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遗忘的这八年
爱意失落乐园
我和聂烽准备办理离婚手续的时候,他出车祸失忆了。
他的记忆停留在八年前。
八年前,那是他最爱我的时候。
1
聂烽目光沉沉的望着我,他问我:「李尔槐,你老实告诉我,你想离婚,是不是因为你爱上别人了?」
我疲倦的叹息,在他的质问里只能沉默。
他忘记了。
一直费尽心思想离婚的那个人,不是我。
爱上别人的那个人,也不是我。
是他自己。
但是聂烽不相信他会爱上别人。
他像是听着非常可笑的无稽之谈一样,坐在病床上静静地望着我,视线从我身边的赵睿转移到我身上,然后冷笑出声,问:「你们是不是故意联合起来骗我?」
他出了一场车祸,脑内的积血对周围的神经组织造成压迫,导致他短暂性的记忆缺失。
他忘了这八年来发生的所有事情。
八年前,我们刚毕业,我陪他一起创业一起吃苦,那个时候他满心满眼都是我。
跟那个时候的聂烽说他会爱上别人,别说他,八年前的我也不会相信。
2
坐在他身边的顾笑烟泪眼婆娑的想去握他的手,但被他避开了,他眉心紧紧的蹙起来,带着克制压抑的不耐烦,用非常冷淡的语气对顾笑烟说:「你离我远点。」
顾笑烟愣了愣,然后坐在那里眼泪就大滴大滴的落了下来。
当然她梨花带雨也不忘抬头狠狠瞪我一眼,仿佛我是这一切事情的始作俑者。
我看到这场景其实有些想笑的,但我实在笑不出来。
而且我和聂烽也确实已经无话可说。
我站在离他病床很远的位置,面无表情的冷淡说:「离婚协议是你授意你的律师团起草的,你的首席律师字字斟酌,最后拿给你过目。」我叹口气,「等你出院后,你可以问问你身边的人,我有没有骗你。」
他抬头目光定定的望着我,像是被我冷淡的态度刺伤一样,神情露出少见的彷徨和迷茫,隐隐还有些不解和哀求。
他这些年顺风顺水,事事笃定,这样的表情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
但我的心早已如死水,他再迷茫彷徨都已经打动不了我了,我顿了顿,直接转身走了。
3
聂烽是一个月前出的车祸,清醒过来可能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
大概是怕影响「尔烽科技」的股价,所以他出事的事被瞒的滴水不漏,我想若不是他出了点小状况,他的首席助理根本不会给我打电话跟我说他出车祸的事。
他是在我跟他提完离婚的那天晚上出事的。
车祸的原因当然不是因为听到我提离婚心神不宁导致的,而是那天晚上 B 城大雨,他从弗洛伦萨开完会后连夜赶回国,想在凌晨 12 点前赶上顾笑烟的生日。
结果在雨夜撞上疲倦驾驶闯红灯的大客车。
啧,真是感人。
直到聂烽手术后清醒过来,他助理才给我打电话。
因为聂烽的记忆停留在了八年前,他不认识他身边的所有人。
八年前,顾笑烟还没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他的记忆里只有我。
聂烽一直是个聪明人,不动声色、滴水不漏,即使这样仓皇的境地里,他也能在极快的时间内接受现在的状况和公司发展基本情况。
但只有一点他怎么都不相信。
就是他不相信他会变心爱上顾笑烟,以及要和我离婚这件事。
他的公司心腹们和顾笑烟用了一系列他和顾笑烟的生活细节佐证他都不信,并且执意要见我。
他们没有法子了,才给我打电话告诉我聂烽出车祸这件事。
他们把我当成我和聂烽感情早就名存实亡的呈堂证物一样请到病房,展示在聂烽面前。
他们想以此来说服聂烽这真的不是八年前。
时过境迁,这已经是八年后了。
在他遗忘的这八年的所有细枝末节里,我们没有两情相悦,只有相互憎恨。
至于怎么相信和接受,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4
再次看见聂烽,是在半个月之后了。
他大概是偷偷从医院出来的,身上穿着医院的蓝色竖条病服,头上还包着纱布,毫无形象的席地坐在我家大门口。
从五、六年前起我就没见过他这样不修边幅的样子,他是 A 城新贵,永远都是西装革履,西装裤缝笔直如刀裁一般,英俊的脸越发的不动声色,越身居高位以前毕露的锋芒反而学会了收敛,深邃沉肃,走哪都有人客客气气的唤一句「聂总好」。
现在这样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上一次看见,似乎还是刚毕业的时候了。
他听见脚步声,猛地一抬头。
那个时间点我刚好接完小海放学。
他的眼神从我身上慢慢移到我身边的小海身上,然后神色微微一动,眼神专注。
他向来聪明,接受能力强,即使失去这八年的记忆,我想他应该也能从身边人的复述中知道他这些年大概的详情。
他创业成功,我们结婚生子,他变心爱上别人,我和他提离婚。
我拉着小海的手,站在离他老远的地方停下来,神色冷漠的问:「你过来做什么?」
他像是忍了忍,问:「他是我们的孩子?」
小海对他并不是很亲密,他站在我身边,安静且疏离的看着聂烽,然后抬头望着我,叫了一声妈妈。
我摸摸他的头,说:「你先进去写作业。」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聂烽,然后轻轻嗯了一声,背着书包进去了。
5
聂烽一直目送他进屋,然后才转过头来看我,他紧蹙的眉头就没松开过,他非常疑惑的问:「我不明白,尔槐,从大学开始,我的梦想就是娶你,生个孩子,现在梦想实现,但……」
他停住了,我知道他没说出来的话是什么,但为什么八年后的现实和他当初畅想的不一样。
他如愿娶了我,但我对他冷淡至极,连我们的孩子对他这个爸爸都生分疏离。
他极力的想去思考回忆,但压在大脑神经上的血块阻止了他。
他紧紧蹙起眉头,大概是脑子又剧烈的痛起来,他抬手用力的揉太阳穴,然后抬起头来望我,眼神悲哀,宛如大街上被人遗弃的流浪狗,眼里是真心实意的不解。
他语气痛苦的问我:「尔槐,我真的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看了离婚协议,他们都说是我亲口吩咐他们撰写的,条条苛刻又无情,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和你离婚?」
为什么呢?
