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女姜恨之
爱意失落乐园
我将苏珍珍「请」来喝茶的时候。
顾明哲就跪在门外求我。
他说他愿意娶我,只要我放过苏珍珍。
我连眼皮都没抬,他本就该娶我的。
他忘了,他曾说过他这一生最大的梦想就是娶我。
可苏珍珍一出现,一切都变了。
我恨她,我要让她也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
1
我爸抛弃了我妈出轨和别人生下苏珍珍,她一出生就是富家千金,掌上明珠。
她叫珍珍,珍宝的珍。
可我就是沼泽里的淤泥,不仅腐朽还烂臭无比。
那个我称之为爸爸的男人只会甩一沓钱给我,然后满眼嫌弃的看着跪在地上捡钱的我,冷漠地让我不要再去找他了。
还有顾明哲,他曾经那样喜欢我。
可现在他正在门外歇斯底里的踹门。
他说若我伤害苏珍珍一根头发,他一定会让我付出千百倍代价。
瞧他这话说的,我不过是想请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过来喝喝茶叙叙旧,维系一下「姐妹」之间的感情,怎么能用「伤害」呢。
真伤人。
而且他大概忘了。
五年前,他得罪人,我也像他这样跪着求别人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后来他抱着我,跟我说会用一辈子好好保护我。
现在他却说。
要是我伤害别的女人。
就要让我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我笑着看向蜷缩在墙脚瑟瑟发抖、流着眼泪惊恐望着我的苏珍珍。
她就是用这样一张梨花带雨、楚楚动人的神情抢走我的一切的吗?
我对她微笑,恶毒的、讥讽的、自嘲的。
我本来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但现在我突然好奇起来。
顾明哲会怎么对付我?
他会让那个他曾经发誓一辈子保护的我,付出什么样的千百倍的代价呢?
我实在太好奇了。
所以我坐在椅子上,翘着腿,恶毒的勾起唇角,打开相机,对苏珍珍身边的那个男人说:「好好照顾一下我们娇贵的小公主。」
我最终还是没有机会一解我的好奇心。
不知道顾明哲会让我付出什么样千百倍的代价。
因为苏珍珍没事。
当然不是我良心发现,在最后关头幡然醒悟心软了。
是因为宋嘉良来了。
宋嘉良,这个人名字温文尔雅,但是手段狠毒无情。
五年前我和他打过一次交道。
没错,我那时就是跪在他面前求他高抬贵手放顾明哲一马的。
那时候顾明哲得罪人被人撞伤,没有医院接收他,他身上脸上都是血,意识还昏昏沉沉。
当真是走投无路,我这样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人,也没忍住抱着顾明哲在医院门口一直哭。
后来有相熟认识的人不忍心,偷偷跟我说是因为顾明哲得罪了宋嘉良,按照宋嘉良的手段,顾明哲不断一条腿,他是不会罢休的。
人人都知道宋大少的行事准则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宋嘉良的背景我至今都不知道,只知道他有钱有权有势,我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咬着牙去找他。
我没读过什么书,高中辍学,但我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
我长得很漂亮,那种让人一眼惊艳的侵略性很强的漂亮。
从初中开始就有无数男生在课间扒着窗户来看我。
可漂亮配上贫穷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但若是想利用它达到某种目的,确实是很简单的。
我很顺利的见到了宋嘉良,那是很高端的私人会所,我跪在宋嘉良面前的时候,会所璀璨的灯光令人无所遁形,但我知道这样的灯光打下来,什么样的角度会更漂亮。
我膝行至宋嘉良的面前,仰起巴掌大的一张脸,眼里的泪欲坠不坠,我说:「求您高抬贵手。」
他饶有趣味的望着我,平心而论,宋嘉良的皮相很英俊,意外的年轻,而且身上有一种被权势金钱养出来的从容不迫的气质。
他挑剔的视线居高临下的从我脸上一点点逡巡,然后笑出来:「脸不错,身材怎么样?」
我镇定的回望他,然后颤抖着手当着众人的面从衬衫的第一颗纽扣开始解,解到第四颗的时候他开口了,语气很淡,说:「我没有让别人欣赏我女伴身材的癖好。」
我心口一松,知道事情成了。
漂亮的女人主动投怀送抱,但凡是男人,大概都会乐享其成。
我陪了宋嘉良一夜。
那其实是我第一次,宋嘉良很意外的样子,离开前他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捏着我的下颚,似笑非笑的打量我的脸,说:「需要靠女人保护的男人都是废物,你很对我胃口,怎么样,愿不愿意跟我?」
我对他乖巧的微笑,然后拒绝:「我只想让我男朋友平安,宋少,我们已经两清了。」
他微微一愣,大概没想到有人连送上门的富贵都不要,最后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后走了。
这件事就算两清了,顾明哲很顺利的入院。
他清醒时我就守在他床边削苹果,他没有问我为什么他能入院,没有问我为什么麻烦被摆平了。
因为他知道,我所有的筹码只有我自己。
他躺在病床上用手遮住眼睛,我听见他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呜咽声。
最后他跟我说,他会用一辈子来保护我。
这个保护对象从我换成苏珍珍,不过才四年。
2
门被苏嘉良打开后,第一个冲进来的是顾明哲。
他找到角落里的苏珍珍,将她狠狠的抱进怀里,我听见苏珍珍劫后余生的哭泣和顾明哲颤抖着的柔声的安慰:
「没事了,珍珍,不怕,我来了。」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我在这里。」
「我会保护你的。」
宋嘉良慢悠悠的跟在顾明哲身后走进来,身后是几个保镖。
他闲庭散步一样,晃着一大串的钥匙,目光懒散的四处搜寻,最后定在我脸上。
我放下手里的相机,回望他。
我不知道他和苏珍珍是什么交集,为什么他会来多管这个闲事。
他的视线从我脸上淡漠的一掠而过,吩咐身后的人说:「苏志远的原话,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苏志远是我血缘关系上的爸爸,也是苏珍珍的。
这话的意思就是我怎么对他的宝贝女儿的,就让宋嘉良怎么对我。
就好像我不是他的女儿一样。
我偏头朝顾明哲望过去,他将哭泣惊恐的苏珍珍打横抱在怀里站起来,目光冰冷失望的望着我,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宋嘉良身后的人拿着相机朝我走过来,我突然笑出来。
这世上啊,果然能靠的住的只有自己。
就那一瞬间,我心口最后一丝良知也死掉了。
我看着宋嘉良,镇定地说:「你不会让别人这样对我的。」
他脚步微顿,看着我饶有趣味的挑眉,如同初见。
我直视他,微笑,不紧不慢的开口:「我有一个孩子,宋少,今年四岁。」
他笑:「你有孩子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也笑:「那孩子,是你的,你不会想看着自己孩子的亲生母亲被人欺负吧?」
我也不知道我当年为什么会怀孕。
避孕套的避孕率只有 98%,我从小运气就不太好,恰好中了那 2% 的几率。
测出怀孕结果的那天我在医院花坛上坐了一上午,最后临上手术台的时候我突然反悔了。
后来顾明哲力气极大的捏着我的肩,压抑着声音厉声问我为什么不打掉这个孩子。
我当时怎么说来着?
