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难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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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产婆的奶奶突然惨死,瞪眼张嘴,被收殓人以线缝嘴缝眼。

爸妈让我披道袍、抱了只公鸡坐棺,当镇棺童。

出殡时,那抬棺杠和绳子都轻飘飘的,公鸡在我怀里一直像下蛋母鸡一样咯咯叫。

村里围着捡鞭玩的小孩在唱:「鬼抬棺,公鸡叫,孝子贤孙先莫笑。纸钱飘,香火旺,燃尽香烛黄泉到。」

1

我爸打电话说奶奶死的时候,强制命令我必须连夜坐车回去。

一进家门,棺材已经停在灵堂,还被钉死了。

我爸妈直接拿着一件明黄的道袍出来,往我身上一裹,用一根稻草搓的麻绳系住腰间。

塞了只大红公鸡给我,让我这三天法事,都坐在棺材上,当镇棺童。

吃饭就坐在棺材上吃,就算上厕所,也得和做法事的道长说一声,让他帮着镇棺,才能去。

只有惨死、枉死,怨气极重,容易尸变,或是不肯入土的人,才需要镇棺童。

而且一般都是找童男,或是家里儿孙阳气旺的镇棺。

我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孙女,镇什么棺。

不是还有我哥的吗?

平时什么好事都顾着他,镇棺这种怪事就轮到我一个女的了?

一说到这个,爸就阴沉着脸,朝我低吼:「不想死的话,就别多问!」

妈在一边安慰我:「奶奶最喜欢你,你就多陪陪她。」

我听得莫名其妙,但灵堂里人来人往,那些同村人都在看热闹,似乎恨不得我闹起来。

只得抱着那只公鸡,爬上棺材,按道长说的侧坐在棺材正中间。

坐下来后,看着旁边烟熏火燎的灵堂,再想着我坐在对我最好的奶奶棺材上,连她死前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更不用说她怎么死的了。

眼睛发酸,眼泪忍不住地流,心头疑惑也越发地深了。

奶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产婆,在她手里接生的孩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据说以前,很多胎位不正难产的,几天几夜生不下来,只要找了奶奶,就能母子平安。

到现在,过年还有很多人带着成年的孩子,来看奶奶,说如果没有奶奶,就一尸两命了。

近十几年,大家都去医院生了,找她接生的人少了,但猪牛羊这些生产,也会叫她去看看。

过年在家的时候,她还说亲自帮我把关看对象,免得以后所嫁非人。

我看着黑漆漆的棺材,越想越怪。

那缠在腰间系着道袍的草绳一股子怪味,又像是从棺材里冒出来的。

村里那些人,看过来的时候,再也没有原先对奶奶的那种恭敬,好像目光都带着审视。

可我抱着只公鸡坐在棺材上,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一直坐到中午,我实在撑不住,叫了道长抱鸡坐棺,这才去上厕所。

但那老道长交代我,无论如何腰上的草绳不能解,道袍不能脱,上了厕所立马就过来,他最多只能坐五分钟。

哪有上厕所还规定时间的?

我正要理论,我爸就是一通吼,无非就是跟以前一样。

骂我不知足,他送我上大学,出去工作了,就不管家里的死活,现在我奶死了,让我坐个棺还这么多事。

他骂起人来,还是那么蛮不讲理。

可我在这里坐了半天了,我哥的鬼影都没有看到?

他说送我上大学,可学费、生活费都是奶奶偷偷给我的,他还要倒找我要钱呢。

这些年,我也看透了。

他越是骂得厉害,就证明他心里越虚,证明这事真的有古怪。

我爸骂得狠了,还抄起灵堂前的棍子要打我。

幸好被做法事的那些人拦住了。

老道长无奈地叫我,快点去上厕所,他真的只能镇五分钟。

厕所在屋后,我去的时候,看到一堆帮厨的婶娘在看什么,还窃窃私语:「七婆这是造了什么孽,死得古怪,还得这么惨?」

七婆,是村里对我奶奶的称呼。

无论男女老少,都叫她七婆。

她们聚一堆,嗑着瓜子,看着手机很出神,我凑过去一看,顿时整个人都惊呆了。

那是偷录的一段收殓时的视频,那被收殓的赫然就是我奶。

她躺在床上,瞪眼张嘴,青白的双手还死死地交扣着。

给她擦身穿衣的,是村里专门负责这个的四阿奶。

她擦完身后,居然只给奶奶穿了一身蓑衣,然后用针线,将奶奶大睁着的眼睛和嘴巴都给缝了起来。

一边缝,还一边念着什么。

我看着那黑线穿过眼皮,渗出黑红血,心头针扎一样的痛。

四阿奶将嘴和双眼缝合后,针就直接往下,并没有扯掉断,就着一线相牵,将蓑衣也缝好。

最后将奶奶紧扣的十指,强行掰开。

奶奶的手很小,因为接生,有时胎位不正,她得伸手去拉,所以保养得也很好。

她扣得很紧,那十指被掰得咯咯作响,掰开后,明显有几根手指被掰断了,像扭曲的鸡爪一样弹着。

我看得整个人都发着僵,站在这堆婶娘后面,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孔雨绵!」我爸怒吼的声音突然传来。

那些看视频的婶娘吓了一跳,连忙将手机收了,惊恐地看着我。

「奶奶是怎么死的?」我扭头看着他,沉声道,「她怎么变成那样了?」

瞪眼张嘴,十指紧扣,哪一个是正常死亡能有的?

「你给老子去坐棺!」我爸拎起扫把就要来打我。

我妈一把抱住我,叫了那堆嗑瓜子的婶子,将他拖开。

这才朝我道:「绵绵啊,时间快到了,你先坐棺。奶奶最喜欢你了,你快点去吧,要不然就要出大事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等奶奶入土了,我们再把事情告诉你,好不好?」

「孔雨轩呢?」我梗着脖子,看着我妈,「他不是在家吗?人呢?」

这个家奶奶确实是对我最好的,但她对孔雨轩这个大孙子更是偏爱得不行。

每次接生回来,得了钱,给我十块,就得给孔雨轩五十块。

这会他人怎么不见了?

「你哥有事去了。」我妈脸色发青,好像在怕什么,推着我,「你快上厕所,快点!」

她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身体发着抖,好像真的很害怕。

那些婶娘对着我们窃窃私语,恨不得热闹再大点。

我只得急急上了厕所,跟着去坐棺。

除了累一点,脑袋倒是清醒,我想着爸妈肯定不会告诉我,奶奶的死因的。

等入土过后,得找村里的老人问一下。

一直到了晚上,我就有点撑不住了。

我妈拿了床寿被,铺在棺材上,说让我累了,就靠着躺一下,无论如何也得坐到棺材入土,等有土落到棺材上后,我才能真正离开。

那老道长怕我睡着了掉下来,就拿草绳顺着我腰往下,将下半身绑在棺材上面。

还郑重地交代我,无论如何不能离开棺材。

就算他来镇着,也只有五分钟。

这事越发诡异,一直熬到半夜,做法事的去吃饭抽烟。

我抱着公鸡侧趴在棺材的寿被上,拉了拉身子休息。

隐约间,好像听到棺材里面有着咯咯的声音。

像是老人卡着浓痰,又像是公鸡喉咙的什么。

又像是线缝着什么,正用力拉扯开……

想到那偷拍的视频里,奶奶被缝住的眼嘴,我不由得贴紧了耳朵。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等你奶奶出殡那天,过石桥的时候,你扯掉身上的草绳,往桥下一扔,人也跟着跳下去,然后顺水跑,不要回头,一直往前跑,这样才能保你一命。」

村里出殡只会走一条石板桥,桥面挺高的,水不深,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头。

跳下去不会淹死,但腿不摔瘸才怪,哪还有命活?

我听着一回头,就见一个穿着白色长袍、身形纤长的男子,正站在棺材边。

他长得很好看,好像夹着淡淡的愁恼,显得整个人好像照在水上的月光一样。

见我看着他,他叹了口气,抬手丢了个东西给我:「这三天怕也不得安宁,这个能保你一命,熬到出殡,记得出殡那天,一定要跳桥!」

我只感觉怀里一沉,跟着有个冰冷的东西落入怀里,还顺着棺材往下滚。

吓得我一个激灵就伸手抓住那东西,却发现是一枚鸽子蛋大小的鹅卵石。

冰冷,圆润。

可那个白衣男子,却半点踪影都没了,好像刚才只是一场梦。

但如果是一场梦,这鹅卵石哪来的?

正想着,就又听到「咯咯」的声音。

跟着一个人影从灵堂外面走了进来,径直跪在了棺材前。

赫然就是给奶奶收敛的四阿奶!

她肯定知道奶奶是怎么死的。

我忙对着她叫了几句,想问她奶奶的死因。

可四阿奶好像根本听不到,对着棺材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跟着抬手,从口袋摸出穿好的针线,直接就对着自己的嘴巴扎了下去。

一针扎下去,黑线拉过嘴唇,鲜血涌动。

她却好像连痛意都没有,下手和缝合奶奶尸体一样又快又麻利。

缝的时候,嘴里还跟卡着浓痰一样,发出咯咯的响声。

而我怀里抱着的那只公鸡,也跟下蛋母鸡一样,咯咯作响。

2

四阿奶跪下来,直接将自己的嘴缝上,又快又诡异。

我都没反应过来,以为这又是要梦里,对着自己的手连掐了几把,抱着的那只公鸡差点往下掉,这才发现自己不是在做梦。

但这一耽搁,四阿奶哗哗几针,已经将嘴给缝死,拉着线朝上,将左眼给缝起来了。

我本能地想滑下棺去救她,可腰下被草绳绑住,我根本滑不下去。

只得将抱着的公鸡往旁边一丢,一边用力扯着绳子,一边大叫:「快来人!快救命啊!」

我坐了一天棺,被烟火熏得嗓子发哑,叫的声音又尖又细。

外面还有那些过来奔丧的亲戚打牌,夹着谁吆喝的声音,灵堂还用音箱放着大悲咒,我这干哑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

一直到我完全解开草绳,滑落棺材,一脚踢翻靠墙放着的铜锣,又忙去抢四阿奶手里的针,都没人进来。

可这会她左眼和嘴已经完全缝死了,被我摁住手,嘴角还往上勾,似乎想笑。

黑线绷扯着,血珠一颗颗地往外滚,看上去更瘆人。

浑浊的右眼,就好像被拨动的玻璃珠子,在眼眶里转来转去。

我吓得整个人都蒙了,紧紧摁住她捏针的手,不停地大叫。

幸好外面的老道长,听到铜锣倒的声音,急忙赶了进来。

一见四阿奶这怪事,脸色惨白,却一把扯过我:「你先坐棺,快!坐到棺材上面去!」

后面跟上来的人,也都发急,连忙将那只公鸡塞我怀里,跟着我妈爸一起,抱的抱,拖的拖,直接把我先弄到棺材上坐着。

我几乎被他们强摁着,扭头看着没人管的四阿奶:「你们先救她啊!」

「你不上去,都得死!」老道长朝我沉喝一声,跟着将铺在棺材上的寿被一扯:「拿墨斗,和着糯米汁,缠棺!」

他一边说,一边扯着草绳复又将我双腿绑住,朝我道:「你要记住,千万不能再下来了。就是因为你没镇住棺,四阿奶才出事的。接下来,无论如何,都不能下棺。东西也不能喝了,厕所也别上!」

我又不是什么法器,怎么镇得住棺?

而且四阿奶这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可瞥眼看着已经自己将嘴眼完全缝起来,没有断线,就吊着针,在棺材前一下又一下机械磕头的四阿奶。

我想到她给奶奶缝嘴缝眼时的样子,心头也开始发悸。

老道长他们几个人,将四阿奶架着拖出去,她也没有挣扎,乖巧得好像一个用线缝出嘴眼的布偶。

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处理四阿奶的事情,爸妈在棺材边,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交代我无论如何不能再下棺了。

老道长再进来的时候,拿着个墨斗,缠着线,将棺材周围和两头都缠死。

这一晚,老道长都坐在灵堂,守着我,一直熬到天亮。

他年纪大了,实在熬不住,就换了个年轻的胡道长做法事,他晚上再跟我一起坐棺。

因为出过事,我爸妈还真不给我吃东西,就喂点水,就两口面,免得我要上厕所。

这哪撑得住!

