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骨头架子

知乎盐选5个月前发布 spoo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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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头架子

非分之想:恰情动时见你

我是实验室里的一副骨头架子,天天对着斯文禁欲的谢衍流口水,有天他皱着眉头看我:「你刚才是不是动了?」

我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没有啊!」

谢衍裂开了:「我靠……你还会说话!」

谢衍是我的暗恋对象,清隽从容,个高腿长,常年戴一副金丝眼镜。

显得又冷又俊,斯文败类值拉满了。

但我知道,我俩是不可能的。

因为我只是他实验室里的一副骨头架子。

有天,我突然发现自己有了意识。

然后一看到谢衍那张俊脸,我就不争气地对他一见钟情了。

谢衍每天准时地出现在实验室,雷打不动地待八小时。

但我发现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摸鱼,甚至无聊到玩扫雷。

今天他整出了新花样——在实验室用电锅煮螺蛳粉。

加臭、加辣。

我全闻出来了!

螺蛳粉在明亮灯光下泛着一层厚厚的红油,「咕噜咕噜」地沸腾冒泡。

快煮好前,谢衍接到一个电话。

随后拿起一份文件走了出去。

螺蛳粉越煮越开,眼瞅着汤汁就要漫出锅盖。

我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周围。

直奔那锅螺蛳粉,把温度调到低温,并且弯下腰深深地嗅了一口。

鲜香诱人的汤底,滑嫩弹牙的米线,裹满汤汁的腐竹、酸笋、木耳……

馋死我了。

门外传来指纹解锁的声音。

我吓了一大跳,连跑带窜地站回原位。

谢衍推门进来,表情不是很好。

我感觉自己的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等他走近我才发现——他衬衫的胸口位置多出一团咖啡渍。

难怪脸色这么臭。

谢衍冷着脸开始解纽扣。

快解到腹肌时,他停下了,小声地嘟囔了一句什么。

然后,他居然转身了!

我不着痕迹地同样侧过身,角度刚好够我看到对面的镜子。

但我忘记了。

镜子是双向的。

刚脱下衬衣的谢衍猛然回头,正对上我空洞洞的眼眶。

这颗科研界冉冉升起的新星,眼里充满迷茫。

他皱着眉头问:「你刚才是不是动了?」

我正数着他的八块腹肌,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没有啊!」

谢衍生平第一次裂开冰山脸:「我靠……你还会说话!」

我和谢衍面对面坐着,他始终一言不发。

螺蛳粉热气腾腾地冒着香味。

我咽了一口并不存在的口水:「你还不吃螺蛳粉吗?」

谢衍表情复杂地看我一眼。

然后端起螺蛳粉,开始当我面嗦粉。

他的吃相很优雅,速度又快。

我不由得佩服。

都这样了,还吃得好香。

谢衍没有理我。

从他飞快地嗦粉的架势里,我看出了五个字——破罐子破摔。

嗦完粉的谢衍被辣出一层薄汗,比平时清清冷冷的模样多了几分烟火气。

我欢快地给他介绍,我是白骨精。

他眼里满是对我智力的同情:「尽管你是具人体骨架模型,但材质属于 PVC,跟人骨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啊?」

我呆呆地张嘴:「所以我其实……」

他盖棺定论得很果断:「是块儿塑料。」

后来几天,我的心情非常低落。

原来我只是谢衍三百块包邮买来的塑料仿真人体骨骼模型。

呜呜呜。

我是不是配不上他了?