哦,我当时泫然欲泣、泪眼朦胧的看着顾明哲。
我说我上手术台的时候,听到了孩子的心跳,我看到 B 超照里他的小手小脚,我实在不想当一个刽子手谋杀一条生命。
而且我妈妈信佛,她若是泉下知道她女儿手上沾过一条人命,一定会气的活过来。
我拉着顾明哲的袖摆,我说:「阿哲,我们生下来吧,生下来送到孤儿院去。」
顾明哲低头看着我拉着他袖摆的手,沉默了很久之后,信了。
他怆然的,语气悲哀,说:「恨之,是我对不起你。」
我面上对他微笑说没关系。
心里却在冷笑。
我当然是骗他的,我怎么可能会有这样傻叉的圣母情节。
一个两个月不到的小黄豆有什么手脚?
我妈也不信佛。
我只是在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突然想到,这个意料之外的孩子,是我和顾明哲的一条后路。
毕竟它的爸爸是宋嘉良。
那个只手遮天、无所不能、富可敌国的宋嘉良。
一个扔在垃圾桶里的胚胎,和一个生下来活生生的会叫爸爸的小孩。
当然是后者的利用更大一点。
而且那时候我和顾明哲正在创业,他性格冲动,经常会得罪人。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出事。
这个孩子——不,这个筹码是我给他留的后路。
如果有一天他出事,我就抱着这个孩子去找宋嘉良,我相信他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会帮我解决任何问题的。
只是没想到,那之后顾明哲就收敛了性子,沉稳低调隐忍。
这个一念之差的后路,竟留给了我自己。
果然天无绝人之路。
真是讽刺至极。
3
车子停在孤儿院门口的时候,一直沉默的宋嘉良脸又黑上了三分,他转头看着我,眼神像是恨不能杀死我一样,他说:「你把我的孩子扔在这里自生自灭?」
我没有辩解,坦然的直视他,自嘲的笑:「宋大少,你若是我,怕是连生都不会生吧?」
他脸色虽黑,但知道我说的是实话。
保镖打开车门,他一言不发的下车,他腿长,走的又很快。
我不理他,在他身后慢慢自己走自己的,走到孤儿院门口的时候,他突然一个急刹车。
等我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突然低头看我。
他问我:「你来过吗?」
我抬头看向他,我头一回这样近距离的认真看他,他的侵略感很强,大概是习惯强势的缘故,有种很强的压迫感,这种气势反而让人忽略他的长相。
他长得……长得挺好看的。
大概是我愣神,宋嘉良冷冰冰的看着我,又问了一句:「你来过吗?」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执意要知道这个蠢问题的答案。
当然,我知道,如果想要讨巧卖乖的话,最好的回答当然是有。
所以我笑,像蜜罐里的蜜一样甜滋滋的,我说:「我当然来过呀。」
他的眼神在我脸上打了个圈,然后讥讽的笑笑,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嘴角往上是一抹凉凉的笑意。
虽然没说话,但我知道他不信。
孤儿院的院长很惶恐,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她看到宋嘉良的脸之后,就松了一口气,问:「你们是来找二蛋的吧?」
她看着宋嘉良温和的笑:「二蛋和您长得一模一样。」
二蛋,原来那孩子叫二蛋。
宋嘉良一张脸黑了青,青了紫,最后眼神锐利的回头看我。
如果眼神能杀人,我已经死了一百次了。
我举起双手,挺无辜的:「不是我起的。」
还好院长看出他不悦的神色,连忙解释:「那孩子 1 岁的时候多灾多病,所以我给他取了个贱名,好养活。」
宋嘉良这才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
我们看见二……二……那孩子的时候他正一个人蹲在草坪上挖蚯蚓。
院长在我们身后唤他:「二蛋。」
那孩子闻声回过头,这家孤儿院虽然小、陈旧破败,但院长看起来就是很面善的女人,所以孩子养的也不差。
至少没面黄肌瘦。
所以能很清楚的看见那孩子的一张小脸,和宋嘉良几乎如出一辙。
挺好,连亲子鉴定都不用做了。
宋嘉良停下脚步,我看向他的侧脸,他很认真的盯着不远处那个小小的身影。
他看的很专注。
过了很久,他终于开口,话却是对我说的。
「姜恨之,你知道,你那样对苏珍珍,苏志远和顾明哲都不会放过你吧?」
「苏志远要把你卖到日本去,顾明哲说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
「你说你和我有个孩子,所以我才暂时帮你压着。」
「你知道一旦我不管你的后果吧?」
「我现在是你唯一的救星,你唯一能抱的大腿。」
「你走投无路,已至末路,我要是不管你,你只能去自杀了。」
我沉默不语,他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
可我没想到他话锋一转,来了个大转折。
他说:「所以我管你,和我结婚吧。」
我望向他,他也冰冷的低头回望我。
我当然不会傻到以为他突然对我情根深重爱上了我。
他神情冷冰冰的,嘴角的笑也带着冰冷的玩弄,就像冬天的雾,死气沉沉的令人疑心雾中有某种怪物或者陷阱。
可我没有办法。
不管宋嘉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给我什么样的陷阱,我都只能闭着眼睛往里跳。