到了中午,饿得头昏眼花,我感觉自己就得饿死在这棺材上了。

可做法事的人,好像没听到我声音。

一直到中午,我妈过来喂水,我实在是想吃点东西。

结果一开口,我妈就看着我道:「四阿奶死了。」

我听着一愣,那老道长脸色铁青地进来,看了我一眼,直接掏出一把三寸长的生铁钉,让我爸围着棺材,每隔一掌宽钉一根,要钉一圈。

跟着朝我道:「你看过四阿奶给你奶收殓的视频了?看到了什么?」

我饿得发晕,又因为四阿奶的死,给惊到了。

这会被老道长一问,整个人都发蒙?

不解地道:「那视频那些婶娘都有,你去看啊。」

问我看到什么,是什么意思?

「说!」老道长脸色了铁青,朝我厉声喝道,「你看到了什么?」

「就是用线缝了奶奶的嘴眼啊。」我被他吼得更蒙了。

「还有呢?」老道长复又问了一句。

我妈端着水,整个人都在抖,一把扯开老道长,朝我道:「你四阿奶死的时候,被剪开线的嘴眼又被缝住了,还自己剖开了肚子,往里面塞了很多鸡蛋,又自己缝好。穿了一件蓑衣,直接就从村头的石桥跳下去了!」

「她的手好像不受自己控制,手指都掰得变形了!」我妈吓得脸无人色,直接跪下来朝我道,「绵绵啊,你一定要好好镇棺,要不然死的就是你哥了!算妈求你了!」

我脑袋轰隆隆地作响,一会是勾勒着四阿奶死的样子。

一会脑中全是「桥头石桥」。

一会又是不镇棺,我哥会死。

这些事情,根本就没有任何联系啊,怎么我妈求我!

一直到老道长和我妈说什么,将她拉走,又到棺材边朝我道:「你奶奶死得古怪,你看过视频应该知道。跟这事相关的人,都会被报复死掉,她生前最喜欢你,你镇棺,她就不忍心掀棺出来,知道吗?

「如果你不好好镇棺,那最先死的就是你哥,然后就是你爸妈,跟着就是村子里其他人。连我……」老道长眸光暗了暗。

咬了咬牙道:「也会死。」

「奶奶怎么死的?」我脑袋已经糊成了一团糨糊了。

老道长只是朝我摇了摇头:「你不知道的好,知道了,你就是第一个死的了。」

跟着让我趁着天没黑,趴在棺材上睡一会,等天黑后,一定要打起精神来。

我这会开始害怕,但实在是饿得没力气,只得趴在棺材上,闭目养神。

但没趴多久,就听到有人在闹,似乎是四阿奶的女儿在大骂:「造孽的是孔七婆,她死了就死了,我妈做错了啥子啊?要跟着她遭殃,要遭天杀的是七婆,她不做人事,要死就他们姓孔的一家子死啊,天啊为什么害我妈!」

奶奶是个产婆,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手艺好,都是感谢她的。

她造什么孽?

胡道长似乎怕我听到,忙将录音机打开,声音调到最大。

外面好像叫得更厉害了,可完全听不清。

看样子,就像老道长说的,我不能听到奶奶为什么死。

就像我看到奶奶收殓时的样子,四阿奶就按那个样子死了。

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还有那石桥,昨晚那男的让我跳石桥,今天四阿奶就是从那石桥跳下去摔死的。

那我还跳吗?

这么思来想去,我趴在棺材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黑了。

灵堂里的人,反倒比白天多了很多,那老道长带着一班人,守着棺材两侧,准备做一夜的法事。

我实在是饿得受不了,想喝点水,可张嘴就吸了一嘴的烟。

呛得嗓子正难受着,一只小手就摸到了我脸上。

一个扎着鬏鬏,脸蛋红扑扑的小女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棺材上。

伸手将棺材前面摆着的祭品,递到我嘴边,笑着示意我吃。

可村里什么时候有过这样一个小女孩子?

我正愣着神,旁边又有一个爬上来,端着灵堂前供着的清水,喂到我嘴边。

更甚至有两个,伸手帮我解着绑腰上的绳子。

她们一堆都在忙活,可老道长他们做着法事,好像看不见。

一个稍大点,五六岁的女孩子还朝我嘘了一声:「你快跑吧,他们要饿死你,给你奶奶陪葬呢。快跑!」

3

我又饿又累,心头迷糊,可看到这些围凑在棺材边的小女孩子,七手八脚地给我喂水喂吃的,又帮我解草绳。

再看看旁边或是举幡,或是拿铜铃,持木剑的道士们,好像没看到她们,也知道情况不对。

尤其是那老道长,在最前头,举着桃木剑,脚踏禹步,围着棺材念着经咒,几次挥舞着的桃木剑都从坐在棺材上的小女孩头上插过,好像都没看到她。

张嘴想叫,可棺材前火盆里烧的纸,好像被风刮得烟火四起,呛得我嗓子干痒。

就这么一咳,那些小女孩子,已经七手八脚地将我腰上缠的绳子给解了下来。

烧着纸钱的火盆,就跟烧竹篾一样「呵呵」地笑,火苗抽长,烟灰全朝着棺材扑来。

我被烟熏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没了绑着的绳子,身体更是发软,朝下掉。

想到四阿奶的惨死,我双手用力扳着棺材,免得掉下去。

那个给我喂水的小女孩,看着我,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跟着猛地坐在我身上,伸手就去掰我的手。

还贴在我耳边道:「你不能给你奶奶陪葬,不如先跟我们走吧。」

就在她跨坐在我身上的时候,我瞬间全身发僵,明明意识是清醒的,可哪都动不了。

周围做法事的声音,也听不太清了。

跟着感觉一双冰冷的小手,将我掰着棺材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我身体直接从棺材上滑了下去。

那些小女孩子好像拍手呵呵地笑,与旁边火盆呼呼抽火苗的声音混合在一起:「过桥过桥,宝宝过桥。刚过奈何桥,又过石板桥。不怨父,不怨母,只怨己身苦。石板桥下奈何桥,来世不哭也不苦。」

我从棺材上滑下来,那些做法事的好像才反应过来,立马七手八脚地来扯我,大叫着我的名字。

可我却只能听到那些女孩子唱的歌谣,那骑在我身上的小女孩子,慢慢起身,拉着我的手。其他小女孩子,七手八脚的,拖的拖,扯的扯,好像把我往外拉。

我感觉身体轻飘飘的,耳朵里全是「过桥」。

就在我要被拉起来,跟着她们走的时候,突然听到冷哼一声:「放下!」

跟着我怀里有什么「砰」的一下落在地上,似乎还有着碎裂的声音传来。

「河神来了!」那些小女孩,好像被惊到一样,将我一放,一窝蜂地跑了。

我整个人好像睡梦中,坠落一样,瞬间惊醒。

「孔雨绵?」那些做法事的,连忙手忙脚乱地将我扯起来,往棺材上扶。

我一时还搞不清状况,手撑着地,想扭头看一眼。

一伸手,就碰到一个冰冷的东西,还扎得手痛。

扭头一看,却是那枚鹅卵石。

不过已经摔碎了,成了片片的碎石。

「快上棺!」胡道长,急得脸都青了。

直接伸手就将我抱起来,往棺材上放:「你要做什么,一定要跟我们讲,千万不能扯开绳子自己下来。真不知道你哪来的力气,直接扯断绳子下来了。」

他将我强摁在棺材上:「鸡呢?师父,要不要给绑死?」

我坐在棺材上,还没有理清刚才是什么情况,突然就又听到「咯咯」的声音。

忙扭头看去,就见那老道长,手持着桃木剑,愣愣地看着棺材,喉咙好像卡着浓痰,「喀喀」地清着嗓子。

在他旁边,帮着做香烛的老汉,拎起那只我抱了两天的公鸡,脸色发青。

只见那公鸡脖子耷拉着,鸡腿僵蹬着,翅膀被倒扭在鸡背上,倒扭着打了个结。

尤其是那鸡爪,每一节都被往上扭断,像极了奶奶死时那被掰开的手。

可这只公鸡被我抱在怀里时,还是活的啊?

怎么一下子就死僵了?

还在灵堂,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师父?」胡道长好像也吓蒙了,示意别人摁着我。

走向那老道长:「您还好吧?」

他问的时候,手已经握过旁边的一枚铜铃。

那盯着棺材的老道长,却缓缓抬头看向我,嘴角慢慢咧开,一点点勾大,露出牙龈。

嘴里跟刚才那些小女孩子一样欢快地唱着:「过桥过桥,宝宝过桥……」

「师父!」胡道长脸色一变,立马握着铜铃就要对着他后脑勺砸去。

可那老道长将手里握着的桃木剑一转,直接插进嘴里,跟着猛地朝棺材撞了过来。

胡道长连忙转手想去扯,可只听到「咔」的一声。

然后一截桃木剑,就从老道长的后颈窝穿了出来。

我感觉棺材都被撞得晃了一下,忙趴到那一侧去看。

只见老道长半弓弯着的身体,头顶蹭着棺材一点点地往下滑,像一张撑着的人弓。

那桃木剑抵着棺材受着力,从后颈穿出来得越来越多。

跟着他整个人就好像倒折着的柳条一样,脚蹬地,头倒折着抵在棺材上,身体就这样弓着,不动了!

这变故来得太快,胡道长整个都蒙了,吓得手里的铜铃「咚」地落在地上,脸无人色,全身发抖。

还是负责香烛的老汉,忙大叫了一声:「快拉走,凶棺不能见血!快!」

胡道长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脱了道袍,朝着老道长倒折着的脖子那里一甩,在他后颈打了个结,捂住伤口。

跟着道袍一转,将尸体往后一拉,他倒转过身,直接背着老道长,往外走。

走了一步,还朝我道:「孔雨绵,算我们求你了,就算死,你也得趴在这棺材上!」

这会老道长被倒背着,仰着的脸正对着我。

那把桃木剑只留着剑柄在外面,将他的嘴撑得又大又圆,好像咧嘴在笑。

因为倒背着,所以眼鼻血水倒流,全部流在胡道长身上,旁边那些帮忙的人,拿着香纸捂着血水,生怕有水滴落在灵堂里。

灵堂外所有人,见到这变故,全部都惊得说不出话。

我孤零零地坐在棺材上,看着一下子就空荡荡的灵堂,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扭头看了一眼棺材边,碎成片的鹅卵石,有点发蒙。

那白衣男子,让我跳石桥。

那些小女孩子,唱过桥。

到底什么是过桥?

我正愣着,就听到旁边传来一声轻叹:「又是一桩报应。」

忙扭头看去,就见那白衣男子站在棺材边。

正伸着修长的手指,将那碎了的鹅卵石一片片的捡起来。

「你到底是谁?」我连忙凑过去,却再也不敢下棺材了。

下一次棺,就死一个人!

死死地抱住棺材,偏头看着他。

「你不记得了?」那男子朝我笑了笑,扯过一张黄草纸,将那碎裂的鹅卵石包好,递给我:「明天是最后一天了,无论见到什么,都不要下棺。记得我交代过的事情,过桥的时候,一定要跳桥,顺水。

「不过村里人肯定不会让你跑的,你带着这个,就能跳桥了。」那白衣男子将东西朝我递了过来。

「村里人为什么不让我跑?」我没接,只是看着他道,「我是不是会和那些小女孩说的一样,给我奶奶陪葬?」

这个家里,奶奶对我最好,没错。

可奶奶最喜欢的,是我哥,她的大孙子孔雨轩。

如果真的要镇棺,按理就该是他。

可奶奶为什么要人陪葬?

