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皇帝卖进了南风馆。
后来他负伤累累逃了出来,又被我囚禁,成了我的男宠。
不巧的是,这位男宠实际上是可以随时干掉我的大佬……而我,穿越成了自己书里的人物。
连炮灰都算不上, NPC 一个,名叫展羽霁,在我这本《大齐风华》里,笔墨不超过三章,描写不超过两百个字。
而这位男宠,是我小说的主人公——谢琛,狂炫酷霸拽的起点文逆袭大男主,我在文中给他开了无数金手指,令他在众叛亲离的情况下,仅用十年就从锒铛入狱的罪臣之子登临帝位。
而现在时间线是文章末期,男主的势力差不多构建完毕,但出了点小状况,他设计截杀大将周冲时,被流矢射中,落入河中。
这在文里当然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为了剧情紧凑情节波折,我当时脑子一抽,让昏迷的男主被不长眼的长平侯府小世子抢回府里。
要命的是,这位小世子硬要男主当他的男宠。
谢琛在我笔下是个脾气不好但城府颇深、喜怒不形于色的货色,他周旋良久,等到手下找来,就直接将长平侯府屠了个满门。
当时我的评论区下面全是读者在嚎——
「好爽!」「特么的这才是真·爽文啊!」「就该杀他丫的,也太侮辱人了」
单章评论首次过千,我身为作者亲妈笑得美滋滋。
而现在,当我听到侯爷喊我「羽霁」时,我只恨我为什么要手贱写这本破文!
02
我想,我还能抢救一下。
只要男主还没出现,我就绝不往那条河边凑!
「世子,那个关在柴房的男宠……该如何处置?」
我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
论如何从小说后期已成长为大佬的男主手下活过三章?
我想哭。
我为什么不把男主写得弱一点呢?
我脑内千回百转,思考了上百种方法,终于还是哭丧着脸道:「带我去见他。」
我打了个寒颤,又嘱咐道:「……嘴上把门,对他尊敬点,别再叫他男宠了。」
03
第一次见到自己笔下的人物实体化,我心里「卧槽」了一句。
不愧是我写的男主,端方君子,温润矜雅,即便肩膀受了重伤,也不减风华半分。
谢琛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看着我:「见过世子。不知世子意欲何为?」
其实说起来,小世子也没做啥——
只是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关人一顿不给吃的,美其名曰「磨磨锐气」,是炮灰脑残 NPC 的通常套路。
写这段是为了跟之后的打脸形成鲜明对照。
「赤水交战,江城府尹下令,有异常情况及时上报。重赏之下必有冤案,最近不少外地人无辜被冤枉成叛军,悬尸于城墙之上。我担心公子被人发现,不得已将公子藏于此处,公子的伤可还要紧?我已经派人去找我姑姑,她懂医术,一会儿便能为公子处理伤口。」
电光火石之间,我已经为自己编好了一个剧本。
不愧是我!写过五本朝堂升级流爽文的勤劳码字工!
「世子就不怕我真的是叛军?」谢琛不动声色地笑。
他肩上是贯穿伤,已经被他自己简单处理过了,但在水里泡了几个时辰,又被关在柴房昏了一上午,如此体力不支、情形不明的状况下他仍能镇定自若……不愧是我笔下人气最高的男主!
「公子说笑了,你未披铠甲未执兵锐,手无寸铁,怎么会是叛军呢?」我说道。
算是给双方一个合理的借口。
我只求能尽快送走这尊大佛,别把自己的命给送了就行。
04
其实也不是不能杀了男主。
毕竟我给男主的设定,是智力值 MAX,武力值中等,多找几个身强力壮的护卫,压也能压得死他。
但我舍不得。
毕竟是陪伴了我两年的亲儿子,我心里默念:大佬思考别过脑,我好你好大家好。
「伤得不轻呀。」展羽霁的小姑是个久居江南的女子,一口吴音软语,替他包扎处理,「痛得话就说一下。」
谢琛除去额角出了细汗,神色依旧如常,温和笑道:「没事,展姑娘不用顾忌我。」
我沉迷于男主的美色,后知后觉品出这话的意思。
我从头到尾都没提「展」家,谢琛却直呼展羽霁姑姑为「展姑娘」,很明显他知道这是哪儿!
不过这也不难推导,赤水下游的江城,侯府就也这么一家。
但我没想到谢琛的记性能好到这个程度——
我的设定里,江城从来不是主要交战区,而长平侯府更是没什么实权的破落家族,作为统筹大局的男主,根本不需要记这些东西的!
他最多也就扫了眼情报。
那那那那他知道,展羽霁这个小世子,好男色吗???
05
小姑走后,就我和谢琛在房里。
我方了,很方。
谢琛靠在我侧房的软塌上,侧脸在灯火下犹如玉雕,赤裸的上身白皙劲瘦,软塌较短,他的长腿只能半屈,对一个伤患来说体验肯定不会太好。
可从他面上看不出分毫。
他彬彬有礼地对我说:「多谢世子相救。近来城中氛围很紧张吗?」
「那是当然,仗都打到家门口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我愁眉不展。
他安抚般笑道:「想必快了。江城不会被波及的,放心。」
我不敢和这尊大佬单独呆太久,尽管严格来说,我是他的作者爸爸。
我把放在一旁的长袍递给他,斟酌道:「那公子好好休息。」
我正准备离去,听到谢琛悠悠问我:「世子似是对我避之不及,也没有过多亲近之举,是敏之入不了世子法眼吗?」
敏之是谢琛的字。
我:???
我愣了三秒,才懂谢琛的意思。
他娘的果然是听说过「长平侯府世子好男色有一堆男宠」的传闻,见我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在这试探+调戏我呢。
我果断关上门,夺路而逃。
身后一声隐约轻笑,苏得人头皮发麻。
气死了,爸爸没有你这么叛逆的儿子!
06
气虽气,我还是要操心男主的伤情。
他接下来有场攻入皇城的硬仗要打,在原文里,神医林征虽然医好了男主,但春季潮湿,谢琛还是留下了病根——
反正是文章结尾,我一笔带过了。
读者不知道,我却清楚,谢琛之后每到梅雨季节,肩膀的旧伤都要痛上几个月。
我板着脸:「公子多加注意,箭伤不是说笑的。」
谢琛把玩着我送来的药,唇边噙着抹笑:「劳烦世子关心。」
谢琛在府上养了三天,就告辞离去。
离去前,他低下头,在我耳边道:「多谢世子隐而未报,日后再见,琛必有重谢。」
我以一个老父亲的心态想:儿砸,做父母的不需要报答。
07
展羽霁养了三个男宠,风姿各异,性格迥然。
但都有一个特点。
脸美。
我这段时间闲来无事,就宅在府上,看看美人磕磕颜,偶尔听小厮聊八卦。
他们说,叛军赤水大捷之后又一路东进,快要打到皇城望都了。
又过了两个月,望都被攻下,昏庸无道的皇帝人头落地。
百官皆降,簇拥着谢琛坐上皇位。
展羽霁他爹摸了摸我狗头,说道:「儿子啊,这世道变得太快了,还好我们不待在望都,天高皇帝远的,当个土地主多舒服。」
我感叹刚当别人爸爸没几次,就成了儿子。
虽然我还是觉得不怎么真切,毕竟严格来说,这些人都是我创造出来的纸片人,这个世界是我构想出的世界。
但眼前这老头子还是挺真实的,于是我咧了咧嘴,笑着点了点头。
心想如果这么有闲有钱度完一辈子,倒也不错。
可惜这老头儿嘴巴开了光。
他说完这句话第二天,望都就来了一道圣旨。
新皇点名道姓,让长平侯府小世子速来望都,进宫面圣。
我愁眉不展,拍了拍惊恐不定的老侯爷肩膀,心说,我也没给您老设定个乌鸦嘴啊。
我就这么被叫去望都了。
有个男宠哭兮兮地抱我大腿,非要跟我走——说小世子不在,老侯爷八成要赶他们出府。
我最见不得美人落泪,干脆把他们三个都捎了过去。
我还制作了一副麻将,四个人刚好凑个整。
他们对新奇的牌局很感兴趣,一路上都聚在马车里打麻将,我乐呵呵地给他们喂牌,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他们的。
心下却有些愁:谢琛叫我过去,到底是做啥呢?