白骨精和塑料精……

听起来区别也太大了。

谢衍轻轻地挑唇:「没多大区别,反正都不是人。」

谢谢,有被安慰到。

谢衍没再把我留在实验室,而是带我回了家。

我从纸盒里钻出来,第一眼先看见他家客厅挂着的书法作品,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唯物主义」。

我朝谢衍歪了歪头盖骨。

第二天,那里挂着的字变成了「不可知论」。

紧接着,谢衍开始了漫长的居家办公。

一开始我是很开心的。

但我发现,谢衍竟然不摸鱼了,他电脑里出现了很多我看不懂的东西。

而且不管我是坐着还是躺着,总有一束视线,让我如芒在背。

我正数着身上的骨头玩,那道视线又来了。

「谢衍……」

全赖他,看得我好紧张,都数乱三回了。

谢衍合上电脑。

他在家没戴眼镜,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格外潋滟多情。

我顿时消了气。

他问:「你说过,我是你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

我扭扭捏捏地点头:「是啊!」

谢衍出奇地平静:「你想过吗?如果真是这样,很多东西你都不该知道。」

我一愣。

我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诞生于谢衍的实验室。

但其实我对这个世界并不陌生。

我知道很多东西,我仅仅不知道自己是谁。

谢衍一语中的:「我怀疑,你是个人类。」

谢衍将目光放在另一个玄之又玄的领域——灵魂。

那些我看不懂的文献都关于这方面。

他得出了一个结论,虽然在我看来是句废话。

「尽管没有人能证实灵魂的存在,但也没有人能证实灵魂并不存在。」

我心想,这个句式我也会。

尽管没有人能证实你在说废话,但也没有人能证实你没在说废话。

谢衍说:「如果你配合我的话,我有把握替你找回记忆。」

他放低声音,充满蛊惑:「难道你不想知道自己是谁吗?」

我不由自主地点头。

谢衍笑了笑。

这一刻,他眼里涌动着天才的疯狂与不可一世。

但我想的是,他离我好近。

好想亲上去。

我觉得不管我是谁,首先一定是个死恋爱脑。

鉴于我是个骨头架子,可用的方法没几种,谢衍选择尝试催眠。

我舒舒服服地睡在沙发上。

谢衍低沉的声音令我很安心。

我不自觉地开始放松,就像慢慢地降落到一朵云上。

但突然间,梦里的天空闪过许多杂乱的画面。

好大的一场火,火光把天都点燃了。

我用力地撞着门锁,可怎么都撞不开。

不止我,还有许多人。

那些嘈杂的呼救声,盖过了谢衍的声音。

漫天火光的背后,我看见一对情侣。

「真的这么爱我吗?」

男人在少女的耳边轻声地问道。

「那帮我做一件事,好不好?」

少女懵懂地点头。

下一秒,她身上燃起熊熊大火。

面目模糊的男人笑着说:「乖宝贝。」

我骤然惊醒。

谢衍问我感觉怎么样?

我说:「我看见一场很严重的火灾。」

他若有所思地记了下来。

「没有别的了吗?」

我顿了顿:「没有了。」

最后那段画面,我没有说。

门铃声突然响了。

我下意识地看向谢衍。

他淡定地起身:「你去卧室待着,不要出声。」

但没想到门锁竟然自己动了。

我来不及回二楼,转身想去地下室。

但谢衍推了我一把:「去这间!」

于是我被推进楼梯拐角的杂物间。

他不想让我去地下室。

为什么?