「你这不算陪葬,你这是……」那白衣男子脸上露出伤感,苦笑道,「你奶奶的替身。」

他好像不愿多说,拉过我的手,将那包着的鹅卵石放我掌心:「要想活命,就记得我说的。这是我唯一能帮你的了,千万要记得。」

他手掌微凉,带着一股水汽。

「什么替身?」我脑袋越发迷糊。

正想说什么,外面就传来了我爸的吼叫声:「孔雨绵!」

那白衣男子看着我的眼睛,带着怜悯。

覆住我的手,让我强行握住那裹着鹅卵石碎片的纸。

跟着我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头上重重一痛,眼前金星直冒。

再睁开眼的时候,就见我爸怒气冲冲地站在我面前。

握成拳头的手,对着我脑袋,重重地又捶了几下。

我痛得闷哼了两声,眼前一阵阵冒金星。

从小到大,他一生气,就是这样,握着拳头,用指骨捶我额头。

不是骂白养我了,就是骂我一个女的,还要这要那,如何如何的。

这会却朝我大吼:「让你镇个棺,拿绳子绑都绑不住你了?你害死了两个人了啊,你这是真的要害死你哥,害死我们全家!」

「那就让孔雨轩来坐棺啊?」我捂着捶得闷痛的额头,鬼使神差的,将那包着碎石片的纸包,收进了口袋。

抬眼看着他:「他怕死?」

「我养你做什么?你还瞪我!」我爸转手抄起旁边的烛台,就要对着我砸过来。

幸好我妈急急地赶了过来,一把抱住他。

「你放开!当初我就说了,不该养着她,生下来就该过桥。是妈要养着她,现在正好,打死她,跟妈一起放棺材里埋了!」我爸还不服气,拿着烛台朝我砸了过来。

我侧头避开烛台,昏沉的脑袋却瞬间捕捉到一个关键词:「什么叫过桥?」

原本还怒气冲冲的我爸,瞬间就僵住了,双眼带着惧意,脚步仓皇地往后退了两步。

我妈脸色发青,忙将我爸往外推。

这次我爸没有任何反抗,反倒连看都不敢看我,逃也似的走了。

「绵绵啊。」我妈走到棺材边,双眼闪动地看着我,「老道长死了,你要乖乖地坐棺。等明天出殡了,就好了。」

「你要吃什么?妈妈给你做,好不好?」她眼睛闪了闪,好像都不敢和我直视。

「不是要做三天法事吗?」我隐约感觉不对。

这怎么突然提前出殡了?

而且不是不让我吃东西吗?

我脑中猛地闪过,陪葬、替身……

还我爸说的,反正一起埋了。

「妈?」我手撑着棺材,想从上面滑下来。

可刚一动,我妈就一把摁住我,张嘴大叫:「快!」

灵堂外面,那些人一窝蜂地蹿进来,七手八脚地将我摁着翻趴在棺材上。

然后几条绳子,缠手的缠手,缠脚的缠脚,直接就将我五花大绑地绑在棺材上。

「妈!妈!这到底要做什么?」我本来就饿了一天,哪挣脱得了。

可刚张嘴,不知道是哪个,随手扯过供桌上一块抹布,揉成一团,往我嘴里一塞了。

「绵绵啊,等棺材入了土就好了。」我妈双眼带着水光,接过一只公鸡。

将公鸡的脚绑在我背上:「很快就好了啊。」

跟着那些做法事的人,拿过盖棺被,将我和那只公鸡盖起来。

只将我脑袋旁边留条缝,让我喘气。

4

我被趴绑在棺材上,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妈头也不回地离开灵堂。

努力扭头看着旁边这些做法事的人,他们脸上明明带着惧意。

对上我目光的时候,也会眼神闪躲,但却没有一个人肯帮我,也没有人肯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更甚至,他们开始不敢看我!

我连挣扎都不行了,因为手脚都被缠死在棺材上,跟只趴附着的蜘蛛一样。

胡道长换了身道袍进来,脸色沉黑,瞥了我一眼,就扭过头去,开始做法事。

灵堂里再次热闹了起来,好像刚才那老道长的死,只不过是个小插曲。

除了灵堂外面,不时有着谁哀嚎的哭声。

连熬了两晚,又饿了一天,刚才那一通挣扎费神,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在这喧闹的声音中昏睡了过去。

我不知道是被饿醒的,还是被冲天炮的声音,或是抬棺的声音给吵醒的。

这才发现棺材已经被抬到了大门口,我爸披麻戴孝,捧着遗像。

一直没露面的我哥,背着装祭品的竹筛,举着子孙幡。

路两边,站满了人,很多都是过年来看奶奶的,这会也都穿着孝服,脸上或是麻木,或是带着庆幸。

没有一个人是看向我的。

胡道士做了路祭,也不知道是谁拉长着嗓子,吆喝着:「诸——煞——皆——回——避,此——处——出——丧——来!」

随着号起,胡道士展开一张白纸,请出天煞地煞,阴煞阳煞,日煞时煞,又念了一通。

还怕众人听不懂,又说属什么的,什么时辰出生的,一定要回避。

更甚至说了三遍,还让人特意问了一圈。

全程都很严肃,更甚至连村长他们都很重视。

趁着这空当,那个帮着祭香烛的老蒋,还特意给这些抬棺匠发了烟:「这棺材怕不好起,等下大家齐心协力,看我手势,一起起棺!」

八个抬棺大汉瞥了一眼镇棺的我,也都沉默地吸着烟,脸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随着该回避的避开,又杀鸡引路,胡道长烧了路引。

但怪的是,撒引路钱的时候,空中突然刮起了大风。

大把大把的纸钱,随风飘起,根本就不落地,一直随风沉沉浮浮地飘着。

胡道长脸色发沉,抓了把米,往空中一洒。

米粒簌簌地砸落在纸钱上,那些纸钱也不过是晃了一下,却又被风刮起。

「纸钱不落地,鬼不入黄泉。」年纪最大的抬棺匠,扫了我一眼,吧唧着烟,「这买路钱都使不出去,这一趟大家警醒着些!」

胡道长也浑身紧绷,但出殡时辰到了,只得长喝了一声:「备……」

那些抬棺匠立马沉腰吸气,就等发号,同时起棺。

就在这时,我突然又听到咯咯的笑声。

那绑在我背上的公鸡,好像跟下蛋母鸡一下开始「咯咯」地叫个不停。

可起棺前,要放几轮鞭炮,那些人好像都没听到公鸡这怪叫声。

随着一声:「起……棺!」

那些沉腰吸气的抬棺匠,同时喊了一声:「哈!」

跟着同时扶杠发力!

也就在这时,我绑在棺材上的身体都晃了两下。

那些抬棺匠更是一下子蹿得老高,后面的一个,因为用力过猛,人差点都跳了起来。

幸好一边做法事的人都守着,连忙扶住了棺材。

棺材抬起,可棺材绳都没拉紧,好像轻飘飘的。

我爸和我哥见起了棺,好像都松了口气,忙放了一通引路炮,示意快点走。

那些抬棺匠脸色都不好看,但前面已经发了路引,不走不行,只得硬着头皮,抬着棺朝前走。

我趴在棺材上,看着这半松着的绳子,也知道不对了。

就算棺材里是空的,可我和棺材加起来,也不会让这绳子都绷不紧吧。

但我爸和我哥真的以为没事了,碰到路祭的,立马爽快地下跪回拜。

奶奶平时在村里口碑很好,有出殡不用路过的人家,还特意在我家门口不远的地方摆了张桌子,插了香烛,撒一轮纸钱,放一轮鞭炮。

可无论是谁撒的纸钱,都会被风卷着,飘在空中,浮浮沉沉的,就是不落地。

随着出殡队伍往前走,那空中飘浮的纸钱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就好像阴魂一样,跟着出殡出队。

那些送灵的人,也感觉不对,开始窃窃私语。

鞭炮声响个不停,除了我,没有谁能听到那只公鸡一路都在咯咯地叫。

像是母鸡刚下了蛋,又像是在咯咯地怪笑。

刚祭了几家,很多小孩子就跑到路边,或是扑棱着空中的纸钱玩,或是捡鞭炮玩。

他们三五成群,在棺材左右窜来窜去,一边捡还一边唱:「鬼抬棺,公鸡叫,孝子贤孙先莫笑。纸钱飘,香火旺,燃尽香烛黄泉到。」

他们唱得声音又还整齐,就好像在学校课堂里念课文一样。

而且他们窜来窜去,不时还捡个鞭炮,用香点燃乱丢。

原本见棺材抬起来,松了口气的我爸和孔雨轩,脸色都开始发沉。

胡道长立马示意别人,将这些孩子赶走。

我原本趴在棺材上,转眼四看。

听他们唱着「鬼抬棺」,再看着这轻飘飘的抬棺绳,忙低头朝下看去。

可我被绑在棺材正中间,头往下低,下巴都抵着棺材盖,也看不到棺材下面。

只得将头侧偏在棺材上,朝一侧看去。

但我依旧看不到棺材下面的情况,只能顺着棺材板一点点地往下瞥。

却见一只只青白的小手,贴着棺材,用力朝上撑着。

或许是感觉我在看,昨晚那坐在我身上的小女孩,猛地从棺材前头蹿了出来。

她咧嘴朝我笑了笑,跟着又缩了回去。

只剩一双青白的小手,用力托着棺材。

再傻,这会我都知道,她们都是小鬼了!

胡道长也因为那些孩子唱的童谣开始害怕,趁着有人路祭,抓了只活公鸡,直接杀了。

将鸡血和着米,装了一米升,递给那个烧香烛的。

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那烧香烛的就捧着米升,朝这边走了过来。

每走一步,就抓一把米,往我头上撒。

那米混着鸡血,黏糊的腥味,重重地撒我头上,砸得我脸皮生痛,更甚至有的落在眼睛里。

随着鸡血米撒落,棺材下面传来尖叫声。

跟着原本轻飘飘的棺材绳,也一点点地拉直。

那些抬棺匠的腰也一点点地变弯,更甚至开始走不动,棺材一点点地往下落。

胡道长见状,好像早有准备,掏出几道符,贴在抬棺杠上。

旁边又来了一队抬棺匠,往棺材绳边伸了杠子,跟着喊着号子,一起加杠抬棺。

这才没让棺材落地!

胡道长又瞥了我一眼,直接扯了张画着符的黄布,蒙住了我的眼睛。

我瞬间什么都看不见了,但能感觉棺材被抬了起来。

好像一切都变得顺利,除了鞭炮声和孝子贤孙对着路祭的人回拜,和唢呐声,连那公鸡咯咯笑的声音都没了。

我心却一点点地变沉,奶奶死得诡异,只要我下棺就会死人。

更有鬼抬棺的怪事,想来四阿奶的女儿哭着说「作孽」是真的。

可奶奶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产婆,这会死了,还这么多人设路祭,到底作了什么孽?

现在孔雨轩出来当贤孙,我这当替身的,难道真的要跟她陪葬吗?

心头一阵阵发酸,开始害怕。

爸妈从小不喜欢我,我都是跟着奶奶长大的,她确实是这个家对我最好的。

可我知道,她真心喜欢的只有孔雨轩。

每次她看着我的时候,总是出神。

我爸不只一次当着我的面和奶奶抱怨,为什么要养我,养大了给别人家生儿子。

如果没我,他就能多生个儿子,是孔家人。

但每次奶奶都会掏出私房钱给他,说他不懂。

后来大了,我学习成绩好,我爸就越发可惜,说如果我这读书的天分给我哥多好,可惜是别人家的。

说多了就生气,总感觉是我抢了孔雨轩的读书天分一样,见到我不是打就是骂。

奶奶每次都是哎哎地叹气,给我熬汤喝。

有一次我爸正好过来,我为了讨好他,把汤端给他,让他喝。

可我爸刚喝了两口,奶奶见到了,吓得脸都白了。

又是抠嗓子催吐,又是灌肥皂水洗胃。

从那之后,奶奶交代我,那汤是给我补身体的,只有女孩子能喝,不能给爸爸喝,也不能给哥哥喝。

而我爸从那后,总感觉我要害他,每次看到我,抬手就是要搞两下。

以至于我见到他,都是绕着走的。

我饿了一天一夜,一想到肉汤,肚子咕咕地叫。

那肉汤,是什么汤来着?

