好了,身材比以前丰腴了一些,穿着的衣服也比以前的考究。朱里清很悲愤地发现,因为有爱的滋润,她变得体面了,而母亲,她自己的母亲因为缺乏爱的滋润,变得越来越不体面起来。
「女人……女人离开了男人就是不行啊……」谭兴文不知道多少个夜晚在夜里哭嚎,「我真的太蠢了,听信他的话离婚,谁知道这两个人是不是在大学的时候就勾搭上了……」
离婚明明是你自己提出来的。朱里清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是你成全了那一对男女,让我从小公主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朱里清大学虽然在父亲所在的城市里念,大一的时候周末她会回父亲那里,朱明也给她布置了一个房间。她发现还有一个房间也是布置好的,全部都是公主粉的样子,平时杨静会在里面看看书,喝喝茶,但是不在里面睡。她有次偷偷进去看,竟然看到了谢静婵的照片。问起朱明,他很自然地说:「那个是给谢静婵准备的房间,如果找到了她,她就住这里。」
朱里清瞬间暴怒了,她砸坏了那间房间的所有东西,连同相册,杨静闻声赶来之后,抱着谢静婵的相册泣不成声。朱明勃然大怒,说:「你英阿姨失去了自己的女儿已经很悲伤,你一点念想都不给人家吗?再说了,谢静婵又没有得罪过你,你怎么对她生出这么大的怨恨!」
「因为她是个荡妇!婊子!会勾引男人的贱货!和她妈妈一样!」她疯狂地喊着,迎面被她父亲打了好几个耳光:「住口!」
朱明从来没有打过她,这是他第一次打她。
朱里清瞪大眼睛看着朱明,发现他脸上的怒气丝毫未褪,并没有一点后悔的样子,他指着门口说:「你给我滚,立刻滚!我没有你这样缺乏教养的女儿!」
朱里清捂着脸跑回学校,哭了好久。下一个周末,她坚决不肯回去了,她以为朱明会求她,结果并没有。再过了一个周末,也没有来求她回去。她生活费快没了,打电话问自己妈妈要,顺便哭诉了这件事。
没想到谭兴文劈头盖脸把她骂了一顿,说你傻啊,现在你爸爸不管我了,你还不好好看紧他的钱,用他的钱,你想让那个女人坐享其成吗?
「可是我再也不想看他了!」她赌气说。
「我没你这么没出息的女儿!我告诉你,回去和你爸爸道歉,卧薪尝胆,忍辱负重也要把钱要到手。你别忘了,他就你一个女儿,那个女人这把年纪不可能再生了。你应该感谢他娶了个上年纪的,而不是个小姑娘,不然你以后还得和你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争家产!」
谭兴文恶狠狠挂了电话,朱里清拿着电话哭得泣不成声。
整整四年,这样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次了。她再也不敢随便在父亲家发作,也不敢对杨静不敬,因为她发现朱明说不管她就不管她,惹急了真的一分钱都不给。
她在学校里也没什么要好的朋友,先前当校长的千金,骄纵惯了,根本不懂如何和人平等相处。有同学邀请她去参加联谊,她发现她是全场唯一一个没有男生搭讪的女孩子,连最丑的男生,都不会和她搭讪。
从那个时候起,她发现她对谢静婵的仇恨,简直与日俱增,她不止一次在心里诅咒离家出走的她,会自甘堕落,会成为陪酒女沦入风尘,被人贩子看中卖到大山里去,或者因为生活所迫早早进入社会糊口,失去学习的机会,泯然于众人矣。毕竟她失踪那时候才十二岁,而且多年来没有任何消息,证明她一定过得很凄惨。
只有谢静婵过得凄惨,她才能原谅她,才能忍受她的妈妈住在自己爸爸的家里,过得比自己妈妈好。她过得越好,她的女儿就过得越悲惨,这才是报应。而她,至少完成了大学学业,回到家乡找到了一份正式而体面的工作,比谢静婵不知道强多少倍。
正因为她一直怀着这样的心情,在德信高中遇见了「叶真路」的时候有多震惊就可想而知。
她内心既期待对方是谢静婵,又害怕对方是谢静婵。经过中午的接触之后,她不能想象如果对方是谢静婵,她将如何面对。因为现在的谢静婵,比年少的时候更加美丽,从容,而且身上有一种深不可测的力量,让她颇为忌惮。她今天中午把白欣容的部分情况告知,其实也是想和她套套近乎,试探一下她的来历,没想到什么都没有试探出来,反而被套走了不少话。
可能真的是一个北京来的和谢静婵长得很像的小姑娘呢?这年龄也对不上啊。
她气哼哼要泡茶喝,才发现自己还没有吃中饭,「叶真路」倒是一边套话一边当她的面吃了面包喝了牛奶。
这么一来,她就更生气了。
叶安逸从校医室出来之后,往教室那边走。
今天太阳明晃晃的,万里无云。南方学校午休时间很长,要到下午两点半才上课,整个校园已经空荡荡的,留在学校午休的学生很少,三三两两在教室午休,也有去自习教室学习的,整个校园都弥漫着一种懒洋洋的气氛。
心理辅导室在办公楼最左侧,用廊桥连接着自习教室。叶安逸站在空无一人的廊桥上,感慨地看着远处学校里的木棉树。绿色的树叶映着清澈的蓝天,偶有微风吹过,显得宁静而惬意。这种南国风情已经很多年没有领略过了。她觉得这里似乎依稀和她前世有关,但是遥远而缥缈。
突然,她觉得六楼上面好像有谁在盯着她看。
心理辅导室是在二楼,她趴在廊桥上往上看,却看见六楼那里有一个人影极快地缩回去了。缩得实在太心虚太急促,反而让她笃定是在偷窥自己。
她赶紧往教学楼小跑去。二楼是高一的教室,往上是高二,高三(1)班到高三(5)班都在六楼。她很快冲到了六楼,却发现六楼那里空空如也。
走廊靠近廊桥的是由以前老师休息室改造的洗手间。因为每层楼的洗手间只有一个,所以男女洗手间是错层的,六楼的洗手间是男的,洗手间旁边是高三(5)班,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再往前走就是高三(4)班,倒是有两三个同学,但是基本都趴在桌子上睡觉。叶安逸有点懊恼:刚才在二楼,往上看视野受限,所以也看不到是不是有人从走廊这里跑过去。
再往前走就是高三(3)班,里面有几个女孩子在一起讲笑话,看到陌生的女孩出现在班级门口,也都停下来,朝这边看过。
「你们刚才看到有人走过吗?」叶安逸问她们。
她们面面相觑,都说没注意,好像没人走过。叶安逸估算了一下时间,刚才从楼上跑上来不过用了一分多钟而已,这几个女孩子总不见得这么短的时间内会记错事情。
再往前走就是高三(2)班,里面有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在说悄悄话,凑得很近,看起来有点暧昧,女生看见叶安逸走过,有点不好意思,往旁边躲了躲。那个男生是一个长得特别漂亮的男生,有点阴柔美,看人也有一种斜睨的媚态。他看见叶安逸,问旁边女生:「她是谁?」
「一班的插班生,北京来的,」那个女生凑近了他,可能是在交代叶安逸的来历,那男生听得眼睛一亮,忍不住更加玩味地看着她:「你北京来的呀,我廖寒,我也打算考去北京呢。你过来和我聊聊呗!」