「衍衍,哦哟,怎么又瘦了?」

是谢衍的妈妈吧。

「听你魏叔说你请了长假,怎么回事啊?」

谢衍淡淡地解释了几句。

他妈妈一个劲儿地叮嘱他照顾好身体。

我顺着门缝往外瞧,他们俩都正背对着我。

楼梯口离我只有几步之遥。

我屏住呼吸,踮起脚尖,直奔地下室。

虽然做了心理准备,但推开门的瞬间,我依然头皮发麻。

里面是一个硕大的玻璃舱,一具赤裸的女性人体悬浮在舱内。

即使她紧闭双眼,我也能认出,那是梦里的我自己。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叹息。

我浑身一凉。

谢衍走了进来:「还是被你发现了啊。」

我哆哆嗦嗦地向后退。

「谢……谢衍……」

「嗯,我在。」

他语气平稳得一如既往。

逼仄的地下室里没有太多空间,我退无可退,后背撞上了冰冷的玻璃舱。

谢衍忽然笑了:「你的腿骨在抖。」

死到临头,我却想他笑得有点儿好看。

我真该死。

他缓缓地向我贴近,呢喃般耳语:「知道为什么我这么确信你不是妖精吗?」

油然而生的凉意快掀翻了我头盖骨。

谢衍捏住我的下巴,令我转头更近距离地看清了玻璃舱。

那涌动着的无色液体里,浸泡着的根本不是一具完整的躯体。

而是一整张人皮。

我直接一口气没上来。

昏过去了。

我曾经许愿,希望每天都能看见谢衍那张俊脸。

但我没想到老天爷真听进去了。

「醒了?」

他到底怎么看出一副骨头架子醒没醒的……

我继续保持装死状态。

谢衍耸耸肩,自言自语道:「不知道放玻璃舱里泡下,能不能泡醒?」

他展开双臂,作势要抱我。

我一个鲤鱼打挺:「醒了醒了!」

谢衍笑了。

好变态啊他。

「太不经吓了,这么多年,胆子还是这样小。」

谢衍一脸的云淡风轻:「沈皊——这个名字你还记得吗?」

「沈——皊——」

我呆呆地重复着。

一些杂乱到毫无章法的画面在我脑海中反复地出现。

我从中感受到一种莫名的痛苦。

谢衍用手按住我的肩头,我不知所措地抬头。

「沈皊,我们见过的,三年前你找到我,让我出手为你画一张人皮。」

我随着他的视线再度看向玻璃舱。

里面那张美人皮起起伏伏。

「画一张……人皮?」

谢衍眼瞳漆黑如墨:「是的,我是一名画皮师。」

上古开天辟地后,天地间异族无数。

直至女娲抟土造人。

人,成了万物灵长。

女娲死后留下的一缕精魄,化为新的族裔。

他们继承了女娲古神的一部分能力,能塑人皮肉,被称作画皮师。

谢衍就是当世仅存的画皮师。

「你是第一个找上我的人类,你说自己叫沈皊。」

他回忆道:「你让我画一张和你外貌相同的人皮,说到了时间你自己就会来取。」

他指向那张人皮:「喏……然后你就消失了。」

谢衍的口吻颇为无奈。

他打量着我:「到了时间,见是见着了,想认出来却不大容易。」

谢衍带我回家后,发现地下室里存放着的那张人皮和我有所感应,才逐渐地认定我是沈皊。

「我猜测,或许因为你生前和我的契约没能完成,才使得你死后执念不消,附在我身边的器物上。」

我还是不懂:「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

谢衍沉吟片刻,终于开口:「因为我怀疑你是天算。」

上古祭祀祝祷之人,事鬼神者为巫,祭主赞词者为祝。

巫祝,上可通鬼神,下可祭亡魂。

「天算一脉是巫祝后人,精通问卦卜算。」

「这才能解释,为什么你身为人类却能找到我……为什么三年前你就能料到今天……」

说着,谢衍眸光渐深。

「我想不通有什么力量能够杀死一位天算……」

我害羞地低头:「原来你眼里的我这么强。」

谢衍:……

他说:「是我多想了,你怎么会有扮猪吃老虎的脑子。」

谢衍话锋一转:「我找不到近三年有任何符合你记忆的火灾报道,一切都被刻意地抹去。」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谢衍摩挲着袖口。

我愣了愣。

他的眼神像是要看进我心里:「有可能,杀死你的力量比人类文明还要强大。」

我背后的玻璃舱寒意渗骨。

谢衍说得这些,我不记得。

但我相信。

我只是二百零六块骨头,我想不出他有什么必要骗我。

谢衍让我披上那张人皮。

「怎么样?」他问。

镜子里的女孩让我觉得熟悉又陌生。

谢衍大概看出我的别扭:「放心,材质只算塑料。」

他凉凉地补了一刀:「大概是你命犯塑料。」

塑料也可以?