因为八年前的聂烽最大的梦想是娶我。
可八年后的聂烽。
最大的梦想是如何说服我离婚,然后娶顾笑烟,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分。
6
我和聂烽的故事千篇一律,我们大学相爱,那时候他是学生会会长,代表学校拍一组校内宣传片,主要是围绕大学生「自爱自尊自强」这个主题,他在一个章节饰演欺骗女生的渣男。
我当时路过演习现场,不知道那是拍宣传片,看见一个女生死死抱着他的胳膊哭求,嘴里还说:「我怀孕了,你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之类的话。
他当时皱眉说:「去医院打掉,别来烦我了。」
我听的怒火中烧,走过去直接把手里吃一半的冰淇淋糊他脸上,然后拉过那个女生的手,义愤填膺的说:「姑娘,为这种渣男不值得。」
姑娘不哭了,目瞪口呆的望着我,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冰淇淋,然后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还转头跟后面藏在树林里同样目瞪口呆的拍摄的同学说:「对,自爱这一章我们输出的就是这种价值观。」
我面红耳赤的连连道歉,他倒是很大方,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挥手说没事。
后来我道歉请他吃饭,再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
聂烽是个很合格的男朋友,我们有过很多甜蜜的记忆和回忆,当然我们也吵过架,但每一次都是他先低头道歉。
大二有一次我们出去爬山的时候,不知道因为什么我和他吵架了,他被我气的头昏脑胀,大概是怕情绪上来和我吵起来,所以一个人闷头往前走。
我跟在他身后根本追不上他,很快就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但我不过爬了几百米阶梯,就看见他压抑着怒气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歪脖子树下等我。
他当时没有台阶可下,强忍着情绪说:「先说好,我还没消气,我只是怕你追不上我而已。」
毕业的时候很多情侣都没逃掉分手魔咒,但他非常坚定的拉着我的手说我们一定会结婚的。
毕业后我爸妈在家那边给我找了一个很好的工作,我自己的学校专业个人能力也很强,但我坚定的留在聂烽身边。
他创业前期很难,资金周转不开,我陪他住在永远见不到太阳的地下室,两个人一起吃一份炒面,他总会把炒面里面那点少的可怜的肉丝和青菜拨到我这边。
他说他不会一直让我吃苦的。
后来呢?
后来他确实做到了,一切渐渐步上正轨。
然后他遇见了顾笑烟。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不过八年,他变的太快,快的我跟不上他了。
而他现在,已经不会再担心我会不会追的上他的脚步了。
7
在见到顾笑烟之前,我其实听聂烽提起过她几次。
她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他的嘴边,若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七年前。
那个时候他的公司刚忙完 A 轮融资,有一天晚上回来的时候,他很兴奋,跟我说他招到一个特别优秀的人。
名校海归毕业,专业实力强,能干有自己的见解,最重要的是,他语气是控制不住的兴奋,他说:「尔槐,你不知道,她懂我的创业理念,她说我一定会成功的,她手上已经拿了几个全球 500 强名企的 offer,但她最后还是选择来我这里。」
那个时候他看上去是真的很开心,他说:「她一定会成为我的得力助手。」
我当时微笑着默默注视着他,没有说话。
我想他一定是忘记了,他当年刚开始创业,每个人都骂他是骗子的时候,是我一直陪在他身边给他打气。
我相信他会成功,即使偶尔他自己都怀疑起自己的时候,我都不曾质疑过他。
我也不曾想过,从那以后,顾笑烟这个名字会横亘在我和聂烽的生命中如此之长的时间,变成我连做梦都不敢梦到的梦魇。
8
我和顾笑烟第一次打照面也是七年前,那个时候聂烽的「尔烽科技」还没有独栋的大楼,十几个人挤在科技园区的一间小办公楼里,有一天晚上暴雨如注,我去接聂烽下班。
到了公司,和他一起创业的他的舍友赵睿看着我朗声笑着说:「大嫂,你等等,聂烽在开会。」
我颔首,然后站在会议室外面的玻璃往里看了一眼。
里面大概六七个人,聂烽在一块黑板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公式,理科生吵起架来面红耳赤的,他们在为一个技术演算公式争论,相持不下的时候我看到顾笑烟,她微笑着从容的站在聂烽身边,往黑板上补了一句演算公式,争吵不休的会议室突然寂静。
我在这寂静中,看到聂烽低头和她相视一笑。
如此默契。
聂烽从会议室出来看到我后很惊喜,他抬头看了一眼窗外了,瓢泼大雨,风雨琳琅,他问:「这么大的雨,你怎么来了。」
我没有回他,视线从他的肩膀穿过,落在他身后的顾笑烟身上。
顾笑烟站在那里,嘴角噙着笑,落落大方的任由我打量,同时也在不动声色的观察我。
我想这应该是只有女生才懂的第六感。
她的入侵的姿态如此明显。
我对她微笑,含蓄的说:「你好,我叫李尔槐,聂烽的女朋友。」
她也笑,说:「我叫顾笑烟,聂烽的助手。」
我们首次交锋交的不动声色,聂烽站在我身边毫无知觉,心疼我冒这么大的雨来接他,他垂眸很温柔的问我晚饭想吃什么。
我在不动声色中大获全胜。
9
当然,现在回头看那些已经毫无意义。
我和顾笑烟过招的这些年,也赢过,也败过。
到如今,输输赢赢很难定论,想通后只觉的自己好笑。
我也有会累的一天,不想再在他们中间折腾了。
所以我提了离婚。
我和聂烽提离婚的那天,是个很普通的晚上。
我在阳台上看着不远处的夕阳余晖渐渐隐退在重叠的高楼大厦中,然后给聂烽发了一条消息,我说:聂烽,我们离婚吧。
他很久都没回消息,估计在忙,几个小时后,他回了我一个言简意赅的「?」。
我盯着手机屏幕,想了想,还是没回。
晚上聂烽大概是见我太久没有回消息,直接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我们默契的沉默。
他没有问我离婚的理由,也没有挽留,过了很久,他跟我说:「我让律师起草离婚协议了。」
我嗯了一声,然后挂断。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大学的时候,那时候晚上 11 点门禁,我和他一打电话就能聊几个小时,好像话永远都说不完一样。