反正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我的仇人都活的意气风发,不整死他们我走到绝境死了连眼睛都闭不上。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置之死地而后生。
姜恨之,你的福气在后头。
所以我笑出来,甜蜜蜜的,对着宋嘉良,我喊:「老公~」
4
宋嘉良给那孩子取的新名字叫宋曜。
我和宋曜住进了宋嘉良的房子里。
宋嘉良对宋曜很好。
我本来以为他会把孩子扔到一个角落,不愁吃穿的供他,就算尽到「爸爸」的责任了。
但很出人意料,他很笨拙不熟练的陪伴那个孩子。
只是这种陪伴并不是因为爱。
他好像只是很机械的想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
比如他会带我和宋曜一起去游乐场。
包场的那种,整个乐园只有我们三个人,我们流水线一样麻木的刷所有的娱乐项目。
跳楼机、旋转木马、碰碰车、勇者大转盘、过山车……
从海盗船上下来的时候,我冲到一边就开始吐。
吐完回头一看,宋嘉良站在不远处皱着眉冷冰冷的看着我,和他那张脸如出一辙的小小的宋曜站在他旁边,手里拿着一根没动过的彩色的棉花糖,也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这孩子才四岁,已经看得出日后面瘫冷血的潜质。
基因这东西真是奇妙。
好不容易熬到所有项目刷完,园方负责人大概是为了讨我们欢心,请了园方摄影团队给我们拍一张「全家福」。
摄影师一开始还会说靠近一点拉着手等等之类的话,后来就闭嘴了。
再后来我看到那张照片,巨大的摩天轮下,灯光璀璨,宋嘉良面无表情的站在左边,我勾着唇笑,只是笑意明显很凉的站在右边,宋曜面无表情的拿着那根始终未动过的棉花糖站在中间。
我们中间的距离再插进去一个人都绰绰有余。
真「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这张照片印了三张,我拿到手看完就随手一丢。
宋嘉良却把他那张放大挂在了客厅,他似乎很执着的想要打造一个「相亲相爱」的家庭的氛围,他这样狠毒不择手段的人竟也有这样自欺欺人的时刻。
我们三个,宋嘉良冷血无情,我虚以委蛇,宋曜大概知道自己是被抛弃的,所以和我和宋嘉良都不亲近。
我和宋嘉良把他接回来的第一天,他就半夜抱着枕头来找我,问我:「阿姨,我想回家。」
谢天谢地,还好他没叫我妈妈。
他想回孤儿院,那里都比这样像家。
我当时心不在焉的敷衍他:「这里就是你的家。」
宋曜抿着嘴,一言不发的走了。
他后来再也没有说过要「回家」的傻话,我们都是识时务的人。
哪怕他才这样小。
但我大概是得窥到宋嘉良的秘密,我想他的童年一定不幸福。
这个猜想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宋嘉良的爸爸来的那天,是我第一次看见宋嘉良变了脸色。
他这个人,身上向来有一种胸有成竹事事尽在掌握里的闲散。
不动声色、不怒自威、泰山崩于前都别想让他侧目一下。
而且他似笑非笑望着你的时候眼神就像 X 光,能从你的皮肤刺到你的骨子里,仿佛在他面前耍什么心机都无所遁形。
但那天他近乎有些失态的将我和宋嘉良藏进卧室,只说了一句听见什么都别出来,就把门关上了。
其实听不见什么,这房子隔音效果好得很。
我本来以为是宋嘉良金屋藏娇,娇还带个小的他不想让他爸爸知道。
我没什么好奇心,所以百无聊赖的躺在他卧室套房的沙发上看书。
直到宋曜踮着脚把门开了一个小缝。
我听见皮鞭抽打的声音。
下手的人一定打得很重,因为皮鞭挥起时带起的呼啸声令人心头一紧。
我赶紧走过去,本来是想把宋曜拉过来的,走到门边从缝隙无意一瞥,却不由屏住了呼吸。
宋嘉良跪在地上,旁边有个黑衣保镖捧着一个托盘,一个看起来就养尊处优的老男人正站在他身后,那一定就是他爸爸,他在用鞭子抽宋嘉良的后背。
宋嘉良后背的衬衫已经破了,我看见很多条血色的新鲜鞭痕,附在很多陈旧颜色不一的伤疤上。
可能是不同时期打的。
一定非常非常疼,我听着声音都觉的头皮发麻,但宋嘉良好像已经习惯了,他面无表情的跪在那里,任凭鞭子抽在自己身上,只有痛到极致忍不住了才会蹙一蹙眉。
我下意识捂住宋曜的眼睛。
他也没挣扎。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宋嘉良爸爸才停手,他将手里的皮鞭放在那个托盘里,然后慢条斯理的摘下自己的手套。
我听见他对宋嘉良说:「既然你不肯交出那个女人和孩子,就只能你自己处理了。」
「嘉良,我已经给你定好了结婚对象,你要是让我没面子,我就让那个女人和孩子没命。」
「当然,你也不会有好下场的,相信我,我不会因为你是我儿子就对你手下留情的。」
怪不得宋嘉良是变态,因为他爸爸就是个老变态。
龙生龙凤生凤,变态生的孩子更变态,我和宋嘉良都是变态。
不知道宋曜以后会不会变成个 double 小变态。
宋老变态说完就带着手下走了。
我站在门后,看着宋嘉良,他还跪在那里,我见过很多面的他,他在我心里好像永远是将别人的命捏在手掌心一样。
但现在他面色苍白虚弱的静静的跪在那里,身影落寞,仿佛天大地大,孑然一身。
然后他偏头朝我们这个方向望过来,声音一如既往的刻薄:「听够了就出来吧。」
5
我从宋嘉良的酒窖里挑了一瓶酒。
拿着酒上去的时候他瞥了一眼,说:「Mendis 椰子白兰地,一瓶数百万美元,你用它来给我消毒?」
我拿着那个瓶子看了看,然后耸耸肩,从善如流的又回去拿了两个杯子。
给宋嘉良包扎伤口的时候宋曜抱着他的小枕头出来了,睁着黑曜石一样大的眼睛一眨不眨的在旁边看着。
也不说话也不进屋去。
就那样执拗的站在那里,然后他轻轻的问宋嘉良:「你会死吗?」
