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尽心机怀了将军的孩子,却发现将军府上那不受宠的夫人,是我心心念念的救命恩人。
那好,余生,她只管干干净净。
前路由我来扫清。
1
我母亲是青楼花魁,我父亲是穷书生。
母亲怀孕了,不愿打掉孩子。父亲散尽家财将母亲赎了出来,将我拉扯到三岁,死于饥荒。
母亲为了给我换一碗无米的白粥,死了。
我靠四处乞讨活到了十五,可谁会娶一个无父无母的乞丐。
于是我洗净了脸,钻进了将军的帐篷。
我随了母亲,长得极美。行军寂寞,我故意献媚勾引,宋奕根本抵抗不住。他将我藏在身边夜夜流连。
班师回朝的路上,我怀孕了。
看着他脸上的惊喜,我知道我的后半生再不用四处漂泊,似无根浮萍。
2
宋奕打了胜仗,自然全将军府的人都要出来迎接,却唯独不见将军夫人。
听说将军夫人和宋奕是青梅竹马结成夫妻,可是来迎接的姨娘少说也有三五个。
听说是她的丫鬟举报,她意图陷害柳姨娘的孩子,被老夫人关了禁闭,等宋奕回来发落。
我跟在宋奕身边,望着那同样有了身子的柳姨娘,听说她是宋奕出征前的那一夜怀上的。
柳姨娘叫柳翩翩,此刻她正站在宋母身边,亲昵地挽着宋母的手臂。
柳翩翩的五官很有棱角,眉目满是锋芒,凸起的肚子为她平添了几分温润,中和了她那一脸的算计。四目相对的时候,我轻易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轻蔑。
都是耍手段抢了别人的丈夫,她又凭什么看不起我。
这小小的一个眼神,我和她的梁子便结下了。
「娘,阿谣腹中已经有了我的孩子,我想将她纳进府。」这是宋奕见到宋母说的第一句话。
「人家姑娘肚子里有了你的孩子,自然要给她一个名分。」宋母拉着我的手,粗糙干燥的指腹在我手背上摩挲,让我很不舒服。
柳翩翩的脸色已经变了,她肚子里的是宋奕的第一个孩子,我肚子里的是第二个,如此一来便产生了竞争关系。她盯着我的肚子,眼睛眨得很慢,不知道在算计什么。
我将衣服拢了拢,却叫宋奕以为我冷,他解了自己身上的披风围到我身上。
这小小一个举动,却让周围人都变了脸色。柳翩翩尽力维系着脸上的表情,却将原本漂亮的小脸挤得扭曲可怖。
我挪开眼神,听说怀孕时看谁看得多,孩子就会和那人长得很像。
「奕儿,你既然回来了,就去看一看府中的罪妇,当真是无法无天,做出这种腌臜事。」宋母的眼神有意无意地往我身上扫,我知道,这是她的警示敲打。
我敛了敛眼神,做出一副顺从的样子。
3
这将军府真不是一般的大啊,房子里装着池子、亭子、花圃……真叫我开了眼界。
将军夫人被关在最角落的那处破败的院子里,和这华丽别致的府邸格格不入,却又独树一帜。
宋母嫌晦气没有来,却嘱咐我要跟着宋奕。
宋奕抬手推门,又嫌弃地捻了捻指尖的灰。
「慕婷,是我看错你了,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
听到宋奕的声音,坐在石凳上的女人缓缓抬眸,满目凄凉。将军夫人是典型的江南美人,罥烟眉下含情目,我见犹怜。可惜爱错了人。
我在心中感慨,几年夫妻,宋奕进门根本没问她解释,就给她定了罪。
年少情深,不过尔尔。男人都是贱皮子,你爱他,他视你如草芥;你不爱他,他反而挖心挖肺地对你。
「将军,夫人是冤枉的,将军明察啊!」一个小丫鬟冲出来,跪到宋奕面前磕头鸣冤。
「是翠竹亲口说的细节,还冤枉了你们不成!翠竹!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拉下去掌嘴!」柳翩翩厉声道,从她身后走出个穿芽绿衣裳的丫鬟,抬手就是一巴掌。
她就是翠竹,看长相就是个不安分的主。
「小姐对你这么好!翠竹你到底有没有心!」说话间,她又挨了一巴掌,鼻中有鲜血涌出。
「真是晦气!」柳翩翩摸着隆起的小腹,移开了眼。
她做这些事情,也不怕报应到自己孩子身上。
「慕婷,你还有什么话说?」宋奕走到将军夫人面前,她也不抬头,只是心疼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小丫鬟,一袭淡薄白衣,在风中何其凄凉。
「你犯下这些事,府中的事务就交给翩翩处理吧。念在往日的情分,我罚你杖责三十,在这院中待到阿谣生完孩子,你可有什么异议。」宋奕道。
将军夫人抬头看了我一眼,神情麻木,显然早已不在乎宋奕再纳多少个女人进门了。
说实话,我不相信这样眉目慈和的女子会害我腹中的孩子,但我和她非亲非故,没必要趟这档子浑水。
两名守卫将慕婷架起来,她也丝毫没有反抗。
视线下移,她腰间挂着枚雕花白玉佩倒映在我瞳孔中,那花样纹路和我记忆中的那枚一模一样。
仿佛被雷击中天灵盖,我整个人止不住地颤起来。
我不会记错的!我不会记错的!