现在却已经无话可说。
这通电话挂断后不久,他就在赶着给顾笑烟过生日的路上出了车祸。
仿佛连老天都看不下去,要替我行天道一样。
10
我和他和顾笑烟我们三个纠缠太久,我想他都没想过我有一天会想通和他提离婚。
在我提离婚的那一瞬间,他大概是如释重负吧。
因为按照聂烽的性格,被该死的责任感束缚,他即使和顾笑烟两情相悦,他也不会主动和我提离婚的。
其实提离婚那天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只是小海的班主任给我打电话,让我去一趟学校,因为他又和小朋友打架了。
我去的时候,小海和一个胖胖的小孩子靠墙站着,对方小朋友的爸爸已经到了,五大三粗的很魁梧,站那里横眉竖眼的看着我说:「你怎么教小孩的,你看看这打的……」
小海抬头朝我看了一眼,他浑身都是草屑和灰尘,脸脏脏的,倔强的望着我一言不发,我走到他身边蹲下去默默的用指腹去擦他脸上的脏东西,然后小声的问:「为什么打架?」
他抿着唇不说话,那个小孩子的爸爸看我没理他,所以用力从我身后在我肩膀上推了一下。
我没防备,一头朝前栽过去,还没爬起来,小海闷不作声的像只小兽嗖的一下子就冲过去抱着那个人的大腿就咬……
办公室的老师惊声尖叫起来,后面整个办公室混乱不堪。
离开学校已经是霓虹初亮,我和小海都狼狈不堪,我拉着他的手,指着橱窗问他:「要不要吃冰淇淋?」
他盯着脚尖点点头,小孩子很好哄,开车回去的时候他已经没那么低落,但是到家的前一刻,他问我:「妈妈,爸爸呢?」
他眼睛有点红红的,我知道他今天受了委屈,他其实不怎么爱哭,小小年纪就倔强的要命,但我今天在办公室跟那个五大三粗很魁梧的男人道歉的时候,他站在一边,突然「哇」地一声就大哭起来。
虽然他和聂烽一直不怎么亲近,但我知道他在想要是爸爸在就好了。
明明是那个小朋友先动的手,要是爸爸在,妈妈就不会被人欺负被人打还要道歉,他也不会被老师凶。
我手扶在方向盘上,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小海出生到现在,聂烽陪伴孩子的时间加起来都没半月。
我就是那刻,突然心生倦怠,想算了吧。
可是这些和认知停留在八年前的聂烽没办法说清楚。
而我已经不想和他多说废话,我冷漠的望着聂烽,说:「你有无数个途径弄清楚整件事,只是你自己不相信。」
11
聂烽一直坐在我家门口。
初秋的天气已经渐渐寒冷,他大病未愈,身形消瘦许多,穿着单薄的病服执拗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透过窗户看到他这个样子有些好笑,因为我曾经无数次想找他的时候,只能像这样在他的秘书室外等他。
最后他的秘书不得不硬着头皮过来「请」我回去:「聂太太,老板在忙,而且您没有提前预约。」
那之后我每次找他,都要先给他的秘书室打电话预约时间看他哪天有空,再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找过他了。
我瞥开眼,不再去看,就那样让他在门外冻着。
等辅导完小海作业,我抬头一看,他倒在台阶上,估计是晕过去了。
我想了想,打了他助理的电话,倒不是心软,只是他若是冻死在我家门外,我张嘴说不清楚会惹上麻烦。
他助理很快带着 120 赶过来,等他们离开没多久,聂烽妈妈找上了门。
我可以把聂烽和顾笑烟拒之门外,却不能不给长辈开门。
聂烽创业的时候,我曾经是她眼里最适合的儿媳妇。
那个时候聂烽钱挣的还不多,我和聂烽每次回去看她的时候,她都拉着我的手一脸慈祥的看着我,说:「好孩子,你受苦了,有你陪在聂烽身边真是我们老聂家八百辈子烧高香修来的福气,聂烽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和我说。」
在聂烽事业逐渐步上正轨后,也是她,带着些微笑意含蓄的跟我说:「尔槐,不是阿姨不心疼你,只是比起你,笑烟更适合聂烽,你应该懂一位母亲的良苦用心喔?」
顾笑烟,确实,她家庭背景学历长相样样都更出挑一点,良禽择木而栖,我不怪聂妈妈的凉薄,但也实在不是可以和她毫无芥蒂坐下来喝茶的程度。
当然她也不自在,稍微寒暄两句后她直接步入主题。
「尔槐,你是个好孩子,我知道你和聂烽正在办理离婚手续。」
「但是聂烽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老实说,若是能不麻烦你的话我是不会麻烦你的,但是聂烽这孩子现在就只认定你。」
「他这次又晕了,医生说不能刺激他,要顺着他来,这样对恢复有好处,我希望等他出院,你能多关照一下他。」
「他的失忆也不是长久的,等他恢复这八年的记忆,就好了。」
当然,她请求的姿态恰到好处,若她没有最后一句威胁的话,她说:「你知道的,你和聂烽离婚,小海的抚养权我们本来是不打算和你争的。」
他们当然不打算和我争,因为她等着顾笑烟给她生基因更好的孙子。
现在这一番言下之意,不过是拿小海的抚养权威胁我听话。
我后槽牙都要咬碎了,但是这些年的遭遇让我学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无论面对什么事,都要笑。
所以我微微笑起来,我说:「我会好好照顾聂烽的。」
12
聂烽出院的那天我去接他。
顾笑烟眼睛红肿的站在病房外面,因为聂烽见到她就不耐烦,很抗拒她的接近。
失去那些日久生情的记忆,聂烽八年前的道德观很憎恨自己八年后的见异思迁和变心,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一个渣男。
所以他厌恶顾笑烟。
顾笑烟看到我含泪狠狠瞪了我一眼,然后警告我:「李尔槐,你不要得意,他只不过是忘了我而已。」
「他总有想起来的那一天。」
我淡淡瞥她一眼,没说话,我从没得意过,我只觉得负担。
推门进去,聂烽坐在病床上吩咐助手事情,处理公事的时候他神色一直很冷漠,是我这几年常见的表情。
他听见声音抬起头,看见我一抹笑意就从冷淡的眼睛里一点点攒出来,但大概是我神色太过疏离,他唇角的弧度又慢慢落了下去。
显得有些失落的样子。
也是,在他的记忆里,这个时候我是乐呵呵陪他一起在地下室吃苦的李尔槐,那个时候他连炒面里面的青菜和炒肉都要拨给我,我们一起苦中作乐,我是他最坚实的后盾,和现在这样的落差比起来,他接受不了是应该的。
他强打起精神,又微笑起来,堂堂「尔烽科技」的聂总,语气近乎用得上讨好来形容,他说:「尔槐,你来接我啦。」
我没说话,我知道他在打感情牌。
他助理送我们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找话题,他问我:「尔槐,好像每次我最狼狈的时候,都是你来接我。」