我真心诚意地赞叹:「谢师傅,手艺不错。」

谢衍轻飘飘地瞥我一眼。

他要我一起出门拜访一个人——他妈妈口中的魏叔。

现存的所有古老族裔共同成立了一个联盟,谢衍所在的研究所,背后正是联盟在扶持。

而魏逢是其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性格低调,年龄不详,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和谢衍的关系亦师亦友。

「魏叔那里会有火灾的消息。」

我弱弱提问:「他那要是没有呢?」

谢衍微笑:「你最好祈祷他有。」

魏逢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尽管谢衍喊他魏叔,但他看起来年纪并不大,三十岁左右。

和谢衍的斯文俊秀不同,他的一言一行有种骨子里透出来的随性。

让人视线不自觉地追随他。

其实细看他五官十分平淡,我甚至记不住他的长相,把他扔进人堆转眼就找不着了似的。

他仿佛知道谢衍会来,早早地在桌案上摆好两杯茶。

谢衍低声向不明就里的我解释:「魏叔是位天算。」

魏逢摆摆手:「现在可不是。」

我忍不住问为什么。

魏逢的神情非常平和,丝毫没有愤怒。

他似笑非笑:「因为啊,我被一个信任的人背叛了。」

不知怎么的。

我鬼使神差地接了一句:「背叛别人的人一定会有报应的。」

魏逢看着我,突然大笑。

他说:「不,我希望她过得很好。」

这话没法接。

憋了半天,我竖起大拇指:「你格局真大。」

谢衍把我的事简单地说了说,重点放在我提到的火灾。

魏逢果真是见惯大场面。

他饶有兴趣地围着我转了一圈:「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画皮师的手艺,果然栩栩如生。」

我迫不及待地开口:「那您知道火灾的事吗?」

魏逢低头沉思:「我知道的不多。」

「三年前,城东老楼发生过一次火灾,和你描述的情况能对上,之所以查不到,是因为那天出现了第三类力量。」

我问:「第三类力量?」

谢衍解释:「人类现有科技和已知术法外且未被记载的力量统称为第三类力量。」

魏逢颔首:「是,由于没有人员伤亡,官方和联盟不约而同地选择对外隐瞒,秘密地调查。」

我指着自己的鼻子:「没有伤亡,那我算什么?」

一旁的谢衍想了想:「会不会因为那把火把你烧得灰都不剩,一点儿痕迹都没了。」

魏逢较为含蓄:「有可能,第三类力量往往是超出认知的强大。」

我打了个冷战。

魏逢曲起手指轻敲桌面:「我只知道这些。」

「如果你们还想继续调查,就只有最后一个方法。」

「但天命自有安排,因果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他看了一眼谢衍。

谢衍神色凝重。

离开魏家后,我问谢衍:「他说的最后一个方法是指什么?」

谢衍沉默道:「回到火灾当天。」

我咂舌:「怎么可能?」

「原本是不可能,但对于你有可能。」

谢衍静立在台阶下:「天算能够推演未来,同样能追溯过去,但是……」

他不说,我也能猜到——算命不就是算得越准,反噬越强。

谢衍垂着眉眼,长睫下是一片鸦青阴影:「你没必要承担强行推演带来的代价,我会有别的办法。」

我安静地听着。

一阵静默后,我问他:「既然你都知道这是个烂摊子,为什么还要继续搅进来?」

谢衍笑:「因为我答应过你。」

我也笑了:「那一起吧。」

什么代价不代价的?