我想了想,好像是牛肚瘦肉汤。

奶奶每隔几天,就会给我炖一次,就我一个人喝。

也就是因为这个,大家都说奶奶对我好。

就是里面的牛肚,不太好吃,味道挺腥的。

可我这会,饿得还有点怀念这个味道了。

大概是小时候吃多了吧,能记住的,就只有这个肉汤了。

奶奶总告诉我,是我身体不好,吃这个能补身体,只能给我吃。

可能我以后再也吃不到了……

我正饿得发昏,就听到前面传来了小女孩唱童谣的声音:「过桥过桥,宝宝过桥。」

随着这声音,我背上绑着的那只公鸡,也跟着「咯咯」地笑了起来。

抬棺的棺材绳,也跟着「咯咯」地绷紧。

十六人抬着的棺材,都在慢慢地下沉。

我连忙抬头,想看到哪了。

一抬头,一阵狂风卷起,吹得白幡呼呼作响,那些花圈上的纸花簌簌的。

在这狂风中,好像又听到那白衣男子轻叹的声音。

跟着我眼睛上蒙着的明黄布条,被一只白得透亮的手扯开。

这才发现,到了村里出殡必过的石桥。

阵阵妖风,卷得引路钱,在空中飘着。

而石桥上,一群小女孩子,或大或小的,牵着手,里三圈外三圈地跟做游戏一样,蹦蹦跳跳地唱着:「刚过奈何桥,又过石板桥。不怨父,不怨母,只怨己身苦。石板桥下奈何桥,来世不哭也不苦。」

又是过桥……

随着她们唱,那棺材好像越来越重,抬棺绳越绷越紧,两拨抬棺匠十六个人,在狂风卷起的纸钱中,喊着号子,想抬着棺材,可依旧没用。

他们的身体越弓越低,我背上绑着的那只公鸡咯咯的笑声,和号子声混在一起,居然将号子声压了下去。

这次旁边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只公鸡咯咯的怪笑声。

我努力抬着头,想看清,是怎么个情况。

可一抬头,就见那白衣男子站在棺材前,朝我指了指石桥,脸带怜悯。

也就在同时,我手突然就摸到了他给的那个纸包。

心头突然有什么福灵心至,手指卷着,扣破薄薄的纸钱,掏出里面碎着的石片。

也是怪事,这石片似乎极为锋利。

一转过手指,在绳子上一割,拇指粗的草绳,立马就断了。

我连忙趁着他们抬棺不前,在蒙着的寿被下,将绳子悄然割断。

就在我割断身上所有绳子的时候,背上那只镇棺鸡,突然昂着脖子:咯咯……咯咯……

它顶立得长,双脚抓着我的背,好像有极大的力气,往下压。

本来就一点点变重的棺材,瞬间就「砰」的一声落地。

没有绳子绑着的我,瞬间被震落得从棺材上滑了下来。

我摔得头昏眼花,手脚并用,还没爬起来。

就听到我爸大喝道:「快抓住她,她不随棺入土,你们这些让我妈接过生的,都得死!快!」

我听着瞬间出神,也就是说,我真的要给奶奶陪葬入土?

为什么那些被奶奶接过生的,都得死?

5

眼看着路边那些送灵的,还有我爸和我哥,以及那些做法事的,全部朝我扑了过来。

我心头发紧,顾不得多想,就地一滚,滚到棺材下面。

也就在这时,妖风越刮越大,举着的纸花圈被刮得稀烂。

别说眼睛都睁不开,人都刮得东倒西歪。

我趁机手脚并用,几乎是用爬的,趁乱从人群中往石桥上爬。

那白衣男子,半浮于桥边,朝我招手,示意我过去。

怪的是,他让我顺水跑,可他站着的地方,却是在桥的上游。

如果我顺水跑,就得穿过桥下。

但现在,我选择信他!

手脚并用地爬那桥边,扯下腰间系着的草绳,还有那件道袍。

随着我将那根带着怪味的草绳往石桥下一丢,那些女鬼童,都拍着手,朝我呵呵地笑。

我连看都没来得及看这石桥下面的水在哪里。

一咬牙就直接跳了下去!

也是怪事,平时都不过膝盖的水,我一跳下去,好像瞬间就涨了起来。

水流托着我,在水中沉浮了一下。

我呛着水,手脚并用,想起身。

就听到桥上胡道长大喊:「她想借水遁,假死过桥。快砸石头,千万不能让她穿过桥洞。要不然那些东西就会随她出来,就要回家报复了!」

我在水里,还没来得及站起来,身上就被什么砸中了。

身体又重重栽落在水中,只是这次水好像不深了,只到膝盖。

我伸着手想站起来,后脑被重重地砸了一下。

我妈在大哭:「绵绵啊,你别闹,快上来,乖乖的!你救救你哥……」

救我哥?

让我给奶奶陪葬,入土,救我哥?

可我又饿又晕,加上石头乱砸,怎么也起不来。

也就在这时,那白衣男子的脸出现在水下,水流之中似乎托起一双手,将我扶起来。

「穿过桥洞,顺水跑,别回头!快!」他急切地推了我一把。

一个浪水冲起,我身体被托起。

当下顾不得那些朝下砸的东西,拔腿就顺着水朝下跑。

身后夹着我爸妈哭天抢地,以及那些人大喊:「她要过桥洞了,快砸!快砸!」

以及那些女孩咯咯的诡笑声:「过桥过桥,快点过桥!」

我顺着水,一路狂奔。

河里原本滑腻的鹅卵石,这会好像一点都不滑了,我每一步好像都踩在实地一样,连水流似乎都托着我。

我妈在后面哭着大叫:「绵绵你回来,你别跑。你跑了,这是要害死你哥啊。算妈求你了,你快回来,救救你哥!」

在她眼里,用我的命,救我哥,就是理所应当的。

我不肯,就是害了他!

「快!她在穿过桥洞了,快下去追她,一定不能让她过桥洞!」胡道长声音很急。

身后好像有谁大吼了一声,跟着就有谁跳了下来。

就在水花四溅之时,我踩着水,钻入了石桥下的桥洞,那阴寒的气息,瞬间冻得我全身一个激灵。

这河水不深,暑假一堆小孩子在河里搬螃蟹,村里的大人,无论是谁见到了,都会交代,不能穿过石桥下面,桥洞里有鬼。

有好奇的问了老师,说是桥下阴凉,会藏有蛇虫,不安全。

这会一跑进石桥下面,就好像进了冰库一下,通体发凉。

跟着我身后好像传来那些小女孩子咯咯的笑,可笑声中,还有着婴儿的啼哭声,以及女子撕心裂肺的大叫,痛苦的抽泣哀鸣。

更甚至有人撕心裂肺地大喊:「七婆……七姑……你为什么害我,为什么害我崽!」

那些人的声音好像极为怨恨,似乎就在我脑后,不停地嘶吼,怨恨地大叫。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不能回头了,咬着打颤的牙,直接穿过桥洞,想顺水朝下跑。

可刚一出桥洞,外面光线一亮,就见十来个人,裤腿湿透了,站在桥洞外,伸手拦着我。

小河本身就不宽,河堤倒是修得挺高的。

桥洞另一侧,也是追下来的人,我根本没地跑,除非一直待在桥洞里。

就算到了现在,这些追我的人,也不敢进入桥洞。

可那些怨恨的声音依旧在我脑后喊着,我不敢回头,怕自己一回头,就被吞噬掉了。

胡道长更是沉喝一声:「孔雨绵!你要害死多少人,你知道吗?」

他沉喝时,还丢了个什么下来,砸到我腿弯。

我本身就被折腾得够呛,又跑了这一通,又惊又惧,被他这一砸,腿一软,直接就倒在河水里。

但那些人却都没有上前拉我,而是抬头看着桥上的胡道长。

他沉叹了口气,冷声道:「她已经穿过桥洞了,先拉上来吧,留着她说不定还有用!」

我这会感觉腿酸软得厉害,完全脱力,搞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就在两个人扯着我胳膊,将我往上拖的时候。

我突然听到旁边传来了轻叹声,扭头看了一眼。

就见那白衣男子带着乌压压一群女孩子,站在桥洞外面,看着我。

那些女孩子朝我笑,对我挥了挥手。

可在阴暗的桥洞里面,数不清头发黏湿、下半身全是血,小腹高高隆起,低着头呜呜低泣的女人,站在桥洞下面,怨恨地盯着我。

就在我看过去时,她们猛地抬头朝我看了过来。

青白的脸上,带着狠厉,猛地伸手要朝我扑过来:「七婆……」

但那白衣男子沉喝了一声,那些人好像很怕他,复又极为不甘心地缩了回去。

我有点懵懂地看着这桥洞里的景象,难道这桥洞下,真的有鬼?

那些人拉扯着我,把我强行往河堤上送。

上面的人,七手八脚地将我扯了上去。

所有人都沉默了,连风都止住了,那些飘在空中的纸钱,慢慢地掉落。

却正好落在河水上,不过片刻,整条河面上,都是撒落的引路钱。

桥洞边的女婴魂,踩着纸钱,头也不回地顺水走去。

她们还在唱:「过桥过桥,宝宝过桥。刚过奈何桥,又过石板桥。不怨父,不怨母,只怨己身苦。石板桥下奈何桥,来世不哭也不苦。」

那白衣男子目送着她们,踩着纸钱远去,朝我笑了笑,转身进了桥洞。

那些浑身是血、披头散发的女人,好像都不见了。

我坐在桥头,好像又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也就在这时,头猛地一痛。

我爸扣着拳头,对着我就砸了过来:「我打死你算了,让你跑!让你跑,我白养你这么大了,你要害死全家。」

这次我妈也没有阻止,其他人似乎也沉默,只是象征性地说一句,连上前拉的都没有。

没一会,我头好像都痛麻了,可我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

最后还是胡道长沉喝了一声:「别闹了!」

跟着瞥了我一眼,又看着已经落地的棺材,沉声道:「棺材落地,入土既安!」

老话确实是这么说的,棺材一旦落地,就得就地安葬,再启棺,就会变成凶尸。

更何况奶奶死得本来就怪,怕这棺材也没有人敢再抬。

可那棺材,稳稳地落在马路正中央,还正好是桥边。

别说过不了车,连平时人多了,过路也不好走啊。

也没有谁说,埋马路正中间的吧?

这也说不过去啊!

村长连忙扯着胡道长,到一边说了一通,旁边那些送灵的人,也都变成义愤填膺。

好像他们为了奶奶的葬礼,出了大力,更甚至有人不远千里回来,就求让我奶奶入土为安,结果出殡了还搞出了这个事。

一边指责胡道长没用,不如他师父厉害;一边指责我哥,如果不是他惹出事来,奶奶不死得这么惨,就不会有这种事了!

胡道长被他们围着,说得不厌其烦。

瞥了浑身湿透的我一眼:「把她带到七婆的老宅,先锁起来。这棺材,再搭灵棚,我再想办法!」

他好像真的很害怕,脸色沉得好像滴出水来。

我被拖着,往回看了一眼,那些踩着引路钱顺水离开的女婴魂,都不见了。

桥洞下面却好像更阴沉了,似乎和洞外,是另一重天地。

我爸他们现在也头痛着奶奶棺材的事情,没空管我。

带我去奶奶老宅的,是几个婶娘,一路拖着我,看我的时候,又是好奇,又是同情。

有几个在后面窃窃私语,我隐约听到。

「打小就被七婆用那个养着的,就是为了当替身,去阎罗殿赎罪的。」

「真的假的?这可是亲孙女呢?又一手养大的,她也狠得下心。」

「亲孙女?她让别人的孙女过桥还少吗?不过桥,还用养什么替身。」

「啧!我都不知道七婆还做这种事,太缺德了。」

「那个时候吗,没办法。」

「她还不只过桥呢,听说帮人接生,暗地里下手,害得不少人成了产难婆。」

「哎!前面不是听说,她家小轩跟陈瞎子家的傻婆,勾搭上了。」

「这事好多人看到了,有时在桥洞下面,有时在后边那坡坡上。咂,欺负陈瞎子看不见,两块糖就骗了那傻婆睡一次,也不嫌……」

「后来把那傻婆的肚子搞大了,她是个傻的,不知道。别人也不肯做恶人,也不敢是罪七婆,就没人点破。」

「陈瞎子也看不见,等要生了,那个傻婆叫肚子痛,陈瞎子才知道。硬说那孩子不是他的,村长怕搞出事情,就喊七婆去接生,毕竟是小轩的种吗。听说都要生出来了,七婆……」那婶娘拍了下手。

右手紧握着往前一伸:「又把孩子给塞回去了,那傻婆活生生地给折腾死了。」

我听到这里,猛地扭头看着那婶娘。

村里确实有个陈瞎子,娶了个傻婆娘。

那傻婆娘其实也不算傻,就是上一代母亲弱智,父亲有点精神病,经常打她,所以就一直畏畏缩缩的。

家里又穷,从来没上过学,十几岁就被她爸几百块钱卖给了陈瞎子。

我猛地想起来,过年的时候,孔雨轩偷偷在口袋揣了两瓶我给奶奶买的八宝粥,被我撞见了,还瞪了我两眼。

有一次我从镇上回来,就看到他偷偷摸摸地扯着那傻婆娘从桥洞下面出来。

当时,那傻婆娘衣服都湿了。

孔雨轩还说是他救了她,让我找了身旧衣服给她换。

当时我没有多想,现在听这些婶娘说这么一说。

孔雨轩居然是用八宝粥这些东西,骗了那个傻婆娘,在那桥洞里……

想来也是,那桥洞下面,左右各砌了一个一米多宽的平面,长满了草,又在水边。

加上村里一直用下面有鬼来吓人,一般人看都不会往里看一眼。

就算看了,光线也昏暗,看不出什么。

看到了又怎么样?