这个男生倒是落落大方,但是毕竟年纪小,态度未免有点轻浮。叶安逸看着他说:「刚才有没有人往这里走过。」
「哈,你过来和我聊聊,我就告诉你!」廖寒朝她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机会难得,我下午就要坐车去省城了,就中午过来和老同学聊聊天。」
叶安逸走过去,眼睛却一直留意着窗外:「你们班级中午留下来的学生还有别人吗?」
「有啊,怎么了?」廖寒饶有兴趣看着她。
「谁?」
「有谁?」廖寒看来根本不了解情况,他问旁边女生,示意她快点回答。
女生说:「赵威啊!刚刚还在的,有人找他出去他就出去了。」
「赵威?呵,你是来找那小子的啊?」廖寒一听这个名字颇为不爽的样子,撇撇嘴说,「那算了,和你我没什么好聊的了。」
叶安逸看了一下左右,打算退出教室,廖寒又不甘心的问了一句:「你和他很熟吗?」
「我不认识他。」叶安逸懒得和他废话太多,急急朝自己的班级走去。
高三(1)班竟然空无一人,只有她的书包被翻出来,东西凌乱地被扔了一地。
她做过去看了看,书包里也没有什么东西,钱包和手机都是随身携带,就一些课本和练习册,还有笔袋。笔袋里的笔也被倒出来,扔得到处都是,有几支还被踩坏了。这些都是付家敏给她准备的,看到的话,还是有点心痛。
廖寒竟然紧跟着过来了,看到这个场面不由感叹:「我滴妈,真是够狠的,你的书包啊?」
叶安逸点点头,然后拿出手机给现场拍照。
「你还打算破案啊?」廖寒靠在门框冷笑,「算了吧,你们班来来去去就是这一套,挺没意思的。」
叶安逸拍了照片,然后开始仔细观察,发现这个人应该动作挺快,书包是被人拎出来提着底儿往下倒的,课本和笔都是被随意踩了几脚。
「你到底做了什么事啊?」廖寒忍不住问。
「我问你个事儿,」叶安逸说,「你听说过白欣容吗?」
廖寒脸上终于正经起来:「她啊,我准备艺考之后很少来学校,她听说不是转校到北京,然后自杀了吗?我刚听我们班同学说的。一班真是晦气,听说昨天还死了个女生。」
「听说白欣容喜欢过你?」叶安逸问。
廖寒赶紧摆手:「传闻而已,我和她就没说过话,我连情书都没有收到过,听说赵威还收到过一封她的情书。他挺没劲的,好不容易收到一封女孩情书还到处贴,我收到过这么多女孩情书,我说过什么吗?」
叶安逸问:「你真的和她没接触?」
「我可以发誓,真的没有接触,我甚至都记不住白欣容长什么样。」廖寒耸耸肩,「我准备要转学去一中了,我可是要准备考中戏或是北影的人,去那边环境好一些,你要想插班不如和我一起去一中。」
几乎是直觉,她感觉到,他很不喜欢赵威。原因难道仅仅只是因为他把白欣容的情书公之于众吗?
叶安逸收拾好自己的书包,把书本整理好,发现廖寒还是没有走。
「你还有什么事吗?」叶安逸问他。
「听我一句劝,妹子,你被这些人盯上,估计很难待下去了,你尽早转学吧。」廖寒用一种轻松的语调说,「我也是一定要去大城市读书的,不管付出多少努力,我相信大城市的空气会比这里自由,包容一些。」
叶安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你说得对。」
廖寒有点意外她这样说,反而露出了一丝羞怯,「你以后不要一个人中午呆在这里。这破学校连监控都装得很少。」
监控?叶安逸想起她倒是留意到这所学校的摄像头,在办公楼那边的每层楼的走廊都装有一个,校门口有一个,教学楼的摄像头,只有每层楼的楼梯口各有一个。教学楼每层楼都有两个楼梯口,从洗手间出来,在两个教室中间有一个楼梯口,刚好位于一个直角处,然后在走廊另一头,两间教室中间的楼梯口也有一个摄像头。高三(1)班位于教学楼最东边的教室,它和高三(2)班的教室中间刚好有一个楼梯口。
叶安逸的书包很可能就是中午被人动过,那么摄像头应该是完全有可能拍下那个人的行踪。
她看着廖寒很诚恳地问道:「关于白欣容,你还听说过什么吗?」
廖寒想了想:「好像说她妈妈一个人打工带她,家庭挺穷的,还不好好读书,总是想着追男同学,成绩一落千丈,和班上同学相处不好。我真没接触过她,话都没说过,长什么样都没什么印象。」
「你们班的赵威呢?」叶安逸问。
廖寒意外看了她一眼,看了看左右,略带鄙夷地说:「我和他可不是一路人。我可不是那种公众场合不会给女孩子留面子的人。」
「你的意思是白欣容给你写情书的话你不会拿出去给人家看的对吗?」
「对啊,女孩子嘛,你不愿意接受就直接拒绝就好了嘛,用得着拿去给一群女的看,摆出一副哭哭啼啼要团团围住保护他的模样吗?对方不过是个高中女生,能把你怎么样?」
叶安逸没想到在这种五线小城市,这种年纪的男孩子还能有这种见识,不禁肯定他:「你心胸开阔,以后走演艺道路会很有帮助的。」
「哈哈,」廖寒挠挠头,「其实你别看我们这地方小,好学生的见识还是挺开阔的。我接触过一中那边的学生,那些尖子生都是一心要去大城市打拼的,听说我们这边三流学校追着一个女孩子穷追猛打,也相当诧异。我呀,去北京学习的时候,看到那边好多帅哥,我以为我长得已经算美男子了,去了大城市,才知道长得好看的人真的太多了。」
午间的广播开始了,提醒他们已经两点了。
龙聪第一个冲进教室,看见他们两个不由笑道:「哟,新同学今天的男主换成我们校草廖寒了啊!」
廖寒倒也不在乎,交叉双手看着他:「你嘴巴还是这么多啊,死肥佬。」
也有女生进来了,看见廖寒和叶安逸占在一起,也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龙聪笑嘻嘻对叶安逸说:「廖寒家里有矿,平时清高,不爱随便搭理女生,所以大家看见他和你一见如故,就很稀奇。」
「那也是新同学有手段呀,第一天来就害得张志涛挨打,再过两天就勾搭上了廖寒。」俞欣然阴阳怪气地走进来,后面跟着陈曦。陈曦看起来有点委顿,似乎没休息好,倒是对叶安逸这一举一动不感兴趣,径直去座位坐好。
廖寒指着叶安逸的书包说:「有些人啊,如果能把乱扔女同学书包的霸凌好好改改,那就算是出息了。」
「你可别乱说,我们中午都不在这里,她的书包关我们什么事。」俞欣然顶嘴。但是她可能也有点怕廖寒,不敢说太大声。
廖寒冷哼一声,对叶安逸说:「你多保重。」就走了。
俞欣然幸灾乐祸看着叶安逸课桌上摊开的那些被踩脏的课本和踩碎的笔,叹了口气,对龙聪说:「你们男生特别喜欢那种可怜兮兮的女生对吧?」
龙聪倒是没理她,笑嘻嘻对叶安逸说:「廖寒,他爸爸这两年做地产生意,发了财。本来只能算小富,现在算是首富,有他罩着你,估计没人敢惹你了。」
「不是说廖寒要转学到一中了吗。」俞欣然说。
叶安逸看着俞欣然,她以前总是看见俞欣然和黄璃园两个人在一起出现,有些时候分不清这两个人的区别。俞欣然显然比黄璃园更加圆滑一点,平时只有黄璃园在嘴炮,她基本都是在旁边敲边鼓的,现在黄璃园死了,轮到她出场了吗?她在白欣容的日记里出现过吗?