夫人她,是我念了半生的救命恩人!
「阿谣,你没事吧?」宋奕连忙将我扶住,我窝在他怀中,大口喘气才缓过劲来。
「将军,是你的儿子在抗议呢,他才三个月,见不得血腥。要不这三十杖就免了吧,就当是为我们的孩子积德了。」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我握住宋奕的手,在他掌心画圈圈,他好似想到了什么,整个人瞬间绷紧。
宋奕我拥在怀中遮丑,轻咳两声,不自然道:「既然阿谣都这么说了,这三十杖就免了吧,你这罪妇最好是安安分分待在这里,莫要再出来害人。」
夫人已经死心,却还是叫宋奕的话刺得脸色惨白。我多想去抱抱她啊,但是我不能。
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被宋奕拥着走了。我转头扫过柳翩翩的脸,她狠狠地瞪着我,似乎在怨恨我抢走了她的男人。
不过一报还一报啊。
4
晚饭时,宋奕拉着我坐在他身侧,柳翩翩眼中笑意泯灭,我分明看到她暗地里掐了翠竹一把。
翠竹连忙上前,将鸡腿夹到宋奕碗中,状似不经意般碰了碰宋奕扶着碗沿的手:「将军,吃菜。」
我支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打扮精致的翠竹。
明明是个丫鬟,却打扮得跟主子一样。
柳翩翩的心思无非是,趁我怀孕,将翠竹推到宋奕身边分宠。
可只要我这张脸还在,便能宠爱不衰。
我捂着嘴做了个呕吐的假动作,宋奕便抚着我的背满脸关切。
我摇了摇头,状似虚弱地朝宋奕撒娇道:「这鸡肉干涩,好难吃。」
宋奕连忙将碗中的鸡腿夹到我碗中,我咬了一口,又将鸡腿退了回去,宋奕也不嫌弃。
我抬眸看向翠竹,故意在眼神中加了一抹挑衅。
看着翠竹那因为嫉恨而扭曲的笑脸,我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宋奕抬头迷茫地看了我一眼,我顺势靠在他怀中,朝着翠竹在空中轻点:「这丫头一双黄豆眼,生得真讨喜。」
翠竹长相清纯,有点小家碧玉的味道,就是那双眼睛小了些。不过她五官也小,倒也算协调。
她也自认为长得不错,才能干出卖主求荣的事来。
不就是为了有一天能爬上床,做主子吗?