恋爱脑无所畏惧。

我朝谢衍伸出手,他背后是正午的太阳。

很温暖。

天算一定程度上可以理解为开了天眼的人。

万物发展轨迹在天算眼里无所遁形。

所以古时把这类人称作「半仙」。

谢衍说,天算最基础的是识面断命。

我打算拿他练练手。

但看了半天,只看出一个「帅」字。

我把眼睛睁了又闭,闭了又睁。

还是没变化。

我喃喃道:「好像不行。」

谢衍皱起眉:「虽然你没了身体,但神魂还在,不该什么都看不到。」

过了会儿,他不知想到什么,声音严肃:「走,我们去趟联盟。」

在联盟机要室内,我们看到了更多的火灾信息。

三年前,城东的一栋大楼突然发生火灾,火势极大,但人员疏散后,大火突然熄灭。

更离奇的是,不仅楼内没有留下任何火灾痕迹,完好如初,甚至不久后,所有亲身经历过这场火灾的普通民众都失去了这段记忆。

我觉得难以置信:「这?」

什么样的能力才能让刚被烈火燃烧过的高楼瞬间崭新如初,才能篡改人类的集体记忆。

谢衍沉默不语。

他起身将我拉到身后,无声地握住我的手:「魏叔,出来吧。」

魏逢竟然站在角落的阴影处。

我寒毛直竖,刚刚房间里明明只有我和谢衍。

魏逢还是那张脸,但看起来莫名地不同。

他周身像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压得我喘不过气。

魏逢看向我和谢衍交握的双手,笑得分外邪肆。

他朝我招手:「宝贝,过来。」

我的大脑瞬间宕机。

我问谢衍:「你觉得他有没有可能是喊你?」

魏逢提前布好了法阵,他隐瞒信息的目的就是把我们骗到这里。

我被他带走,关在一间别墅。

醒来时,他正在沏茶:「喝茶吗?你喜欢的君山银针。」

我按了按太阳穴,大量记忆的回归让我觉得极其疲倦。

我唯一关心的只有:「谢衍怎么样了?」

魏逢冷笑:「死了。」

我笑得比他还冷:「他如果死了,我也会死。」

魏逢气急败坏,那套上好的蓝釉堆白鱼茶盏眨眼间碎裂四溅。

「沈皊,你够了,你用这套说辞为难了我上千年。」

我转过头。

魏逢蹲在我面前,软下声:「我们不吵了,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他变成了谢衍的长相:「你喜欢他,我可以变成他的样子。」

「或者这样的呢?」他又换了张当红小生的脸。

「不要再喜欢谢衍了,还像千年前那样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他眼里是满满的祈求。

任谁看了都会心软。

我轻轻地托起他的脸,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现在这样,难道不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吗?」

巫祝,上可通鬼神,下可祭亡魂。

通鬼神称为巫,寄亡魂称为祝。

我和魏逢,不是天算。

我们来自上古氏族。

他是大巫,我是祝女。

我们是神明的扈从,也是命定的眷属。

从有记忆开始,我就跟在他身后。

我们将理所当然地结为伴侣,再共同庇护氏族。

如果没有谢衍的话。

谢衍是突然出现的异族人。

我们对谢衍的来历一无所知。

但我决定留下他,因为他表现出的能力非同一般,而且长得好看。

魏逢并不赞成,那是我第一次违逆魏逢意愿。

谢衍脑子里充满奇思异想。

他知道怎么保留火种,怎么提炼海盐,怎么存储食物避免腐坏。

他讲话做事有条理、有逻辑,对每个族人都好得出奇。

我根本不必刻意关注他,就会不断地有人告诉我他有多了不起。

普通族人的寿命并不长,我只能在族人即将死去前,祝祷他们来生和顺。

那天,有位妇人难产。

她的亲属跪在我面前,我只能略带哀伤地摇摇头。

千钧一发之际,是谢衍带来一株神草。

她吃下去后,下体的血神奇地止住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草长在峭壁上。

谢衍赌上命才采下这么一株。

我不懂。

在我眼里,是生是死,都是天命。

我要做的只是顺从天意。

但谢衍说:「生命是最宝贵的东西,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一种奇异的情绪在我心底蔓延。

我低声道:「我第一次听过这样的话。」

他张开掌心抓了抓太阳:「在我来的地方,大家都这样认为。」

谢衍救人的事又一次使他声望大涨。

毫无疑问,他的存在已经冒犯了魏逢。

但我没想到,魏逢会将主意打到我头上。

魏逢以我的名义把谢衍骗去一处绝地。

等我到时,他已经施术法,害得谢衍滚落山涧。

如果是以前,我会认为魏逢最重要,他做什么都是对的。

但现在,我在他惊诧的眼神中,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找到谢衍的那一瞬间,我觉得世界都安静了。