叶安逸沉思着,回忆日记的内容。
她记得在白欣容八月份有一篇日记是这么写的:
「方块 Q 和我联系了,她说她知道一切。她知道我遭遇的一切,她不会说出去的。她提醒我,说他们都未成年,不管我说什么,不管警察有多么同情我,他们都不会受到惩罚的。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反正我已经转学了,以后只要不回榕城,就当做了一场噩梦。
但是我不甘心,我说凭什么这样对我?凭什么?
她说如果我想不开,尽管试试。
我瞬间崩溃了,在新学校的卫生间大哭……」
这个方块 Q,应该是知晓了白欣容某一次可怕遭遇的人,而这次遭遇,可能就是白欣容最后崩溃的点。但是这个方块 Q,几乎在之前的日记里都是隐形的,她不是白欣容以前的好朋友,也并不是属于中心任务的陈曦。她会不会就是俞欣然呢?
这个俞欣然,每句话都在说给叶安逸听,故意冷嘲热讽,但是偏就不对着叶安逸说话,而是对旁边的人说,你也不好直接怼她。
「廖寒嘛,倒是蛮多女生觊觎的,可惜啊,想和他套近乎的人下场都不太好。」俞欣然又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
叶安逸起身看了一眼楼下,刚好看见姚美华从校门外面走进来,她就决定去找她。
手机照片摆在姚美华面前的时候,她也愣了一下:「什么时候的事情?」
「中午,我就离开了一下,去了一趟外面,回来就变成这样了。」叶安逸想了想,「大概是十二点四十到一点半之间。」
「你走之前还是好好的吗?」
「是的。」叶安逸说,她放大照片,「很明显是被人踩的。」
「东西还在吗?」姚美华做了个手势,「我去看看。」
她回到教室看见桌子上被踩得稀烂的笔和书本,十分生气:「谁干的?都高三了!就这么点出息吗?」
全班安静了下来。
「班长呢?」姚美华怒道。
陈曦怯生生站起来:「老师,我中午不在这里。我们班今天中午好像就叶真路留在这里,别人都不在,所以……也不知道是谁干的。」
「有监控录像,」叶安逸说,「这种事应该不会在人多的时候做,所以看监控录像就知道。我离开教室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没几个人了。」
姚美华微微一怔,怒气冲冲地说:「你们先上课,我去调监控录像出来!」走之前她扔了一句狠话:「谁干的最好主动承认,如果不说,到时候被查出来,绝对没好下场!」
全班同学都安静了一阵子,下午第一节课上课铃响了之后,张志涛才催促:「上课了!第一节体育课!下去上课!」
大家默默下楼,纷纷下意识和叶安逸保持一定的距离。
张志涛走过来,看她收拾自己的东西,低声说:「你也下去吧,虽然我知道你和体育老师打过招呼,不用上体育课。但是你现在已经得罪了全班,再不去上课,更加会被排斥的。」
「为什么我得罪了全班?我做了什么事情得罪了全班?难道不是我的书包被人翻了个底朝天,踩得稀烂吗?」叶安逸冷冰冰地看着他说。
「你和老师告状了,让老师怀疑全班同学,就相当于站在了全班的对立面,你说呢?」张志涛说,「你怎么一点都不懂和人相处的道理啊?」
叶安逸压低声音怒道:「我是不懂怎么和你们这帮蠢货相处的道理。」
张志涛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强烈,被堵得说不出话,他转身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书包,仿佛忍了很大的气,回头耐着性子继续说:「我是为了你好,你被人扔了书包,心里有气对我发泄没关系,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激起别人对你的敌对情绪。毕竟黄璃园刚死,大家都觉得和你有关,你又告状到班主任那里……」
「我并不是因为书包被扔了才生气的,」叶安逸寒着脸说,「我是因为你这番愚蠢的论调才生气。黄璃园是自己跳楼死的,她明显和她妈妈积怨已深,和我有什么关系?再说,我的书包被人翻得乱七八糟,我要求老师调监控查真凶,有什么错?我怎么就站在全班的对立面?除非我这书包是全班人扔的。」
张志涛没想到她能这样看问题,一时间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回她。班上同学已经下楼了一大半,剩下的都被他们的争论吸引,忍不住驻足观赏。
苏云萝在慢条斯理用抹布擦桌子,叶安逸的桌子显然被人踩过,她小心地顺手擦干净叶安逸这边桌子的部分地区,然后把抹布轻轻放回自己抽屉。