我一时片刻竟揣摩不透儿子的想法了。
作为老父亲,十分发愁。
马车摇摇晃晃半个月,终于到了京城。前来接见的是个太监,从他嘴角硕大的美人痣,我认出这是我笔下人气很高的魏公公。
——这货有一颗月老心,喜欢给男主物色美人,燕环肥瘦,都得先经过他老人家的眼。
男主设定是个黑心芝麻汤圆,但家族破灭前,也是个世家公子。要不是为了复仇,他性格称得上温润淡然,于男欢女爱上,兴趣值基本为 0。
但起点那群老色批们,又非得让男主收后宫……
为了不崩人设,我只得设计了魏公公这么个角色。唯一目的就是网罗来各色美人,苦口婆心地说「陛下您该纳妃」了。
我和魏公公大眼瞪小眼,不明白这位肥圆成球的胖公公,非得揽这种出来接人的累活干啥。
中秋还未到,秋老虎恼人得很,您看您这满头大汗的。
魏公公有些尴尬地咳嗽了声,对我道:「世子爷,您这边请——」
他带我去了一座宅邸,说是谢琛暂赐我住下的。
「世子爷救了陛下,可谓是从龙之功呀,陛下为人重情重义,必定会有重赏的。」魏公公笑得见牙不见眼,「咱家再给您拨几个奴才伺候着,您就安心等陛下的赏赐吧!」
下人们高兴地不行,等魏公公走后,我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我记得,这是一处凶宅。
08
我瞪着府邸上发旧的匾额出神,对站在我旁边敷粉的某位男宠发愁:「你说,他把谢家的旧宅给我住,葫芦里卖啥药?」
大齐背景类似魏晋,男子化妆不足为奇。
可这宣平之,实在是太爱惜自己的容貌了,对这些化妆品了解得比小世子的丫鬟都多。再加上这位兄台略娘,我总是在心里叫他 Tony 老师。
「哎呀,这说明新皇器重世子爷嘛~您看,除了老旧的匾额未动,这里都修缮一新了,一点也看不出来荒废了快十年的样子。」 宣平之翘着兰花指说道,「谢家的老宅子,可是陛下小时候长大的地方。除了您,这京城里谁有这份殊荣?」
我却越过匾额,看到那深黑的房梁。
谢琛的母亲就是在这根房梁上吊死的——在谢家被抄家的那晚。
在房梁上晃动的惨白色身影,是谢琛见到他母亲的最后一面。
把主角的背景写惨点,来个先抑后扬,好让读者更有打脸升级的爽快感是一回事。
亲自深入其中,见到真实的现场,又是一回事。
我仿佛看到了十二岁的谢琛,在哭泣中无能为力被拖走的样子。
不知怎的,我心脏有点疼,针戳了似的。
我拍了拍宣平之的肩膀,说道:「你脚下当年说不定就摆了具谢家仆人的尸体。」
宣平之「哎呀」一声跳开,差点扭伤脚,被我轻轻揽住了腰。
「小心。」我扶稳他。
他红着脸:「谢世子爷。」然后使劲往我身上蹭。
我:「……」
这几个月来,三个人或试探或有意,总是往我眼前凑。
我敬谢不敏。
俩大老爷们,我有的你也有,硬梆梆的,哪里有软妹子抱起来舒服?
我斟酌道:「平之,等这边接完赏,安定下来,我就给你们三个每人一笔银两和一处地契,你们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儿吧。」
宣平之哭丧着脸:「平之只想一辈子伺候世子爷。」
他娘是青楼女子,他也无一技傍身,留在侯府当个男宠,是最好的选择。自力更生对另两位来说比较简单,对他来说还挺难。
于是我让步道,「你如果实在不想走,也随你意,反正侯府多养一个人,还是没问题的。」
他这才哭哭啼啼地走远,估计是跑去和另外两位控诉了。
我抬头望天,发愁地想:「可是剩下两位都是被强抢来的,恨不得早点逃脱,你去倒苦水,他俩得像看傻子一样看你。」
我想还是要介绍一下,小世子这三个除了脸俊外风姿各异的男宠。
我按照身高给他们排了个序。
一号估摸着有 190cm+,是个武林中人,真名不详,只知道姓娄,因为额角有块月牙形刀疤,小世子就唤他娄月。
宽肩窄腰大长腿,搁现在很有做模特的潜质,随身揣着把弯银刀,反正我有点怵这位兄台。毕竟当初小世子是从衙门里带他回来的——娄月牵扯进了一桩杀人案。
纨绔世子爷当天衙门一日游,看到娄月样貌,就心痒痒地把人给要来了。
杀人犯也敢上,我只能说展羽霁你是个人物。
二号选手 185cm 肯定是有的,名为秦臻远。书香门第出身,但家道中落,在钱庄帮忙算账,筹备科举考试时,被前去换银两的展羽霁瞧上了。
这人有点文人特有的清冷孤傲,眉眼又冷然,估计很合展羽霁的胃口。就是我瞅着这比我还高五六厘米的身高差,心里嘀咕。
这秦臻远不像娄月,娄月有点无所谓的吊儿郎当和痞气,秦臻远却明显是受不得欺辱的那种性格。
于是我第一次对这位世子爷的属性,产生了怀疑。
三号就是这位 Tony 老师宣平之了,175cm。
还是有人比我矮的。
果不其然,次日宣平之哭哭啼啼地又跑了回来,说秦臻远骂他有病。
我只得一边等谢琛召见,一边生无可恋地安慰多愁善感的 Tony 老师。
谢琛应该很忙,刚当上皇帝,一堆繁琐政事需要他操心。
直到中秋时,他才邀请我去宫中赴宴。
09
谢琛不喜奢华,宴席也办得从简。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为首的那些大臣,从外貌性格辨别他们是我笔下的谁。
丞相、谢琛的老师、大将军、兵部侍郎。
怪新奇的。
比自己的作品被影视化了还新鲜。
宴席结束,谢琛在御书房单独召见了我。他换了件青衣,冠冕旒珠换为紫玉冠,端的是潇潇君子。
见我行礼,他温声道:「免礼,世子坐吧。这望都一个月,住的可还习惯?」
「挺好的,这里酒楼饭馆我都尝了个遍,九歌楼的酒配上东坡肉,味道绝佳。」我眼神不住地瞟谢琛搁在书案上的手。
骨节如竹,修长白皙,可惜左手大拇指指骨有些凹陷。
那是在西陵一战时,留下的旧伤。
当时怎么没把这些副本,设定简单得一些呢?
我心想,一笔带过的伤,在这里却是会伴随他一生的啊。
谢琛没忍住笑了,道:「世子倒是性格洒脱。」
「奴婢给陛下和世子爷奉茶。」魏公公适时出现,给我俩一人奉了一杯热茶,说是解解腻。
他那喜庆如弥勒佛的脸上,一双眼实在是显小,我得费劲巴拉地才能发现,他在打量我。
我想:看啥看,我又不是皇帝潜在的后宫,用得着这么把关似地盯着我吗?