宋嘉良不知道为什么都笑出来,笑够了他才说:「不会。」
宋曜听完这句话一直紧绷的小脸和身子才放松。
给宋嘉良上完药后我给自己和他倒了一杯酒。
我们坐在阳台上,32 层高的大平层,明月低悬,仿佛伸手可摘星辰,宋曜小狗一样蜷缩在旁边昏昏欲睡。
大概是酒精开始起作用,大概是这样的夜景太美,又大概是宋嘉良今晚的惨状让我觉得他不过也是凡人,所以有种关系拉近的错觉。
我几乎是从心底涌上的倦怠,相信宋嘉良也是。
他喝了几口酒后,突然开口跟我说:「我也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他没继续往下说,他并不是能和人谈心的性格。
但我几乎能猜到他的成长轨迹。
他在孤儿院长大,因为某种原因而被找回,他一直渴求家庭的温暖,渴求他父亲的认同和一丝温情。
但应该是从未得偿所愿过。
怪不得我总觉得宋嘉良看向宋曜的样子,目光不像在看他,像是透过他在看很久以前的时光。
他对宋曜的态度,总让我觉得他是想弥补什么。
原来他是想弥补童年的自己。
游乐场,全家福……这大概都是年幼的宋嘉良渴望的东西。
所以他才会笨拙的陪伴宋曜。
所以他才会说要娶我。
所以他才那样执着的想营造一个自欺欺人的「相亲相爱」的家庭。
原来这世间真的是各人下各自雪,各有各的皎洁和隐晦。
「你呢?」宋嘉良喝口酒,偏头望向我,漆黑的头发凌乱的搭在额角,平添了几分稚气,他笑:「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愿意为一个人奋不顾身?」
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而且会做那样的蠢事。」
我满不在乎的笑:「女人的嫉妒心呗,我憎恨苏珍珍。」
「既然宋志远和顾明哲那样喜欢她,我就毁了她。」
「然后再把录像带寄给他俩,你说他们看见录像带会是什么表情?一定很有意思,一箭三雕,怎么会是蠢事?」
宋嘉良语气平静的打断我:「姜恨之,我不是顾明哲那个蠢货,你找的那个男人是个 gay,对女的过敏,能怎么照顾苏珍珍?而且你的相机根本没有电。」
我沉默,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然后我低低笑出声来。
是呀,我也不相信,我这样冷血凉薄的人,怎么会做出这样吃力不讨好的蠢事,即没报复到人,反而将自己逼到末路。
我叫姜恨之,随我妈姓。
《倚天屠龙记》里纪晓芙给女儿取名杨不悔,意为不后悔和杨逍的关系。
我叫姜恨之,是表达我妈对我那个出轨的爸爸的恨,她恨和这个男人有关的一切东西。
包括我。
当然也包括他的钱。
我高中时,她癌症中期的时候没钱化疗,我瞒着她偷偷去找苏志远,他像打发要饭的一样甩了一沓钱给我,然后看我跪在地上像乞丐一样一张张捡。
不远处他的私人别墅灯火通明,那是在给他的珍珍宝贝女儿过生日。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苏珍珍,她带着钻石皇冠,穿着白色的礼服,笑容甜蜜干净,在众人的祝福下吹比我还高的生日蛋糕上的蜡烛。
我从来没有过过生日呢。
我拿着从地上捡的那些钱,为了省钱,我没打车,只是一步一步往医院走,一边走一边哭,回到医院的时候,我妈上吊自杀了。
我跪在地上捡钱的时候,她就在不远处看着。
然后她用口袋里的最后一点钱打的回到医院,自杀了。
她用这样惨烈的方式报复我,报复我不听她的话回去找她最恨的那个男人。
我人生中最灰暗彷徨艰难的岁月,是顾明哲陪在我身边渡过的。
他打零工攒钱给我让我给我妈化疗,哪怕杯水车薪。
他每天将他妈妈给他做的便当送到医院给我,自己吃五毛的馒头。
他一个学渣开始很认真的记笔记,然后送到医院给我。
因为漂亮受到骚扰,他每天都守在我身后接送我。
他会来医院帮我一起照顾我妈,就睡在医院过道的长椅上,从没有过怨言。
后来我妈自杀,我心里崩溃,也是他一直陪在我身边。
我没参加高考,他高考落榜,那时他拉着我说:「恨之,我们会好起来的。」
后来确实好起来了,他却爱上了苏珍珍。
6
那时候顾明哲已经成功了,走到哪人人都会叫一句顾总。
苏珍珍不知道从哪里知道自己有个姐姐,跑过来找我。
我当然没什么好脸色对她,但她一直挡在我面前,歪着头天真的说:「你就是我姐姐?」
我看见她就会控制不住的想到我妈自杀的那天,她穿着昂贵的礼服带着皇冠去吹生日蜡烛。
我可没兴趣陪天真的公主演姐妹情深的剧本。
我皱着眉,恶狠狠的推开她,说:「滚。」
她应声跌倒在地,很无辜委屈的望着我,眼泪珍珠一样一颗颗往下流。
顾明哲挡在她面前,皱着眉看着我,说:「恨之,她是无辜的,长辈的事和她没关系。」然后转身,他将手递给坐在地上的苏珍珍,拉了她起来。
我不知道他们爱情的嫩芽从何时扎根,那年苏珍珍生日那天,我在一个昂贵的餐厅的橱窗外,看见西装革履的他和巧笑倩兮的苏珍珍。
他们在吹蜡烛。
我妈死后,顾明哲是我心里唯一一块还柔软的存在。
我不知道怎么表达那时候的情绪,但我其实很冷静,我站在巨大的玻璃外给顾明哲打电话,他看了一眼手机,然后将手机反扣在桌子上。
他没接。
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我说的轻描淡写,云淡风轻,但这样凄惨的往事,说起来闻者至少表达一下同情才对吧。
宋嘉良不愧是个冷血的中变态。
他看着我,骂了一句真蠢。
我拎着酒瓶和酒杯站起来,佯装不经意的碰到他伤痕累累的后背,在他轻声的「嘶」里微笑,我摊手表示无辜,恶意又狡黠的说:「哦,抱歉。」
他看我一眼,竟然没计较。
然后我用脚踢踢小狗一样蜷缩着睡着的宋曜,让他滚回房间去睡。