他被急湍和礁石伤得奄奄一息,双眼半睁:「你来救我了吗?」

我说:「是。」

他笑:「我知道你会来的。」

我没再说话,但我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自从我救下谢衍,魏逢开始更加明目张胆地针对他。

魏逢恨我背叛他,却又希望我能变回以前的样子。

他不停地阻挠着我和谢衍。

一次次的故技重施,甚至到了令我厌烦的地步。

与此同时,我和谢衍的感情越来越好。

他告诉我,神明是唯心主义,要相信唯物主义。

但当他接连几次亲眼目睹,我和魏逢用唯心主义的方式斗法后,他说他需要冷静下。

无论魏逢使什么手段,都阻止不了我们相爱。

我和谢衍决定结婚。

那一晚,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精巧的戒指。

他说:「我有一个秘密——其实我来自未来,这个戒指就是能帮我回到未来的钥匙。」

我:「哦。」

谢衍难以置信:「你就这个反应?」

我同情地拍拍他的肩:「我早就知道了。」

当初占卜结果显示他是异世之人。

我很早就知道他和我,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好的那种不一样。

谢衍泄了气:「原来如此。」

他郑重地把戒指放在我的掌心:「我已经修复好钥匙,现在我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你,无论是回去,还是留在这里,我都会在你身边。」

他很少说这样的话,平时清冷如玉的脸开始泛红。

我不懂羞涩是什么,一把抱住他的腰:「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谢衍好笑地推推我的脑袋:「不要这样,这样叫恋爱脑,你要听从你自己的心。」

我摸了摸自己的心,它跳得很快。

我决定去谢衍的时空。

因为我想看看他口中平等祥和的世界是什么样。

第二天清早,谢衍在约定好的地方等我。

「谢衍!」

可能是快回家了,他心情极好,浑身弥漫着愉悦感。

我同样很期待:「我们走吧。」

谢衍笑着靠近,帮我整理好发丝。

他像在叹息:「真的这么爱我吗?」

「那帮我做一件事好不好?」

我懵懂地点头。

下一秒,我身上开始燃起熊熊大火。

谢衍的脸在火光中变成了魏逢。

他笑着喊我:「乖宝贝。」

火焰不热不痛。

卷走了我关于谢衍的所有记忆。

我又变回了遇见谢衍前,那个不近人情、眼里只有魏逢的祝女。

谢衍同样忘记了我。

但当魏逢要处死谢衍时,我本能地拦住他。

魏逢的脸色阴晴不定,最后还是让步了。

谢衍被关进一个阴暗山洞。

从此,魏逢恨不得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边,每每看到他的脸,我总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

直到魏逢和我定下婚期。

他去筹备仪式,我在他的住处找到一本羊皮书。

里面充斥着大量意味不明的图案和文字。

只讲三件事。

长生,不老不死。

画皮,改容易貌。

噬魂,篡改记忆。

随着翻动,羊皮上浮现出新的文字,他们像有意识般地从纸面涌入我的指尖。

我这才想起,我忘记的是什么。

我带着羊皮书去找谢衍。

虽然魏逢不杀他,但在不见天日的山洞里待了几个月。

他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我小心地扶起他,轻声地喊他的名字:「谢衍。」

他虚弱地张开眼:「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谢衍说:「别哭,我都想起来了,我一直在等你。」