「好了都下去上体育课吧!不舒服的女同学也得在下面坐着,老师说了不能在教室里呆!」张志涛实在说不过叶安逸,拍了拍手,大声驱赶着教室里剩下的同学。
大家这才慢腾腾下去。苏云萝下去之前轻声对叶安逸说:「口才不错,但是体育委员的建议你最好听一听。」她声音细声细气的,说完之后目不斜视地下楼了。叶安逸收拾好自己的书包,也只好跟着下楼。
一班和二班都是文科班,女多男少,所以女同学都是分开两个班上体育课,男同学合成一个班上课。一班女生今天扔实心球,二班女生今天立定跳远,两个班的男生今天学的是球类。叶安逸事先报备过体育老师,说自己身上有伤,所以不用参加考核,坐在旁边看她们跑。
老师讲解动作的时候,发现有个实心球破了,让陈曦去拿一个球过来。陈曦指着叶安逸说:「她又不用考核,让她去拿吧。」
体育用品室在足球场的那边,特别远,大概陈曦不想走过去,也不想错过老师讲解动作的机会。体育老师扔了把钥匙过来,对叶安逸说:「麻烦这位同学去拿一下!」
叶安逸接住钥匙,就朝足球场走去。她没有带拐杖下来,大概体育老师也没看出她身上有伤。
足球场上男生们已经开始练球了,大家三三两两对练着,张志涛看着叶安逸绕过足球场走过去,不禁奇道:「她去那边干什么?」
「估计是被指使做什么事了吧。」龙聪嬉皮笑脸说,「你要不要去帮忙?」
「哼。」张志涛觉得刚才被她当众反驳有点面子下不来台,「我才懒得管,这是女生的事情。」
叶安逸走到体育用品室,发现是一个旧房子改造的,上面有一把沉重的铁锁,她打开铁锁之后,推开那扇沉重的门,发现里面堆满了各种跳高用的垫子,跳箱,还有各种球类,呼啦圈等等。她费力地走进去,去找实心球在什么地方,发现地上都是排球,还有足球……
她低头去看的时候,突然被什么人捂住了嘴,整个头都被什么蒙起来了。有一只强有力的手勒住她的脖子,把她直接拖进这个体育用品室的深处。这个体育用品室其实是德信高中几十年前的旧校舍。以前校舍都是平房,后来拆除了不少,只剩下这一栋,由两个隔间组成。中间有一堵墙,开有一座门,里面那间堆积的都是极少使用的废弃用品,窗口已经全部都堵上了,乌黑一片。叶安逸被拉进去之后,感觉自己被扔到一个破旧的碟子上面,厚厚的灰尘立刻飞起来。她的嘴巴被死死捂住,她闻到了上面的烟味。
那人按着她,然后开始撕扯她的衣服。有另外一个人举着手机,开着闪光灯对她拍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安逸用力抓住那只拉扯他衣服的手,只觉得对方力量很大,她身上伤还没有痊愈,立刻感觉到了远那本伤口的剧痛。
那个人看她挣扎,一巴掌用力拍向她的脸,打得她眼冒金星。叶安逸一口咬向他的手,他痛得松了手,将她推到一边。
那个拿手机拍照的也慌了神,想去帮忙按住叶安逸,但是没想到叶安逸做了一个让他完全想不到的举动。她突然大声尖叫起来。
这是人类极限的尖叫,带着某种凄厉的啸声。
她甚至无暇发出一个完整的字节,像一台被按下按钮的报警器。
那个起初拉扯他的男人突然后退了,而那个拿手机的男生慌乱地说:「怎么办!」
那个男人捂住手机男生的嘴,凑近他低声喝道:「别出声!」
叶安逸趁机朝门口逃走,那个拿着着手机的男生想拦住她,黑暗中却不能视物。他跌跌撞撞跟了出来,却迎面被一个坚硬的物体砸了过来。原来被叶安逸举起一个小杠铃砸中了头。
门口那边传来了踹门的声音,是体育老师在怒吼:「谁在里面!谁反锁了!开门!」
那个男生被砸中了头,感觉疼痛难忍,想溜到后门去,却被叶安逸第二下杠铃砸中了脚背。
他不该跟着她跑出来,因为外面那间屋子是有窗户的,虽然窗户已经被厚厚的跳高垫子挡住,但是还是能露出一点缝隙,他能看见叶安逸坐在地上,举着杠铃,狂怒地怒视着他,那种失去理智,无法掩饰的杀意,是他从来没见过的。
想当然,叶安逸也看清了他的脸。
他万念俱灰,跌跌撞撞推开叶安逸,然后朝里屋跑去。体育用品是的门口也被一脚踹开。
强烈的光线下,漫天灰尘飞舞,张志涛第一个冲了进来看见衣冠不整的叶安逸,举着带血的杠铃,坐在地上怒视着他。
体育老师也跟着冲进来,顺便驱赶其他要 进来看的学生:「都走开!都走开!有突发事件不要围观!」
「你受伤了吗?」张志涛战战兢兢要靠近她。她身上 T 恤的领子上的扣子被扯破了,领子被扯地很大,一直到肩膀那里。幸好校服的布料是十分粗糙的化纤布料,结实而耐磨,那几下撕扯竟然没有扯破,只是在她脖子上勒出红红的印子。
她脸上也有血印子,裤子也被扯到一半,长长的 T 恤挡到她大腿的位置。
张志涛一下子惊呆了,体育老师拿了一件运动服外套,慢慢走近,将叶安逸裹起来,试着帮助她站起来,但是发现她全身僵硬,根本无法站立。
叶安逸瞪大眼睛怒视着前方,但是眼神很空洞。
她其实已经听不见周围人说什么了。
上次发生类似的事情是什么时候呢?