村里有什么恶心事,大家心知肚明,但都不会点破的。

可就算陈瞎子不肯承认那孩子是他的,傻婆娘生下来就生下来。

奶奶为什么要把已经临产的孩子,又给推了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猛地想到了奶奶那双保养得当,小巧白皙的手。

她死的时候,每根手指都被掰折,弯曲得跟断了骨的鸡爪一样。

6

我问那些婶娘,奶奶到底是怎么死的。

可她们听我问,好像很怕我,根本就不跟我多说。

一路把我推到老宅,把我锁进奶奶住的屋子里。

这一路,很多人看到,我也呼救过。

可无论我叫谁,他们好像都不理我。

奶奶的屋子我很熟悉,她信佛,早晚都会供一炷香,总带着檀香味,这会却带着一股子腐败的气息。

她们生怕我再跑了,将门窗都钉死了。

我浑身湿透了,只得从柜子里找出奶奶的衣服换上,又找了些藏着的饼干什么的,填饱了肚子,这才感觉舒服点。

蜷缩在床上,想着这三天诡异的事情,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梦里,我好像成了奶奶。

正看着下半身几乎泡在血里的傻婆娘,她因为剧痛不停地哀嚎:「七婆……七婆……」

那孩子已经露出了个头,没有黑溜溜的头发。

头顶糊着无数指甲盖大小、厚厚的头垢,那些头垢像极了一张张人脸。

随着那头一点点朝外挤,那些头垢上的脸也开始变得扭曲。

好像随着那傻婆娘一起,一声又一声的惨叫着:「七婆!七婆!」

跟着那双总是抚着我头顶的手,稳稳地托住了那婴儿的头,却并不是往外拖,而是用力往里一推。

一只手更甚至顺着婴儿的脑袋,伸了进去。

傻婆娘痛得惨叫一声:「七婆。」

可老话说,傻子力大,她这一惨叫,刚被推进去的婴儿脑袋就又出来了。

然后那傻婆娘痛得扭曲的脸,突然就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听到那笑声,只感觉无比害怕。

像极了我镇棺时,那只公鸡在我怀里的笑。

「七婆,快让你的重孙过桥啊?再送到奈何桥啊?咯咯……咯咯……」那傻婆娘更甚至慢慢坐了起来。

随着她笑,那刚露出来的婴儿脑袋上面的头垢,似乎也变成了一张张的嘴,也跟着「咯咯」地笑。

我看不到奶奶,只能看到,那双手复又托住了婴儿的脑袋。

这次一双手同时伸了进去,更甚至紧扣着,还转了一下。

鲜血瞬间涌出,那双保养得当的手,瞬间泡在了血水中间。

更有的血,顺着奶奶的胳膊,滴答滴答地朝下滴落。

「咯咯……咯咯……」傻婆娘笑得更大声了,可跟着就双眼跳动,痛得跟杀猪一样,一声接一声地惨叫。

隆起的小腹,被强行推进去的胎儿,在里面奋力挣扎,鲜血一股股地朝下流。

没一会,傻婆就没了动静。

而奶奶,从旁边破旧的柜子里,拿了针线,将下面缝了起来。

这才出来,和陈瞎子说:「她是个傻婆娘,不晓得用力,没生下来,一尸两命。」

陈瞎子只是咯咯地冷笑,拐着竹棍想起身,我哥却还追上去对着他后腰就是一下。

可那一下,却好像踢在我身上,我身体猛地往下一沉,瞬间就醒了过来。

这才听到外面传来敲窗声:「绵绵。孔绵绵。」

村里人并不知道我大名,只知道奶奶叫我绵绵,平时跟着叫,加个姓就成了「孔绵绵」。

我忙起来,往窗口看了看。

老式的方格子窗,左下角有一块玻璃破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正好可以看到外面。

叫我的是四阿奶的女儿秦婶,她这会双眼红肿,整个人都有着一种说不出的亢奋。

见到我,立马朝我咯咯地笑:「听说你跳了石板桥,跑过桥洞了。对,就该这样!他们自己作孽,凭什么让别人的命来救他们。」

「这到底怎么回事?」我这会还昏昏沉沉的,想到刚才的梦,更是心悸。

秦婶从怀里掏出瓶水递给我:「喝吧,现在那棺材停在村头桥边的正中间,村里人都头疼呢。就算谁家没请过你奶奶接生,也有亲戚请你奶奶接过生啊,都怕着呢。」

我脑中,全是那双托着婴儿脑袋又推回去,鲜血淋漓的手。

光是想着,就直打寒颤。

秦婶靠着墙,根本不用我问,朝我呵呵地冷笑:「这事还得从你奶奶当产婆那些年说起呢,你奶奶可是个大好人,这村里哪个敢说她不好啊。

「你奶奶今年七十三吧,也该死了。但她不得善终,也是报应!」秦婶咯咯地笑得畅意。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

我捏紧了水瓶,不敢喝:「她怎么死的?」

刚才那个梦,十有八九是真的。

现在我穿奶奶的衣服,睡她的床,梦到她生前的事,也有可能。

可奶奶怎么死的,我是真不知道。

「你怎么不喝水?快喝!」秦婶瞥了我一眼,呵笑道,「你奶奶生下你爸后,为了多挣点口粮,就当了产婆。可那个年代,谁都吃不饱,都想养男的,多个劳动力。谁家愿意养女孩子啊,当产婆吗,如果生下女孩子,就得帮人处理了。

「但生下来了,过了奈何桥,就是条命。杀生,终究是造孽。所以就有了过桥的说法,你知道吗?」秦婶斜瞥着我,脸上尽是讥笑。

我这会猛地想到那些唱着过桥童谣的女婴魂,所以「过桥」就是杀了她们?

「就是用洗脚盆,装满水,然后左右搭两块石板子。产婆拎着刚出生的婴儿,让他的胳膊搭在石板上。唱着宝宝过桥,过桥过桥……」秦婶学得很像。

我一听到这阴恻恻的声音,脑中全是那双染满血、托着婴儿脑袋的手,胃里发着抽。

「哎呀,宝宝掉水里去啦。哎呀,宝宝淹死啦!」秦婶表现得极为夸张。

然后扭头朝我道:「这才出生的吗,一双胳膊在木板上搭不了多久,掉到满是水的洗脚盆里,没几下就淹死了。

「村里那石桥,以前是没有的,就是个木板桥。但那条河,据说是带魂通阴的,所以出殡都得过那条桥。你奶奶也算是个能人,将一个女婴过桥,就找个破坛子,装起来,埋河堤下面。」秦婶呵呵地低笑。

「说这样,这些女婴魂就被关在坛子里,不会给阎王殿告她杀生了。」

她瞥着我道:「她也怕造孽,还把胎盘留下来,炮干制成了紫河车。说有胞衣在,那些女婴魂,她也有办法让她们不找她了。」

我听到这里,猛地想到了什么,猛地捏紧了水瓶。

秦婶却并不在意这个,依旧幽幽地道:「她过桥这事确实能减少那些生孩子人的愧疚感的,所以对外都说她接产好,名声就起来了,这过桥的事情,就越做越多,挣的钱也多。那河堤下面,埋的坛子就越来越多了。

「这过桥吗,也算帮人家,毕竟不怨父,不怨母,只怨己身苦,这还不算什么。」秦婶说到这里,语气变得神神秘秘。

可我听到那几句女婴魂童谣里的话,整个人都凉了,抱着那水瓶,连看都不敢看秦婶。

秦婶却朝我摆了摆手:「你不喝水吗?」

「不渴。」我捧着水瓶,看着她,「你接着说。」

她呵呵地笑了笑,也不在意了。

幽幽地道:「以前大家都穷,缺吃少穿的,因为一只鸡、一把菜,或是浇田抢水,鸡啄了菜地,都会打起来,骂起来。」

「你知道骂人最厉害的一句话是什么吗?」秦婶语气又带着极度的亢奋。

我捏着水瓶,摇了摇头。

从小奶奶就不大让我出去和村里的小孩子玩,说我是女孩子,不能野,要好好读书。

「产难婆压死的。」秦婶咯咯地笑了起来。

她这笑声,和刚才梦里,以及我抱公鸡的笑声,一模一样。

我吓得手一紧,捏着矿泉水瓶也咯咯地响了两声。

忙将矿泉水瓶放在一边,用脚踢得远远的。

秦婶好像被水瓶咯咯的响声唤醒,语气又变正常了:「然后有两家积怨的,总想着报复。你想想,如果你恨不得一把药给药死的人家,突然有了个孕妇,而你知道村里最有名的产婆会过桥。那你说,找她帮个忙,是不是很容易。」

秦婶将手抬起来,做出一个捧托的样子,赫然就是刚才梦里,奶奶托那婴儿头的样子。

然后扭头盯着我,幽幽地道:「那时候,女的下地干活,身体壮,可营养不足啊,难产死的也多。只要在接生的时候,托着孩子的头,往里一塞,让孩子生不出来,一尸两命。老婆孩子都没了,没钱再娶,就是断子绝孙!」

秦婆说着,捧托的双手猛地一拍:「这家出了产难婆,想来肯定是那家骂的时候咒的,就又请你奶奶等那家有人生产的时候,搞个产难婆出来报复。你奶奶的生意哟,越来越好。」

我突然有点喘不过气来,看着秦婶:「你怎么知道的?」

可秦婶根本就没有回我,只是不停地伸手做着捧托的样子:「等产难婆死了,一尸两命。你奶奶怕鬼婴报复,就会用线把下面缝起来,把鬼婴缝在产难婆身体里,免得鬼婴出来找她。还会剪点什么,也放小坛子里,和那些过桥的坛子放一起。」

「咯咯!咯咯!」秦婶越笑越大声。

就跟着下蛋母鸡一样,还昂着头,咯咯地笑。

我这会完全能确定,秦婶有问题了。

可她却凑到毛玻璃前,朝我呵呵地笑道:「后来啊,那河堤下面埋的坛子越来越多,村里怕出事,大家就你捐点,我捐点,重新修了河堤,和那座石桥,将那些坛子永远压在桥下,让她们过不了桥,再也去不了奈何桥,就没人去阎王殿告你奶奶的状,阎王也就不会管这些做恶事人的状了。

「你奶奶很棒吧?她还会把过桥女婴的胞衣收起来,把那些正常出生的男婴胞衣自己吃。

「知道为什么把女婴的胞衣收起来吗?」秦婶瞥着我,双眼就跟那晚我看到四阿奶的眼睛一样,如同玻璃球一样地转。

「为了养你这个替身啊?你吃了那些女婴魂的胞衣,她们就会循着气味,找到你了。所以你过桥,就等于她们过桥了,她们现在可以去奈何桥啦。可还有产难婆,没有走啊。」秦婶语气开始变得阴恻恻的。

那如同玻璃般转动的眼睛上下跳动,咯咯地笑:「所以那些产难婆还会报复村里人,他们就想让你代替你奶奶活埋,表示他们帮着报复了,让那些产难婆泄愤消怨。」

她说着,伸手就从那破了的玻璃伸了进来。

那种老式方格窗的毛玻璃,唯一的好处,就是破了一点后,四周有钉子和木槽挂着,不会掉。

但玻璃破的地方,也就拳头大,秦婶将一双手同时伸了出来,先是衣服被玻璃刮得咯咯作响,跟着那玻璃就被挤了下来。

她居然一双胳膊都从格子窗伸了进来,跟着脑袋还朝里挤,整个窗子都被她挤得「咯吱」「咯吱」作响。

她手掰着下面的窗台,倒垂着头,边往里爬,边「咯咯」的笑。

这两种声音混在一起,加上她这诡异的姿势,眼眶里跳动的眼球,瘆人得很。

我顾不上害怕,转身抓起床边的凳子,对着她脑袋就是一下,将她砸晕。

扶着床架子,抬脚对着她脑袋,想将她踢出去,可她好像卡到窗子中间了。

就在我抬手的时候,那瓶被我丢到一边的矿泉水瓶子,又开始「咯咯」作响,好像被谁捏着。

我一边用力将秦婶往外推,一边小心地扭头看去。

只见那没有开封的瓶子里,好像有很多小虫子一点点地渗开。

就像泡了水的水宝宝,越渗越大,撑得瓶子「咯咯」作响。

而随着变大,那赫然就是无数死青发白的手,正在水中乱抓着,想撑开瓶子想出来!