我扶着谢衍出了山洞,要想回他的世界,必须要到他一开始降落的地方。

谢衍转动戒指,即将打开时空之门时,一双手突然牢牢地扣住我的脚踝。

是魏逢。

他死死地盯着我:「瞧,我抓住你了。」

谢衍面若寒霜。

但时空之门已然打开,巨大的冲力下,魏逢被迫放手。

他跪在地上,露出了近乎癫狂的笑容。

我隐约地觉得不安。

果然回到现代后,始终有股无形的力量在监视着我和谢衍。

我们靠着羊皮书上的「画皮」,不断地改变样貌,才躲过接踵而来的窥探。

就像是一直在逃亡。

我用手指轻轻地划过羊皮书上的「长生」二字。

是魏逢。

他是族中天才,比我更能参悟透这本羊皮书。

他一直活到现在,在等我和谢衍。

上千年的布局。

我占卜了无数次,卦象都显示十死无生。

谢衍从背后拥住我。

我握紧他的手:「谢衍,信我吗?」

他笑:「从遇见你的第一天,我就相信你。」

「好。」

十死无生,那便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篡改了谢衍关于我的记忆。

动手前,谢衍有所察觉,他下意识地按住我的手,但很快地松开了。

他闭上眼:「如果这是你想要的。」

我的眼泪滴在他的额头——明明你才是恋爱脑。

再睁眼时,谢衍看我的眼神陌生。

在他记忆中,我是萍水相逢的不速之客,向他约定三年后来拿那张人皮。

出门时。

我将魂丝缠在谢衍身上。

即使还有一缕魂魄,我都会来找他。

24

万里晴空。

我站在高楼的天台上,缓声道:「魏逢,还不和我相见吗?」

下一秒,魏逢和我相视而立。

他说:「沈皊,你终于想通了。」

我笑:「做梦。」

我转身从天台跳了下去。

魏逢紧随其后,一跃而下。

他抱住我,语气甚至说得上宠溺:「你觉得我会让你死吗?」

太好笑了。

我说:「是我想让你死。」

「恋爱脑,去死吧!」

没有力量可以伤害一位大巫,除了祝女。

只不过这样,我也活不了。

我全力地刺向他的心口。

魏逢眼角渗出鲜血,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受伤。

但他眼里的慌乱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我。

毕竟他比我多活那么久。

我的身体在他巫力的反噬中化为乌有。

我知道这不会是结局。

因为来前的卦象显示,我此生唯一一次转机在三年后。

也就是现在。

不过我没看出什么转机,只感觉魏逢更疯了。

我问:「谢衍在哪儿?」

魏逢打了个响指。

一件繁复华美的婚纱瞬间出现在我面前。

他说:「穿上它,马上就让你见到谢衍。」

这件婚纱很美,我大概猜到他想做什么。

但是。

我说:「没必要走这种流程了吧。」

魏逢的手指抚过我的头发:「听话,你欠我一场婚礼。」

我讽刺地牵牵嘴角。

穿上婚纱后,我被魏逢带到教堂举行婚礼。

在婚礼上,我见到了谢衍。

他看向我的眼神,古井无波。

我在心底叹了口气,果然他又不记得我了。

婚礼布置得很用心,配乐来自骨笛。

悠扬野性的曲调让我觉得很是熟悉。

魏逢附在我耳边:「记得吗?这是你最喜欢的曲子。」

他有意地要讨我欢心。

但我根本想不起来。

我忽然感觉有人正注视着我,我下意识地回看过去。

谢衍的位置空无一人。

「宝贝,专心。」

我彻底地厌烦了魏逢的花招:「谢衍人呢?」

他不在意地扫过那个席位:「与我无关。」

魏逢像是觉得我的样子很有趣:「沈皊,我早就告诉过你,他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你觉得我是坏人,难道谢衍就一定是好人吗?」他蛊惑般地凑近,还想继续说下去。

但自他为中心的四周骤然亮起光柱。

无数符箓接连点燃,由近及远,如链条般地将魏逢困在原地。

谢衍站在光柱旁,眉眼被光照亮。

他朝我敞开怀抱:「沈皊。」

不知怎的,我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仍作困兽之斗的魏逢。

他痛苦地嘶喊着。

像是在与我说什么。

魏逢想要篡改谢衍的记忆,却阴差阳错地让他想起全部的事。

三年前,我和魏逢从高楼跌落,他却奇迹地生还。

这场面被不少民众看到。

他篡改了在场所有人的记忆。

事后,哪怕有人残存的记忆,也只记得自己经历了一场火灾。

这事本就被官方和联盟记录在案。

谢衍联系上他们,经过双方会议一致认定魏逢是头等危险分子。

这才有了婚礼上的联合行动。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正如我卦象所说,唯一一次转机在三年后。

魏逢被关进特别犯人牢房,毕竟他在联盟待过不少日子,有人找上谢衍,说魏逢要见我。

谢衍问我怎么想的。

我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不见。」

有什么好见的?