如今我将她那一双眼睛单拎出来做个笑料,便叫她断了念想。
我这么一笑,就算宋奕有那个心思,也拉不下这个脸。
翠竹狠狠瞪了我一眼,哭着跑了。到底是被前主子宠惯了的奴才,一点委屈都受不得。
我心中无比畅快,但我还是拧着眉,趴在宋奕胸口,一脸自责道:「是阿谣的不是了,好好的一顿饭,惹得柳姐姐不开心。」
「一个下人而已,莫要伤了自己的身子。」宋奕捏着我的手安慰道,转头冷着脸警告柳翩翩:「你的丫鬟,好大的气性。」
看着柳翩翩咬碎一口银牙,恨不得将我撕了的模样,我微微勾唇。目的达到了,我推开面前的碗,表示吃饱了,想出去走走消消食。
宋奕想陪我一起,我推开他的手,让他去处理自己的公务,不然晚上熬夜,第二天又要头疼。
看着宋奕一脸感动地看着我,我压住心中的笑意,抬手亲昵地在他脸颊拍了拍。
5
我在将军府中走走绕绕,在去别院的路上碰到了提着食盒的下人,想来是给夫人送饭的。
「主子。」下人朝我行礼,劝我避开点,莫要沾染了晦气。
我怎么可能会觉得晦气。
「食盒给我吧,我一会顺道放在夫人门外。」我摆摆手,想给她行个方便。
「这……」看着下人一脸为难,不愿上前的模样,我好似明白了什么。
「把食盒打开,我看看。」我让身侧的下人拦住她的去路,自己则走到她身侧,一把掀开食盒,几只压抑已久的绿眼苍蝇从里面冲出,一股馊臭味迎面而来,熏得我捂着嘴干呕几声。
好日子过多了,越发的娇惯起来。
我将盖子盖上:「谁让你这么做的?竟然敢欺负到主子头上?」
「主子饶命,主子饶命!我就是个送饭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那丫鬟是个胆子小的,我不过拧了拧眉,她便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抖得跟筛子一样。
我已知道,她不过主子眼里的一条贱命。东窗事发之时,用来顶罪的。看她吓成这副模样,我摆摆手,让她走了。
知道怕死,接活的时候怎么就不机灵点呢?
我弯腰捡起食盒,能嚣张到这个地步的,左右不过一个柳姨娘罢了。
我去厨房,想找点干净的东西给夫人送过去。却被告知,已经过了晚饭时间,就只剩下几个白面馒头。
白面馒头也不错,能顶饿。
我装了几个馒头,叫丫鬟提着,走到了夫人的别院门口。
温润的烛光将两人包裹,夫人正在帮她的小丫鬟处理伤口,好看的眸子在橙红的光芒下潋滟着水光。
眼前的画面和十年前的重合。
我与乞儿抢食,被揍得一身伤的时候,也有人这样为我上过药。
她的那锭银子,让我撑过了丧母的哀痛,和最难熬的时光。
我敲了敲门,那粉衣裳的丫鬟按住夫人的手,起身走到了门前。看见我时,她眉头拧紧,叉着腰,宛如保护保护小兽的母兽:「你来做什么!我们夫人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哪里还值得你们处心积虑来害!」
我讨好地将手上的食盒递过去:「厨房没有……」
我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那小丫鬟手一挥,将我手中的食盒打翻。
食盒盖子被摔开,还带着热气的白面馒头从里面滚落,沾上了灰层。
「我们姨娘好心好意来给你们送吃的!你这也太欺负人了!我要去告诉将军!」伺候我的小丫鬟气愤地吼道。
粉衣服的小丫鬟好像被吓到了。她明白,若是宋奕知道这件事,夫人又会受罚。
「好了杏儿。」我拦了拦自己的丫鬟,蹲下身子心疼地看着地上的馒头。
挺大个,还是精面的,闹饥荒的时候,能救命的。
若是当年有这些个馒头,或许我还有爹娘护着。
我将馒头捧在手中,张嘴想咬,却被一双纤细白嫩的手拦住。
我抬头,夫人的脸倒映在我眸中,或许怀孕之后矫情起来了,那些年受过的委屈,齐齐涌上心疼,眼泪不断地从涌出,砸到夫人手上。
她好似有些惊慌,手足无措地帮我揩拭眼泪。
「这馒头脏了些,但是比馊饭好了不少。红玉,还不跟顾姨娘道歉。」夫人朝红玉小丫头厉声道。
那小丫头也被吓到了,慌忙道歉。
我摇了摇头,小丫鬟这么机警是件好事。
我看夫人吹了吹馒头上的灰就要往嘴里送,我连忙拦住,抽噎道:「我去厨房给姐姐拿些干净的来。」
夫人从小锦衣玉食,吃了脏的,坏了肚子怎么办?