大学毕业他和舍友散伙饭喝的烂醉如泥的时候,毕业创业他和投资商和客户喝到胃出血的时候,他生病住院我整日整夜守在他病床前的时候……
他一路走来有无数个这样狼狈的时候,我陪他走过很多个寂静无名的深夜,听烂醉如泥的他说他的那些理想和抱负。
我那个时候安静含着笑意守在他身边,坚信他描摹的画面都能一一实现。
然后他熬过最狼狈的时候,把最风光的一面给了顾笑烟。
所以他提起往事根本不能让我动容半分,只会让我更加恶心和难堪,像曾经那个坚信他傻乎乎的李尔槐被人解剖放在福尔马林里让人赤裸裸的参观一样。
我只觉得呼吸困难,对我而言是种窒息的难受。
我打断聂烽的话,我想我眼里的嫌弃和恶心一定刺伤了他,但我没办法,我竭力用最平静的口吻跟他说:「聂烽,我知道你忘了这八年的事,但对我来说,这八年的伤害并不是不存在,我没办法放平心态跟你一起追忆似水年华,你就当做好事,别拿以前的事刺激我。」
他愣了愣,果然安静下来,然后过了很久很久,我听见一声极轻的道歉。
他红着眼睛,说:「对不起。」
我嗤笑一声。
13
我愿意照顾聂烽只是因为小海的抚养权,医生说不能强硬的刺激聂烽,我就将他当空气。
我们一起回去的时候小海正在做作业。
将聂烽扔到客厅我就进厨房,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我看见聂烽很尴尬的站在小海的背后,大概在看小海的作业。
他确实不知道怎么当爸爸,我想他大概想趁着小海作业有什么不会的时候教他拉进距离,但小海的学业从未让我操过心,所以他看了半天只能笑了笑,说:「这孩子真聪明。」
他说完抬手想去摸小海的发顶,小海微微一偏头避了过去,然后默不作声的抬头看了聂烽一眼,跑到我腿边,问:「妈妈,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我回头看了一眼,聂烽手落在半空中,过了半天手指微微蜷缩,他低着头,一点点的将手收回来,显得莫名的落寞。
我其实一直希望小海能在一个健全的家庭里长大,大人们的事我一直不希望牵扯到孩子。
可不要以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孩子对父母的关系是最敏感的。
小海不亲近聂烽。
我对此无能为力。
14
家里其实没有聂烽可以睡的床,他大约也明白自己是不受欢迎的人,所以自己说睡在客厅。
我晚上起来喝水的时候看到他在客厅看投影。
客厅没开灯,他关着静音,斑驳的影像投映在他脸上,显得很专注和认真。
我走过去,发现他在看我们的结婚影像。
投影很大,正在放着我们说誓言的那一幕。
我记得那时候,司仪让我和聂烽宣誓,我凑到他耳边轻声低语,然后他的眼睛就红了。
大家都起哄,以为我跟他说的是多么煽情的情话。
但只有我们俩知道,我当时跟他说的是:「聂烽,我们就这样在婚姻里耗着吧,你这样辜负我,永远别指望我主动退出,让你和顾笑烟光明正大、顺理成章的在一起。」
「我要你们永远名不正言不顺,永远像昼伏夜出的老鼠一样,只能在见不到光的地方偷一辈子情。」
多可惜,我和聂烽大二在一起,虽然我一直在说我的付出,但感情里永远是相互才能走下去。
他对我包容迁就,会在我宿舍楼下等我慢吞吞的化妆,每天早上给我买早饭,我想要的东西他永远都会满足我,有年过年我爸妈吵架要离婚,我微信和他哭诉,隔天他就跨越大半个地图风尘仆仆的出现在我面前,跟我说别哭。
大四我突发阑尾炎,他那个时候还忙着答辩,但一直在医院从开始守到结束,手术完也是他一直照顾我,他有严重的洁癖,但那段时间,连我的袜子都是他帮我洗的。
这样相爱的瞬间太多,至少在那一刻他似乎从未想过娶别人,一直笃定的认定我。
那时候我们应该都没想到,多年后,我们却在期待很久的婚礼上针锋相对,好像一句好听的话都没有。
聂烽很痛苦的闭上眼,用力的按住自己的太阳穴,我不知道他在问我还是在问自己,一直反复的呢喃:「怎么会这样,尔槐,我们怎么就变成今天这样了呢?」
「我怎么会这样对你呢?」他抬头看我,眉眼依旧英俊,只是眉头紧蹙,痛到极点的样子,他抬手捂住心口的位置,眼睛黑的像最浓的夜色,那样专注的望着我,愧疚不解痛苦杂糅在一起。
他非常绝望的问我:「我一直想把这世界上最好的都给你,尔槐,怎么有一天,我会这样对你呢?」
我听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在我和聂烽拉锯的这几年里,他从来没有对我感到抱歉。
他只觉得对不起顾笑烟,因为让她没名没份的跟了他那么久。
原来当一切回到起点,再看现在这个结局。
你是觉得亏欠我的啊。
他喃喃很多,最后的最后,他抬眸看向我,用极其轻微的声音问我:「你还爱我吗?」
对于他的痛苦我只能冷眼旁观。
我当然不爱他了。
这话不是我逞强的,你若是经历我这八年,你就会感同身受我的怨恨和释怀。
15
我不知道聂烽和顾笑烟爱情的催化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们在同一个公司,相同的理念,事业上朝夕相处,见异思迁似乎是一件非常水到渠成的事情。
但其实不管现在的结果如何,在一开始,我相信聂烽是有挣扎和约束过自己的心动的。
时间回到六年前,最明显的证据是他在家里开始偶尔会走神,有天晚上,他的手机震动很久他都没有接,他就那样望着震动的手机出神,我从书房出来,有些奇怪,问他:「不接吗?」
他恍然回神,抬头看我,然后像是很艰难一样当着我的面接起来,那边不知道说什么,他的语气很冷淡,只是说:「抱歉,我没有时间,公事明天再聊。」
挂上电话我问他是谁,他说是顾笑烟发现公司一个技术问题,问他现在能不能过去商量。
我定定的看着他,成年人的心照不宣,有些话不需要说的太明白,这样直白的心意我相信只要不是傻子就都能感觉到,但我那个时候其实一直相信聂烽会处理好。
他或许欣赏顾笑烟,或许在欣赏之外会萌生一种「要是我现在是单身就好了」的感慨。
但我知道,这种微薄的欣赏和好感,他是不会背叛我的。
我们在一起,实在太久太久。
果然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从背后将我用力的搂在怀里,然后说:「尔槐,公司现在开始慢慢进入正轨了,我们年底结婚吧。」
我说好。
他顿了顿,手臂横在我的腰间慢慢的收紧,然后声音低低地说:「我会尽快和她好好谈一谈的。」
他没有说「她」是谁,但我们都心知肚明。
我反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叹息:「好。」
16
我不知道聂烽那个时候和顾笑烟是怎么谈一谈的。
其实当时我很想问他,你的公司是离了这一个员工就运转不起来了吗?