真是不怕冻凉了。
临走前宋嘉良突然叫住了我,我回过头,他在朦胧的月色下对我微笑,这笑浮光掠影般,仿佛错觉般一闪而过,他的脸被月色蒙上一层纱,恍惚有种温柔的错觉。
我想我大概是喝多了。
但宋嘉良对我说:「姜恨之,你知道,你和宋曜现在是我罩着的吧?」他像承诺一样郑重其事,「我会处理好所有事,不要怕。」
我嗤之以鼻,还罩着呢,仿佛今晚被人当陀螺抽的人不是你一样,老变态还在你头顶活着呢。
先顾好自己再说吧。
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这句奚落已经到嘴边了,没说出去。
我摆摆手,转身往卧室走去。
睡醒之后,我是我,宋嘉良还是宋嘉良,宋曜也还是宋曜。
我们三泾渭分明,是三个扮演着着最亲密关系的陌生人。
就当今晚没有任何人伤心脆弱过。
但老实说,尽管天亮酒醒后我一直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和宋嘉良之间的氛围还是很奇怪。
他以前是冷漠忽视我,现在还冷漠,但是开始毒舌,我做什么他都看着讥讽一下。
我忍气吞声,偶尔大着胆子回怼时他似乎会笑。
氛围就尴尬、针锋相对且……且暧昧。
闲来无事的时候,他不知道怎么心血来潮,问我宋曜生日。
我刚想说忘记了,宋曜已经在旁边说:「5 月 8 号。」
就在后天。
他生日那天我们一起去商场给宋曜挑礼物。
我们很有耐心的一层一层的往上逛,只要是宋曜看的时间超过十秒以上的东西,宋嘉良就面不改色的让服务人员记下来,让人送到家。
我们还去吃了饭,看了傻里傻气的动画电影,那天有个舞狮活动,宋嘉良将宋曜顶在肩膀上,宋曜看的很兴奋,眼神亮晶晶的,一直在笑。
我去买完冰淇淋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他们俩一起回头对我笑,宋嘉良对我招手,喊我:「快来。」
宋曜笑的露出颊边的一个小小的梨涡,我也有一个,只不过我很少开怀大笑,所以基本没出现过。
我愣了愣。
回去的时候宋曜在车子上睡着了,再少年老成也不过一个孩子,玩了一整天,他睡的很熟,眼睛阖着,能看见密而翘的长睫毛,很秀气。
他这点也不像宋嘉良,大概是出于我身上的基因。
到家的时候宋嘉良犹豫了很久,最后他没喊醒宋曜,只是动作僵硬的不熟练的小心翼翼的抱起宋曜。
那孩子的睫毛颤了颤,应该是醒了,但没睁开。
他把头轻轻地、轻轻地往宋嘉良的怀里埋了埋。
我的心在那一刻,有些微妙的酸胀。
我偏过头,装作没看见。
我从小就没有父亲爱,但我想,宋嘉良应该是个很合格的爸爸。
这样的生活……好像也挺好的。
就像老天爷给我的馈赠一样。
7
打破我这个幻想的是顾明哲。
他拦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警惕环顾四周,寻找最佳逃跑路线。
真可笑,我们明明相依为命那样久。
顾明哲看着我:「不用看了,你现在是宋嘉良的人,谁敢动?」
他顿了顿,不知道想到什么,脸上浮起讥嘲的笑意:「宋嘉良将你保护的滴水不漏,我现在想见你一面都要费尽心机。」
我冷冷的看着他,依旧是戒备的姿态。
他伸出手递给我一个信封,说:「你看一下这个就明白了,你大概不知道,珍珍是宋爷给宋嘉良挑的结婚对象。」
我没有接那个信封。
只是想原来如此,所以当时我将苏珍珍「请」来的时候,宋嘉良来了。
原来是来救自己的未婚妻。
我没接那个信封,顾明哲将它放在我旁边,最后离开前神色复杂讥嘲的对我说:「恭喜你终于如愿以偿攀得高枝。」
我没有说话,我跟他早已无话可话。
顾明哲的变心其实早就有迹可循,从他从医院睁开眼睛的那刻起,从我生下那个孩子时起……
虽然面上不说,但他从来没有碰过我。
苏珍珍,他眼里纯洁无暇、雪白干净、单纯善良的姑娘,这才是他心里他应该去爱的人。
我恨顾明哲,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我对苏家的恨。
那么多人,他可以变心,谁都可以。
但为什么偏偏是苏珍珍。
为什么偏偏是她生日那天,他不会不知道那天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所以我更恨他了。
呵。
他离开之后,我看着那个信封,我并没有兴趣知道这个信封里是什么,他和苏志远和苏珍珍,他们对我而言就像潘多拉魔盒。
不会有好的东西。
我不屑一顾准备离开的时候,一阵风过,没封口的信封掉落在地,一沓照片散落出来。
是宋嘉良和苏珍珍的照片。
一起吃饭的,一起逛街的……
怪不得他最近总是出去,原来是佳人有约。
我没见过照片上宋嘉良那样的笑,很温和,彬彬有礼,一副妥帖绅士的模样。
不像对着我时,冷漠刻薄又毒舌。
而他对面的苏珍珍,巧笑倩兮,娇羞的笑,偏头望着宋嘉良的眼睛带着崇拜和迷恋。
她不是爱着顾明哲吗?
她不是泫然欲泣的跟我说:「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但我和阿哲是真爱」吗?
我驻足,在六月的太阳底下如坠冰窖。
什么「姜恨之,你知道,你和宋曜现在是我罩着的吧?」
什么「我会处理好所有事,不要怕。」
我捂住自己的心脏,忍不住怆然冰冷的笑出来。
骗子。
骗子给疯子编造了一个骗局,疯子变成傻子,几乎差点就信了。
我竟然会相信宋嘉良。
我竟然还会相信别人。
可能是因为那晚的阳台,月色温柔,而宋嘉良的表情太过笃定和认真。
骗子。
他会娶苏珍珍的,反正所有人最后都会选择苏珍珍,他会娶苏珍珍,然后把我和宋曜交给他那个老变态的爸。
任我们自生自灭。
姜恨之啊姜恨之,你被骗的被辜负的还不够吗?
