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肆
红男绿女：真爱没有结局
被我校园霸凌的女生站在天台要跳楼。
现场视频火遍网络，都在诅咒我。
「道歉！霸凌的人去死！」
我却跟她手牵手，一起站上天台。
他们不知道，该死的不是我，我和她都是受害者。
1
「啪！」我一巴掌狠狠甩在沈桃脸上。
这人脸皮怎么长的？打得我手真疼。
厕所外面围满了指指点点的同学们。
却无人过来阻止，我兴奋起来。
拽着沈桃的头发，把她整个头，往洗拖把的池子摁去。
沈桃拼命挣扎和尖叫，满脸泪痕，我见犹怜。
我的两个跟班帮我按住了她的手脚。
只能听见她的尖叫声、求饶声。
「啊——不要，对不起，对不起……」
「求求你们放过我……」
对我这种心肠歹毒的人怎么可能有用呢？
我嘴角噙着冷笑，看着乌黑的水池。
把她的脑袋摁了下去。
「呜……」沈桃再也叫不出来，喝了好几口脏水。
看她好像快憋死了，我拽着她的头发拉她起来。
嫌弃地把她丢在厕所地板上，示意跟班行动。
李霞和吴月飞快地扒下她的衣服。
沈桃没有力气动弹，如同死鱼。
我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拿起手机，对着她狼狈不堪的模样，拍了几段视频。
嗯，不够满意。
我一脚踹在她肚子上，逼迫她。
「说你自己是个狐狸精，专门勾引男人。」
沈桃很有骨气地不同意。
我直接拖着她的头发，不顾她疯狂的哭喊，把她整个人拽到便池前面，指着排泄物。
「不说？那你就舔干净。」
2
很快，沈桃的不雅视频传遍了校园网。
标题是我亲自挑选的。
「47 班放荡女学生——沈桃之艳照。」
镜头下，露出沈桃身上斑驳的红痕。
像是被人狠狠欺负过的。
同学们拿着手机交头接耳，很可能是看到了我发的那些东西。
他们压低了声音，却不敢为沈桃出头。
也不敢让我听见。
因为，我是个坏女生。
大概所有同学都这么认为，但他们敢怒不敢言。
因为，我欺负的不是他们。
对他们来说，我是好是坏，并不重要。
他们只需要跟在我屁股后面。
奉承我几句，就能得到我不少好处。
校长是我亲舅舅，我可以在学校横行霸道。
我最喜欢欺负这个叫「沈桃」的女孩子。
瞧，她又来了。
沈桃抱着书本，朝我们走来。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衣长裤，一双帆布鞋从来没换过。
低垂着头，齐肩短发披散。
戴着巨大的黑框眼镜，长长的齐刘海散落，遮住了半张脸。
两个跟班懂我眼色，双手插兜，嚼着口香糖。
吊儿郎当地堵在走廊中间，拦住了沈桃。
「哟，沈小姐驾到，通通闪开！」
我好笑地环胸站在旁边，看她们折腾她。
「让开，我要去上课了。」
沈桃声音怯懦，缩着肩膀说出这句话。
我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一把上前。
薅住她的头发，就把她往地上踹。
「啊——」沈桃尖叫出声，推搡着我的手。
一边倒退，一边试图挣脱。
3
「宋肆肆！」
有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突然站了出来。
他挡在了我们面前，我认得他，林川。
我们的同班同学，是个三好学生。
「校园霸凌是不对的！你不要欺负沈桃！」
他一板一眼地教训我，声音有些发抖。
我挑了挑眉，拽着沈桃的头发往下压了压。
「这是你的相好？」我好笑地问她。
沈桃拼命挣扎，大颗眼泪落下，令人心疼。
跟班李霞很懂我，堵在林川面前，讥讽出声：
「想英雄救美啊？行，你就在这里，把裤子脱了，我们就放过沈桃。」
走廊上围满了看热闹的同学。
听到她的话，哄堂大笑。
林川羞红了脸，落荒而逃。
最终，因为要上课，沈桃只是挨了我一顿打。
课后，李霞和吴月堵着教室门。
我把沈桃的书本粗鲁地扫荡到地上。
踩上了她课桌凳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同学们。
「以后，谁再敢跟沈桃说话，就是跟我宋肆肆过不去。」
林川又站了出来：「你不要太过分！」
我挑眉盯着他：「看来，你的学分不想要了。」
「宋肆肆！」他气红了脸。
「有本事你就去报警。」我翻了个白眼。
校长可是我舅舅！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终于，所有同学都被我威胁住。
沈桃彻底成了一个独来独往的受害者。
我霸凌她的名声越演越烈。
4
「砰——」
面前的中年男人一身西装，一巴掌愤怒地拍在办公桌上。
「宋肆肆！你是不是不想读了？！」
他冲我唾沫横飞地吼叫。
我掏了掏耳朵：「舅舅，小点声。」
「小点声你能听吗？我说了，叫你别欺负你们班沈桃。」
「人家小姑娘从山里出来，考进咱们学校本来就不容易，明明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你偏要折辱。」
我们德思高中，是市一中。
沈桃的确是凭自己本事考进来的。
而且，她每年还能拿到不少贫困补助金。
长得也是一副小白花的模样，怪惹人心疼。
「叫家长！叫你爸妈过来！」
舅舅气得吹胡子瞪眼，我眼底闪过暗光。
第二天，我妈就过来了。
在校长办公室，指着我的鼻子训斥：
「好的不学学坏的！欺负人家小孩是吧？你给我回家住算了！」
「我不！」我惊慌失措地哀求她。
得到我再三的保证，她才让我继续住校。
走出办公室，我终于松了口气。
我拉着妈妈的包，压低声音问：
「妈，你觉得沈桃可怜吗？」
我妈没好气地戳了戳我的额头：「遇到你，谁都倒霉。」
「如果你是她同学，你会想帮她吗？」
我这话有些奇怪。
妈妈认真地看了我一眼，点头：
「当然会，好孩子都值得帮助。」
5
我开始变本加厉地欺负沈桃。
我们住同一个宿舍。
刚好两个跟班李霞、吴月跟我们住一起。
四人一间，沈桃就成了我们戏耍的工具。
我剪坏了她的内衣带子，给她杯子里倒上沐浴露。
在下雨天，把她的被子丢到了寝室外面。
弄得湿答答，皱巴巴，没法睡了。
其他宿舍的人都出来围观。
沈桃涨红了脸，流着眼泪，瞪着我：