但当时他正在谈新一轮的融资,人事的变动可能会导致一些不好的影响,再加上顾笑烟也算项目核心,我想了想,嘴边的话还是忍了下去。
我一直善解人意,站在他的角度上思考他的难处,我没有想到,他带着团队去 B 城和投资商谈完,回来后整个世界就变了。
那个时候我其实是一块去的,但是临出发的时候,聂烽的妈妈突然出了车祸,多处骨头骨折,最严重的是断了两根肋骨,需要手术接上。
聂烽单亲家庭,他母亲重伤在床,术后不能自理,还需要人照顾,护工总不能尽善尽美,他也不能完全放心。
为了让他安心的去谈事情,我留在 A 城照顾他妈妈。
他带领团队在 B 城待了两个星期,我在医院待了两个星期,因为怕打扰,加上我在医院也忙,所以这两周我们只打过寥寥几次电话,每次都是匆匆和他说一下他妈妈的情况就挂了。
我是家中独女,从小也算是被捧在父母掌心里长大的,我一个在自己家小区里都能迷路的人,那段时间在医院挂号,办理住院手续,缴费,给聂烽妈妈找住院楼栋找楼层找房号,办理各种复杂的入院手续,去食堂,打开水,找微波炉,找地方买生活用品。
我还要等在手术室外,做完手术后还要照顾他妈洗漱生理按摩饮食,那个时候窝在椅子上蜷缩一起,盯着他妈妈手术完时不时报警的心电图不敢闭眼睛。
等他妈妈能下床走动的时候,我因为过度疲劳和低血糖直接晕倒在医院的走廊里。
等到我吊完葡萄糖醒过来,躺在病床上看到我们共同的朋友在群里发的他们庆功宴的照片。
那看起来像是另一个世界,喧嚣热闹,歌舞升平,他们举着酒杯大笑着庆祝,照片里的顾笑烟坐在聂烽的身边,笑的倒在他身上。
聂烽偏头正注视着她,脸上含笑,也是愉悦的笑意。
他的另一只手虚虚护在她的身后,像是怕她笑的太开心不小心跌倒。
那是一个半环抱的保护姿态。
17
我不知道他们在 B 城的两个星期发生了什么。
但爱情萌发的温床其实不难猜,朝夕相处的并肩奋斗,事业理念上的高度契合,专业知识的相互沟通,加上一起经历和投资商谈判的共患难……
或许是晚上一起加班商量提报方案的时候,或许是每天默契的咖啡,或许是深夜一起吃夜宵那种暧昧的氛围,又或者是顾笑烟在聊起技术算法时熠熠生辉的自信……
这些无数个瞬间组成聂烽心动的理由,虽然不道德,但古斯塔夫·勒庞很早之前就在他的《乌合之众》里说过:
「在与理性永恒的冲突中,感情从来就没有失过手。」
大概是从 B 城回来的第三个星期,有次我去浴室的时候,看见他站在浴室的镜子前,对着镜子一遍一遍的练习:「尔槐,我们分手吧。」
顿了顿,他调整了一下表情,又说:「尔槐,对不起,我喜欢上别人了。」
「尔槐,对不起,我给你股份,我会补偿你这些年的青春损失,但我真的喜欢上别人了,我们分手吧。」
「尔槐,我……」
他可能自己也觉得荒谬,一遍一遍的台词说下来,最后对着镜中的自己,他突然一拳狠狠的砸向镜子中的自己,然后我听见他低声的骂:「聂烽,你疯了。」
我蹑手蹑脚的走开,然后看见顾笑烟给聂烽发的一条微信,她问:「你什么时候和她摊牌?感情的事越拖对谁都越不好。」
那段时间我其实想了很多,当然我没有大吵大闹。
聂烽也一直没把他练习的分手台词说出口,但他没说,他妈妈先来找我了。
那个时候「尔烽科技」B 轮融资数十亿,她跟我说话的口气已经跟之前不一样了,带着居高临下的倨傲,言里言外之意都是我已经配不上她儿子了。
我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理解我当时的愤怒,我自己并不差,我和聂烽一个学校,只是专业不同,我陪他一路走到现在,更何况她住院那段时间,我几乎将她当亲生母亲一样照顾。
到如今,我竟然落到这样被人嫌弃的境地?
在一般言情小说里,一般这个时候像我这样的炮灰最好能自己识趣点自己离开。
但我那时候年轻,做事情不惜代价,被人这样明里暗里的嫌弃,被相恋长跑几年的爱人辜负。
我当时满腔愤怒和委屈,只想着一件事,大家一起不快活吧。
18
那天晚上等聂烽回来,我坐在沙发上,抬起眼睛静静的看着他,只说了一句话,我说:「聂烽,我怀孕了。」
你不是想和我分手吗?你母亲不是想要更好的儿媳妇吗?