「不敢,陛下谬赞。」我道。
我端起茶盏来凑到嘴边,就听到谢琛悠悠问道:「对了,世子府上那三位公子,近来可好?」
我差点没一口茶水喷出去。
不是,儿砸,你打听这三个男宠干什么???
你不会看上哪位了吧???
我惊疑不定,飞快想了圈剧情,悲伤地意识到,直至小说结尾,男主虽然被魏公公塞了一大堆后宫,但的确没有临幸任何一位妃子。
我:「……」
我强作镇定:「劳烦陛下挂心,他们三位在望都住得习惯。」
「世子不必紧张。」谢琛似乎看出我的不安,「只是听礼部尚书常大人提到过,最近有个白衣公子,与京中文人交谈颇深,文采斐然得众人推崇。」
我头疼:「……陛下说的是秦臻远吧?」
事实上,除了 Tony 老师安分点,那个江湖客娄月也好,还是一心想着考科举的秦臻远也好,一天到晚都不见人影。
要不是谢琛提起,我真不知道他们在干啥。
谢琛但笑不语。
这眼神我熟——表示我话说一半,你尽量猜。
我硬着头皮解释:「臣本想见过陛下后,就遣散他们三人,再归江城的。他们三位闲散惯了,做事没什么规矩,还请……」
「世子可能还需在望都住上一段时日。」谢琛放下茶盏,似笑非笑地打断我,「论功行赏,也得在年节大祀之后,望都的春景也堪称一绝,世子大可等春末再回。」
掐指一算,现在八月中秋,距离明年末春还有七个月。我就算再后知后觉,也能意识到谢琛这是有意困我在京城。
反正不管怎么样,这个年我在这过定了。
等谢琛命魏公公送我出宫时,我还是有点懵。
就塞了块银锭子给魏公公,试探道:「在望都还得待几个月,我这心里实在挂念父亲,却拿不准陛下意图,公公可知晓?」
魏公公果断推拒:「哎哟,世子爷,您可真是折煞老奴了,使不得使不得。陛下这是喜欢您呐!想留您多住些时日,您就尽管安心吧!驿站的信使,世子爷都可使唤,也好给侯爷报个平安。」
尽管知道魏公公说的喜欢不是那个意思,但我还是打了个哆嗦。
10
论功行赏虽在之后,这次入宫我也不是空手而归,还是有些赏赐被搬回了谢家老宅。
手头闲钱多了,我动了提前打发三个男宠离开的心思。
出乎意料的是,宣平之不想走就算了,娄月和秦臻远也当下拒绝。
娄月抱刀靠在门侧,道:「懒得走,江湖啊也就那样,刀光剑影命悬剑刃上,待久了没意思,想找个地儿养老。长平侯府就挺适合的,世子爷应该不会赶我走吧?还是说世子爷嫌我伺候得不舒服?」
我看着他那把弯刀,服软:「……不会。」
秦臻远嗓音清冷,清俊的一张脸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暂且还得倚仗世子,叨扰。」
我:「???」
我对他这「求人」态度无奈,抚额:「……无事。」
至于宣平之,他本来就不想走。
此次谈判宣告破裂。
当晚回到房间,沐着月色我给自己斟了杯谢琛赐的酒。
不对劲。
我凭着自己的记忆,开始复盘这件事。
按照谢琛的性格,不会行无用之功,那他软禁我在望都,定有他的理由。其实谢琛当时屠了长平侯满门,是有些 OOC(人设崩坏)的。
谢琛早年以罪臣之子身份入朝堂,沉浮过四五年,为了给他刷经验刷脸熟,各个部门我都让他转了一圈。他为人温润和沐,风评极佳,收拢了大波人心。
后来,他率兵入望都时,这些文武百官都老老实实投降——因为见识过他的能力和为人,心服口服。
既然如此,谢琛不太可能在他刚登帝位,势力不稳之时,就将侯府三百多人全都杀个干净。
这太容易落人口舌。
但小说快结尾有些疲软,追更人少了大半,订阅也跟不上,我为了吸引读者眼球,只好设置了这么一个小高潮。
「如果……小说能够自行补足逻辑缺漏的 bug 呢?」
我不知不觉,将一壶酒都喝完。
如果谢琛毫不犹豫地下令斩杀,是有其他理由呢?
那……又会是什么理由呢?
11
真相如何暂且不论,我还是留了个心眼。
我让宫里拨来几个小宫女,日日向我报告这三个男宠的行踪。
他们看上去倒是规规矩矩。
娄月是真过上了「保温杯里泡枸杞」的养老日子,整天去茶楼听评书,据说还路见不平,拔刀救下了一位差点被强抢的民女。
我听了以后心呼诡异,你们仨不都差不多是被展羽霁强抢进侯府的吗?
秦臻远一心向学,我倒是明白了他说的「倚仗我」是啥意思,感情是挂着我客卿的名头,好去参加一些文人清谈。
至于 Tony 老师宣平之就更悠闲自在了,琢磨着新妆,往小宫女脸上试,一个两人个的,被他打扮得花枝招展。
我一边纳闷自己是不是忒大惊小怪了,一边绕着皇城转悠,盘算着还有哪些表面投降,实存反心的臣子。
这一次,我不太想让谢琛再这么辛苦。
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小世子当然谋划不了太多,但我可以替这些反臣们做一两件出格的事儿,足以让谢琛注意到他们。
腊月末,大雪纷纷扬扬地下,我披着一件狐裘大氅站在兵部侍郎府前看戏。
「让谢琛来见我,我真是瞎了眼,那小子在我手底下做事的时候,我怎么没看出来他是个狼子野心的东西,他这个千古罪人——」
兵部侍郎双眼通红地嘶吼,却被扣押他的羽林卫拖远,后面的话听不清,埋进风雪里。
这应该是最后一个假降的官员了。
我滴溜溜地转着油纸伞黄木的伞柄,心情愉悦。
原文里这兵部侍郎仗着和谢琛是旧识,差点下毒害死了他。
我转身正准备离开,却猝不及防闯入一双探究的眼。
谢琛不知在我身后站了多久。
未带侍从,孤身一人,月白色长袍外也不晓得裹件斗篷披风,细碎的雪沫在他肩上铺了薄薄一层,更是落在他的长睫上,衬得眼眸更深邃清润。
我心道:「药丸。」
12
「陛下什么时候来的?」我干巴巴地问。
谢琛伸手拂去肩上碎雪:「刚到。世子何时到的?外头风雪大,容易着凉,也不是个看热闹的好时候。」
「碰巧路过。陛下只身一人么?要去何处,臣送陛下。」
谢琛轻笑了声,却不依不饶:「那上次在公孙大人家门口,展世子也是碰巧路过么?」
我:「……」
电视剧都说,犯罪嫌疑人不要去看案后现场,容易惹麻烦。
诚不我欺。
我老老实实走到谢琛身边,替他撑伞,见他指节被朔风吹得略青,把揣在怀里的汤婆子塞他手上,只说:「陛下捂会儿吧。」
然后才斟酌道:「上次的确不是路过,是小秦说公孙氏有大麻烦,我就去凑个热闹。幸灾乐祸,实为君子所不齿也,臣反思。」
谢琛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和我共了段伞,让我把他送去大理寺。
大理寺前两座巨石狮子落了白,威风凛凛地俯视世人。
有蓝衣太监在候着谢琛,远远瞧见,准备来迎,被谢琛摆手拦住。
我以为谢琛还要追问,没想到,他只是笑着道:「天寒地冻,世子早些归府,别在外头闲逛了。」
我听出另一层意思,下意识拉住他的衣角,想辩解说我没有异心,只是有些心疼你。
可那暗青色袍角划过我的指尖,我反应过来,立刻抽回手,任由那个背影没入风雪。
我怜惜他满肩风霜,孤家寡人,血海仇深得报,却仍旧落得骂名。
可我有什么立场去关心他呢?