她努力回想。是什么时候呢?也是有人想扯她的衣服,然后她怎么样了?她好像在慌乱中,一刀刺向了那个人。血流出来了,世界安静了。她那个时候还不叫叶安逸。
应激创伤障碍。她呼吸困难,心跳仿佛停止,而且听不到旁边人的声音。她仿佛已经不是她了。
对了,她突然想起来了:那个时候,她还不叫叶安逸。
她叫谢静婵。
那是十二岁的事情。
她离开家,然后流浪到了边境,遇到了歹徒,她杀了歹徒,无意中帮助了一名特工。那名特工收养了她,给了她新的名字。她杀人的时候,就 已经打算放弃自己的所有过往,成为一个崭新的人。
哈哈哈。
她突然咧开嘴,挂着古怪的笑容。但是刚才叫声似乎撕裂了她的嗓子,她现在发不出一点声音了。
「让你们班主任过来!其他学生一个都不要放进来!你,不准出去乱说什么!」体育老师指着张志涛,用一种愤怒的声音说。张志涛赶紧飞奔去找姚美华。
另外两个班的体育老师也走过来了,他们看到这个样子也呆住了,一个老师冲出去维持秩序,一个老师去叫校医过来。
陈校医和朱里清同时都赶到这里,而姚美华因为在保卫室找监控录像,让张志涛在办公室扑了个空。
「怎么回事?」朱里清看着叶安逸腿上一滩血,「不会是被……」
「没事,她只是来例假了。前天就来的,你也记得的。」校医沉声说,然后把叶安逸的裤子穿好。叶安逸像一具木偶一样被摆弄着,手里死死握着的杠铃,依旧不松开。
「是谁干的?」
体育老师捡起旁边遗落的手机,看到上面拍了几张叶安逸在惊慌中被人捂住嘴巴拉扯相机的照片,然后翻了翻相机,怒道:「这是一个学生,我们学校的学生。」
相机里有自拍,出现最多的那个人就是相机的主人。
而张志涛也找到了姚美华,姚美华正好看到了录像,她指着录像咬牙切齿地说:
「是赵威!」
「是赵威!」
两边同时给出了答案。
中午鬼鬼祟祟潜入一班教室的,还有刚才对叶安逸拍照的,都是赵威。
「事情挺大的,报警吗?」校医问。
「不知道,赶紧联系校长。」
「这孩子身上本来就有伤,可能得送医院。」校医说,「打电话给 120 吧。」
救护车开进学校,引起了学生的恐慌。体育课中止。他们看见一个女生被抬上了担架,瞬间内心充满了各种疑问和猜测。
赵威不知去向,他的书包都还留在学校里。
这件事校长说太大了,必须报警,不然学校承担不起责任。
「先锁起来,别让人进去了。」校长不在场,在电话里听到这个事情很焦虑,「把女生送到医院,搞清楚到底是同学之间的玩闹,还是真的有暴力违法的行为。」
他停一下再问在场的体育老师:「当时有呼救吗?」
「没有,就是听到她大叫起来,然后她班上的体育委员就慌了神,冲过去的时候发现门在里面被反锁了。」体育老师被这么一问,突然也犹豫了,那个女孩虽然受伤了,手机里也有现场拍摄的照片,但是仅凭这个就报警,也搞不清楚是故意的还是恶作剧,还是慎重一点比较好。他补充了一下:「那女孩现在都没开口说话,可能是被吓到了。要不联系一下她的家人怎么样?」
「你试着联系一下家人,医药费学校承担,让班主任好好安抚这个女生。」校长叹了口气挂了电话。
体育老师也很迷茫,他看了一眼姚美华:「你能联系她家人吗?」
「她家人在北京,之前也没有留下什么联系方式,我得去问问。」姚美华叹了口气。叶安逸之前入学是靠顾一鸣的私人关系联系的学校,姚美华其实也不知道顾一鸣和叶安逸是什么关系,回去还得问问那个搭线的亲戚。
她揉了揉脑袋:「我得赶紧去医院看着她,你去找二班班主任,让她赶紧把赵威揪出来!」
体育用品室被新锁锁起来了,接下来的体育课全部改成无器械教学。学生们不敢多议论,老师也闭口不提,一种刻意的宁静更加彰显出这件事的诡异。
张志涛和陈曦两个班干部跟着叶安逸去了医院。龙聪紧随其后,车已经挤不下了,张志涛不耐烦地说:「你跟着上来干什么?」
龙聪不服气:「我是劳动委员,万一要端屎端尿,脏活累活,你们干啊?」
陈曦一听这个赶紧皱着眉别过了头。张志涛想也不假,就让他上车了。
龙聪得意地说:「你还真应该感谢我,我都说让你进去帮帮新同学了,不然她在里面惨叫,能这么快被发现吗?」
「你少说两句!」张志涛有点后怕,让他住嘴。
躺在救护车里的叶安逸一直睁着眼睛,不回答一声的话,也不动弹。她之前看起来有点呼吸困难,但是吸了点氧之后就平静多了。
陈曦的脸色一直很苍白,张志涛认为是她被吓到了,也没有多话。
而在学校里,高三(1)班的学生都在底下偷偷窃窃私语:「是被强奸了吗?」「应该只是非礼?」「听说手机里有照片,可能还被拍照了……」「天啊她以后别想做人了。」「是赵威干的吗?他好像没出现?」
体育课后第二节课改成了自习课,没人注意到俞欣然偷偷溜了出去。
她特意下楼,从后花园绕到了办公楼的入口,一楼走过去,没人注意到她。她便快步走上去,然后在二楼的一间小房间敲了敲门。
「朱老师?」她轻声叫道,「朱老师您在吗?」
门口打开,烈焰红唇的朱里清老师站在里面,让她侧身进去。
「你怎么不打招呼就来了?」朱里清责怪地看着她,「不是告诉你,在学校里不要和我说话吗?」
「不……我实在忍不住了,我吓死了,」俞欣然一改之前的镇定,有点语无伦次的低声说,「赵威捅出这么大一个篓子,他居然去对新同学……我……我是完全没想到,他们在学校里也敢这么做,也敢……」
「可是和你有什么关系呢?」朱里清将她抵在墙面上,那双如水的眼睛盯着她,「从头到尾,这件事你根本没有参与……」
「但是叶真路不是白欣容,她……她会捅出来的……」
「捅出来之后,和你有什么关系?」朱里清冷冷地说,「那天对白欣容做了那些事的人是你吗?今天对新同学做出那样的事情的人是你吗?不是你对不对?」
俞欣然闻言,突然冷静了下来,轻声说:「不是我……」
「这里面每一件事你都没有参与,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黄璃园突然死了……我很害怕……」
「弱者都会被自然法则淘汰的,她和白欣容一样,都是内心有深渊的人,但是你不是,」朱里清盯着她说,「所以你可以掌控一切,精准控制住他们每一个人的场力,完成一次又一次的角力。」
「我接下来该怎么办?」俞欣然看着她,沉着问。
「赵威暴露了,接下来,恐怕我们的黑桃女王也保不住了。」朱里清沉吟道,「但是那样就不好玩了。」
「怎么不好玩?」俞欣然不解。
「时间再长一点,我能看她在地狱里呆得更久一点,那么……过去的她,应该会苏醒吧。」
「『她』是谁?」俞欣然问。
「你该回教室了。」朱里清突然点点她的额头,「以后在学校里,不要和我说话。」
俞欣然了然于胸,点点头,下楼了之后,才大口呼吸,仿佛如梦初醒。
她捂住自己的胸口,平复呼吸,回头看了一眼二楼。却看见朱里清匆匆忙忙走向校门,一边还在打电话。
她什么时候到那边去了?她要重点对付的人是谁?