我偏偏不让你们如愿。
聂烽是不会让我打掉孩子的。
果然他先愣,过了半天才勉强牵扯起唇角,像是在笑,恍若惊喜的问:「真的吗?」
我偏过眼,不知道有没有人跟他说过他演技很差。
但我不想去拆穿他。
我们是这样结婚的。
19
结婚前顾笑烟给他打电话,我接的。
接起来那边就是很明显的哭腔,她在电话那端号啕大哭,我相信任何人听了都会动恻隐之心,她说:「聂烽,到最后,你选的还是她。」
她哭了很久很久,最后我在电话这端静静的说:「哭够了吗?聂烽在写婚礼请柬,要给你寄一份吗?」
那边的哭腔哽住,然后挂了电话。
当然这个仇顾笑烟在很久后报复回来了。
那时候我和聂烽彻底决裂,相互憎恨,有一晚小海发高烧,在医院迷迷糊糊的一直喊爸爸,我给聂烽打电话的时候是顾笑烟接的,她一接电话就笑了,说:「急什么?聂烽在双子塔顶楼为我放烟花,要我拍照和你一起吗?」
我站在医院的走廊,从走廊窗口往外看,可以看见遥远天际璀璨的烟火,那天是情人节。
那是我此生主动给聂烽打的最后一个电话。
报复性的和聂烽结婚后我们没人快乐。
刚开始聂烽其实也很努力的想要回归家庭,我不知道他和顾笑烟怎么谈的,我们结婚后,顾笑烟从公司提出离职。
事情到这里似乎就可以结束了,但在顾笑烟离开的前一个星期,她之前和聂烽的聊天记录被打印出来贴在「尔烽科技」办公室的每一块墙上,其中包括她给聂烽发过的几张比较隐私的照片。
还有大大的小三去死的红色油漆字体。
我和聂烽就是因为这件事闹掰的。
他红着眼,额上的青筋直跳,在我面前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质问我:「李尔槐,你何必呢?我已经如你所愿和你结婚,顾笑烟也从公司提出离职,你何必赶尽杀绝,让她颜面扫地?」
这件事我百口莫辩,我那个时候怀着孕,每天处于崩溃的边缘,如果是现在的我,现在理智冷静旁观且不爱聂烽的李尔槐,我会镇定的调取监控录像,找到深夜张贴那些聊天记录和隐私照的雇佣工,然后将他们请到聂烽跟前,让他们将联系他们的雇主找出来摆在聂烽的面前。
但那个时候的我崩溃绝望,我在聂烽的质问里尖锐的反问聂烽:「如果她不去勾引别人的男朋友,不去勾引别人的丈夫,又怎么能让人抓到把柄颜面扫地,她活该。」
聂烽一巴掌狠狠的挥下来,脱口而出:「她没有勾引过我,一切都是我情不自禁,是我问心有愧,是我变心。」
他这一句话和这一巴掌打断我们这些年的所有情分。
他打完就离开,那段时候他一直陪在因为「隐私泄漏」而「情绪崩溃」、「重度抑郁」伺机想要自杀的」脆弱「的顾笑烟身边。
等到陪她彻底走出阴影,他们决定抛弃所有世俗,冲破重重阻碍,在一起了。
我秉着一口心气占着「聂太太」这个身份,让他们俩谁都永远如不了愿。
20
聂烽问我还爱不爱他。
我只能冷淡且平静的直视他的双眼,一字一句的回答:「我不爱你了,聂烽。」
他坐在沙发上望着我,眼神是意料之中的悲哀,过了半响,他问我:「我们有一点点从头再来的可能吗?」
我笑了,自嘲嘲讽,我看着他:「聂烽,你现在说这句话是因为你失忆了,你若是想起这八年来的事,只怕像这样安静坐下来和我说句话都不会愿意。」
他被这一切的冲击击垮,痛苦到极点反而没有了表情,他的脸隐在无灯的暗夜中,良久良久,他声音低哑的说:「我不信,尔槐,我不信我会不爱你,我不信我会这样伤害你。」
我铁石心肠,闻言一丝波澜都没有,我说:「等你想起来,你会为今天这句话向顾笑烟道歉的。」
21
聂烽开始笨手笨脚的试图融入八年后的新生活。
他开始讨好小海。
我不知道他怎么能放下他公司那些工作的,我睁开眼的时候他就已经准备好了早餐,非常营养,满满一桌,有西餐和中餐,他高大的身躯站在餐桌旁,莫名的有些紧张,他看着我和小海,说:「我不知道小海喜欢什么,所以就都准备了一点。」
小海湿漉漉的眼睛看了看桌上的早餐,然后抬眼看了看聂烽,最后又看了一眼我,然后默不作声的走到冰箱旁,从里面取出我前天晚上给他做的三明治,自己爬到椅子上坐下来吃。
碰都没碰满桌琳琅的早餐一筷子。
聂烽低着头,表情很落寞,我听见他很轻很轻的叹了一口气。
我偏过头,假装没看见。
晚上我因为临时开会耽误了一会儿,去接小海的时候比平时要晚一点,等我急匆匆的赶到时才发现聂烽已经到了。
他等在幼儿园门口,身影如剪,他个子高,虽然忘记这几年的记忆,但习惯使然,他周身都是不容忽视的内敛的气度,所以在人群里很显眼。
小海背着书包正从学校里出来,学校门口的路口在放学时交通有些混乱,其实学校门口禁止机动车,但不知道为什么有一辆白色小轿车开进来,将小海别倒在地。
我还没跑过去就看见聂烽长腿一跨,两步并作一步到小海身边,他先蹲下来查看小海的伤势,问他:「伤到哪儿了?让……让爸爸看看。」
小海默默看他,任由他把自己的裤腿卷高,还好只是一点点擦伤。
那辆小轿车的司机骂骂咧咧的,大概是说小海没长眼睛啊瞎跑什么。
我跑过去的时候聂烽已经将那辆白色小轿车逼停,他抱着小海,望着那个司机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凛冽的如同冬日屋檐下的冰锥,他说:「下来道歉。」
那个人高马大嘟嘟囔囔的司机在这眼神下瑟缩了一下,然后怂了说了句对不起。
我看到聂烽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他的车牌号。
小海在他怀里,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
这是爸爸的保护欲,我那样爱小海,可有些安全感,只能由孩子爸爸带给他。
回去后聂烽让助理送药箱过来,他半跪在小海的身前,将他的腿放在怀里,亲自给他上消炎药。
晚上小海抱着枕头敲开我的门,他问我:「妈妈,我今晚可以跟你睡吗?」
我张开怀抱抱住他,他像只小动物一样将头埋在我怀里,声音瓮瓮的:「妈妈,他是因为忘记了那个阿姨才会对我们这样好吗?」
我嗯了一声没说话。
他又问:「那等他想起来,是不是就不会对我这样好了?」
我不知道怎么说,小海声音轻轻的,他说:「那我不要喜欢他了,等我喜欢上他,他又不要我们了,那到时候我会伤心吧。」