「宋肆肆，你非要逼死我，是吗？」
这次，终于有人站了出来打圆场：
「肆肆，给我个面子，算了吧？」
班长说话，试图结束这种单方面霸凌。
我斜睨了她一眼，直接一巴掌扇过去。
「我舅舅可是校长，你算老几啊？给你狗屁面子？」
我就是个小太妹，我就是嚣张。
她们能拿我怎么样呢？我舅舅可是校长。
班长不可置信地瞪着我，捂脸跑了。
没有人敢再为沈桃说话。
但是，我看见她们偷偷摸摸地掏出了手机。
应该是在拍我霸凌的视频。
6
周五，放学路上，我把沈桃堵了。
这个路段是繁华地带，很多来来往往的路人都看到了。
我带着李霞、吴月，还有一帮头发五颜六色的男孩子围沈桃。
一巴掌接一巴掌呼过去：「给我跪下。」
沈桃脸上全是印，很是硬气。
「宋肆肆，你别太过分了！」
我笑了，一脚踹在她膝盖上。
迫使她屈辱地跪了下去。
混混们吹着口哨，大笑起来。
「宋肆肆！你又欺负沈桃！」
林川突然出现，骑着自行车，停在巷子口。
他一身白衬衫，义愤填膺地站在看热闹的人群中。
我盯着少年人愤怒的面容，一字一句道：
「那你就报警。」
林川挣扎了一下，最终满眼歉疚地看了一眼瘫倒在地的沈桃。
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我努了努嘴，混混们拖着沈桃的四肢。
嬉皮笑脸地，把她往巷子深处拖去。
周围热闹非凡，无数路人看着我们。
但没有人上前。
他们只是举着手机，拍摄着。
看着热闹。
「啊——」巷子里，传来女孩哭泣声。
伴随着的，是男孩们兴奋的吼叫。
衣服被撕裂的破碎声。
7
地上满是烟蒂，我抽完最后一根烟。
用脚尖碾灭，朝着巷子里走去。
四周拍摄的人群已经散去，混混们停下了动作。
嬉皮笑脸地朝我走来：「肆肆姐，下次有这种好事还记得叫我们。」
我摸了摸他枯黄的头发，微微一笑：「你不怕坐牢吗？」
男孩子眼神明亮而真挚。
「反正我读书也不行，走出来也是被各种嫌弃，只有你们不在意，愿意跟我们玩。」
我点了点头：「你们保护好自己。」
李霞和吴月已经帮沈桃把衣服穿好了，我看了一眼沈桃身上脸上的伤痕。
把所有情绪淹没进心底，谁也没有多说什么。
我们各自消散，回到了家。
我知道，今晚，有一场硬仗要打。
平时每个周末都黑灯瞎火的家里，今晚灯火通明。
等待我的，并不是什么美味佳肴，而是黑沉着脸的父母。
我刚走到玄关门口，一个烟灰缸已经朝我砸来。
避之不及，刚好砸在我额头上。
我晃了晃身体，低呼一声，瞪着沙发上那对男女。
「你个死丫头，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校园霸凌！欺负同学！现在很多视频已经传到了校园网外面的博客上！」
「宋肆肆，我辛苦赚钱供你吃喝让你上学，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你不要脸我还要脸！现在生意伙伴都知道我有这么一个女儿！你说，我怎么办？」
平时那个不着家的爸爸，很是愤怒地指责我。
看他眼中的怒火和刀子，恨不得吃我肉喝我血。
我妈在一旁摇头叹息，也没有开口帮我说话。
他们在意的，从来都是生意。
在意的，从来都是，我会不会让他们丢人。
8
门外是「砰砰砰」的敲门声。
妈妈在外面低声呼喊我：「肆肆，你别生爸爸的气，他也是为了你好。」
顿了顿，她又说：「你开门，我给你擦药。」
我抱着膝盖，蜷缩在墙和床的缝隙之间。
额头上的温热和眼眶里的湿润，怎么也止不住。
我打开手机，看到了挂在热搜榜上的视频。
「#德思一中霸凌」。
「#德思一中视频」。
果然，全都是我欺负沈桃的证据。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是那个熟悉的号码，我调整了一下情绪，接通。
那头，传来女孩子低沉颓废的声线：
「肆肆，视频火了，我们下一步做什么？」
下一步做什么呢？
我只要一想事情，额头上的伤口就隐隐作痛，忍不住「嘶」了一声。
那头的人听到：「你怎么了？」
我摇头，忽然意识到这个动作她看不到，急忙调整了一下情绪，轻笑起来：
「我没事，你放心，我会处理好一切。」
「东风已起，就差最后一把火。」
「别担心我，桃桃。」
9
周末结束，我出现在学校。
李霞和吴月一看就注意到了我额头上的伤口，两个人急忙把我拉到一边：「肆肆，你这是怎么了？」
我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李霞性格冲动，一摔课本就要冲出去：「我忍不了了！」
我恶狠狠地怒吼一句：「站住！」
太过用力，额头上的伤口再度崩开，温热顺着脸颊流下。
或许是我此刻的表情过于狰狞，也或许门口的人站立了太久，李霞吴月二人终于注意到了她。
两人低声喃喃：「那……我们先出去了。」
空荡荡的教室，瞬间只有我和门口的人。
我看着她朝我走来，她还是不爱穿裙子，一身长衣长裤，衬得整个人纤细脆弱，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
黑框眼镜遮挡住她眼底的黯然，她低头看着坐在凳子上的我，声音很轻很轻。
「宋肆肆，我不想你出事，我们收手吧！」
我的心微微一紧，不想在她面前暴露出任何不好的情绪，勾唇一笑，回到那副桀骜不驯的小霸王模样。
「桃桃，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出事，我们都说好了……」
沈桃漆黑的瞳仁突然定住，透过厚重的镜片，带着冷光，凝视我半晌。
「你真的觉得会有正义吗？」
少女这句话，好似冷风拂过我的心口，我忽然记起我跟她的初识。
也是在德思一中，那是我们的十五岁。
那时候，我刚从初中升上来，为了体验校园生活，我选择了住校。
走进宿舍的第一眼，我就看见了在安静铺床的沈桃。
她穿着一身白裙子，笑容内敛，温柔地冲我点头微笑：
「你好，我是沈桃。」
可以说，她是我在德思高中的第一个朋友。
后面李霞和吴月也到来，我们才四个人终于聚齐。
10
所有人都认为，我和沈桃不死不休。
其实不是，刚开始那一年，我们都是非常友好和谐的。
沈桃性格内敛，喜欢独来独往，我和李霞吴月便形影不离。