这个世界,我不是写出一切的创造神,只是个小小的无权世子,我……
什么立场都没有。
我意兴阑珊,伞也懒得打,一路游魂般走回谢府,然后打了个喷嚏。
我也终于回过神来——就说怀里咋这么冷,妈蛋汤婆子他没还我!
13
我浑身冰冷地回到谢府,府上的人都吓了一跳。
我也不负众望地得了风寒,一病不起。宫中的年节盛宴,我都没机会去,晕乎乎躺在床上。
宣平之衣不解带地照顾我,急得唇角都起了水泡,连他那些护肤品都没兴趣研究了。
这天是除夕,已至深夜,还在响的鞭炮声炸得我本就昏沉的脑袋愈发地疼。我躺在床上,隐约听到房门被吱呀推开。
随之而来,是空气里淡淡的硝烟味儿。
和清雪的冷意。
「晚上不用再看着了,我没事的。」我闷声说道。
想来是外头炮响,Tony 老师没听到我说话,在炉火前站了片刻,才用烘暖了的手给我敷了条湿毛巾在额头。
我扯住来人的手,无奈道:「快去睡吧,都半夜三更了,岁早就守完了……平之,你喝酒了?」
淡淡的酒香透过他的袖口传来。
我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劲,还没反应过来,就在炮竹声的间隙里,听到一声「嗯」。
我愁了,喝醉酒的人不太好讲理,否则宣平之怎么不听我话大晚上还跑来呢——更别提他还怕黑。
我见他还杵在床边未走,干脆在半梦半醒间同他叨叨起来,反正外头声大,我的话也模模糊糊。
我挖心掏肺:「哎平之啊,都让你们走了,一个个还扒拉在侯府干啥呢,面首又不是什么好听的身份,让你离开是为你们好啊……」
说到难受的地方,想到了自己:「我当初怎么那么脑抽呢……」
……我为什么要写这种苦痛加身的过往呢?
我伸手握住床榻旁的手,自顾自地开口:「我现在只想他高坐庙堂,一世无忧,他这辈子太苦了,太苦了啊……」
「要是能回到一切都没开始就好了,谢家还在,他也能当个贵家公子,一辈子的富贵闲人,无忧无虑无病无灾……那该多好……所有人都觉得他算无遗策,合该坐这皇位,谁又能看到他风雪霜摧呢……」
我陷入自责之中,没有注意到爆竹声渐熄,也没有注意到被我扯住的手,微微一颤。
事实证明,病鬼比酒鬼更没精力。
我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但我知道我睡着时,身边的人没走。
他俯下身来,替我掖了掖被子,在我耳边轻轻一叹。
犹如松间雪落。
14
第二天醒来,和煦的朝阳隔着窗纸洒进房间。
伤寒的症状缓和不少,下地走了走,觉得神清气爽,就打算去找三个男宠。
昨天年夜饭我缺席了,今儿怎么也得一起吃顿饭。
可我没找到所有人,只在书房里找到执笔的秦臻远。他以巾束发,神色淡漠地写着些什么,见了我一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我说明来意,秦臻远有些惊讶地抬眸,道:「他二人昨日傍晚就出府去了。」
言下之意,是他们仨昨晚也没有一起守岁。
「嗯?」我问他:「他俩去哪了?何时回来的?」
秦臻远又低下头继续写字,半晌才道:「应当还未回来。」
我:「???」
「一整晚都没回府吗?」
「这就不知了。」秦臻远说道,「世子还是问下人比较清楚。」
不是 Tony 老师的话——
那,昨晚,在我房间的,人,是,谁?!
我心觉不妙,带着一丝希望问道:「那昨日府上还有谁来过吗?」
秦臻远无情地打碎了我的希望:「陛下来了一趟。陛下说除夕夜想来缅忆一番,很快就走,不用通传,所以没有禀报世子。」
我:「……」
我开始回忆,我昨晚说了哪些胡话,然后绝望地发现……好像都是胡话。
特别是那句痛心疾首的:「儿子啊,爸爸对不起你……」
我吐魂般飘出了书房,想有什么补救措施没有。
这时,有宫女急急忙忙奔来禀告我:「世子爷,不好了!娄公子一身伤得回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我不得不暂时压住焦虑,快步来到堂前,就见娄月浑身是血,宣平之在一旁哀哀戚戚。
我脑壳疼,喝道:「先别哭,怎么了?」
宣平之一抽一搭地叙述了事情经过,我仔细听着。
原来,茶楼里讲评书的一个小姑娘,被相府二公子瞧上,是娄月给拦了下来,一人单挑相府好几个家丁,还占了上风。据说,那位二公子气势汹汹地指着娄月鼻子骂道:「下次再见你,定要你好看。」
……然后灰溜溜地遁了。
这次,娄月带着宣平之又去茶楼闲逛,碰巧又遇到这位纨绔子弟。本来相府二公子和他的随从打不过娄月,但这次二公子身边还有个与他自幼相识的定国侯。
这侯爷本就是行伍出身,被朔北的风沙磨得凌厉狠辣,一鞭过去,就把娄月的皮肉给涮掉了一层。
宣平之一边说,一边眼巴巴地看着我。
「这厮又是靠手边人多,耍了个兵阵控制我,若是单打独斗,我肯定先取他人头。」娄月「啧」了声,然后接过下人送来的药和绷带,面不改色地包扎伤口。
我静默了半晌,看他二人:「相府二公子我不了解,但定国侯不是不讲理的人,也不会惯着不成器的同侪,其中是有什么误会么?」
宣平之委屈地睁大眼:「世子爷,您这是胳膊肘往外拐!你又没见过定国侯,怎么知道他是哪种人?」
废话,每个重要配角一万字人物小传,你当我白写的?
很显然,宣平之那小脑袋瓜是永远不会同我产生共鸣的。
我只好转头问娄月:「那你们昨晚哪去了?怎么不回府?」
「被京兆尹关进衙门了。」娄月咬着的衣角包扎伤口,「今早才放出来。」
今早……
我深吸口气,对娄月说道:「这次不管出了什么事我顶着——下不为例。」
我回到房间准备换身衣服,逐渐沉下脸来。
要说这件事背后没鬼,我不信。
因为丞相和定国侯的身份都十分微妙——谢琛的左膀右臂。一文官,一武将,对谢琛忠心耿耿,品性也极佳,忧国忧民。
这两人我投注不少心血刻画,别的不说,定国侯松篱清,攻下城的第一件事就是不准惊吓百姓,还曾将自己的份额补贴给孤儿寡母,军纪严明到谢琛都曾感叹:「论行兵治军,吾不如篱清远矣。」
所以我说,松篱清绝对不会做这种荒唐事。
必定有鬼。
这是其一。其二,定国侯送去的犯人,京兆尹也不敢只关了一天就放人,只有可能是比定国侯还位高权重的人,插手了。
……谢琛。
我太阳穴突突地跳。
绝不能为了这事,让松篱清同谢琛心生嫌隙。
这位爷手上还有四十万大军,我赌不起。
15
定国侯府偏僻,在西郊。
我自掏腰包备了一大笔贺礼,随着访客一起交了拜帖。
定国侯松篱清现在是炙手可热的大人物,大年初一来这荒郊野岭的官员数不胜数,只为了巴结他。
但他来者皆拒。
定国侯府的侍卫都是见过血的,板起脸来拒绝人,吓得那些官员只敢唯唯诺诺地离开。
旁边还有个小丫鬟在唱红脸,笑容可掬:「不好意思啦各位大人,我家主子说了,受之有愧,还请大人们早些离开吧,新年吉祥,恭喜发财!」
我本来以为我也会吃个闭门羹,将拜帖一塞就准备离开,没想到那小丫鬟见到我的名字,挑了挑眉:「……长平侯世子,还是得让主子见一见的,您这边请。」
我感觉不太妙。
何止不太妙,被松篱清那看珍稀动物般的视线一扫,我坐立难安。
我假笑着:「我是来替娄月致歉的,在下管教不严,才让他们太过放肆。侯爷大人有大量,还望海涵。昨日娄月未伤到侯爷吧?」
松篱清大马金刀地靠在太师椅上,答非所问:「原来你长这样啊。」
我:「?」
他打量我,继续道:「也不怎么样嘛,比你那男宠都差很多,敏之什么眼光?」
我:「……」
你……什么眼光?