怎么能相信别人的话。
这个世界上,你能靠的住的人,永远只有你自己啊。
我站在那里凄然的笑,然后抬手捂住了眼睛。
我回去的时候,宋嘉良竟然在家,他和宋曜一起懒懒的躺在沙发上,正在带他看漫画。
听见声音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顿了顿,我会装,其实和平常没什么区别。
但不知道为什么,宋嘉良一直对我的情绪很敏感。
他问我:「怎么啦,一副被人打过一顿的样子,被人欺负了?」
我若无其事的说:「看中的最后一款珠宝被人抢走了,我难过。」
宋嘉良嗤之以鼻:「出息,什么牌子?我让人给你拿一整套回来。」
我笑,甜蜜蜜的对他笑,声音腻的我自己听了都恶心,我穿回我的铠甲和保护层,我欢天喜地的:「谢谢宋少,你真好。」
他望着我蹙了蹙眉。
晚上他亲自开车带我去珠宝店挑,一群人接待皇上一样围过来,一群模特带着璀璨的珠宝在我面前展示,就像菜市场里挑西红柿一样。
我兴致恹恹,随手指了几样,其实我并没有看清款式。
回去的时候宋嘉良不知道为什么也沉默下来。
他也有些心不在焉,开错了路,走到一个偏僻的道路上。
在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他像是忍不下去一样,讥嘲的勾着唇角,说:「怎么,不过才见了旧情人一面,就失魂落魄了,你是忘记他怎么背叛你的了?」
他派人跟踪我。
不过听他这口风,好像并不知道顾明哲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我忍不住针锋相对地冷笑:「当然记得,背叛对我来说就是家常便饭,有什么好稀奇的。」
他又蹙起眉,一边开车起步一边说:「这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话没说完,因为一辆失控的卡车突然朝我们冲过来,宋嘉良朝他那个方向猛打方向盘,然后在那个卡车撞上来的前一秒,将我护在了身下。
我从窗户爬出去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脸色苍白的连滚带爬的挣扎着到驾驶座那边看宋嘉良的情况。
他头上都是血,被卡在驾驶位动态不得。
但所幸还有意识,他在昏沉间挣扎着望着我,第一件事是确认我的安全,断断续续的艰难的问我:「你……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他这才好像放心一样,晕过去了。
我摸索着手机要打 120,在点击拨打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
宋嘉良死了,他所有的东西就都是宋曜的了。
宋曜那样小,那他的一切就都是我的了。
我不用在整夜失眠怕他娶苏珍珍。
也不用提心吊胆他会把我和宋曜交给他那个变态的爸爸。
我可以把所有的一切掌握在自己的手掌心。
一个死人,我不用担心背叛,不用担心利用,不用担心抛弃,不用担心被伤害。
比现在这一刻宋嘉良更令我心动的,是还没来得及背叛我就死掉的宋嘉良。
那他在我心里最后的印象。
永远都会是他扑过来将我护在身下时那一瞬间的样子。
而不是他西装革履和苏珍珍在教堂花束前相互交换戒指亲吻的样子。
他会永远活在我心里。
所以我锁上了手机。
深深专注的看了宋嘉良最后一眼。
然后我将他扔在了那辆随时会爆炸的车子里。
8
我是从新闻上看到宋嘉良死去的消息的。
汽车爆炸,从烧的只剩残核的车里拖出一具烧焦的尸体。
我关上电视,不敢再去看。
我开始拒绝所有的报纸媒体和电视,甚至手机都不会再刷。
宋曜一无所知,除了他经常会扒在门口眼巴巴的望着外面,等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宋嘉良消失的第三天,他终于忍不住,走到我面前,仰着头看着我,有些结结巴巴的问:「他……他呢?」
他还是从来没有叫过我妈妈。
我勉强对他笑,哄他:「他过几天就回来了。」
宋曜就跑开,但每天还是执拗的扒在门口。
仿佛宋嘉良下一秒就会出现在门口,怀里抱着他喜欢的玩具,凶巴巴、冷冰冰又轻轻地佯作不经意地将怀里的玩具丢在他怀里,让他一边玩去。
我忍不住想哭,我告诉自己可以哭,毕竟在宋嘉良死去之前,他还没做过任何伤害我的事。
我们几乎有个家了。
虽然不那么和谐,不那么亲密,有点别扭、生冷和僵硬,但不可否认,在宋嘉良庇护下的这段时光。
几乎称得上是我最快乐和安稳的时光。
我走进浴室,几乎认不出镜子里的那个女人。
憔悴、苍白、丑陋、消瘦。
我打开水龙头,在哗啦啦的水声中忍不住,泣不成声。
走出浴室时,我收起所有情绪,那个懦弱的心软的姜恨之已经不见了。
我会迎来我的新生活的。
然而我想不到。
在我准备迎来新生活的时候,宋曜不见了。
宋嘉良太久没回来,他去找宋嘉良了。
宋嘉良带他去过他办公的地方,这孩子一向聪明,过目不忘,我看了所有的监控录像,最后发现他在路上上了一辆出租车。
我低低骂了一句该死。
在出去找宋曜的时候,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很客气,彬彬有礼,只是话让我不寒而栗,那边说:「喂,姜小姐是吗?嘉良死了,我恰巧在他公司看到自己的孙子,就把他接过来了,同时我对你也很好奇,你是自己来,还是我请你来?」
我握着手机的手轻轻颤抖,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语气镇定的,笑着说:「宋老爷子日理万机,我自己过去就好。」
出门前我对自己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只要死不掉,什么样的境地里都可以翻盘。
没什么好怕的。
活下去。
只要活下去就好了。
我很快就到了宋家,有人一路引着我往前走。
穿过重重庭院,最后引路人停在门口,客客气气的说:「老爷喜欢清净,内堂不允许外人踏入,姜小姐请吧。」
我深呼吸一口气,然后笑出来,推开门往里走。
宋老爷子死了。
他躺在地板上,我去探了探他的呼吸,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也没有脉搏。
这个老变态死的透心凉。
他的死状很像哮喘突发,我站起来扫了一下屋子里,不远处实木桌上有个喷雾,我走过去,果然是治疗哮喘的。
我感慨万千,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天无绝人之路。
病树前头万木春,柳暗花明又一村。
老天爷竟然开始厚待我了?