但是回到宿舍，沈桃会把当天的笔记给我们重新温习，帮助我们进步成长。
她很忙，也很累。
白天要读书，晚上要自习。
在学校的时候帮同学干活赚点小钱，周末和节假日还要出去兼职。
因为听说她家里穷，从山区考进德思，实属不易。
每当夜深人静，宿舍只有我们四个人的时候，我们都会打打闹闹。
「桃桃，你明天跟我们一起去上课吧！」
沈桃窘迫地摇头：「不了吧，我明天早上帮同学买早餐。」
她是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影响到我们三个人。
闻言，我们也只能摇摇头，不再逼迫她。
曾经，我们三个人也商量过，给她捐献一点钱财，可是沈桃不要。
在其他同学看来，我们和沈桃是有壁的，甚至我们在孤立她。
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我们四个人，是好朋友。
或者说，我和沈桃，是最好的朋友。
11
少女情怀总是诗。
永远像一个向日葵的沈桃，在 16 岁高二这年，遇见了自己的少年。
也就是林川。
那样繁忙的沈桃，每天下课都会和林川一起去操场上散散步。
每个周末，都会和林川一起出去逛逛，可能是公园，可能是电影院。
林川家境还行，可能他知道沈桃的情况，也会存点零花钱，带她去玩。
我和李霞吴月，也曾经为沈桃开心，每每等她回来宿舍，还会打趣。
「哎呀，桃桃谈恋爱回来啦！」
往往这个时候，沈桃脸上才会多出很多害羞的笑容。
学习、爱情、工作、友情，沈桃把它们平衡得很好。
只是，所有的平静都被一场暴风雨撕裂。
半年前的某天晚上，已经晚上 10 点了，宿舍也关灯了。
沈桃还没有回来。
外面风雨交加，宿管阿姨在楼下虎视眈眈，我们焦急不已。
从前沈桃无论多忙，也会按时回宿舍。
凌晨 1 点，半梦半醒之间，我的手机突然响起。
在死寂的宿舍里，仿若催命符。
是沈桃！
我蓦然惊醒，李霞和吴月齐齐从床上坐起来，惊魂未定地看向我。
窗户被风雨敲打，如无根的浮萍，随时飞走。
那头，传来少女嘶哑破碎的声音：
「肆肆，我活不了了。」
12
一只白皙清瘦的手按住我的肩膀，打断我的回忆。
我对上了沈桃的眼睛，不得不说，其实她很好看。
保守的衣服掩盖了她的青春，土气的造型隐藏了她的笑容。
明亮的教室里，沈桃语气里是颓然：「肆肆，我认了。」
可是，我不愿意认啊。
我在等，等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机会。
为她，也为我自己。
李霞和吴月去而复返，声音里满是兴奋：「肆肆！桃桃！警察来了！」
终于来了，这，就是我的机会。
13
年轻的女警察避开老师同学，跟我单独坐在空荡荡的阶梯教室。
她或许也才刚刚毕业，眼睛里是清澈，以及喷涌的赤诚。
「宋肆肆，我们可以聊聊吗？别担心，你的朋友，我的同事会好好照顾。」
我点了点头。
她笑了起来，手上拿着一摞照片：「这些都是你拍的吗？很美。」
我侧身瞥了一眼，是我当初在洗手间给沈桃拍的艳照。
那个醒目的标题还挂在上面：「47 班放荡女学生——沈桃之艳照。」
我突然有些紧张起来，却还是赶紧承认。
女警的目光好像最精密的探测仪，看我一眼，我几乎无所遁形。
「可是，关键部位都遮了啊。」
那些照片里，虽然扒了沈桃的衣服，但是关键部位都遮得严严实实。
我猛然抬头，与她对视：「你什么意思？」
女警没有再拐弯抹角：「宋肆肆，应该是我问你，你什么意思？」
她把照片举到我面前，几乎要贴上我的脸，继续循循善诱：
「你说出来，我可以帮你。」
她的脸沐浴在阳光下，镀上了一层圣光，我几乎就要信了。
如果不是我突然想起记忆深处的那件事，想起那张愧疚的老脸。
我摇了摇头，嘲讽一笑：「我看沈桃不顺眼而已，单纯地想欺负她。」
女警焦急又关心地拉住我的手，语气里满是迫切：
「肆肆，你不相信警察。」
「我看了巷子里的视频，无论从哪个视角来说，无论来自哪个网友，都没有真正拍到沈桃被侵犯的事实，所以，其实，沈桃没有被侵犯。你是故意设计这一切的，对吗？」
故意校园霸凌沈桃，故意做得特别过分，故意让混混欺辱侵犯她。
那一瞬，我张了张嘴，我差点就想把所有的真相告诉她。但是，我没有。
我想用自己的方式，给那个人一份永生难忘的礼物。
「你的想象力很丰富。」我不冷不热地回她。
这时，另一边的走廊上，沈桃、李霞和吴月三个人也突然出现，每个人身边跟着一个警察。
我们都是单独问话。看到她们的第一眼，我直接甩开女警的手。
径直冲沈桃冲了过去，伸出修长的腿，一脚踹在她肚子上。
几个警察都很年轻，或许也没想到我胆子这样大，警察在身边都敢动手。
等他们反应过来，制服我时，我已经率先骂了出来：
「臭婊子，你还敢报警！」
四周的同学们就像是嗅到了腥味的猫，飞快地拍下这一幕幕。
脸被压在地上，我努力仰头，看向呆呆伫立在原地的女警，抱歉一笑。
她好像这时候才终于反应过来了，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
「你……你利用我们。」
14
德思一中再度依靠「校园霸凌」上了热搜。
这次的热度更是来势汹汹，因为视频里的人过于嚣张，警察面前还敢打人。
校园暴力、雇人侵犯、袭击警察……无数罪名朝我铺天盖地而来。
那个罪恶的人，就是我。
我被叫了家长，进了警察局。
我和沈桃分别站立在调解室两边，我爸依旧没有过来。
只有我妈匆匆赶来，恨铁不成钢地拿起包，狠狠地砸了我一下。
一边哭一边砸：「你到底要干嘛？你到底要干嘛？你为什么这么叛逆啊？你怎么就不能安生几天，好好读书？」
额头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心脏抽搐起来，这就是我的妈妈啊。
警察安抚了我妈，又问沈桃愿不愿意和解。
我忽然抬头，目光里似是挑衅，似是警告，很复杂地与她对视。
我知道，她一定会明白我的意思。
良久，她终于摇了摇头，咬着下嘴唇：「不和解。」
于是，我将在少管所待一星期，我爸妈被罚五百块钱。
我的名声彻底臭了，我被网友扒皮。
原来，那个小太妹叫宋肆肆，原来她是校长的外甥女，原来，她爸爸是做生意的。
难怪这么嚣张啊？警察都管不了她校园霸凌。