搁现代,单凭脸,展羽霁也比娄月那种硬汉型更吸引小姑娘。
这就是行伍之人的审美吗?
打扰了。
松篱清对我颇感兴趣,大有查户口问完祖宗十八代的架势。就在我苦恼找什么借口逃走时,方才那小姑娘笑吟吟地进来通报:「侯爷,陛下请来了。」
远远地就听见谢琛不徐不缓的嗓音:「定国侯今儿怎么突然舍得你那坛寒潭香了?」
不,他诓你的,他个嗜酒如命的人,舍不得。
谢琛见到我,明显愣了下,然后才笑道:「展世子也在这,好巧。」
松篱清的视线,在我和谢琛之间逡巡,饶有趣味:「当兄弟的可怜你在宫里孤零零的,还要通宵批阅奏折,就当回冤大头呗。小金,上好酒,去酒窖开门小心着点,别让夫人抓到了。」
「陛下在这,夫人也不会说什么的。」那个丫鬟小金捂着嘴笑道,「奴婢告退。」
没想到松篱清这吝啬鬼真的舍得拔毛,看来兄弟情谊还是在的。
但很快,我被打脸了。
这厮就是自己嘴馋了,被媳妇管着不敢喝,请来谢琛这座大佛坐镇。
三坛子酒,两坛半进了松篱清自己肚子里。
妈的。
16
我也想喝一口,被谢琛端过酒杯,他摇头道:「这酒太烈了,你没喝过,一杯就会倒,还是添点茶吧。」
我听话地点点头,被微醺的松篱清一把揽过肩膀,他哈哈大笑:「虽然你长得是不怎么样,但的确人还不错,合哥哥口味,以后常来坐。」
……常来看你喝酒吗?
谢琛捏住松篱清的手腕,把他爪子拿开,皱眉道:「你别吓着他。」
松篱清挑眉:「你也别太惯着他。」
说着,就抄起一杯酒,给我灌了下去。
我被呛了个半死。
这是谢琛的杯子——你别乱动啊喂!!!
「篱清!」谢琛轻喝了声。
松篱清起身拍了拍谢琛的肩,说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话还是你当初劝我的,怎么到了自己头上,就不懂了呢?」
这时候我已经有醉意上头了。
朦朦胧胧间听到松篱清还在幸灾乐祸:「这小世子好像醉晕了,你送他回去吧。敏之啊……孤家寡人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至此,我的记忆完全断片。
只记得最后出了定国侯府,北风依旧凌冽,抱着我的人,把披风给我裹紧了些。
我从梦里醒来,就看见一个背影,端坐案前,手执朱笔,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刚好碰到我垂到床边的指尖。
我一时有些怔愣,分不清是梦是真。
直到谢琛听到响动,回过头来,我才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问道:「陛下,这里是太极殿?」
「嗯。」谢琛倒是面色如常,温和道,「若是头疼,就喝点醒酒汤吧。寒潭香是北方军旅中御寒用的刀子酒,寻常人喝了容易难受。」
你也喝了半坛,仍旧没事一样,是酒量练上去了吗?
当初我写到谢琛去军中磨砺,只提了一句他受不得酒味,却为了同士兵们打成一片,强硬着给自己灌酒,等人走后扭头就吐。
后来文里的重点就是打怪升级刷经验,对于这些细节,我再没提过了。
「您怎把我带这来了?」我喝了口手边还温热的醒酒汤。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
谢琛转身,看着我认真地道:「我不想你回去。」
我僵住,干笑道:「陛下您真会……」
「谢宅如今不安全,世子还是呆在宫里好。」
我松了口气,心却依旧提着。
谢琛话术很高,好处是他能妥帖留情面,不让别人尴尬,但坏处是……
我无法辨别他真实意图。
「陛下何意?是谢宅外面有人盯着,还是……里面不安全?」
「里面。」谢琛背靠在桌案上,用一个有些慵懒的坐姿和我说话,「你家这三位公子,有点儿意思。」
17
这三个男宠有猫腻。
但我不确定是哪一个……
因为谁都不是什么清白的背景家世。
娄月就不多说了,虽然他杀的是个真狗官,但背负的也是真人命。
秦臻远家里,说得好听是家道中落,说得不好听是贪污构陷,被满门抄斩——和谢琛家倒有点像,只不过没有之前谢相半朝座师来得风光。
宣平之呢,花街柳巷里头长大,接触的都是三教九流。
三选一,我想象力匮乏,选不出。
我问谢琛:「陛下也不知道是谁吗?」
谢琛笑了声:「知道的话,早就捉人了。早在两年前,就有一支密信渠道,从江城流入,再转手送往燕王府上。手底下人没能查到是谁在做这个通风报信的内探,本想算了,毕竟燕王已除,他的眼线也翻不起波浪。但是……」
他顿了顿:「我在长平侯府,发现了一只信鸽。腿上系了信筒,准备放飞。」
长平侯府养了鸽子我是知道的,不仅有鸽子,还有鸡、鸭、鹅——
……侯府里那忧患意识忒重的嬷嬷们,养着吃的储备粮。
将一只信鸽混进去,不是什么难事。
问题是燕王已除,他的暗线却仍旧不断传出情报,这种事情必有猫腻。
谢琛素来谨慎,再加上京中还有诸多事宜等他定夺,由不得他慢慢查清。他只好借着「长平侯世子荒诞不尊」的理由,将长平侯府所有人都下了狱。
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这才是「屠了满门」的真正原因。
我却沉默了。
半晌才放下早已喝完的醒酒汤,问他:「可是陛下,臣不也可能是那通风报信之人吗?」
谢琛眼里带笑,点点头:「是有这个可能。」
我:「……」
我跟你港我很严肃的。
不过我转而失笑。
谢琛是什么人?
敢带我来皇宫,不放侍卫在身边,就说明已经是信得过我了。
或许我来望都的那一刻,他就没有放松对我的监视。那我费劲巴拉地帮他铲除异己,估计也被他看在眼皮子底下。
我想捂脸。
我和他道行差太多,可想而知,我那些手段,在他看来肯定稚嫩到堪称可爱。
「陛下现在知晓是谁了么?」
「快了。」殿外的寒风呜咽,给谢琛的语气染上肃杀,「鱼已经上钩了……在此之前,世子还是留在宫里吧。」
他看向我,征求我的意见:「可好?」
远处钟鼓悠然厚重,绵延至太极殿的边角。
我本想说,宫闱重地,我一个外臣久居,不合适。
但十一声后,最后一落钟响,我才想起,亥时过了,已到初二。
正月初二,是谢琛生辰。
他已经十年没好好过生辰了。
鬼使神差的,我点头道:「好。」
然后才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我住哪???