才六岁的孩子,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说出一番话的,又是想了多久,父母感情的影响让他不得不过早的早熟。
我怨恨一切,唯独为当初那个冲动的结婚后悔,因为我将我的孩子拖进这段大人间不健康的纠缠中,我亲亲他的发顶,喟叹一口气,我说:「好孩子,睡吧。」
小海往我怀里钻了钻,睡着了。
我抬起头,小海进来的时候门没关严,聂烽站在门边,大概都听见了,他高大的身躯久久的僵硬在那里,眼睛专注的望着我们,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看见他眼底浮起的一层薄薄的水雾。
22
聂烽坐在沙发上,用非常非常厌弃自己的声音跟我说:「尔槐,我真的很恨我自己,看你和小海这个样子,我真的宁愿我死在变心前那一年。」
我看着他有些恍惚,没有说话。
没关系,等你想起一切,你就不会恨自己了。
23
大概不放心现在的聂烽和我的「同居家庭」生活。
顾笑烟来过几次,但是聂烽都没有让她进屋,他面无表情,神色冷漠,是他对外人一贯的冷情和疏离,他居高临下的审视顾笑烟,语气带着被人侵入领地的不悦:「别再过来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上你,也不知道我们之前发生过什么。」
「但在这段时间,不要出现在我家人面前。」
他顿了顿,我熟悉他那个样子,那是八年前的聂烽,以前在学校我被人欺负的时候他就是这样保护我的。
尽管现在欺负辜负我的人变成了他自己,他依然面不改色的维护我。
他恶毒的对顾笑烟说:「你在明知我有女朋友有家庭的情况下还来纠缠我,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看上你,但不得不说,他的智商和审美真的不怎么样,而且恕我直言,在我看来,你和八年后的我自己,都是非常愚蠢的人。」
顾笑烟涨红了脸,然后哽咽着哭出来,聂烽站在那里无动于衷,冷眼旁观。
于是那之后,顾笑烟就再也没来过了。
有时候我偶尔会想,若是聂烽一直这样下去,我愿不愿意不计前嫌的和他重新在一起。
我想了又想,只能说不愿意。
因为这八年的背叛实在太过刻骨铭心,已经将我对他的爱意消耗殆尽,即使看着状若八年前的他,我也只有唏嘘感慨。
时光怎么就把我们变成了这样。
就像在时光的路上,我们从两个岔路相遇,然后携手并肩同行一路,而后又在同行的路上分道扬镳沿着各自的岔路越走越远。
这场意外只是让我们短暂的相交,那些貌合神离的伤害并不是不存在。
我一颗心老态龙钟,再无一丝波澜。
更何况,聂烽并不是永远不会恢复记忆。
他并不是……永远会这个样子的啊。
24
聂烽的第二次手术是四个月之后。
我在年少时代看过很多的失忆狗血爱情偶像片,男主或者女主失忆后,再次恢复记忆一定是经历相同的车祸。
但聂烽是通过手术将大脑压住神经的那块血块取出来的。
他在做手术前曾问过我的意见,他问我:「尔槐,我不想做这个手术。」
我静静的望着他:「失忆并不是逃避责任的借口,聂烽,你忘了,可除了你,我们没人忘,所有的路都是你自己选的,你总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他抬手捂住眼:「可我不想面对另一个我自己。」
这由不得他选择了,他离开的时候是他助理来接他去医院的,车子走了老远,小海还趴在窗边看。
他懂事的令人心疼,等看不见了,他才偏过头来问我:「妈妈,他还会来吗?」
我笑笑没说话。
他的手术情况如何,是否顺利,我都不在意,我的生活少了他的入侵,安静的终于回到原样,我和小海按部就班,就像他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直到大概四、五个月后,我才再一次遇见他。
他是来给我送离婚协议的。
那时候是深秋,他穿着黑色的大衣等在我家门前的那棵梧桐树下,我不知道是手术原因还是其他,他整个人看起来非常非常瘦削,几乎称得上是形销骨立了,脸上一点点血色都没有。
他静静的看着我走进,然后将离婚协议递给我,短短几月,他疲倦的像平白老了好几岁,他语气也是静静的:「在来之前,我想过很多,律师团问我这份离婚协议要不要起,我犹豫了一个星期,最后还是让他们草拟出来了。」
「我想,你看见我,已经是发自内心的恶心吧。」
「放你离开,已经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
我打开那份协议草草浏览一下,我们夫妻内的财产大多平分,他连他手上「尔烽科技」的股份都分给我一半,除此之外,还给了小海很多额外的东西。
这份离婚协议上的财产分割称得上是慷慨大出血了,不知道他母亲和顾笑烟是怎么同意的,或许是根本就不知道。
我收起离婚协议,抬头看向聂烽,他没有看我,极目远眺,脸上的表情我看不明白,他说:「我醒过来的那两天很痛苦,尔槐,我不知道我们怎么会走成这样,我……」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我懂。
他年少得志,意气风发,走得越远越快越不会留恋往事,因为有更美好的未来在等着他,所以他在成功的路上越走越远,我那个时候对他来说,只是一件负累罢了。
可是他一朝失忆,再回到从前,前尘往事一起扑面而来,他从我们年少相守一路回忆到面目全非的如今。
八年前的聂烽执拗的一心一意的对我,他笃定自己永远不会爱上别人,他想把世界上一切都捧到我面前,他有一颗赤诚之心。
但八年后的聂烽再感受到八年前的他这种心境,再回想这一路他对我的伤害,等闲变却故人心的道理,他应该比我更能感同身受。
这世界上唯一不变的就是「变」本身,这其中的感慨和叹息,估计只有他自己知道。
原来他曾经,也是那样那样的爱过我的啊。
不过看这份离婚协议,种种归咎到一起,他在八年后想起这一切,终于站在完完本本的「聂烽」本人的角度上,向我表示了他迟到这么多年的愧疚和歉意。
我郁结在心底的那口气,终于消散了。
25
聂烽整个人都沉寂下来了,他生意做的越来越大,所以人的气质也就越来越锋利,可如今这种锋利像突然上锈一样,他整个人都透着低沉的萧瑟。
有种颓然的自弃感。
他冲我笑笑:「我以后,能经常来看看小海吗?」