小小的窗户透着一缕细腻的光线，打在我手掌心。
身旁有同来改造的人问我：「嘿，你犯了什么事？」
我蓦然扭头，冲她龇牙一笑：「杀人。」
15
其实，我是真的想过杀人的。
在沈桃虚弱地跟我求救时：「肆肆，我活不了了。」
那晚，暴雨倾盆。
我和李霞、吴月打开窗户，顺着排水管，小心翼翼地从三楼翻窗滑落下去。
四周漆黑，只有依稀几盏路灯亮着萤火，一个不慎，也许就会摔断腿。
雨水淋湿了我们全身，狼狈不堪。
我拿着套了个塑料袋用来防水的手机，一边焦急不已地安抚电话那头的沈桃。
「桃桃，你听我说。我们马上就到，我们马上就到，你等等我们……」
「肆肆，我该怎么活啊？肆肆……」
她哭得撕心裂肺，我第一次看见她那副样子。
少女的正义感就是那么突如其来，我们找了很久，终于在人工湖边找到了沈桃。
她还是穿着今天出去约会时的白裙子。
下晚自习之前，她告诉我们，林川约她去公共琴房。
林川说，最近新学了一首曲子，想弹给她听。
见到我们从雨幕中冲向她，沈桃仿佛看到了救星，咧嘴，露出一个无比可怖的笑。
我大喘着气，死死地拉住她冰冷的手，仔细打量她。
白裙子完完整整，没有损毁和破痕，只是被雨水淋得皱巴巴。
她的长发被雨水打湿，拧成一团，像是流浪的小猫。
我们三个人正要松一口气，却看见，猩红的血，从她白裙之间缓缓流出。
滴落在白色袜子上，又很快与雨水融为一体。
「谁？」我哆嗦着牙齿。
沈桃气息不稳，似乎累极了，苍白的手上，都是青青紫紫的痕迹。
新鲜的、刺目的。
她不说话。
李霞气极了，双眼通红：「是林川那个狗东西是不是？！」
说着，她扭头就要走，吴月急忙拉住她。
沈桃沉默了很久，平时看着就有些清瘦的身体，此时完全倚靠在我身上。
我努力支撑着她，紧紧握着她的手，给她一些力量。
许久许久……
惊雷炸响，大雨瓢泼。
天地万物疯狂崩塌，无法掩盖她唇齿吐出的那个名字。
「周怀晏。」
16
「我去帮你杀了他。」
我头皮炸裂，猛地甩开沈桃的手，就要往琴房方向冲去。
后面忽然传来她扑通跪地的声音：「宋肆肆！我求你！不要！」
口中满是铁锈味，我怒火中烧地转身。
她仿佛落水的小猫，缓慢地、狼狈地，朝我膝行而来。
分不清她苍白的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她颤抖着手，可怜巴巴地，哀求着拽住我的衣角。
仰头看我：「肆肆，不要。」
我的眼里，倒映出她脆弱的身影，跟从前另一道瘦弱的身影重合。
心口压抑不住的疼升腾而起，我从地上猛地拽起纤细的她。
字字句句，刺骨锥心。
「所以，你就任由他欺负？」
「所以，你不敢告诉爸妈？」
「所以，你就不打算报警？」
「所以，你决定隐瞒一切？是不是？」
或许是我瞬间的癫狂，吓住了她们，三双眼睛愣愣地看着我。
我笑了，缓缓松开沈桃，俯视着她。
又似乎是透过她，在看从前的某个小孩。
「也是……他欺负你，因为你穿得像个洋娃娃。你告诉爸妈，没有人会信。你报警，有人摆平了警察。」
「你不隐瞒，你能怎么办呢？」
「是不是？宋肆肆。」
我突然叫出自己的名字。
明明，我该叫的是沈桃。
我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要炸裂，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沈桃下身蔓延开来的血渍，刺得我眼睛生疼。
终于，我迎着雨水，跌跌撞撞地后退两步，疯狂地朝着人工湖跑去。
我受够了虚伪的自我拉扯和自我辩驳。
我想死。
或者，我想他死。
但是，我做不到。
我什么都做不到。
她们三人瞬间反应过来，李霞吴月急忙想冲过来拉住我。
晚了。
我跳了下去。
湖水淹没了我胸脯、脖子、下巴、口、鼻、眼睛……
「扑通！」一道入水的声音。
我看见了那道白色身影，幽深的湖底，她朝我费劲游来。
她拉住了我无力下垂的手。
在冰冷的湖底，在记忆的深渊。
她紧紧拥抱住我，吐着泡泡，对我做出口形。
「我陪你，一起，杀了周怀晏。」
「别死，报仇。」
17
我活过来了。
沈桃常说，那晚是我救了她，其实，是她救了我。
醒来之后，我再度回到了那个混世魔女宋肆肆。
只是，终归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李霞和吴月为我们的遭遇悲愤，沈桃深陷其中，却还要顾及我的感受。
我把她们三个人叫过来，头抵着头，轻轻拥抱在一起。
「再试一次吧！自己去找回属于我们的正义。」
我安抚着她们，也安抚着自己。
我们想了很多计策，都不甚完美，我很快想到了一个。
我眼睛发亮地看着沈桃，上下打量她：「我们演一出戏吧。」
那些站在高空的人，最在意的就是名声。
如果有一天，他们所有的名声，皆化作泡影了呢？
毁了他们吧，毁了他们最在意的东西，毁了他们不惜一切代价要护着的名声。
李霞和吴月有些犹豫：「校园霸凌啊……那我们是真的打，还是……」
「当然是真的打！」沈桃果断地一锤定音。
「我不怕疼，再疼也没有比那晚更疼。」
她再也没有穿过裙子，剪短了头发，戴着一副古板的眼镜。
眼底藏匿着冰山下的火种，她语气冰冷：
「想彻底揭穿一场持续性的犯罪，只有，你制造一场比它更大的风暴。」
哪怕，我们沦为风暴和舆论中心。
当我无数次艰难下手，把巴掌落在她白皙的脸上时，她就会清清冷冷地凝视着我。
仿佛在说：「宋肆肆，你这么懦弱，怎么找到属于你的正义？」
我终于被她说服，开始在大庭广众之下，把拳头落在她身上。
但是，我收了力气。
她不满意，回到宿舍，熄灯之后，她打开手电。
一巴掌接一巴掌地狠狠扇在她自己脸上。
「要这样……学会了吗？」
寒冬腊月，她接了一桶水，弯下腰，把自己的头塞进去。
直到我们怕她死了，把她拽上来。
「要这样……学会了吗？」
最后，她似乎是想过来薅我头发，把我往地上摔去。
但是，我个子高挑，一头短发，假小子样，她难以办到。
也或许，她根本就不想这样做。
她抬高了手，摸了摸我毛茸茸的短发，叹息不止：
「肆肆，你对我太温柔了，没人会信。」
我点了点头，和她相视一笑。
李霞和吴月在一旁，仿佛看疯子一样地看我们俩，怒骂：「自虐吧！」
可是，嘴硬心软的她们，还是不得不按照我们约好的来做。