宫里除了谢琛就是被魏公公塞进来的美人,唯二的雄性生物,还是那只大白耗子——与谢琛有过命交情,替他试过牢房里的饭菜是否被下了毒。
18
谢琛直接安排我住在太极殿的偏殿。
这就没事了。
宫妃们住的地方和太极殿中间,隔着一堵称之为「前朝后宫」的墙,根本不用担心会不慎冲撞到她们。
偏殿炉火熨暖,我却有些睡不着。
我在愁要送点什么给谢琛。
事实上,送什么都会显得刻意,雕个玉饰给他吧,没材料也没时间,下顿厨吧……我的厨艺能勉强达到好吃的地步,甚至能用面团捏几只兔子哄他,但,总觉得怪异难安。
我实在焦躁,披上裘氅,开门时席卷的冷风让我瞬间冷静下来。
在漫天鹅毛大雪里,我发现正殿的烛火,还未熄灭。
已是子时末,而他还未睡。
谢琛有偏头疼的毛病,很难入睡。
捏设定的时候,我想的简单,无非是古代帝王将相,都有那么一两个怪疾,发作起来性格不定,刚好衬托一下谢琛的忍耐和城府——头疼时仍旧神情如常、面不改色,还能和前来挑衅的反派谈笑风生。
风雪灌入我四肢百骸。
好疼。
我想给当时冷漠搞人设的我一巴掌。
门口守着的侍卫以为我想见谢琛,正要通传,我制止道:「不用。」
我踩着壁角和房檐,攀上殿顶,随手扫开积雪,坐下来,拿起腰间配饰用的长笛,凑到嘴边。
试了几个音,发现能用,就先吹了一首曲子。
我写文认真,资料也会查得详细,谢琛要去塞漠军旅磨砺,我就真的会搜集塞漠生活的图文。
还有那里的民谣,我会放来听听。
印象里有一首哄孩子入睡的童谣,我随手写进了文里,那些浑身戴银饰的北漠女子们,最喜欢哼唱。
而我的谢琛也听过。
曲调轻快安详。
殿前的灯影摇曳了几番,似是有人起了身。
然后,灯火灭了。
我便又换了首曲调,随意吹着。
曲子里有当年的荒漠,有曾经的少年,有一同走过的你和我。
即使我在书外,你在书里。
生辰快乐,谢琛。
赠君几曲扬州调,愿君好梦得安眠。
19
翌日,晴光映雪,初阳高照。
谢琛清晨来找我吃了碗饺子,临走时说:「世子的调子吹得不错,我一夜无梦。」
这是最好的评价了。
前朝末帝昏聩,信任外戚,封了舅舅为燕王,把朝堂搅得乌烟瘴气的。政事积压严重,谢琛要收拾他们留下的烂摊子,匆匆放下筷子,又接见大臣去了。
回来的时候,身后还跟了个松篱清。
松篱清见到我,笑出八颗大牙,挤眉弄眼地道:「宫里头住得还舒服不小世子?」
我:「……」
松篱清这个人吧,是谢琛在南阳识习时认识的,当初俩人见面,还干了一架,不打不相识。和谢琛那种礼让三分的性格,也能争执起来,可见松篱清当年为人猖狂,也是最近几年才沉稳内敛了几分。
「……还行,至少比在谢宅稳当安全。」我说道。
松篱清听到这句话,惊异地压低声,对谢琛说:「你都和他说了?还没到摊牌的时候吧?小心打草惊蛇。」
谢琛斜斜扫了他一眼,松篱清立刻闭嘴,然后冲我无辜地眨了眨眼,就走进了御书房。
我呆愣片刻,揣着熏球惊疑不定,在雪地里来回踱步。等松篱清同谢琛商议完,抛着虎符优哉游哉地走到我面前,我都没注意到。
「想啥呢?神游天外。」松篱清拿虎符砸我。
我吓了一跳,虎符却被他一下子接住。
心里更乱了,我下意识望了眼御书房。
「诶,你家那位被几个阁老给缠住了,还得周旋会儿。我就懒得陪他听老学究们念叨了,先出来。」
松篱清已经是半退休的养老状态,放了一半虎符在谢琛手上,以示臣服和皇权,另一半在自己手里。
两块一起,能调动所有军队,非紧急情况不可。
这是……要打仗?
开什么玩笑?
松篱清是一把国之利剑,小说的文末,他已与林征神医的关门弟子花未眠成婚。
这把利剑也该收拢归鞘,没有再现锋芒的道理。
我隐隐约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恐怕小说的尾线,已经因为我的到来,发生偏移了。
我也从上帝视角,啪嚓一下掉到局中。
「大将军拿虎符作甚?」
「这不是我家小丫头快出生了嘛,准备着给她抓周用的,添个彩头。」
我一怔,心说,你怎知花未眠怀的是女孩。
但我很快反应过来,他又在信口胡说。手里就有右半块伏虎,还不够抓周的么?
怪不得以前读者们总说:「松大帅的嘴,骗人的鬼。」
我惹不起躲得起,说道:「那就提前恭贺将军喜得麟儿了,大将军好福气。时候也不早了,你早些回去陪着妻儿吧。」
松篱清走的时候笑得意味深长:「那是,绝对是世子没有的福气。」
我:「???」
20
等到元宵佳节,我还没理清思绪。
松篱清就带着媳妇入宫嘚瑟了。
花未眠未施粉黛也美艳动人,她替师父照顾过谢琛病情,所以扶着大肚子,见到谢琛的第一句话便是:「上次忘了问,陛下的旧伤可有复发?」
谢琛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似是朝花未眠使了个眼色:「未曾。」
花未眠这才注意到我,立刻转移话题:「那想必是没什么问题了,不问了不问了。这位就是小世子吧?上次也是忙忘了,来,姐姐送你个见面礼。」
她向我抛了块东西,我接在手上,才发现是昆仑山的暖玉。
我道:「多谢。」
等这夫妻俩走后,我捏着暖玉问谢琛:「需要回个礼吗?」
「等她孩子出世,随份子就可了。」
于是我将暖玉掖进怀中收好,问谢琛:「晚上元宵灯会,陛下一同出去逛逛么?」
谢琛似是有些犹豫,但见我期待,还是点头道:「好。」
上元佳节,夜市等如昼。
摊贩叫嚷,人潮拥挤,行到护城河边时,才稀疏几分,便听到有小贩喊道:「卖花灯啦,放花灯啦,祈福保平安,功名姻缘,求什么都灵验,快来一盏哎诶——」
我买了盏灯,找小贩要了个纸条,写上两字放入盏里,顺水漂走。
谢琛看着,我知道他对这些不感兴趣,纯粹只是陪我,他随口问道:「写什么了?要是不便说就罢了,毕竟祈福,道破不灵。」
我回他:「人名,求个平安。」
谢琛「嗯」了声,也学我弄个了个花盏,放入水中。远处的灯影和近处的波光,衬得他侧脸如玉。
我听到有小姑娘商量着,要不要偷偷勾过谢琛的花灯,借机讨个认识。谢琛觉得有趣,低笑了声,拾起两块石子砸开水面,波纹将我俩的花灯都往河里推,用竹竿也勾不到了。
一路走走停停到月上柳梢头,也该回宫了,突然头顶传来箭矢破空的声音。
「有刺客——护驾——」暗卫挑落一枚利箭,高声示警。
我吃了一惊,顺着箭来的方向,看到屋顶上拉弓成满的娄月。
来不及思考,我的身体本能地拦在谢琛面前。
——他身上伤够多了。
娄月见一击不成,立刻后撤,眨眼就在夜色里不见了踪影。
我刚松了口气,就感到一阵猛力击在我的后腰,我踉跄了下,紧接着剧痛传来,有淅淅沥沥的血珠洒落。
一枚匕首,钉在了我身上。
那花灯放得还行。
至少谢琛他人没事……
谢琛搂住我,我听到他的声音竟然有些发颤:「去将军府找花未眠——速去!」
他喘了口气:「带朕令牌,去请林征。」
其实我觉得我的伤情应该不会太重,花未眠送的那块暖玉,让我捡回一条命。
碧玉粉碎,减缓了冲击,让那匕首不至于刺得太深。
就是古代医术不太行,容易发炎,还容易昏迷。
21
作为一个无病无灾的现代人,我高估了古代医术。
伤口疼得厉害。
直到林征到来,我的伤情才有了明显的好转。
林征是在正月十八那日匆匆赶到的,他一袭黑衣,目覆白绫,是个瞎子。
花未眠在一旁说着伤口穴位,好引着林征替我缝针。
伤口重新上药缝合,林征冷不防地问道:「你是左撇子,为什么现在惯用右手?还是少随意改动得好,否则肌理拉伤,得不偿失。」
我冷汗直冒,但他似乎只是问问,又扭头叮嘱花未眠:「三天换次药即可。」便飘然离去了。
或许是卧病在床,这段时间,我想得格外多。其中有一点就是:既然林征这个双眼一抹黑的瞎子,都能靠替我把脉,摸出我换了惯用手,谢琛也通晓些医术,他会不会看出我不是原装货?