7

矿泉水瓶只有这么大,眼看着水中渗出的手越来越多,且越来越大,瓶盖「砰」的一声,就被冲开。

跟着一只只的手,像极了小时候,我们装在瓶子里的小螃蟹,伸着爪子,掰着瓶口,一点点地顺水往外爬。

可这不是螃蟹,一只手爬出来后,就拉着一个披头散发、下半身是血、隆着小腹的产难婆。

最先出来的,赫然就是那个我见过的傻婆娘。

她一钻出来,立马抬头满是怨恨地盯着我:「七婆。」

明明她脑袋只有瓶口大小,我却吓得一个激灵!

而她一出瓶口,身体好像见水就长。

瓶子里已经挤满了产难婆,她们一个个奋力地顺着那窄小的瓶口朝外爬。

各种怨恨的声音传来。

「七婆。」

「七姑。」

「七婆。」

没一会,那水瓶前站着的产难婆就越来越多。

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用力推了秦婶的脑袋一下,居然将她推了出去。

随着这些产难婆爬出来,屋内慢慢有着血腥味散开。

她们一个个挺着还有胎儿在里面扭动、隆起的小腹、步履蹒跚地朝我走过来,朝我伸着手。

我奋力大叫「救命」「起火了」,可都没有人理我。

眼看出来的产难婆越来越多,我瞥了一眼秦婶要钻进来的窗格子,一咬牙,准备从这里钻出去。

但就在我伸手掰着窗子,头要往外伸的时候……

身体突然一紧!

掰着的手一软,身体重重地落在地上。

扭头看着这些产难婆,高高隆起的小腹,心头突然一阵阵的悲凉。

她们现在已经把我当成了奶奶,不会放过我的!

那一格窗,是我唯一的生门,就像对于那些被困在母胎中的婴儿一样。

他们也只有一个生门,却被奶奶,强行堵上了。

这些产难婆,这也是让我经历那些被困死的婴儿,经历的。

那格子窗,就够钻个头出去,没有肩膀宽,根本就钻不出去。

我只要钻了,就得被困死。

眼看着那些产难婆,伸着手,朝我扒拉着。

转眼看了看这熟悉的房间,再看着她们浑身是血的模样,心头慢慢变得平和。

奶奶做得太缺德了,害得人一尸两命就算了,为了怕人家去阎罗殿告状,还缝尸困魂,让人家母子永远困在桥下。

这样人人都从桥上走过,就等于一直将她们踩在脚下,永远没有翻身之日。

可如果没有奶奶,以我爸妈的意思,我或许也过桥了。

她把我当替身养,可终究让我活了一次。

既然该我赎罪,就该我吧。

要不然,这么多条人命,积压了几十年的怨恨,拿什么来还?

我看着她们,慢慢放平了心态,闭上眼睛,靠着墙。

就是有点后悔,接到奶奶死消息的那个下午,天气闷热,有同事在群里说点奶茶。

我其实也挺想喝的,可看了一下,一杯奶茶十六块,差不多是我一天的菜钱,就没舍得。

对这村子,除了奶奶,我并没有什么惦记的。

只想着存个首付,自己在外面买个房子,接奶奶过去住一住。

她一直跟我说,不想待在村里,村里是非太多了。

也许她也知道,自己待在这里,总有一天,会遭到这些产难婆的报复吧。

「七婆!」一个怨恨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跟着无数双冰冷的手压到了我身上。

两双手强行撑开我的眼睛,另外有几只手掰开我的嘴,两只手伸进了我嘴里,握住了我的舌头,让我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我突然就知道,奶奶是怎么死的了。

因为我被撑开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坛子。

本能地伸手想挣扎,可这些产难婆将我双手紧扣着,一只又一只手紧紧地握住。

跟着将那坛子朝我头上套来,她们也让我死后,困在这坛子里。

我想扭头,可产难婆太多了,我全身上下都被她们的手压着。

连闭眼都不行,因为眼睛一直被她们撑着。

她们这是要让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是怎么被憋死的。

一报还一报!

眼看着那坛子就要套到我头上,突然又听到一声轻叹:「放过她吧。」

跟着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握住了坛子,将坛子拿开了。

赫然就是那白衣男子,他眼带怜悯地看了我一眼。

朝那些产难婆道:「冤有头,债有主。」

那些产难婆似乎对他很恭敬,慢慢得得退到角落里,跟着就消失不见了,只有那瓶被撑开瓶盖的矿泉水,还在咕咕地朝下流着水。

我看着这白衣男子,突然有着无比的安全感,整个人一松,靠着墙重重地喘着气。

「走吧。就算她们放过了你,村子里这些人,为了避免被报复,还是会让你代替你奶奶入土为安。」他轻轻一挥手,被锁着的门,跟着就开了。

我抬眼看着他:「为什么一定要我入土为安?你为什么要帮我?」

那些女婴魂,叫他「河神」。

看他的安排,让我穿过桥洞,其实也是为了释放她们吧。

他朝我苦笑道:「那些女婴一直被困,但困着产难婆的坛子,在那傻婆娘被害死后,被陈瞎子打破放出了一些。她们先害死了你奶奶,那个收殓的四阿奶,呵……

「还是和以前一样,想着当好人,和稀泥,就用秘术将你奶奶缝尸,让这些产难婆困在你奶奶披着的蓑衣里。那个老道长,又提出了让你镇棺压魂,随着棺出殡活埋,让所有产难婆泄愤。

「可你刚才也看到了,你奶奶的魂魄被这些产难婆困在了坛子里,她去不得阎罗殿,那些罪孽,自然不会由她承担。如果你这个替身不死了去担着,就得落到村里那些杀女婴,或是暗中找你奶奶让人难产而亡的人身上。」

「可你如果不过那桥洞,那些女婴就得生生世世困在那桥下的坛子里,永世不得超生。」他脸带不忍,朝我苦笑道,「我听了她们几十年的怨恨,也想帮她们一把。」

「你村里这些人也怕遭报应,肯定会把你活埋让那些产难婆泄愤的,我已经让她们去找债主了。」他见我没动,还伸手拉开门,「快走吧,再晚点,他们又来抓你了。」

他并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要救我。

但他明显不在意村子里那些始作俑者的死活。

我也不想死,急忙翻身起来,拔腿就朝外走。

那白衣男子还将倒了一半的矿泉水递给我:「这水里面,原本注射进了河水,所以她们才能随水进来。现在流出来了,你喝点水吧,有这水在腹中,她们就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我嘴干得都起痂了,看了看他,接过水,一口气喝完,拔腿就朝外走。

走到门口,忙又扭头看着那白衣男子:「我该怎么称呼你?」

如果真是河神,以后我给他立个牌位什么的,早晚一炷香总得有的。

「广泽。」他朝我笑了笑,示意我快走。

广泽……

我脑中灵光一闪,猛地就想了起来。

小时候每逢七月半,别人家都是擦黑就烧纸,接祖宗回家祭祀。

奶奶却总是要在半夜,才带我去。

但并不像别人家,一路烧纸往家里引,而是在桥头摆上很多祭品,烧很多纸钱,说很多话。

还会扎她和我的手指,挤了血滴在纸钱上。

我一扎就痛哭,她就会拿点吃的给我,让我坐在一边吃,她安心地烧纸。

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看到一个男子站在桥下,抬头看着上面。

我以为他是馋我吃的,就会把手里的吃的递给他。

经过两三年,也就熟了。

我会趁奶奶不注意,跟他说话,问他是谁,是不是等我们走了,再偷祭品吃。

他只是告诉我,他叫广泽,不是要偷祭品,就是想听听奶奶说什么。

后来大了,我开始懂事,隐隐感觉这事不对。

把这事告诉了奶奶,她听着的时候,眼露惧意,就再也不让我跟着去桥头烧纸了。

而是每次烧纸前,割破我手指,挤点血,放在纸钱上。

就连现在,也是一样。

读书的时候,七月是暑假,就算打暑假工,她都会叫我回来,让我放点血在纸钱上,她去烧。

上班了,如果请不到假,她就会让我抽点血,放在冷冻箱里,快递回来。

给的理由是,我小时候不好养,她许了什么,这是帮我还愿的。

现在想来,她就是在用我的血祭桥下那些鬼魂,让那些产难婆以后找我!

这么多年,我居然忘记了广泽。

他是河神,对奶奶做的事情,一清二楚。

我看着他,轻声道:「你每年听她在桥头烧纸,她有没有过……」

后面的话,我却说不出来了。

有过什么?

如果奶奶有过忏悔,她就不会一直养着我当替身。

不过她也在怕,怕傻婆娘在那埋着骨坛的桥洞下受孕,就是那些冤魂变成她重孙,来找她索命,来报复孔家。

所以她就又重操旧业,让傻婆娘一尸两命。

陈瞎子是知道的吧,所以打破了那些装产难婆东西的坛子,将她们放了出来,也算为傻婆娘报仇了。

广泽见我想起来了,朝我笑了笑:「快走吧。」

「谢谢!」我直接朝外走。

出村的路,我很熟,除非翻过后面的大山,绕到别的村去,要不就得过桥头。

现在人都不进山打柴什么的了,连路都没有了,蛇多,野猪也多。

可一想到桥头现在混乱的情况,肯定守了很多人。

我一咬牙,还是转身往后山走。

刚到村后的山坡,就见孔雨轩站在那里,一个人自言自语。

脸上半点惧意都没有,好像还在嬉皮笑脸地哄着谁。

可他对面,根本就没有人!

我心头咯噔了一下,猛地想起那些婶娘说,他还在这山坡坡上骗过那个傻婆娘。

刚才广泽还让那些产难婆来找债主,其中就有那个傻娘婆。

看了一眼孔雨轩,我一时犹豫要不要叫他一句。

也就在这时,孔雨轩扭头看到了我。

他先是一愣,跟着立马反应了过来,朝我大吼道:「孔雨绵,你怎么跑出来了?胡道长已经扎了纸人,写了奶奶的生辰八字,准备让那纸人代奶奶从棺材上起身,让你背着过桥,到选好的地方入土。你这个时候,还想跑。

「你得代替奶奶入土为安,要不然我得被你给害死,那些逢年过节,来看奶奶的,都得被你害死。」他一边说,一边抄起根婴儿胳膊粗细的树棍就朝我跑了过来。

所以那些过年来看奶奶的,其实不是感谢,而是来封口的,免得奶奶将过往那些不堪的恶事,说出来!