只是，事后准备的伤药却越来越多。
18
关于校园霸凌的事，我好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从少管所出来时，学校放假，我回了家。
妈妈做了一桌子菜，恨铁不成钢地抱着我又哭又笑。
「叫你不听话，叫你不听话！」她一边骂着，一边拧着我的胳膊。
「你为什么总是跟沈桃过不去？她家境不好，很努力的一个孩子……」
我听了很久，没忍住打断她：「妈妈，那次你不是也说了啊，她很可怜，让我帮她。」
我现在就是在帮她啊！
妈妈愣住了，一巴掌拍在我肩上，眼泪汪汪：「你欺负她就是帮她？」
家里只有我和妈妈。
事已至此，我突然很想撕开自己的心，去问一个我早已知道答案的答案。
桌子下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掐着掌心，我死死盯着她。
「妈妈，你信过我吗？」
岁月的痕迹已经浅浅爬上了她的眼角，她不再是当年那个美艳年轻的女人了。
可是，她的回答，还是和当年一样。
「信你什么？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呵……对，我是小孩。
看吧，每次当我很认真说事情的时候，她总是把我当小孩。
总是凭借自己所谓大人的经验，打断我、阻止我、否认我。
无论我说的是什么。
无论多惊世骇俗，无论多情真意切，哪怕我把心捧给她看。
正如那个夏天。
我破碎地蜷缩在她怀里，我颤抖着手，断断续续地哭号：
「是周怀晏！是周怀晏！妈妈……是他把我抱进那个大房子！他脱了我的裙子……」
「啪！」妈妈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
她一字一句对我说：「那是你亲表哥，你亲舅舅的亲儿子，他不可能对你那样。」
她仿佛是想说服自己，又仿佛是想说服我，一连强调了好几个「亲」。
光阴绵长，很多事都逐渐淡薄，唯独那件事，像是钢筋铁锤，砸在我记忆深处。
我亲爱的妈妈，她抱着我，循循善诱：
「肆肆，就算是真的，表哥也是跟你闹着玩的，你别告诉别人……」
她根本不信。
不，也许她信了，但是她告诉我，那是玩。
那年，我七岁。
那个披着英俊皮囊的少年人，用满是汗渍的大手，死死捂住我的嘴巴。
把我抱进仓库。
我号啕大哭，我挣扎不已，我一口咬在他虎口。
小猫尖利的牙齿，激得少年人轻笑出声，直接用手指堵住我的嘴。
我的粉色小熊皮鞋掉落在门口。
仓库沉重的大门在我眼里缓缓闭合……
在最后的一丝缝隙之间，我看见了门外，出现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睛。
他匆匆赶来，他就在门口，他看到了我的小皮鞋！
但是……
他没有动静！
他没有叫人来！
他没有打开门！
他没有救我啊！
我记得门外那双眼睛啊……
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被它的主人高兴地托举在肩上，听他开怀大笑：
「乖女儿啊，你知道为什么给你取名肆肆吗？」
「因为，爸爸希望你放肆又快乐地长大，任何时候都不必对人委曲求全。」
「爸爸要赚很多很多钱，让咱们家肆肆啊……过上肆意妄为的公主生活！」
可是，他食言了。
我不快乐。
爸爸，我不快乐。
19
前路漫漫，太多事情没有做完。
我不能倒下。
我回到了学校。
这次，没有人再站在我这边。
曾经袖手旁观我霸凌沈桃的同学，从「袭警」的视频发酵开始，逐渐对我敬而远之。
甚至，还有少数自诩正义的同学，开始对沈桃示好。
「宋肆肆太过分了，就算她舅舅是校长，我们也不想跟她同流合污了。」
李霞和吴月着急地来找我：「怎么办？好多人突然不按照咱们的剧本走了。」
剧本之外，是不知内情的群演，他们的旁观，就是最好的推波助澜。
只要他们帮我们把事情发酵、闹大，就是最好的演员。
可是，他们现在拒绝配合了。
无论他们如何，我们这些主角，还是要把这场戏唱完。
在所有人看来，我被沈桃送进少管所，新仇旧恨，免不了打一场架。
只是，我还没来得及出手，也还没来得及和沈桃碰面，校长办公室传话找我。
我调整了一下情绪，扯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容，走了进去。
舅舅一直是个古板严肃的男人，西装革履。
看着我吊儿郎当的样子时，眼底是掩盖不住的恨铁不成钢，还有沉痛。
「宋肆肆，这次回来可以好好上学了吧？如果我不是你舅舅，你已经被开除一万次了。」
我踮着脚尖，低下头，在地板上画圈圈。
突然，我在光洁的地板上，看到了一只小蚂蚁。
它正急匆匆地绕着我的脚尖，找不到出路。
一如七岁那年的我。
妈妈的话让小小年纪的我，记在心里，不敢四处张扬。
可是，我觉得那是不对的。
老师告诉我们，遇到坏人坏事，就找警察叔叔。
我背着自己的小书包，在放学后，偷摸跑向最近的警察局。
我被那个笑眯眯的保安拦在门口。
「小娃娃，你来干嘛啊？你的家长呢？」
我局促不安地垂下头，很艰难地启齿：「叔叔，我想报警。」
「你想报警？抓谁啊？」
「我……表哥，周怀晏。」
「为什么？」
「他……捂住我的嘴……脱下了我的裙子。」
20
保安直起了腰，语气怪异，目光低垂，令我很不舒服，他跟我说：「啊，你要报警告他性侵啊？」
我紧张地点头。
他突然点燃了一根烟，神态飘渺：「你留了证据吗？」
「什、什么？」我太小了，我还不足以懂得那些东西。
他突然俯下身，浑浊的目光跟我平视。
「我说，体液。」
后来，我习惯性做噩梦。
梦里，一会是保安古怪的笑容，一会是妈妈不信任的脸，一会是爸爸漠然的眼睛。
最后，停驻在校长办公室这个中年男人身上。
当时，我逃离警察局，冥冥之中，感觉不对劲，绕了个弯，回过头去，等在马路边。
在保安下班之后，他上了一辆黑色轿车。
轿车驾驶座上，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刚好跟校长办公室现在的舅舅对上号。
你知道什么是无力感吗？
我曾经问过沈桃。
沈桃总是抱着我，温柔地、轻轻地拍打着我的背：「我知道，我都知道。」
无力感，就是。