无论看没看出,这段时日,谢琛态度都强硬了很多,具体表现在对我的伤情把控上。
我向他抗议:「你以前不也伤过腰腹吗,躺三天就下床走路了……我这都快半个月了!」
「那能一样吗?」谢琛眼皮一掀,淡淡地道,「好好休息。」
我秒怂:「……好的。」
花未眠毕竟是个快要临盆的孕妇,她师父林征离去,她也回了将军府待产。
换药这事,本该落到太医院头上,但谢琛亲自来给我换药。
不知怎的,我总觉得谢琛换药笨手笨脚,比花未眠换得手重多了,每次总是疼得我直抽气,泪花都要出来。
有次,我咬着牙,眼角没忍住泛出几点生理性泪水,也不知道谢琛见没见到,反正他手一顿,沉着声道:「现在知道痛了?」
废话。
痛死了。
他继续问:「那下次还莽不莽?」
我支吾道:「不敢了……」
谢琛叹了口气,重新给我涂起药来。
这次手巧得惊人,沾了药的绸布羽毛般吹过,我半点疼痛也感受不到。
我:「……」
妈的,他之前绝对是故意戳我伤口的!
换完药,宫人收拾完东西,谢琛坐在床榻旁没走,垂首注视着我。
我被他那眼神看得有些发毛,咽了口唾沫,问道:「陛下还有何事?」
猝不及防地,我听到谢琛唤了我声:「羽霁。」
我头皮一麻。
我的真名,就是「羽霁」,虽然我姓氏不是展,而是詹。
当初小说后期我实在写得有点烦,几次撂笔不想写了,有个晋江女写手告诉我:「那你虐一下你人物呗,虐完下线,虐虐就想写了,包灵!」
于是我听她的话,就直接捏了展羽霁这么个坏胚。
名字的确是取自我本身的名字。
否则也不至于老侯爷叫了声「羽霁」,我就立刻知道这个 NPC 十八线小人物,出自我的哪本书。
所以,当谢琛不再叫我「世子」,而直接唤我名字的时候,我心跳漏了一拍,直觉有些不妙。
谢琛的唇色很淡,今日他又是穿着绣金龙玄袍,整个人恍若水墨画里徐徐走出的,只有黑白二色。本该极素雅,极仙渺,就如他平日里一样。
但今天,这副水墨画,却仿佛是深山里的精怪随意泼就的,画中人难免沾染上几分说不上来的邪气。
我移开视线,就听到谢琛说道:「当年在南阳拜师时,我给自己算过一卦。卦象说我,紫微星照,官印太胜,所以刑妻克子,危父累母,亲友尽丧,病楚加身。知此之后,我能避则避,本想着十丈软红,心如止水,当个过路人就可……」
这段剧情我记得。
说白了,谢琛就是个天煞孤星的命,除了松篱清这种杀星转世的人尚能相处一二,其余的,碰到他就要倒霉。
因此,谢琛尘世摸爬滚打十余年,都疏离克制,很少和他人深交。
「……但你是个意外。」谢琛淡淡地说道,像是在说与他无关的事,「思来想去,我留你在身边,是我不对。」
他俯下身,捏住我的下颚,迫使我看他。谢琛眼眸色泽极深,我一贯是不敢多看,更何况这般近距离对视。
许久之后,他才放开我说道:「娄池影及他师门,暂在牢狱,宣平之叛逃至北疆,不日也能捉捕,此事很快就能全盘结束。羽霁,是去是留,随你意愿。去,你回江城,你的事我绝不再越俎代庖,留……我们来日方长。」
22
谢琛让我取舍。
虽然我觉得这事没什么好取舍的。
在这个世界,他整个人的分量,比其他所有人分量加起来都重。
二月中旬,花未眠生了个大胖小子。
据说松篱清一看是个带把的,当场就丧了脸说:「咋不是闺女啊!我还想以后揍敢追她的小子呢。」
三月中旬,松篱清摆了儿子的满月酒。这小肉团子抓周时,什么都不要,唯独拿着佛珠就往嘴里啃。
松篱清更丧了:「娘的这小子以后不会要出家吧……」
我在一旁偷着乐,把随的礼送给了花未眠,就是一串菩提珠。
松篱清:「……」
花未眠倒是笑眯眯收下,道:「这个送的好,说不定以后真能用。」
忙完满月酒,松篱清就要披挂上阵了。
因为漠北的大军,快要打到望都了。
这两个月,北方塞漠的异族,卯足了劲要打仗,屡战屡胜,甚至俘虏了一位名将。一时间朝堂哗乱,塞漠的蛮人也嘲笑说,这个新皇帝还没以前的老头子敢打。
谢琛置若罔闻,只命着早点疏散百姓,实在打不过就弃城。于是蛮人打得上了头,长驱直入,打了鸡血似的捅向望都,想要来个南北一统。
谢琛一直等到蛮人驻扎在离望都两百里不到的荣华城,才对松篱清下了令:「打吧,不用留手。」
松篱清直接来了个断尾环围,整整两个月的败绩,在一晚得以扭转。
蛮人一根筋往里打,打了个直线型,他们的粮草供应道路很少,被松篱清这么一截,粮草很快就会消耗殆尽。更何况,松篱清本来打仗就猛,别说四十万人都在他手上,随他调配,就算只有一万人,他也能打出不要命的气势。
我本以为以松篱清的本事,最迟半个月就能搞定,没想到,都快一个月了,他还在打。
谢琛听了我的疑惑,淡淡地道:「他憋闷太久,撒会欢也好。」
我:「……」
明白了。
松大帅一年多没打仗,再加上妻子怀孕,心里憋闷得慌,急需发泄。
终于,仲夏之时,这场战役结束。
大齐大获全胜。
23
蛮族的大王子,被捉到庭前。
与他一同被抓到谢琛面前的,还有宣平之。
我也在场,静默地看着宣平之。Tony 老师憔悴了不少,都没心思敷粉打扮了,白净的一张脸,灰败瘦削,被铁链锁着,瘫在庭前。
「当年燕王说我谢家与漠北勾结,图谋不轨。」谢琛居高临下地俯视宣平之,半晌,缓缓笑了,「如今,他儿子倒是真的替漠北蛮夷通风报信,朕是不是该说,轮回终有报呢?」
宣平之没看谢琛,只是哀戚地看我,说道:「世子爷……平之从未对不起您啊!」
平心而论,宣平之的确对我还不错。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可你这是……在卖国啊。」
宣平之是青楼女子所生,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原来他也是个流落民间的贵族血脉——他的父亲是当时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燕王。
他想回府认亲,但燕王让他证明自己的价值,于是宣平之就设法来到长平侯府,成了个替燕王通风报信的内应。等燕王死了,宣平之仍旧和燕王的一些残余部下有所来往,在谢琛登基之后,也是如此,暗中筹谋,希望有朝一日东山再起。
但谢琛传召我进京,他就慌了。
瞧着谢琛一个个将那些残余部下剿灭,宣平之干脆一咬牙,从京中搞来各城池的防御图,寄送到千里之外的漠北——这些人,曾经和燕王也有往来。
否则怎么能轻易就给谢家泼脏水呢?