她有点不明白。
但是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刚才忘记和朱里清说了,就是——她现在真的隐约觉得,「叶真路」就是白欣容。
在医院里,叶安逸刚拍完片,被推了出来。
医生看着片子皱起了眉头。姚美华和学生们赶紧围了上去:「怎么了?」
「这孩子,骨头之前有过骨折,肋骨部分,手腕,还有脚踝都有骨折。你们看,脚踝上还有铁板,这次好像被移位了,要动手术。而且她精神遭受了很大的刺激,一直拒绝和人说话,动完手术之后,可能还要给她做心理辅导。」
「动手术?她没有亲属在身边……怎么动手术?」姚美华这下着急了,打电话给自己的姐姐,请她尽快联系介绍叶安逸过来的那个人。姚美华的姐姐听到这件事之后,也吓了一跳,就赶紧去联系顾一鸣。
这一时半会的也联系不上叶安逸的家人,他们只得在叶安逸的病房里等着。学生们都在外面,姚美华进去看她。
「叶真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老师好吗?」姚美华试探性地靠近叶安逸,轻声问她。不管怎么说,这个转校生都太可怜了,中午才被人扔了书包,下午就被人拖进体育用品室猥亵……她一定吓坏了。
叶安逸突然抬起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发出沙哑的「啊啊」声,随即咳嗽起来,姚美华赶紧给她一杯水。
原来这孩子暂时失声了。
她摆摆手,做了个书写的动作,姚美华赶紧从包里拿出手机,给她。她伸出食指,点击键盘,一个字一个字打出来:「赵威。」
「是赵威?赵威他怎么了?」
叶安逸继续一个字一个字打出来:「拍照,勒脖子,扯我衣服。」
姚美华突然感觉事态很严重:「不是恶作剧吗?」
「不是。」她打字,「他们攻击我。」
「他们?不止一个人?」
叶安逸点了点头。
然后打字:「报警。」
姚美华愣住了。报警?警察介入?要是警察进了学校,那这个事情就很严重了。如果警察不进学校,发生了这么恶劣的事件,学生的家长追究起来,学校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而在外面,学生们在偷听里面的对话。由于叶安逸发不出声音,姚美华的声音也很轻,什么也听不到,三个人都有点意兴阑珊。张志涛十分焦急,而龙聪则有点百无聊赖,陈曦脸色很苍白,有点失魂落魄。
「她没有家人在这边,怎么签手术通知书?」
「她有家人的,我是她妈妈。」突然一声女声传来,三个学生抬头一看,看见了一个令他们都十分意外的人——这个是白欣容的母亲陆敏,她抱着自己的一件外套,笔直地站在了走廊上,非常热切地说:「我是她的妈妈,我来看欣容出了什么事。」
「阿……阿姨……」他们都是班委的人,去白欣容家送过花圈,都认得白欣容的妈妈陆敏,不禁瞠目结舌,「您开什么玩笑……」
姚美华也被惊动了,出来看到是陆敏,也吃了一惊。
陆敏非常急切地说:「听说欣容出事了,我过来看看她到底怎么了……」
「白欣容妈妈,里面不是你的女儿,是一个插班生,您不要进去打扰她,您过来我们好好说说。」
陆敏突然急了,想往里面冲:「你们不要拦着我看我女儿啊!你们以前逼她死过一次,她回来了,你们怎么还要逼死她啊!」
众人大骇,赶紧七手八脚拦住她,把她往走廊那边拉:「阿姨你冷静点。」
陆敏的叫声回荡在走廊里:「我是她的妈妈啊!我家白欣容回来了啊!她回来找某些人算账了啊!」
这一句,让每个当事人都心头一颤。
叶安逸听见了外面的喧闹声,但是仿佛置身事外一般。盯着天花板,在回想之前的每一个细节,以及这么做的企图。
为什么要脱女生的衣服?
如果我是男生,他们会脱我衣服拍照吗?
女性的身体是羞耻的,一旦裸露在外,就可以达到最大的羞辱她的效果吗?
她听见外面传来了医生和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您是她家属吗?」
「是的,她是我的女儿。」来人不是白欣容的母亲,是另外一个女人,一个让叶安逸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医生出现在她的视野里,随即出现的是一个女人。
她剪着短发,烫着蓬松的发式,脸上已经有淡淡的皱纹,嘴角似乎还带着昔日的严厉。
杨静,谢静婵的母亲。
她看见叶安逸,忍不住全身有点颤抖:「朱里清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不敢相信是你,果然是你……」
叶安逸看见她之后,眼睛睁得很大,脑子嗡嗡作响,记忆如黑暗的潮水一般涌过来,她再次出现了应激障碍,呼吸困难,并且全身开始发抖。医生见势不妙,赶紧叫来了护士,把杨静劝了出去。
杨静显然早就预料到这个局面,她咬着牙,双手紧握,对医生说:「我真的是她的母亲。」
「您有户口本或者什么证明吗?」
「有,这是我们过去的户口本复印件,她叫谢静婵,是我的女儿……」
「对不起,这个不能作为证据,她不叫这个名字……」医生劝她说,「你必须要拿出证明,证明她是你说的那个人。」
她失落地看着医生离开,迎面看见了朱里清。朱里清站在那里,直直地望着她:「怎么样?是谢静婵吗?」
杨静眼里含着泪水,捂着胸口,很努力的平复着情绪,说:「确实很像……但是却不是她……」
朱里清怀疑地看着她:「真的不是?」
「不是……我,对不起我离开一下。」杨静捂着脸朝洗手间走去。朱里清疑惑地看着她离开,内心十分失望。
真的不是她?真的不是谢静婵?
如果是的话,杨静不会甘心就这样离开的。
她靠在墙边呼了口气,忙了半天,果然只是个长得像的孩子而已?
那边姚美华把白欣容的妈妈劝下了楼,又怕她冲上来坏事,就让三个学生看着她。
陈曦,张志涛,还有龙聪都围住白欣容的妈妈陆敏,三个都是半大的孩子,不知道该怎么她。但是陆敏倒是冷静下来了,带着神秘的表情小声地对他们说:「那孩子,真的是白欣容。我在北京医院看到她的时候,欣容刚刚离开,她就出现了。欣容从楼上摔下来,她身上也多处骨折,一模一样的……」
陈曦倒吸了一口寒气,忍不住说:「阿姨你别瞎说……」
「是真的,」陆敏神秘兮兮地对他们说,「不然你说这个孩子怎么从北京专门来到这里?」她指着他们几个人,一个一个指过去:「我知道,欣容十八岁生日那天晚上发生了一些事情……你们心里有数……6 月 2 日,和你们都有关系……她迟早一个一个把你们揪出来,查清楚是谁害死的她……嘿嘿嘿嘿」
「别说了!」陈曦苍白着脸,很慌张地对张志涛说:「我受不了这个疯子了,我要先回去了……你们和姚老师说一声吧!」说完就跑了。
张志涛却是充满疑虑地看着她:「阿姨,你说什么?6 月 2 日发生了什么?」
陆敏甩开他们的手,跌跌撞撞又朝医院大楼走去,但是张志涛呆若木鸡站在那里,好像在努力回想一些细节。龙聪想去追,却怕一个人拉不住她,跑了几步又跑回来了,他冲着站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的张志涛说:「快跟上去啊 ,你想让她去叶真路那里闹吗?」