我回头看着镇定的坐在沙发上的宋曜,宋曜抬头看着我,表情无辜。
他举起手,朝我示意他被绑的结结实实的双手,天真无邪的说:「这个爷爷让我帮他拿药,可是我动不了。」
宋曜,你被绑的是手,不是脚。
他歪着头,看着我,黑澄澄的眼睛望着我,说,「我好怕。」
他才四岁,被绑到陌生的环境,看到宋老变态,怕是正常的。
而且桌子那样高,他也够不到。
宋老变态真是咎由自取,死有余辜。
我露出宋嘉良死后的第一抹笑容,摸了摸宋曜的发顶,软软的,我夸他:「好孩子,不要怕。」
他抬头望着我,眼睛亮晶晶的。
9
我以为我会很开心的。
前几天我还在末路,可没想到短短两天,我解决了所有的障碍。
宋嘉良死了,宋老变态也死了,宋嘉良只有宋曜一个孩子。
苏志远全仰仗宋家的资源,我可以一念间让他一无所有。
失去城堡的苏珍珍不知道还怎么做公主呢?
还有顾明哲,我捏死他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多么璀璨而光明的前程啊。
仿佛为了映衬我的想法一样。
不久后我接到了苏志远的电话。
在我停了和苏家的所有生意后。
很是稀奇也不稀奇。
稀奇的是我从来没有接到过来自苏志远的电话。
不稀奇的是他的态度。
他在电话那端颐指气使,说让我去见他。
他话没说完,我就不耐烦的挂断了。
他还把我当当年那个跪在地上捡钱一张一张捡钱的姜恨之呢?
隔天他乖乖让人送了请柬,定了昂贵的私人厨房,约我一叙。
我去了。
我迟到了两个小时。
他不得不乖乖等了我两个小时。
他不悦又不得不隐忍情绪的望着我,语气斥责:「你有没有教养?让我等这么久?」
我漫不经心的笑,心不在焉的回:「苏总教训的对,我没人教没人养,哪里来的教养?」
他语塞。
然后他递过来一沓合同,语气是隐忍的忍气吞声,依旧高高在上:「这些合同,为什么不续约了?」
我伸手去接,在他递过来的时候手滑没接住,纷沓的纸张散落一地,我毫无歉意的望着他笑:「苏总真是抱歉呢。」
他的视线从地上移到我脸上,仿佛明白什么一样,然后他深呼吸一口气,脸色青了紫,紫了白,最后深深看我一眼,慢慢蹲在地上,去捡那些纸。
我无动于衷地居高临下的打量他,在我印象中,他一直是我十八岁那年,看着我跪在地上捡钱的样子。
是我人生上的一座大山,巍峨不可跨越。
那样高高在上冷冰冰的。
可如今我打量他,头发半白,高大的身躯似乎缩水了一样佝偻起来,忍气吞声的蹲在我面前。
一张一张的去捡那些纸。
毫无尊严。
就像当年的我一样。
「爸爸——」
苏珍珍站在餐厅门口带着哭腔大喊一句,大概接受不了自己心里无所不能宠爱自己的爸爸这个卑躬屈膝的样子。
她跑过来拉苏志远:「爸爸,你这是在做什么,你快起来。」
苏志远低沉训斥的声音带着保护:「回去,谁让你来的。」
苏珍珍哭着又喊了句爸爸,苏志远没理她,于是她半蹲在地上,跟他一起捡。
我冷眼旁观,啧,真是父慈女孝的动人画面。
最后苏志远将捡好的合同递给我,他终于弄明白目前的状况了。
弄明白我跟他谁才是能在牌桌上说话的人了。
他低声下气的跟我说:「姜小姐,请您再好好考虑一下,求您,我资金链已经快断了,银行的钱再还不上,我就要跳楼了。」
苏珍珍含着泪瞪着我。
这样的场景,仿佛罪大恶极的那个人,是我一样。
我罪恶滔天,心肠狠毒,刻意刁难一对老实善良的父女。
我真过分呀。
我笑,拎起包转身走了。
走到外面的时候我接到顾明哲的电话,他语气平静的跟我说他已经把公司卖掉了,不用劳烦我再动手了。
那公司是我和他当年一起一点点做起来的。
我面无表情的挂断电话。
炙热的阳光照在身上。
我问自己。
大仇得报,你开心吗?
我应该开心的大笑,喝酒庆祝。
可为什么嘴角怎么都勾不起来呢?
一定是因为没有快乐的人。
若……若宋嘉良还在。
看到此时此景,一定会刻薄的骂我一句蠢货。
然后他会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姜恨之,你做的不错。
想到这里,我嘴角才终于扬起一个微笑的弧度。
但很快我反应过来。
不会再有人骂我蠢货了。
他死了。
你看,人人都有人爱,人人都有家,我得到了一切,也失去了一切。
这天大地大,茫茫无垠,我像个浮萍一样。
没有来处,也没有归处。
晚上我握着酒瓶坐在阳台的栏杆上痛饮,好像不久前,宋嘉良就是坐在这里,跟我说有他罩着我和宋曜。
我们两个像是相互取暖的刺猬。
但到底是同类,有同类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寂寞。
可他死了。
「你要跳楼自杀吗?」
我回过头,宋曜穿着睡衣看着我。
「那个老头子跟我说宋嘉良死了,还给我看了他出车祸的视频。」
「所以你现在要跳楼殉情吗?」
我哽了一下,不知道现在的小孩子为什么都这样的早熟。
他的眼睛像泡在水银里的黑玛瑙,他瘪着嘴,像是要哭的样子。
「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我知道你去看过我,院长告诉过我,自从我被丢到孤儿院门口后,每年 5 月 8 号,孤儿院门口都会有个蛋糕。」
最后他朝我伸出手,是一个要拥抱的姿势,他说:「妈妈。」
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无声地泪流满面。
我走过去抱住他,那样软,那样小,似乎还带着孩子的奶香气。
这是我第一次抱宋曜。
他在我怀里哭出来,小声的说:「我好想他。」
我没说话,闭上眼,在心里回应宋曜。
我也是。
我也很想他。
那一刻,我几乎有个控制不住的犯蠢的念头,老天爷,我愿意用我现在拥有的一切。
换回他。
宋嘉良,宋嘉良。
10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听到我这个想法。
第二天清晨,我就见到了宋嘉良。
他懒散的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边一杯咖啡,桌上有他常吃的早餐。
我以为自己在做梦。
直到他漫不经心的抬起眼睛似笑非笑的瞥了我一眼,然后开口。
「怎么,很吃惊?看到我没死开心吗?」
「姜恨之,你真是好狠的心,只要你认真看那个播报我死亡的新闻,就能发现视频是一部电影里的一个片段。」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因为苏珍珍?」
他笑,轻声的嗤笑:「你有没有觉得你这几天过的太顺了?」
「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会罩着你和宋曜,你为什么不信我?」
「我应付苏珍珍,让人将宋燮的哮喘药换掉,在屋里一点点放入引发哮喘发作的东西,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会保护你们呢?」
他望着我笑出来,很熟悉的冰冷的神情,那是最开始的宋嘉良。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他的行事准则,终究还是用在了我身上。
「你就从来没有想过,宋家那样大的产业,你一个外人竟然能插手的这么顺利?宋家的人那样听你的话?」
「怎么?看到苏珍珍和苏志远跪在你面前的卑躬屈膝的时候,开心吗?」
「看见出轨的前男友卖掉公司,心里痛快吗?」
「这一切都是我给你的小小的礼物。」
我不明白。
他不是恨我吗?