我没说话,他有些紧张的补充一句:「我不是要和你争抚养权,我只是……」他顿了顿,又自嘲的笑笑,「我只是想尽一尽一个做父亲的责任。」
我微微颔首,答应了他。
我们长久的沉默,我没话和他说,他不知道说什么,少年相爱走到如今连陌生人都不如,他最后朝我点头,像是怕待着太久我又用嫌恶的眼神看他,所以跟我说:「那我先走了。」
临走前,他突然回头,问我:「尔槐,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做吗?」
我看着他,突然毫无芥蒂的朝他笑了笑。
就像大学我们刚刚在一起的时候,这笑意温和安静,不带任何尖锐的讥讽和憎恶。
他神色有些震惊,几乎有些受宠若惊,我安详平静的看着他,说:「我希望你能把八年前的聂烽还给我。」
「聂烽,你失忆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我所有的意难平和绝望都被抚平,我想,若是你当年没有变心,没有在我们的爱情长跑里走神爱上别人,那么你应该是个很好的丈夫,也是个很好的爸爸,就像你失忆这段时间做的一样。」
「我对你没有任何要求,我只希望你能将八年前的聂烽还给我。」
「可我们都知道,一切都变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你变不成八年前的聂烽,而我,也变不成八年前的李尔槐了。」
「好聚好散,我们结婚不体面,但结束,竟然也算有个体面的结局。」
他的神色在我的话里一点一点的黯淡下来,然后勉强的笑起来,说:「是我对不起你。」
我微笑没说话。
我知道我们所有的话,在这一刻,都已经说完了。
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尘埃落定,终究还是错过了。
我与自己的这八年握手和解了。
26
再次遇见聂烽和顾笑烟,是在医院。
那时候我和聂烽离婚已经将近五年,他和顾笑烟领证结婚近一年,也算给顾笑烟这八年的委屈求全一个结局。
其实我刚和聂烽离婚的时候,顾笑烟还来找过我,我当时只是冷冷看着她,一句话让她什么都说不出来,我说:「顾笑烟,我和聂烽离婚,我有他一半的股份,小海有一点股份,你自己算算我和小海的股份加起来是多少?」
我不知道聂烽是不是故意的,小海的抚养权是我,我和小海的股份加起来刚好比他持股多 1%,也就是说只要我想,他的心血,他的「尔烽科技」可以瞬间易主。
他把他的公司交给我,我可以瞬间让他一无所有,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他的一种补偿。
顾笑烟的脸色苍白,我只是非常厌弃的望着她:「不想我做出什么事的话,就永远不要来烦我。」
最后我笑了笑,往她心上捅了最后一把刀子,我问:「顾笑烟,守着一个心里永远愧疚别人的男人,这种滋味好受吗?」
她神色大变,看来是被我戳中了痛处。
我在这段婚姻里受过的伤,如今她和聂烽一起自食恶果,天道好轮回啊。
我在和聂烽离婚和往事和解后的第二年,遇见工作上很契合的合作伙伴,叫周暮嘉,他是一个非常冷静自持且专一的人,面对我对感情的犹豫也从不退缩,连小海这样寡言疏离的性子也非常喜欢他,所以第四年的时候我们结婚了。
所以如今才能在医院妇产科碰见聂烽和顾笑烟。
当时我怀孕四个月,周暮嘉陪我一起产检,迎面打照面不得不打招呼,聂烽的视线从我脸上移到我微微显怀的小腹上,他的视线一顿,我看见他手背上突出的青筋,表情怔忪痛苦,不过他只失态了数秒,就很好的将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他看着我,脸色苍白的说恭喜。
我礼貌的表示感谢,然后望着他身后同样的妇产科的牌子,表达了同样的恭喜。
他们都默不作声,顾笑烟一直冷着脸站在一旁,她大概刚怀孕不久,小腹平坦,看不出怀孕的样子。
于是礼貌道别。
后来在停车场,又遇见聂烽和他妈妈,顾笑烟不在,我远远的只听到几句:
「千挑万选的媳妇竟然不会下蛋,你当年娶她做什么?」
「我都跟你说了,许家的那个女儿对你有意思,她大家闺秀,家底殷实,又比顾笑烟年轻健康……」
「要我说还带顾笑烟看什么医院,治什么病,不如离婚娶别人好了……」
我竟然微妙的同情起顾笑烟来,最后的最后,我听见聂烽疲倦不堪的声音,他语气近乎哀求,说:「妈——」
聂烽妈妈顿了顿,没有声音了。
我也没再听下去,周慕嘉小心翼翼的扶着我上车,自从我怀孕,他就当我是易碎的瓷娃娃一样照顾,我啼笑皆非,但还是由着他。
上了车,他一边开车看路,一边在我耳边碎碎叨叨:「晚上想吃什么?昨天看你吃鱼头吃的挺开心的,今天还要吃吗?不过两天连着吃不太好吧,我看小海喜欢吃辣,要不给你们娘俩整个辣锅……」
我将头靠在柔软的背椅上,含笑听着他的絮叨。
这是属于我的软丈红尘和人间烟火。
老天还是不曾亏待我,往后余生,就尽自己最大努力,好好幸福。
备案号:YX01Y6b9DJ3k2Yr9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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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意失落乐园
不知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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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去世后的第二年,我爸在同事的介绍下谈起了恋爱。 这个阿姨姓刘,比我爸小了 7 岁,是一家连锁美容店的副店长,很会打扮,看上去比我爸年轻、时髦许多。 刘阿姨有个女儿,上初二,叫张雅。 一开始,我和刘阿姨还有张雅都相处得不错,她们俩刚住进我家的时候,挺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