张志涛如梦初醒,赶紧跟上去。姚美华果然在楼梯口拦住了陆敏,正在苦口婆心劝说,说叶真路和她女儿没有半点关系。他们交换了一下眼色,都有点怕这个疯疯癫癫的阿姨,便绕了一圈,躲开她们去楼上找叶真路。
上楼的时候,他们还看见朱里清从走廊另一边下楼,不禁窃窃私语:「怎么朱老师也来了?」
朱里清一路走过去,嘴里鼓鼓囊囊说些什么,脸色也很难看,看起来不像平时镇定的心理老师的样子,张志涛他们死死躲在一边,就怕被看见。
好不容易等朱里清走过去,他们去了叶安逸的病房。她已经冷静下来了,医生说她的家属已经来过了,签了手术同意书,手术已经排上了,准备就去做手术。现在在等手术室的安排。
叶安逸看着他们,他们也看着她。张志涛心里有点愧疚,因为龙聪曾经催他去帮一下她,他赌气没有去。
「告诉我,」叶安逸瞪着他们,用嘶哑的声音说说,「赵威和白欣容有什么关系?6 月 2 号发生了什么?」
张志涛全身僵硬,眼睛也变得很茫然,他眼角还带着之前被打的淤青:「我在想,6 月 2 号……到底是不是那天……」
龙聪看着他,也变得有点紧张:「你说的是我去求你的那天?白欣容在酒吧的那天?」
「对了,那个酒吧有个别名,叫 398……」
6 月 2 日,晚上 9:00。
这间酒吧其实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酒吧,它卖酒,也卖果汁,也卖牛排,甚至还卖烧烤。它叫做「398」,取的是「酒吧」的一个谐音。
它靠近河堤,6 月 2 日,刚好是周末。
龙聪在附近打游戏,完虐了对手,后来听到有人摔键盘,骂龙聪的游戏 ID,他才知道原来被他虐的那个人和他在同一个网吧。
那个人他认得,身材高大,肌肉结实,理着短短的平头,手臂上还有纹身。有人叫他别吵,他抄起椅子就朝那个人扔过去了。
全场安静。
龙聪知道惹了刺头,便赶紧知趣下线,关机,偷偷离开。
他离开的时候,还听见有个女孩子冲着那个男生吼道:「小六!你发什么神经!」
大家都不敢做声,就她敢训斥那个男生,声音不高,声线清脆,一听就是个美人。
那个女孩子他也认得。原来高三期间不敢在家打游戏,跑到网吧来打游戏的人不止一个他。
女孩子是班上的班花陈曦,她是班花,也是班长,没人敢惹她。她甚至敢吼这个社会小青年。
那个叫小六的立刻怂了。被椅子砸的人想冲过来闹事,但是忌惮小六的身材,同时他还看见旁边另外一张座位上,有另一个男生懒洋洋地站了起来。
对方人多,不得不认怂,陈曦上前道了个歉,一切不了了之。
龙聪一看赵威也在,就觉得郁闷,赶紧偷偷溜出了网吧,想找点吃的,特别想吃肉。
他看到了对面的「398」,甚至还看到了门口一个无助张望的背影。
那不就是白欣容吗?
白欣容今天打扮得特别漂亮,甚至还化了淡妆。龙聪饶有兴趣看了一眼,然后听到背后陈曦怒气冲冲跑出来了,背后还跟着安慰她的小六和赵威。
「都怪你们,输了游戏又丢人!」陈曦满心委屈,嘟着嘴不开心。小六急坏了。赵威则满不在乎在旁边嚼着口香糖。
龙聪一看这三个人都不太好惹,他赶紧躲到一边,偷偷溜到 398,想找东西吃,却被白欣容发现了。
「嗨。」龙聪发现她今天真的好漂亮,所以打破了平时不和她说话的孤立政策,和她打了个招呼。
白欣容看着他,招招手叫他过去,坐在她的双人小桌子旁边:「求你帮个忙。」
「什么忙?」
「打电话叫张志涛出来好不好?」她问。
龙聪为难地说:「不好吧。」
「求求你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我下学期就要转学离开榕城了。只有高考的时候才会回来。我可能高中时候没机会和他说话了,今天是我生日,我很想当面和他把话说清楚。」
「你要说什么啊!」龙聪不安地说,瞥见她的桌子上的烤肉。白欣容拿了一串递给他。她笑笑说:「我爸爸要收留我了,给钱给我过生日,但是没人来和我一起过。」
龙聪犹豫了一下,说:「好的,我打电话给他。」
他掏出了手机,打电话给张志涛。张志涛接通了电话,旁边有点嘈杂:「干嘛?」
「有个女孩子找你有点事,你河堤这边来一下好不好,她在等你。」
「你他妈少开我玩笑!」张志涛嘴巴上说得严厉,但是却是带着笑的,「谁啊!」
「哎,你过来就好了,我骗你我是小狗!我带你上九段行不行?」
「好的,你说的哈,我马上过去。你也别走。」张志涛说,「要是没有女生,你就陪我打游戏,刚才刚赢了好几把,你怎么就退组下线了?」
刚才在游戏里痛扁陈曦他们的不光是龙聪一个,还有张志涛。
「你要是知道刚才你扁的是陈曦,你还笑得出来吗?」
「什么,陈曦?」张志涛立刻紧张起来了,「刚才那个牧师是她?操作是有点像。」
「别提了,她那个队伍还有赵威和任鎏,任鎏刚才还气得摔东西了!」
「你不是叫我过去挨打吧?你老实告诉我你现在是不是被他们绑起来了?被绑起来的话你就眨眨眼!」
「去你的!他们已经下线了。你过来吧!」
张志涛应了他,匆忙挂电话,看来要急急忙忙出门了。龙聪有点一言难尽地看着她:「你不怕人家再传你……的话吗?」
「你不说的话就不会有人传,再说我都要转学了。」白欣容听到刚才他提到陈曦,还是有点失落,「反正我想把话说清楚。」
「说清楚什么啊?」龙聪问她。
「我没有像传闻里说的那样,想追好几个男生。」白欣容鼓起勇气说。
龙聪点点头:「这个我信。」
白欣容继续说:「我从头到尾,喜欢的只有张志涛一个。」
龙聪脸色突然白了白,他有点手足无措:「等等,你是说,你只喜欢张志涛,那为什么你要写情书给赵威?」
「我害怕被拒绝,我想要是同时追几个男生的话,张志涛可能就以为我在和他开玩笑的。」
「可是张志涛喜欢的不是陈曦吗?」龙聪站起来说。
「那和我喜欢他也没关系。」白欣容坚定地说。
「我真搞不懂你,」龙聪不想待下去了,「反正我话带到了,我要走了。我不想被别人看见我和你在一起,我在班上也没什么地位,我也怕被孤立。」
说着他就要走,白欣容也没有挽留,只是呆呆坐着。
「我可告诉你啊,他不知道是你叫他来的,你得站在酒吧门口让他看见。」龙聪放心不下,又补充了一句。
「知道了。」她有点心不在焉的回答。
6 月 2 日,晚上八点半。
那天龙聪已经觉得整件事和自己没关系了,又怕被陈曦他们看见,把输了游戏的事情怪罪到自己身上,便随便买了瓶水,下了河堤找到自己停放的电瓶车,晃晃悠悠回家了。
说到这里,张志涛奇道:「你说什么?那天晚上,你说的那个等我的女孩子,不是陈曦吗?」
「我没说是陈曦啊,」龙聪提高了声音看他,「是白欣容过生日,她约了你,在 398 门口等你。」
张志涛呆住:「可是那天晚上,我在 398 下面遇见的是陈曦啊。我还问她了,我说是你叫我来的吗?她说我怎么会叫你?我愣了一下,说不是你吗?那算了我说错了。我就看了看门口,站在那里张望了一下,她看见我在张望,她也张望了一下,然后盯着我说,你来这里干什么?我说我没干什么,你要没事我就走了。」
「然后你就走了?」龙聪问。
「是的,然后我就走了,但是我后来路过网吧,心想你会不会在那里,就去找找,结果没找到你,倒是找到了另外一个人。」
「谁?」