他想说什么,我都知道。

谢衍继续回到研究所。

我经常会扮成骨头架子,陪在他身边。

他好像也不在意我的皮相。

魏逢自杀的那天。

我正学着谢衍的样子玩扫雷,刚点几下就被雷炸死。

谢衍手机突然响了,接起电话后,他只「嗯」了一声就挂断。

然后他说:「魏逢死了。」

我握着鼠标的手颤了下,点错地方。

电脑屏幕里,我又一次被雷炸死。

魏逢的死让我有些唏嘘。

生命无常,谁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呢?

我比以往更加黏着谢衍。

但谢衍说有事,让我在实验室等他。

百无聊赖,我久违地翻开羊皮书。

长生、画皮、噬魂……

「在看什么?」谢衍恰好进门。

我笑:「你不认识吗?」

虽然那天魏逢的声音被光柱完全屏蔽。

但我读懂了他的唇语。

他说:「不要相信谢衍,羊皮书是他的东西。」

谢衍垂着头:「你都知道了。」

羊皮书从一开始就属于谢衍。

但对书中古语,他只能看懂噬魂,于是他选择来到我和魏逢的时代。

原本我真的喜欢魏逢。

是谢衍篡改了我的记忆。

魏逢偏激。

受刺激后得到羊皮书,开始变得不择手段,这正合谢衍心意。

不过他低估了上古大巫的能力。

即使有我帮他,魏逢仍旧难以对付,我们三个人才会苦苦地纠缠这么久。

谢衍神色颓唐:「沈皊,忘掉那些好吗?」

我摇摇头。

我忘不掉。

他深深地叹息:「那只好我来帮你了。」

谢衍的掌心冒出红光,四周火焰将燃。

他也想烧掉我的记忆。

我觉得一切真没意思。

没了记忆的我,还是我吗?

「谢衍,你也好,魏逢也好,其实都挺没意思的。」

我撕下一页羊皮书,火焰骤息。

谢衍难以置信。

我轻笑:「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本是我的东西。」

我自然知道怎么防范。

当年我花费毕生心血写成这本羊皮书。

但卦象显示我练不成长生,除非等到一个有缘人。

「我的有缘人就是你。」

我朝他的方向轻轻地握拳:「你从魏逢那看到的东西,还是还给我吧。」

噬魂不仅可以篡改记忆,还能读取记忆。

刚才谢衍骗了我,魏逢当时还没死。

他出门是为了在魏逢死前,读取他的所有记忆。

魏逢是天才,是唯一修成长生的人。

谢衍想要。

我更想要。

记忆抽取的过程,会有些痛苦。

谢衍清俊的脸庞因为过于用力暴出青筋。

我蓦地沉默。

过了一会儿后,我说:「如果刚才你选择不出门,或许我们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巫祝之间有天然的规则,我无法在自保的前提下伤害魏逢。

如果谢衍不曾对长生动心,不去见魏逢,我的所有布局都会失败,或许我就会做一个寻常人,陪在他身边。

但谁让谢衍是我的有缘人呢。

他注定成为我最完美的落子。

离开前,谢衍额间渗着密密的冷汗,一如初见。

他用最后的力气,问了一个在我看来有些可笑的问题:「你爱过我吗?」

我径直走向门外,没有回头。

「爱过,但我更爱长生。」

想了想,我和他说了此生最后一句话:「真的很烦你们这些恋爱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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