你明明是对的，你明明经历了一切，你明明是受害人。
可是，所有人都说你不对。
我很累了。
我什么都不想多说，任由舅舅把我批评一顿，打算离开。
校长办公室的门突然被轻轻推开，刮进一股凉风。
皮鞋踢踢跶跶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听见了一个青年男人的声音，仿佛穿透岁月，戴着镣铐，把我拽进无尽深渊。
「肆肆。」
他温热的呼吸扑在我后脖颈上，我应激似的跳跃起来，像是被捏住了死穴的猫，惊慌失措地往墙上靠去。
「怀晏，你怎么进来了？我不是跟你说了，你不要找肆肆……」舅舅担忧又愤怒地看着我们。
我猛地扭头瞪着舅舅。
原来，你果然知道啊！
所有人都知道吧？
可是，为什么，那只是我一个人的噩梦呢？
只要不见面，就可以当作一切没有发生过吗？
我几乎要遏制不住颤抖的身子，不敢与那张魔鬼的脸对上，我以为我要呼吸衰竭死去。
就这样死在周家父子面前。
那个声音还在持续不懈地帮我回忆：
「肆肆，十年不见，你更好看了。」
「不过，哥哥还是更喜欢小时候的那个你，像个洋娃娃。」
洋娃娃。
娃娃。
娃。
夏天闷热至极，少年人把我死死压在身下，嘴里被手指堵住，叫唤不出声音。
细腻的血顺着他的指尖，滑落在我嘴角，他丝毫没有松开。
他闷哼一声，不痛不痒地盯着我，像是吃人的恶魔。
「肆肆妹妹，你知道吗？你真的很像一个洋娃娃，让人忍不住想……撕碎。」
我真的被撕碎了。
在七岁时。
疼，真的很疼……
太疼了。
可是，没有人救我。
妈妈不信我，爸爸不救我。
好疼。
21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响。
咚。
咚咚。
咚咚咚。
「周校长，宋肆肆身体不舒服，我们想带她回去休息，可以吗？」
我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女声，喘着粗气看去，是吴月。
李霞在一旁，几乎压抑不住怒火，被吴月死死拉住。
舅舅轻咳一声，打断诡异的沉默：「去吧！你们……嗯，记得好好学习。」
我身子发软，李霞和吴月眼疾手快地冲过来扶着我。
就在我们即将走出办公室大门时，背后，青年人的声音再度响起：
「十年不见，肆肆妹妹居然从一个洋娃娃变成了现在这样，还因为校园霸凌登上了热搜头条，真可惜。」
可惜什么呢？
可惜，我剪去小时候很喜欢的长发，短发十年。
还是可惜，我再也没有穿过裙子。
也或者可惜，我拼命裹胸，学会抽烟喝酒打架，把自己弄成一个男孩子样。
还是说，可惜，你当年没有干脆杀了我啊。
周怀晏。
外面的新鲜空气，让我惨白的脸色，逐渐好转。
在静僻无人的拐角处，我看见越发瘦削的沈桃。
宽松的长袖，显得她整个人单薄如纸，随风就要消失。
她站在梧桐树下阴影处，静静地看着我，眼底含泪。
「肆肆，差不多了，我们走最后那一步吧。」
我的手被她细长的指甲抠得生疼。
从前，她为了学习和兼职方便，是不留长指甲的。
自从那晚过后，她学会了留长指甲，轻描淡写地笑：
「如果哪天再遇到那种事，我就挖出他的眼珠子。」
怎么走最后那步啊？
李霞和吴月两个人对视一眼，咬了咬牙，抱住我和沈桃。
在我们耳边哽咽：「你们想好了吗？」
「肆肆，桃桃，也许，还有其他办法。」
「要不，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
沈桃摇了摇头，目光温柔又坚定，紧紧地和我十指相扣。
「宋肆肆，跟我一起，去找回属于我们的正义吧！」
22
德思一中校庆到了。
所有的家长，各大媒体，都应邀而来。
美轮美奂的舞台，震耳欲聋的掌声，虚伪至极的发言……
都被吴月通过视频通话，给我进行了现场直播。
我站在天台上，沈桃站在我旁边。
我们举着手机一起观看着他们的冠冕堂皇的模样。
高楼上的风真大啊，好像一不小心就要失足坠落。
我看见舅舅上台致辞。
「……百年大计，教育为本，我们德思一中，一直秉承教书育人的原则，力争为国家培养栋梁之才……不辜负每位家长的期待，不辜负每位学子的敬仰……」
我看见周怀晏作为海归青年教育家发言。
「……教育，一直都是最重要的话题。尤其是当代学子的身心教育，心理健康一直是青少年不可忽视的大问题，希望每位家长重视……」
忽然，舞台上的音响出现了问题，「嗞嗞」电流声不断。
而后，周怀晏的麦克风声音直接被切掉，整个礼堂，忽然响彻起沈桃的惨叫声。
「啊！不要！宋肆肆！你到底要干什么？我求求你放过我！你别逼我！你再逼我，我就跳下去！」
麦克风里，还夹杂着天台上呼呼的风声。
让这争执的声音格外真实起来。
我很是配合地凑到沈桃的手机面前，对着里面大喊大叫：
「沈桃你个贱人！给我过来！跪下！不然我就把你推下去！」
一边演着，我一边举着自己的手机，观看吴月给我直播的礼堂里各人的脸色。
很好。
气吧，疯狂吧，来找我们吧！
「任务已完成。」我收到李霞的短信。
今天，她的任务是负责跟后台那些同学处理好关系，乘其不备，切换麦克风声音。
幸好，这最重要的一环，她顺利完成。
紧接着，吴月装模作样地在礼堂正中间站起来，惊慌失措地大喊出声：
「不好了！宋肆肆今天约了沈桃去德思楼天台！肯定出大事了！」
刚才的声音作不得假。
礼堂里爆发巨大的动静，所有人齐齐起身，朝我们所在的位置潮涌而来。
各大媒体本来就紧盯着校园霸凌这个事情，今天还好奇我怎么没有出现，现在听说要出人命了，无不兴奋至极地往我们这里赶。
校长拦不住，周怀晏拦不住。
我爸妈也拦不住。
我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
我摁灭。
再打。
摁灭。
最后，化作无数条短信。
有我妈妈的。
「宋肆肆，你是不是疯了？你现在立刻给我放下沈桃！下来！」
有我爸爸的。
「宋肆肆！我没有你这么丢脸的女儿！」
有老师和同学们的。
「肆肆！别冲动啊！」
有舅舅的。
「肆肆，听话，你到底要怎么样？」
有周怀晏的。
「宋肆肆，沈桃是我的人，你放过她。毕竟，你也不想，你小时候那件事被所有人知道吧？」
我笑了笑，松开手，手机直接从天台坠落。
啪嗒，碎裂。
23
第一个赶来的，是林川。