「俞欣然。」
「她?」
「她一个人躲在窗子的那个位置在听歌,特别莫名其妙。我看见了她,也就跟着打了个招呼,她就问我要不要和她组队打一盘游戏。但是她旁边的位置都坐了人,我只能去里面的位置找个位置打游戏。然后我坐下了,问她要不要打一盘游戏,她就说接个电话,等下再回来,就出去了。」
「出去了?」
「等了差不多二十多分钟,她都没有回来,我都打了一局了。我以为她不打招呼先走了,就去她的位置看看,结果的确是没有看见她,你猜我又看到谁了?」
「谁?」
「黄璃园。」
「她来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就想我们班的人今天怎么这么多出现在这个网吧?不会是商量好了耍我的吧?她在 398 门口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回头就看见了我,像是被吓了一跳,」张志涛说,「我就上去和她打招呼了,我说『嗨,你在这里做什么?』因为之前陈曦否认过在等我,我又怕认错人,所以不敢问太清楚。」
「她说什么?」
「她有点慌张,就说自己只是跑步经过河堤,过来看看而已。然后就很快地走了。然后我觉得自己又碰了个钉子,回网吧之后,看见俞欣然的那个电脑根本没关,她没有结账离开,我就回到座位上再等一下。」张志涛想到这里有点不太舒服,「后来还遇见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社会上的人,唉,总之那晚真倒霉……我后来还看见了一个……」
说到这里,姚美华突然冲进来说:「你们怎么回事?你们看到叶真路的家属了吗?」
「没有啊。」两个男生摇头。
「嗨,刚才医生说,她家属来了,留了钱,我以为你们看到她了。」她之前联系自己的妹妹,想让她联系叶真路的家人。但是很巧,顾一鸣刚好昨天出国了,留给姚美华妹妹的手机号码打不通。她心急如焚之下回来,听说手术同意书已经签了,便松了口气。
叶安逸很快被推进手术室,麻醉医生在给她麻醉的时候,主刀大夫凑近她耳边说:「叶安逸同学,好好睡一觉,你的手术还是我来负责哦。」
叶安逸突然惊觉,睁开眼睛看见那个医生口罩之上的眼睛,是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微微笑着,附身低声对她说:「或者,应该叫你谢静婵。」
又是 那双熟悉的琥珀色的眼睛。他的眼睛里包含着笑意。
谢静婵,我终于找到你了。
张柳岸盯着她笑,叶安逸意识逐渐模糊,无论怎么挣扎,也没有办法离开。
原本的主治大夫,木然站在一边,而所有的护士,都在听从这位医生的指挥。
她们的动作机械,精确,有序。
张柳岸对她们温和的说:「好的,我们开始吧。」
毕竟这具身体之前也是我动的手术,该怎么处理,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
这具洁白的,让他思念了很多年的身体,今天下午被人粗暴的对待,甚至折断了他当初精心修补的伤口。太可恶了,他摇摇头,那两个小子太可恶了。
他站在无影灯下,长长呼出一口气,轻声说:「我穿越浩瀚的时光之海,只为了找到你。」
「你还记得,我们走过的林荫道吗?」
「你还记得,你敲过的小鼓吗?」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莴苣少女的故事吗?」
「唉,你伪装得太好了,我几乎都被你骗过了,但是……但是易东平老师是不会被你骗过的,他还是第一时间发现了你。」
「你进化得如此优秀,真的和过去判若两人了。」
张柳岸喋喋不休地在和叶安逸说着,她平静地闭着双眼。
她受的伤主要集中在脚腕和手腕部分,其他都还好。
不知过了多久,张柳岸剪断了缝合的线头,呼了口气,然后拉下口罩,对着在场的所有医护人员说:「手术已经完成,各位可以醒过来了。」
最先清醒过来的是麻醉师,然后是主刀大夫,接着是护士。
张柳岸无声无息地走了出去,避开了外面的人,将口罩和手术衣脱了下来,手套也扔进了医疗垃圾桶。
他抬头就看见了杨静站在走廊的阴影处看着自己。
多年不见,对方反而比以前更加显得慈眉善目,穿着也更得体优雅了。
她双目炯炯地盯着张柳岸:「张柳岸,果然是你。」
「好久不见呀,杨老师。」张柳岸微微一怔,随即微笑。
就像很多年前一样,张柳岸依然是那个漂亮的男孩,目光清澈,看人的时候有一种温柔的感觉。这是杨静多年前最厌恶的一张脸,现在她却几乎有一瞬间的迷惑,觉得当年应该是冤枉了这个男生。
「你从手术室里来,你对小婵做了什么?」
「我?」张柳岸摊开手,「我给她做了外科手术,不不,你不必紧张,她之前的手术也是我做的。我保证我的技术比这医院任何一个外科医生都要好。而且我了解她之前的情况。你放心,她身体上来说,就是受了点罪,没事的。」
杨静死死盯着他:「我听说你们全家移民到国外去了,没想到你又回来了。当年是不是你带走了小婵?这些年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啧,」张柳岸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你的女儿不是我带走的,是你自己赶走的。」
他走了几步,回头对她笑了笑:「你自己好好想一下,是不是这样。你看她到底愿不愿意和你相认,如果你想毁了她现在的生活,你大可以现在就动手。」
张柳岸最后这番话让杨静的内心仿佛遭受了重击一般,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她记得看到女儿的时候,她脸上出现的那种难以置信,惊慌,拒绝的表情。
她手里紧紧攥着几缕头发,努力让自己平复情绪,然后踉踉跄跄地下了楼,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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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车易位
场斗:一场校园霸凌里秘而不宣的心理较量
由得林洛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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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店 豆坊梦魇:客人,能否借皮一用? 那大门口不但挂着一枚红五星,旁边的墙上还印刷着「XX 公社」「为人民服务」的字样。 说来也好笑。 干我们这行的,可不就是为人民服务嘛? 二叔看了我一眼:「傻站着干什么?进来啊!」 我应了一声,立刻跟着二叔,往店里走去。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