广济果然说得没错,用我一条命,换村里这么多人的命,在胡道长眼里,怎么选择,其实很清楚。

孔雨轩一边朝我跑,还一边大喊大叫。

我突然为自己刚才还想救他的想法,感觉到可笑。

有些人做了恶事,或许在心平气和的时候会有愧疚感。

比如奶奶平时供佛像,看到小孩子都会笑着给糖,会对我比较好,会出钱供我读大学。

可这些,都不过是让她们自己内心好受点罢了。

一旦遇到危险,她们依旧会作恶。

我盯着孔雨轩,冷笑道:「你刚才在跟谁说话?」

孔雨轩愣了一下,扭头朝旁边看去。

原本只有他一个人的山坡上,那个傻婆不娘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旁边。

正挺着个大肚子,朝着他憨笑。

孔雨轩顿时醒悟了过来,吓得双腿都哆嗦,握着的棍子正要挥过去。

可一个又一个的产难婆,挺着肚子从傻婆娘身后走了出来。

她们就像对我一样,伸着双手,撑眼张嘴,摁住他的双手。

然后由那傻婆握着那根棍子,从孔雨轩被强行掰开的嘴里,一点点往下捅。

孔雨轩的眼皮被撑开,努力转眼看向我,向我求助。

可那树棍粗砾的皮,刮着他嘴角,渗出鲜红的血水。

跟着一点点地往下捅去……

我猛地想到了那老道长的死法,以及广泽说「冤有头,债有主」。

心头发梗,紧捂着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也就这一耽搁,那根粗长的树棍,已经有一半捅了进去。

孔雨轩被这么多产难婆压着,连手指头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根树棍一点点地捅穿他的身体。

那些产难婆紧摁着他,死死地盯着我。

不远处传来村民吆喝的声音,我扫了一眼已经慢慢不动了的孔雨轩,拔腿就朝山上跑。

8

上山的路,我其实不太熟,但人逃命的时候,总是能激发本能的。

就在我跑过山坡的时候,就听到了急急赶来的胡道长喊了一声:「糟了!孔雨轩已经和我师父一样遭了报复,镇棺的孔雨绵跑了,那些被放出来的产难婆也跟着她在村子里乱窜。快点找到她,要不然过不了今晚,你们这些人,都得死!」

跟着不知道是谁敲了锣,大喊着「她跑到山里了,快搜山!」

我心急如焚,可进山不是我的强项。

从秦婶的话里,整个村子里的人,别说让女婴过桥的。

就是害人难产而亡的,就算没有直接参与,可亲戚中间,总有做了这些事的。

加上已经死了四个人了,谁也不想自己死,或是家里亲戚惨死,这就等于告诉别人,家里人以前做了这些恶事。

村民们居然无比地齐心协力,从四面八方开始搜山,想抓我。

我哪里跑得过啊,最后想了想,找了一个偏僻的、被灌木覆盖的小土坑,自己缩了进去。

想着等天黑后,再跑到镇上,先打车到县城,再报警。

小土坑太小,我没趴一会,人都僵了,还不时有虫子,顺着衣领裤脚爬到身上来。

没过多久,就有两三个人拿着棍子,敲打着灌木,搜到了这边。

他们一边搜一边聊:「把老孔那个女儿活埋了,就真的有用吗?」

「这是老胡道长说的办法,抓到了总有用的。」

「有个事我没想明白,那些过桥淹死的女婴,七婆是将尸体装坛子里,对吧?可那些产难婆,七婆装的什么?可以困住那些产难婆?」

「沾了羊水和胎血的毛!」一个声音粗狂的人,冷呵了一声,「下面的,一小撮,剪下来,放在那种小坛子里。要不然陈瞎子怎么知道,哪个是装婴尸的,哪个是装产难婆的?」

「听说四阿奶把这些摔出来的毛,塞到蓑衣里,给七婆当寿衣装裹,让它们一直扎七婆的尸体。只要她那当替身养着的孙女,附棺入土活埋了,就没事了。」

「哎,也是作孽。别的地方,也有生下女儿不要的,其实也没事。怪就怪七婆,怕自己遭报应,硬要多此一举搞个坛子,困着人家,让人家不得超生。做了孽,还怕死了承担责任。」

「那些产难婆才造孽呢,都要生出来了,她再把头推进去,一尸两命,活活痛死,她也下得去手。」另一个人也叹了口气。

那人又冷冷地道:「老孔的女儿,还是她亲孙女呢?她都舍得……」

我趴在坑里,努力让自己不要去想这些了,只要逃出村,就能活命。

可那些人似乎越说越心烦,挥着的棍子也越来越重。

我僵着不敢动,只求他们不要动。

可也就在这时,突然有股供香的味道蹿了进来。

我心头瞬间感觉不好,紧跟着那几个拿着棍子敲着灌木的人,没有再动了。

可那供香的味道,就好像被牵着线一样,朝我这边冒。

以前奶奶给佛像供香的时候,和我说过,有些人会用血亲的血制香,裹上头发,就能找到至亲的人。

这香里,还夹着一股子淡淡的头发烧焦味。

旁边搜山的人,都不动了,肯定是联系人过来抓我了!

我趴在坑里,一动也不敢动。

这次如果再被抓,怕就再也没有跑的机会了。

也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的小手突然拍了拍我趴在地上的手。

我看着那青白的小手,吓得一个激灵。

艰难地扭头一看,就见是那个坐在棺材上给我喂水的小女孩。

她蹲在我旁边,偏头朝我笑,将手递给我:「河神说,你跑不掉,让我带你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头一软。

相对于人,我居然相信这些鬼。

那小女孩牵着我,从灌木下面起来。

一股子阴凉的气息顺着她的小手传到我身上。

外面有三个人柱着木棍,一个人拿着手机发着信息,示意他们不要动。

一个人手里捏着根线香,香就像牵线一样,直接往我藏身的灌木下面钻。

可我已经从下面出来了,他们却好像看不到我。

她朝我笑了笑:「你喝了河水吧?河神会保护你的,他们看不到你。河神最好了,他肯定早就想到了。」

所以广泽说那瓶水里,没了河水,其实也是骗我的,只是让我放心地喝下去。

有那小女孩子牵着,我好像隐身了一样,连踩着灌木都没有任何动静。

我们悄无声息地绕过那三个人,往村里走。

小女孩子朝我解释道:「河神本来就是想让你从桥头跑的,他既然说让你走,肯定会帮你的。结果,你居然反向往山里跑,河神只得让我来了。」

这我真没想到。

我们没走多远,就碰到搜山的人,三五成群地往这边来,每个人手里都拎着这样一根香。

那香得用至亲的血和发才能制成。

孔雨轩已经死了,我的血脉至亲,就只剩爸妈了。

他们是真的想要置我于死地啊,生怕找不到我。

我心头发酸,牵着那小女孩的手,大步朝村子里走。

这会村里不时有人嚎哭,好像有谁家又死了人,如何如何的。

一直顺着奶奶出殡的路,走到了桥头。

路上碰到好多人面带惧色,慌慌张张地出村,却好像没有人能看到我和这小女孩。

那落地的棺材已经搭了棚子遮阳,而胡道长和那个做香烛的老蒋,在扎着一个纸人。

我倒是没想到,他还是个扎纸匠,怪不得懂这么多!

就在我们路过棚子的时候,那原本封死的棺材,居然已经打开了。

我不过是瞥了一眼,就看见奶奶的尸体不着寸缕地躺在棺材里,缝尸的线,被剪开。

胡道长拿着那件传闻藏了产难婆们被剪下毛的蓑衣,递给老蒋。

老蒋一边给纸人裹上蓑衣,一边拿笔将纸人上面糊着奶奶的照片,将眼嘴都画成缝起来的样子。

胡道长更甚至从奶奶尸体里抽了一管血,然后用毛笔蘸着,在那贴了照片的纸人额头、胸前、后背,都点了血。

老蒋看着,在一边抽着旱烟:「只要抓到老孔家的女儿,让她背着纸人被活埋,这事就算过去了。」

「嗯。还得用黑狗血淋坟,埋铁链锁住,让她们永远不能出来!」胡道长脸色发沉。

扭头看着扎纸匠:「老蒋,这是让她们永世不得超生,太过阴狠了。我们……」

「想想你师父的死,想想死一个,还是死一村。我们也没办法!」叫老蒋的扎纸匠抽着烟,吐着烟圈。

「四阿奶也想救人,特意将这些毛缝在蓑衣里,结果孔雨绵没镇住棺,她第一个就死了。

胡道长看着后山。幽幽地叹气:「听说村长和七婆一样惨死,那些产难婆,不会放过他的。老刘家的老两口也死了,听说他们让七婆帮忙,害死了跟他们抢水的杨四媳妇,一尸两命,他们两口子也和七婆一样,瞪眼张嘴地死了。」

「香烛燃尽黄泉到。大家都从桥上走过,将她们压在桥下,这积怨有多深,报复就有多重。如果不把她们再困住,你和我也都会死的。」老蒋将旱烟锅在地上拍了拍,苦笑道,「你这么想的话,死一个孔雨绵,挺值得的。」

「如果七婆不是为了让这些冤魂恶鬼消怨恨,养着孔雨绵当替身。她一出生就和她那个过了桥的姐姐一样,死了。

「就算到现在,老孔也是宁愿多生个好吃懒做、啃老的儿子,也不会愿意多养个考上大学的女儿。毕竟儿子是自己家的,女儿是别人家的。」老蒋叹着气。幽幽地道:「小胡啊,你就当孔雨绵也是个早就该死的鬼吧。」

我听着心头发颤,原来在我前面,还有个过桥死了的姐姐。

不知道为什么,那牵着我手的小女孩子,原本笑嘻嘻的脸上,闪过阴沉的怒意。

将我往桥头拉了拉,示意我快走。

石板桥就在前面,我以前走过无数次,却从来没有感觉到这座桥是这么冰冷。

村里到底有多少人知道,这桥下压着什么?

就在我抬脚要走上去时,胡道长的手机响了。

他听了两句,脸色发沉,立马扭头朝老蒋道:「孔雨绵跑了!」

老蒋立马脸色一变,跟着将那纸人一放:「老胡,既然这样,就只能行狠招了。」

我还不知道什么是狠招,牵着我的小女孩子,脸色立马就是一变。

拉着我桥上跑:「快,跳进河里,快!」

我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到胡道长叹了一声,跟着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纸,还有一张照片,往那个做好的纸人身上一贴。

那黄纸上写的赫然就是我的生辰八字,而照片也是我的照片。

也就在刹那间,胡道长沉喝一声:「冤有头,债有主。各方冤魂听令,七婆在此!」

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感觉被小女孩子牵着的身体好像瞬间变沉。

眼看着石板桥就在前面了,那小女孩用力拉着我往前扯。

但也就在这时,我爸妈猛地从桥两侧冲了出来,对着我就扑了过来。

他们似乎能看到我,左右扑过来,直接就将我摁倒。

那个小女孩子,也吓得惊叫一声。

我完全没准备,直接被我爸摁倒在地,对着我就轮了两拳:「让你跑!让你跑!你害死了你哥,你还要害死全村人,你个天杀的!」

那小女孩子在一边大叫,可她是个鬼,根本就帮不上忙。

我被直接打得眼冒金星,脑中最后一点想法都没了。

还是胡道长开口:「别打了。」

老蒋将我爸拉开,看着我叹了口气。

我妈在一边,只是抽抽搭搭地看着我:「你怎么能害你哥呢?你害死了你哥,你得赔命。」

就因为我不愿意死,就是我害死了他?

可坏事做尽的,是他啊!

我坐在地上,任由鼻血直流,呵呵地苦笑。

连老蒋都知道,孔雨轩好吃懒做、啃老没用,可在他们眼里,那个儿子就是个宝。

就在我扭头看的时候,发现胡道长和老蒋盯着我旁边的小女孩。

心头突然一动,我忙站起来,将那小女孩推了一把,朝她沉喝道:「快跑!」

胡道长刚才的话,她也听到了,要让我们永世不得超生。

他们要救这一村的人,我和她们的命,都不是命!

「你还要跑,还跑!」我爸对着我,又要一拳。

我已经算是死过两次了,那点血脉亲情,早就没了。

在他抡拳过来的时候,直接一脚蹬了过去。

跟着借着蹬这一脚的力气,直接翻身,扯着那小女孩子就朝桥上跑。

边跑边喊:「广泽!广泽!」

可那小女孩子却好像愣在原地,直勾勾地看着我爸妈,喃喃地道:「这就是爸爸妈妈,原来是这样的……」

我心头猛地一惊,扭头看着那女孩子,这才发现,她和我小时候有那么一丝丝的相像……

正好这时,广泽从桥下飘出。

看了我一眼,伸手抱着那小女孩子,朝我点了点头:「她确实是你姐姐。」

那小女孩还盯着我爸妈,不可置信的样子。

我整个人都呆了,原来真的有这样一个被过了桥的姐姐。

也就在这时,村里人呼喊着跑了过来,大喊道:「在这,抓住七婆那个替身了,大家都有救了!」

广泽忙将那小女孩往桥洞下一塞,转身就要来拉我。

可胡道长直接一挥手,将那个披着蓑衣的纸人丢了过来,罩在我身上:「快给她穿上!」

我爸妈连忙七手八脚地给我缠蓑衣的带子,我妈一边缠还一边骂:「你个没良心的,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不停地捶我、掐我、踢我……

广泽伸手拉着我,示意我跟他走。

我看着拿着绳子、棍子,或是铁链的村民们。

以及对着我拳打脚踢的我妈,还有恨不得将我五花大绑,和纸人一块活埋的我爸,心头慢慢变得发沉。

原来,舍一人,救众人,不救就是错。

可那些产难婆,她们又做错了什么?