他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天台上，惊慌失措地伸出双手，对着沈桃哀求：
「桃桃！你别想不开！你千万别想不开！桃桃！」
「一切都还可以重来的！桃桃！」
沈桃的脚尖踩在天台边缘，她转了个身，面对着距离边缘不远的我，还有林川，以及天台楼梯的门。
背对着天空。
像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勾画出美好的线条。
今天，她穿了白裙子，取下了厚重难看的眼镜。
我也穿了裙子，还有比七岁那年大了很多码的粉色皮鞋。
「林川，那晚，你把我骗去琴房，你可曾后悔过？」
是的。
是林川借着约会的名义，把沈桃叫去琴房。
而后，在一片黑暗中，亲手关上了那扇门。
徒留毫无防备的沈桃，还有盯了她很久的……周怀晏。
林川颤抖着身子，倒退两步：「桃桃……对、对不起。」
「你对不起我什么？」沈桃露出明媚的笑，脚尖轻轻踮起，像是随时都会坠落虚空。
林川被眼前一幕吓得头皮发麻，忽然痛苦地跪下，捂着脸大哭：
「桃桃，对不起……他说，可以帮我写介绍信，推荐我去国外顶尖学府深造……他会承担我所有费用，还会额外给我一笔钱……对不起，对不起……」
看啊，这就是本市第一中学的三好学生。
看啊，这就是沈桃喜欢过的少年。
口口声声，让我别欺负沈桃，指责我校园霸凌。
装模作样地充当正义之士。
他做了什么啊？
他做了什么？
匆忙冲上来的几个人顿住脚步，停在了林川身后。
是初次来找我的那几个警察。
为首的女警察，正是跟我交谈的那个。
因为今天德思高中校庆，社会各界人员太多，他们过来协调维护治安。
之所以她们能来得这么快，很显然，他们听到了刚刚这番话。
女警强行平息了一下呼吸，试图安抚沈桃：「同学，你别冲动，校园霸凌的确是对你产生了很大的伤害，但是……」
「警察小姐，你还认为，我是因为校园霸凌要寻死吗？」
沈桃定定地看着她。
许久许久，女警深吸一口气，再次回道：「无论是什么，我们都可以帮你，你先冷静一下，下来慢慢说……」
沈桃只是静静凝视着她。
女警终于经受不住，喃喃道：「那需要证据。」
一如我七岁时，怀着满腔敬仰，鼓起勇气走进去。
却被拦在门外。
证据。
多可笑啊。
24
人群潮涌而至。
我看到了我的爸爸妈妈。
从来不参加我任何家长会和亲子活动的爸爸，原来也会出现这种场合的啊。
可惜，他是为了借助舅舅的关系，拉拢生意伙伴。
我看到了我的妈妈。
她踩着高跟鞋，惊慌失措而又满脸愤怒，大概是在愤怒，在这个时候，我还不忘记欺负同学。
天台下面，无数同学仰起头，举起手机。
天台上面，持续上来了很多重要人物，以及很多媒体。
我听见底下震天的呼喊声：
「沈桃！不是你的错！」
「是宋肆肆欺负你！死的应该是她！」
「抵制校园暴力！」
「宋肆肆出来认错！」
「我在直播呢！宋肆肆名声在网上都烂透了！网友都呼吁她去死！」
「我这里也是！」
世界好嘈杂。
在嘈杂的世界中，天台边缘朝我伸出一只素白的手。
是沈桃！
我眼前的白色炫光逐渐消散。
真好，我并不是孤身一人。
我朝后面看去，还有李霞、吴月，紧握着拳头，给我加油打气。
我朝前面看去，还有沈桃。
是啊，还有沈桃。
我们……有同样的经历。
只有她会懂我了。
只有她。
在无数震惊和诧异的目光中，我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掌。
轻轻一跃，稳步站在天台边缘，和沈桃肩并肩，手牵手。
「该死的不是我！」
我告诉所有人：「该死的是你们。」
「袖手旁观的伪君子们。」我指了指同学。
沈桃被欺凌，有人真正站出来吗？没有。
「欺软怕硬毫无师德的老师们。」我指了指老师。
周怀晏对沈桃的事情，真的做得那么隐秘吗？有人敢说吗？没有。
「枉为父母的爸爸妈妈。」我的手指停在人群里的父母身上。
最后，我大笑起来，笑得眼泪滑落：「最该死的，是周怀晏！是周德仁！」
我的哥哥。
我的舅舅。
25
天台上，爸爸从人群中挤出来，站在离我不远处。
我看清了他狰狞的脸，通红的眼，还有紧握的拳。
我也看见了他对我怒吼的模样。
「宋肆肆！你给我滚下来！」
这次，我没有再躲避他。
我扯了扯身上的白裙子，笑着问他：「爸爸，好看吗？」
他愣了片刻，似乎是看我情绪不对，竟然结结巴巴地服了一句软：
「你、你喜欢裙子，以后随时可以穿，你先下来。」
七岁，到我十七岁。
爸爸，这是你第一次看见我穿裙子吧？
很惊讶吗？
我继续摸了摸头上的假发，大波浪，吴月花了五十块钱帮我买的。
「爸爸，好看吗？」
爸爸还是板着一张脸，强行扯出一个并不慈祥的笑容：「嗯。」
最后，我握紧了沈桃的手，把大半重量倚靠在她身上。
我抬起一只脚，摇摇欲坠地站在天台边缘，对着他，亮出脚上的粉色皮鞋。
「爸爸，好看吗？」
他呆住。
我笑了。
这薄凉的笑容好似刀子，一刀一刀，把他尘封的记忆硬生生刮开。
想起来了吗，爸爸？
十年前，工厂、仓库、铁门、粉色皮鞋。
想起来了吗，爸爸？
高大壮硕的少年人、哭泣的小女孩。
你的沉默与转身。
想起来了吗，爸爸？
那是周怀晏。
还有你的亲生女儿——
我。
26
媒体和无数手机对准了我们。
分明是一场校园暴力引发的自杀而已。
怎么会演变成这样呢？
他们抓心挠肝地好奇，迫切地想撕开那些遮羞布，满足自己的窥探欲。
爸爸的脸瞬间刷白，嘴唇哆嗦，站立不稳地倒退两步，妈妈赶紧上前扶着他。
他颤抖着手指着我：「当年……是你……」
我讽刺地勾唇一笑。
原来，爸爸知道那是周怀晏啊。
甚至也知道，周在对一个小女孩行不轨之事。
但是，他选择了漠视，选择了三缄其口。
「很可惜啊，爸爸。被周怀晏侵犯的，就是七岁的我。」
空气静默了一瞬。
天台上下，所有人瞬间安静，像是失了声音。
「住嘴！」女人凄厉的哭声打破僵局，是妈妈。
「宋肆肆！那么久远的事情！你到底要记到什么时候？你应该开始新生活的啊！你不该……你不该说出来……」
原来，妈妈，你是相信我被侵犯被猥亵的啊？
可是，你为什么不能站出来帮我呢？
我能明白妈妈的意思，希望我开始新生活。
但是我做不到啊。
年幼时候的伤害，无法取证的伤害，就不是伤害了吗？
我应该沉默寡言地带进坟墓吗？
可是，妈妈，我真的做不到啊！