当真是天道好轮回。
我看着宣平之被拖走的身影,回头对谢琛道:「娄月……不,娄池影在哪?我去见见他。」
「天牢。」谢琛说道,「想放他走也随你,他这次只是被人利用,罪不至死。」
和娄池影一道关着的,还有个女侠客,据说是善用飞刺。
我去天牢时,她正在吃饭,我走到她面前,打了个招呼,她就一个激灵,条件反射般将筷子甩向我。
要不是一旁娄池影反应快,我得被捅穿。
「你是娄月师妹吧?听他说过几次。」我问。
小师妹后怕得拍拍胸:「是的,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是……?」
「在下展羽霁,来带你们出天牢。」
「展羽霁……?」小师妹瞪大了眼,「你家不是满门抄斩了吗???」
我:「……」
这个世界怕不是被人穿成了筛子。
很显然,这位小师妹也不是什么原装货色。
但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机,我只能同她说:「这个容后再谈,先出来吧。」
小师妹笑嘻嘻的,一摸娄池影脑袋:「走吧,傻白甜大师兄~就说会没事的啦!谢琛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
我:「……」
还挺了解的。
娄池影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望着小师妹,然后对我抱拳:「给世子添麻烦了。」
我也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觉得这「傻白甜」三个字,真特么的精准。
宣平之几句话,他就以为我被谢琛掳进了宫,元宵灯会上,是想救我。
24
我同小师妹私下又聊了一顿饭的时间。
异国他乡,同是穿书者,她先是不可置信,然后惊喜地一撩衣服:「心机大大!我是您的铁粉啊啊啊啊!求个亲签!来,签我背上就行!不对没笔,您等下,我这就去给您找个笔!」
我:「……你先把衣服穿上。」
于是老乡聚餐变成粉丝见面会,这顿饭从中午吃到晚上,小师妹意犹未尽,我赶紧打住:「今儿不早了,早点收拾,带娄池影离开吧。」
「嘿嘿好的,那大大再见!」小师妹心满意足地带着我的 To 签走了。
我见天色也不早了,便没打算再回宫打扰,去敲了秦臻远的门。
春闱高中后,秦臻远就搬出了谢宅,他见到我时倒不意外,只说:「没想到世子爷会来。」
「碰巧路过。」
秦臻远如今是九品知事郎,也十分忙碌,我见过就走,不耽误他做正事。
没想到临走前,秦臻远道:「世子,您性情大变,但也是好事。多谢您这一年多的照顾了。」
却没提这一年多以前。
我背过身离开,摆了摆手:「以你才学,自会有所成就,谢我作甚。」
秦臻远接着犹豫道:「陛下瞧着是可托付的人,您不用担心的。」
我差点没一个趔趄摔了,然后摸摸鼻子心想:「估摸着秦同学,觉得我这冒牌货性格大变,是和谢琛有关,然后才这么提了一嘴。」
离开秦府,我去驿站睡了晚,给长平侯府去了书信,寄完信,我才慢吞吞回了宫。
夏日炎炎,树枝繁茂,特别望都一带,景色曼妙。
刚走进偏殿,我就发现殿里立了个人,是刚下早朝的谢琛,冠冕未取,一袭龙袍,衬得身姿如玉。
他背对着我坐在太师椅上,像是在出神。
我有些疑惑他这个点在这干什么,便走上前去问道:「陛下?您怎么在这?」
他愣了一下,才失笑道:「听宫人说你一宿未回,还以为你准备离去了。」
「我是那种不告而别的人吗?」我走到他身边,微微前倾,按着太师椅,圈他在我手臂之间,「更何况,我还要向陛下讨个说法。」
谢琛一挑眉:「什么?」
「娄池影同师妹出京,秦臻远入仕,宣平之问斩,陛下让我院子里一下少了三个人啊。」
谢琛凑到我耳边低声道:「那朕……把自己抵给你?」
他体温仍比我低些,这么要贴不贴地虚靠着我,像是块清凉的玉。
「臣却之不恭。」
我懒得和这种狐狸过招,正准备直起腰,却被谢琛拉住了手。他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支月桂来,说道:「昨夜行经踏月阁,见花开正好,就折了一支,敢问月宫里的神仙下凡,可愿与琛携手同行?」
我:「……」
这臭小子到底哪里学来的这些花言巧语!
25
我不好一直住在皇宫里,话说开后没几天,就出了宫,还是住在谢宅。
松篱清有次抱着儿子来找我,说要去南疆巡察几日。
我就想不如跟着松篱清出京几天,也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于是,我隔空给谢琛打了声招呼,留了封信,然后就跟着松篱清出京了。
可没想到,松篱清这个命里带杀伐的将军,一到边境,就刚好捉了三四个南疆来的细作。不问不要紧,一问就出了问题,他带兵直接南下,足足杀了一百公里,取了个南疆王爷的首级。
这战乱里,我也不好要求一个人先回去,就帮松篱清一道处理下事务,等他一块儿回望都。
这一等,就等到又一年的寒冬。
回京那日,谢琛打着犒劳将士,迎军凯旋的旗号,足足铺了十里红毯,百官皆来,端的是浩浩荡荡。
松篱清遥遥看见前面的明黄身影,就摸着下巴调侃:「要不是敏之从来就不穿红衣,我估摸着今儿他还真会着个红。」
我心头一动,在这庄重而缠绵的十里红妆前,失了神。
直到松篱清下马跪拜:「幸不辱使!」
我才跟着在他后面,偷偷抬了眼去瞧谢琛。
不告而走快半年,就算中途也有书信往来,但书信里,看不出对方人的情绪,何况谢琛从来都不情绪外露。
谢琛照例安抚士兵,读了告词,目光才最终落在我身上,然后微微一笑。
如晴光映雪,柳荡春风。
很快,又是一年元宵节。
我照例来放花灯,用小指勾了勾谢琛的小指,笑道:「你去年花灯上写的是什么?」
「你的名字。」谢琛倒也没有不好意思,直接说道。
「那你知道,我写的是什么吗?」
谢琛像有几分期待,问我道:「什么?」
我握住他的手:「齐敏。」
谢琛素来波涛不起的眼中,流露出几分讶然,但很快恢复平静。
那花灯纸条上,写的不是谢琛。
而是齐敏。
当年谢琛家族被灭,他孤身一人前去南阳,用的化名。
松篱清还疑惑过为何用这个名字,谢琛当初淡淡地回他:「顺手取的。」
其实是因为,他过于奢望那个「齐」字,一生再无法得到。
这个名字,他只用过不到半年的时间,之后未再用过,但却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化名,甚至之后直接用了「齐」作为国号。
我知晓你所有的过往和曾经,我窥见过你的阴暗铁血,也目睹过你的光明磊落,我心疼过你的无错彷徨,也见证过你的无双风华。
上元佳节日,灯火如白昼。
远处烟花全都升起。
我想,我们还会再有下个元宵节,下下个元宵节……
直到永远。
如何以“我把皇帝卖进了南风馆”为开头写个故事? – 满目山河依旧的回答 – 知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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