那些被人怨恨,强行推回母体,活活憋死,还被封在尸体里,永世不见天日的婴儿,又做错了什么?

那些女婴,他们生而不养,又怕杀了脏手,硬是要搞出个过桥,怪她们自己淹死的。

真的是滑稽!

我任由自己被五花大绑,也任由那个纸人被强行绑在我背上。

只是沉眼看着伸手拉着我的广泽:「怎么把那些产难婆都放出来?」

9

按秦婶的说法,这河堤修的时候,就是为了藏那些被奶奶埋进去的坛子。

陈瞎子一个瞎子,能砸碎多少?

秦婶带着水瓶来找我的,里面有被孔雨轩害死的傻婆娘。

但我穿过桥洞时,看到的那一些里面,却并没有傻婆娘。

她们原本想出来,却被广泽那一眼给看了回去。

也就是说,桥洞下面还有被封着一些产难婆。

广泽皱眉看着我,跟着又看了一眼那些义愤填膺、叫着用铁链将我绑紧,或是直接把我打晕,背着纸人代我奶奶从棺材里起身,然后入土为安的村民。

到现在,他们依旧不直接说「活埋」,还说什么「入土为安」?

就跟他们说过桥一样的讽刺!

广泽瞥了我一眼,轻叹了口气,朝我指了指桥洞下面。

跟着,一挥衣袖。

一股狂风直接从桥洞下面卷起,飞沙走石,遮天蔽日。

「过桥过桥,宝宝过桥。」那个我名义上的姐姐,又带着那些女婴魂回来了。

她们就跟那晚将我从棺材上放下来一样,七手八脚地给我解绑。

「抓紧孔雨绵!那些冤魂不让她入土,不要让孔雨绵……」胡道长挥着道袍,还在大喝。

可跟着就说不出话来了,因为广泽直接塞了两颗鹅卵石在他嘴里。

老蒋拿着旱烟杆,还要朝我砸过来,但广泽一挥袖子,就将他摔进了棺材里。

这次那些女婴魂牵着我,一起跳下了桥洞。

那桥洞下面,乌压压地站满了产难婆。

只是这次,她们并没有怨恨地看着我,那眼中带着渴望。

都伸手朝我指着桥洞边的河堤,恳求地看着我。

我捡起一块石头,对着一个裂缝就砸了过去。

这砌的石桥,虽然用了水泥,可毕竟几十年了,加上时常有洪水冲刷,或是有广泽帮忙。

没一会,就有石头被砸松了。

桥上面,依旧有广泽引来的狂风呜咽地吹着。

我掰开砸松的石头,拿了块长点的石头,又将旁边的撬松。

仇恨,也会激发人的潜力吧。

不过撬开五六块石头,就里面有着一排排半人合抱的酸菜坛子。

坛盖用泥封住了,还压着符纸什么的。

我捡起石头,直接就砸烂坛子。

里面细灰的骨头,随着坛子碎片落了出来。

不知道是哪个小女孩子的呼吹声,在呜咽的狂风中,也显得那么清亮。

我突然无比兴奋,直接抬脚,顺着砸开的地方,将石头朝里踢。

「砰砰」的坛子碎裂声传来,一个又一个小女孩子的惊呼,以及谁低低抽泣的声音传来。

等露出一个人形的大洞时,那桥洞石墙后面,全是堆积着的坛子。

大的就是那种半人合抱大小,小的就是现在饭碗大小的。

大的碎了,落出尽是细碎发灰的骨头。

小的碎了,落出一撮微卷的毛发。

我越砸越有劲,桥上的狂风越刮越大,可跟着人们惨叫声也开始传来:「死人啦!产难婆压死人啦,大家别管了,快跑吧。产难婆压死人啦……」

可我依旧不厌其烦地砸踢着河堤,一个个的坛子碎裂,一声声或是欢呼,或是低泣的呜咽,对我而言,却无比畅快。

原本乌压压挤满的桥洞,慢慢地变得空荡。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将桥洞两边都砸破了,还要往桥洞两头砸,广泽却握着我的手,朝我摇了摇头:「都在这了。」

我扭头看了看,桥洞两侧,不知道摆了多少坛子,这会连河水中,都漂着发灰的碎骨。

奶奶今年七十三了,就我读小学那些年,依旧还有人请她接生。

那会查得严,也时常会听到谁谁家的媳妇身体不好,生了个死婴。

有人唏嘘,有人轻笑不语,有人了然于胸。

可没有人把一个个死婴当回事,因为村里人都默认,女子再优秀,是别人家的。

男儿再不成器,也是自家的。

我看着这些碎裂的坛子,又看了看广泽,听着桥上一个个好像见鬼……

不!

就是见鬼了的惨叫声,身体一软,倒在了河水里。

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镇上的医院了。

守在我床边的,居然是镇上派出所的警察。

告诉我,村里出了事,参加奶奶出殡的人,都死了。

应该是有人在饭菜里投毒,那些人出现了幻觉,一个个没有外伤,都瞪眼张嘴,双手紧扣,死状极怪。

更甚至有人将棺材开了,还把奶奶身上的寿衣给扒拉了。

警察中间带队的文队,问了我很多问题。

他似乎知道些什么,直接问我,那桥洞的坛子里装的是谁的尸骨,那件蓑衣和一些草绳里夹着的人体毛发,有什么古怪?

孔雨轩和老道长的死,为什么和其他人不一样?

胡道长和老蒋为什么疯了?

我只是说出殡的时候,狂风大作,村民们都疯一样地想过桥。

然后我就被挤下了桥,摔得头破血流,晕了过去。

其他的,一概不知道。

我脑袋上确实有伤,就算查出来,是被打的,也只说忘记了。

文队明显不信,可我不改口,也只得放弃。

就在他走后,他们队里一个穿黑衣、长相俊美的男子,朝我笑了笑:「广泽都跟我说了,你放心,我会让文队解决好的,反正他们能破的案子也少。你安心养伤,广泽将那些女婴魂送到奈何桥,又超度了那些产难婆,让她们腹中的胎儿从母体出来,就会来看你的。」

我听着他的话,浑身紧绷。

他却朝我笑了笑,幽幽地道:「对了,我来的时候,在镇上天桥下面,看到一个有意思的人。好像也是你们村的,叫陈瞎子,他居然会算命,你有空,去看看他。」

我听着,心头猛地一跳。

陈瞎子……

过桥和产难婆的事情,这么多年被翻出来,就是因为孔雨轩骗睡了陈瞎子的媳妇傻婆娘。

也是陈瞎子砸了那些装毛的坛子,放出了产难婆,才有了后面这些事情。

好像没有谁说陈瞎子去哪了……

他居然还活着,就在镇上。

我看着这个叫玄羽的那双微黄的眼睛,突然感觉有点发冷。

在医院住了两天,我就能出院了。

除了我那死去的爸爸抡着拳头砸的那几拳,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外伤,就是又累又饿,加上惊吓过度。

我一出院,就到玄羽说的桥下找到了陈瞎子。

那桥下面,不是摆摊算命的,就是卖祖传膏药,或是摆残局的。

陈瞎子很好找,因为他虽然瞎,却不像其他算命师父戴墨镜,就是顶着一双息肉糊着的眼睛,坐在那里。

或许是他眼睛太过狰狞,所以过往的人,都会多看他一眼,他生意居然还行。

我站那看了一会,他就算了两个人,二十块钱一个,挣了四十。

他以前就是算命的,套话都知道。

等人走了,我坐在他前面,报上了我的生辰八字,但没有说姓名。

他却只是呵呵地笑:「村里的事情,还得多谢你啦。我本以为,死了七婆,就够了的。哪知道他们居然还想让你活葬,压魂。

「哎,作孽多了,只想着作更多的孽,来压制罪孽,结果造孽就越来越多。」陈瞎子一听我的八字,就幽幽地叹气。

「你是特意的,对吧?」我看着他的眼睛,沉声道,「说说吧。」

陈瞎子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知道是怎么瞎的吗?」

我愣了一下,他那眼睛,好像是伤了后瞎的。

「被老村长戳瞎的,四阿奶再帮我缝合的。」陈瞎子呵呵地笑,伸手将眼皮翻了翻,「是不是还能看到缝线的印子?」

那双覆着息肉的眼睛,哪还能看到什么缝线的印,但因为里面眼球完全坏死,往里陷着,被他扯开,越发地恐怖。

「你不问老村长为什么刺瞎我的眼睛吗?」陈瞎子拉了拉二胡。咯咯地笑道:「因为我四岁那年看到了七婆给我妈接生的时候做的事情。我跟我爸说,七婆却说我小孩子乱讲。老村长怕我出去乱说,就把我从刚砍了柴的山上推下去,我眼睛就是被那些柴棍棍给戳瞎的。

「他还说我是自己没看路,滚下去的,还假模假样的,找四阿奶给我缝眼睛,还要挟我,如果我再把这事说出去,下次就缝我的嘴了。」陈瞎子拉二胡的技术并不好,呜呜咽咽的。

他压低嗓子道:「可我不服气,逢人就说。可村里人,要么就是笑话我,要么就说我偷偷看我妈生孩子,根本不当回事。其实他们心里都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我一次次地和我爸说,他也去找过老村长,可后来,他掉到河里,淹死了。我就成了无父无母的瞎子,村里人就更没有人信我了。原本我都忘记了这些事,让自己就当一辈子的算命瞎子的。」陈瞎子将二胡放下。

他往我面前凑了凑:「你叫绵绵吧?我跟你说这些,就是要告诉你,村里那些人,他们都该死!七婆造孽,可他们就是帮着七婆造孽。

「你那个二流子哥哥,拿糖啊、饼干啊骗小红前几次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找过他,可他把我打了一顿。我也去找过你爸和你奶奶,可他们只是怪我自己看不住老婆。

「七婆还威胁我,这事如果说出去,就要割了我的舌头,缝了我的嘴。我突然就想起,这双眼睛是怎么瞎的,我爸妈还有那胎死腹中的弟弟是怎么死的了。

「所以我让小红,下次你哥再找她,就带他去桥洞下面。我倒要看看,七婆怕不怕那桥洞下面恶鬼投胎成她重孙。呵呵……可我没想到,她真的狠啊!狠啊!

「就连她死了,都狠心让你活埋给她去阎罗殿顶罪。她是真的狠啊,我不如她!」陈瞎子不停地说着。

我却只感觉浑身发冷,慢慢地起身,有点不知所措地在街上游荡着。

原来,很多事情,那些受害者,本来都放下了,过去了。

可施害者,从来不会认为自己有错。

我不知道走了多远,不知不觉到了河边,就见广泽白衣飘飘,站在河水之上,凌波而来。

朝我笑了笑,  递了一朵花给我:「这是曼珠沙华,也叫彼岸花。是那些去往黄泉的女婴魂,还有那些产难婆和她们的孩子,  让我带给你的。

「她们都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最后砸破坛子,让她们的尸骨重见天日,让她们大仇得报。要不然,她们永远入不得黄泉,不得转生。」广泽牵过我的手,  将花放在我手里,  又握着我的手,  「孔雨绵,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他们杀了别人,  还想杀你,  你不过自救,何错之有,  不用自责。」

我看着手里的彼岸花,看着凌波而立的广泽,  突然就想开了。

朝他轻声道:「没想到第一次收到花,  却是这个。」

广泽脸好像红了,可握着我的手却并没有收回。

我抬眼看着他:「听说是神的话,  供个神位,就能随时召唤,  你也一样吗?

「那我可以在自己房间,给你供个神位,你可以随时来找我吗?」

广泽的脸,好像比手里的彼岸花,更红了。

可我只是怕,  想供着他这个河神,随时保佑我。

他脸红个什么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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