我也想穿裙子，我也想谈恋爱，我也想留长发。
但是，午夜梦回，都是周怀晏的脸。
我试图自愈，可是……
十年了，我做不到。
爸爸妈妈，我做不到。
我真的，很疼。
太疼了。
27
我整个人都在颤抖。
沈桃稳稳捏住我的手。
给了我莫大的勇气和鼓励。
像是溺水的人，我遇到了最后这根稻草。
然后，我一把推开。
冲她轻轻一笑，我猛地甩开了她的手，朝着天台边缘再走两步。
一脚踏空……
「不！不要！」妈妈撕心裂肺的声音传来！
她扑倒在地，光鲜亮丽的裙子满是灰尘，体面的样子不复存在。
挣扎着朝我爬来。
「肆肆！」她凄厉地哭号。
「宋肆肆！」爸爸也痛苦又震惊地大吼。
原来，他们也会担心我的啊。
可是，我没有跌落下去。
我被一双纤细的手死死拽住，悬空在楼顶。
她就如同那晚，从人工湖把我捞起来一样，爆发出巨大的力气，再次拉住了我的手。
无数匆匆的脚步凌乱地奔向我。
「宋肆肆！」
很多人在尖叫。
很多人在叫我的名字。
我仰头。
天很蓝，云很白，她很好看。
「桃桃，放手吧。」
大颗大颗眼泪从她眼眶滑下，滴落在我额头伤疤处。
滚烫，刺痛。
她疯狂摇头。
「不！宋肆肆，你答应了我的，你答应了我……你要陪我找到正义……」
我试图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
为什么她突然这么大力气……
「桃桃，我病了……十年也没好。」
我的话迎风而散。
模模糊糊地，我看见很多人影，拿绳子，帮忙拽着沈桃。
我听见爸爸妈妈的哭喊和道歉。
「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肆肆……」
「对不起……」
我笑了笑，手渐渐滑落。
人山人海，我只看向沈桃通红如兔子的眼。
跟她说了最后一句话：
「桃桃，最后一步，是我。」
在这个时代，你想证明一件非常难以举证的事情，必须造成一个比那件事还大的动静。
利用舆论，利用互联网，利用八卦之心，利用所有一切。
造出一个众目睽睽之下，周怀晏无可辩驳的势。
校园霸凌是假，请混混欺辱沈桃是假。
我的死，是真。
「傻桃桃。」
28 番外——【沈桃】
又是一年春天。
下雨了。
我穿着黑色风衣，盘起头发，把一束桃花放在墓碑前。
丝丝缕缕的雨水扑打在我脸上，模糊了我的视线。
墓碑上的女孩，笑靥如花。
「肆肆。」
我轻轻唤出她的名字，告诉她好消息：
「周怀晏被判刑了，二十年。原来不止有我们两个受害人，因为你的勇敢，她们愿意站出来，帮我们作证。」
「肆肆……正义，迟到了。」
那些罪恶的人，都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比如林川，比如周校长。
可是，宋肆肆，回不来了。
我闭了闭眼，任由眼泪滑落。
一年前，她挣脱开了我的手，坠楼身亡。
无数个午夜梦回，我的眼前，全是她坠落的模样。
当时我大脑一片空白，想跳下去，被李霞和吴月死死地拦腰抱住。
我哭着求她们：「让我再看一眼她……」
就看一眼。
白布盖住了肆肆惨烈的模样。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我，永远地离开了我。
其实很早之前，我就在肆肆的手上看到过烟疤、刀疤。
我知道，她有不轻的心理疾病。
我以为李霞和吴月天天陪着她，她很开心。
原来，肆肆一直比我想象中的更不快乐。
原来，周怀晏毁掉的，不仅仅是我啊。
七岁，肆肆才七岁，她多疼啊。
我曾经无比羡慕她的张扬和坦率，羡慕她男孩子的性格，羡慕她的飞扬跋扈。
原来，这一切都是虚假的面具。
29 番外——【沈桃】
身后，突然溅起水花，响起轻轻的脚步声。
我扭头看去，是一个中年男人，宋肆肆的爸爸。
这一年，他苍老了许多。
他和肆肆的妈妈离婚了，遣散了公司，请了最好的律师，替死去的肆肆申冤。
可惜，太迟了。
宋爸爸弯腰放下手里的花，递给我一个小盒子。
「沈小姐，我在家里收拾肆肆的……遗物时，翻到了另一部手机。」
「里面，是她留给你的东西。」
我淡漠地接过，点头算是道谢。
宋爸爸顿了顿，忽然看向我手腕处的刀疤。
「沈小姐，很抱歉，我提前看了肆肆的手机，她希望你好好活着。」
「孩子，你要好好活着。」
他微微佝偻着身子，转身离去。
我忍住眼泪，坐在湿漉漉的墓碑前，打开肆肆的手机。
在相册里，翻到了一个视频。
宋肆肆穿着白衬衫，短发飞扬，笑容灿烂。
她坐在窗前，金黄的阳光打在她脸上，细碎的绒毛都能看见。
手脚修长的她，局促不安，挠了挠头，透着青涩。
「桃桃，你看到这个视频时，我大概已经不在啦。」
「不许哭哦！当然啦，也不要想不开！」
「桃桃，对不起啊，我骗了你，我实在撑不住啦。」
「忘了说，你是个非常好的女孩子。」
「没事多约李霞和吴月出去玩玩，她们都很喜欢你的。」
「我……也很喜欢你。」
30 番外——【沈桃】
这一瞬，我仿佛看见十五岁的我们。
我初到德思高中，安静地铺床。
气质独特的高挑少女推门走进宿舍，带进来一室阳光。
那一瞬间，我甚至以为是哪家少年郎走错了门。
向来内敛的我主动打招呼：「你好，我叫沈桃！」
她冲我一笑，眉飞色舞，意气风发。
「宋肆肆，肆意妄为的肆。」
…………
我仿佛看见某个深夜，我帮她在宿舍补课。
她歪着毛茸茸的脑袋，靠在我肩上。
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哈欠。
突然，她指着书冲我狡黠一笑。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桃桃！以后我的墓志铭就用这句。」
那时，我尚且不明白她的意思。
直到此时此刻，她的墓碑上赫然刻着：
「人间肆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真巧，我带的也是桃花。
备案号:YXX14RRzXLjTYYYJb8NiMmJ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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