为什么又要帮我。
他看着我的表情,笑起来,像是当时在孤儿院门口让我嫁给他时一样的笑容。
就像冬天的雾,死气沉沉的令人疑心雾中有某种怪物或者陷阱。
这次是真的陷阱了。
因为他说:「我就是想等到你以为你得到一切的时候出现在你面前,我期待很久了,你发现你的美梦变成一场空时的表情。」
他饶有趣味的上下打量我,笑出来:「对,就是你现在这样的表情。」
最后的最后,他带着恨意,居高临下的望着我,说:
「这是我给你的惊喜,姜恨之,你本来会得到一切,可现在,我会娶你最恨的人,还会让苏志远的生意更上一层楼,我会把你收购的顾明哲的公司还给他,我要好好招呼你的仇家。」
「你以为你报复成功了?不,那是我送你的一场短暂海市蜃楼。」
「梦醒了,欢迎来到现实世界。」
「好好享受你后面的人生。」
我看着宋嘉良带着痛意的痛恨我的眼神,面无表情的在心底想:老天爷,我不要他回来了,你还是把他带走吧。
大概没有退货的这个选项。
他仿佛就是要看我一点点失去一切,他将我囚禁起来,我连宋曜都看不见。
但我知道宋嘉良开始筹备他和苏珍珍的婚礼。
顾明哲来找过他,被人拉着,很狼狈不堪,连宋嘉良的身都没近,大声说:「珍珍不喜欢你,你放过她。」
哦?
我怎么看她筹备婚礼好像比宋嘉良还要积极?
他们结婚那天,宋嘉良押着我往婚礼现场走。
我想到他出车祸那天我想到的最恐惧的画面。
他西装革履和苏珍珍在教堂花束前相互交换戒指亲吻。
现在这个噩梦就要成真了。
那他还不如死了。
站在他车子旁边的时候,我很认真的问他:「宋嘉良,你要怎么样才能原谅我。」
他盯着我,目光有些阴沉,他说:「姜恨之,我被困在那辆车里几个小时,动弹不得,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我就那样感受血从身体里慢慢流出来,绝望的一点点的等天亮。」
「天每亮一分,我对你的恨意就加深一分。」
「你说我要怎么样才能原谅你?」
「这样呢——」我趁他不注意,飞快的打开车门,我坐在驾驶位,对似乎明白什么脸色苍白的宋嘉良微笑。
我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是这样的宋嘉良,不是和别人结婚。」
他神色大变,咬牙切齿的喊:「姜恨之,你给我下来——」
来不及了。
我面不改色的踩上油门,车极快的笔直的往前冲过去,直到撞上墙。
安全气囊弹开的时候,我在昏沉间看见宋嘉良飞奔过来。
他将我从车里拖出来的时候,我还在笑。
「不行的,宋嘉良,你应该让我也在车里自生自灭几个小时。」
他一边打电话叫人,一边凶我:「闭嘴。」
我不知道自己伤到哪里,脑袋很疼,在昏迷过去的最后间隙,我执拗的抓着他的衣襟。
「欠你的我还了,我们两清了。」
「不要结婚,宋嘉良,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他没说话。
很久很久后,我听到一句久违的蠢货。
11
我是在医院醒过来的。
我失忆了。
他们说我是出车祸导致的失忆。
我有个很帅很有钱很温柔的老公叫宋嘉良,还有个很可爱很懂事很乖巧的儿子叫宋曜。
他们一直守在我病床前,无微不至的照顾我。
宋嘉良对我百依百顺,我醒过来的时候,他眼睛通红的跟我说:「我只是吓唬你一下的,恨之,你讨厌憎恨的一切,我都让它消失了。」
我听不懂。
问他你在说什么?
他愣住了。
后来知道我失忆后,他又愣了很久,然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笑了。
很开心的样子。
一点都不难过。
他忍着笑意告诉我,他是我老公,我很爱他,我们还有个孩子,我第二爱他。
行吧。
出院回家后我们过的很快乐,我们去游乐场,去商场,去旅游度假,我们拍了很多很多照片……
宋嘉良空出一块墙,把所有的照片都洗出来挂在墙上。
谁走进来都会觉得这是个很幸福的家庭。
我更想不通我为什么会跳楼了,但我想,可能是意外失足吧?
我这样幸福,家庭这样美满。
这世间一切都唾手可得。
5 月 8 号,给小曜过生日的时候,他趁宋嘉良不注意,偷偷问我:「妈妈,你真的失忆了吗?」
我抱歉的看着他,说:「宝贝,真对不起,妈妈不是故意忘记你的。」
他也不难过,也不生气,笑的露出颊边的小小梨涡。
我也有一个这样的梨涡。
晚上宋嘉良搂着我和宋曜在阳台看月亮。
真圆啊。
就像我们这样圆满。
宋曜偷偷跟我说:「妈妈,我有个小秘密,但我不能和你说。」
我对他笑,告诉他没关系。
因为我呀,
也有个小秘密呢。
我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那样圆满。
就像此时此刻,所有的缺口都得到救赎。
备案号:YXX1azPQQw4coL5PamUQ4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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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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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的一生,就是一部黑色幽默史。 青年时代的曹操约束自己,一心做应该做的事,却处处碰壁;理想破灭以后,他彻底自我解放,成就越大越任性。 曹操是个官三代,更准确地说是个阉三代。 其父曹嵩是老一代宦官领袖曹腾的养子。在东汉王朝众多的宦官子弟中,曹嵩称得上出类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