「馊饭都吃过了,还怕这些?」夫人一口咬在馒头上,朝我笑了笑。
我扭捏着被夫人拉进屋子里,我看着夫人腰间的玉佩,软着声音问道:「姐姐,你这腰间的玉佩,我好像见过?」
「你的意思是,你见过我?」夫人勾唇笑了笑,嘴角陷出两个好看的梨涡。
她说她腰间的玉佩是她祖母给她的,这世上独她一个人有。
其它的我已经听不进耳朵了,我已经找到恩人了。
6
我每晚会偷偷给夫人送些吃食,这些日子夫人的脸不似以前那么凹陷了,圆润了不少。
我让杏儿在边上等着,自己则上了桥,漫不经心地往池塘里丢鱼食,看着水中倒映的翠绿身影,不禁勾唇。
我走到水池边,故意探着身子去看那只头上有一点黑的小鱼,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主子!」
一股力道从背后袭来,我整个人朝池中扑去,淹入水中,铺天盖地的池水朝我涌来,我穿得厚重,衣服浸满了水,拽着我整个人往下沉。
池水涌入口鼻,强烈的窒息感朝我袭来。
「快来人啊!救命!救命啊!」听着杏儿声嘶力竭的吼声,我有些感动,决定日后对她要再好些。
我在水中扑腾着,池水冷得刺骨,被人捞起来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在发抖。
先得到消息的是柳姨娘,等宋奕赶来的时候,翠竹已经被乱棍打死了。
翠竹吃了我下的药,死前疯疯癫癫地说了好多话,她将错都怪在了我头上,说要不是我的话,她现在已经是主子了,这是柳翩翩答应她的。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瑟瑟地缩在宋奕的怀中。
这里是将军府,宋奕是将军,我不说,这些话自然会有人告诉他的。
我要做的,只是给他搭个梯子:「将军,你把夫人放出来好不好。夫人和我饿死的姐姐很像,我想让姐姐陪着我。」
其实我根本没有姐姐,宋奕也知道,但他也没有指出来。
他或许,已经知道错了吧……呵。
夫人被放了出来,她看着我的眼中好似有责备,她好像知道我是故意落水。
可这又怎么样,孩子不是还在吗?我摸了摸肚子,似在向他/她道歉。
当天晚上我便觉得浑身发热,口干得要命。眼皮像是被人粘住似的,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
模模糊糊间,我好像被人扶起来,温热的水喂到我嘴里,又在我躺下的时候将我整个人用被子包裹得严严实实,捂了一身汗出来。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宋奕守在我床边。
「夫人呢?」对于我睁眼就问夫人这件事,宋奕似乎有些不悦。
我抬手帮他抚了抚拧起的眉,软声哄到:「一睁眼就能看见将军,阿谣好生开心。」
我嗅着宋奕身上专属于柳翩翩的桂花香味,敛了敛眸中的讥讽。
「夫人守了你一夜,我叫她先去歇息会。」宋奕听了我的话,这才满意,回答了我的问题。
果然,我抬眸看向宋奕,他呀,怎么配得上这么好的人!
7
翠竹已经死了,柳翩翩自然也会受到惩罚,再加上柳翩翩的月份已经大了起来,已经不适合府中的事务。
我能猜到,柳翩翩自然也能猜到。
我嗅着桂花酥里那几乎难以察觉的藏红花味,这是夫人出了别院,赏给大家去去霉气的。
就连这个她都要做手脚。
这孩子她若是实在不想要,我也可以帮忙。
做完一切,我换了身干净衣服,静静地等着蚁穴溃败的那一刻。
莫约太阳快落山时,柳翩翩房里的丫鬟的惊叫声不断,我悄悄开了窗户,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让人心里发怵。
柳翩翩的孩子没了,是个已经成型的男胎。
我翘着手,指腹摩挲,欣赏着指甲上刚染好的丹蔻。
身子被这么狠狠地折腾了一番,柳翩翩已经很难再有身孕了。她醒来后又哭又闹,非要说是夫人害了她的孩子。
宋奕将她拥在怀中,捏着手软声安慰。我伴着夫人,站在旁边低垂着眉眼,将手轻轻搭在凸起的肚子上。
害了别人的孩子,我会遭报应吧。
「是她!就是她害了我的儿子!」柳翩翩看着我,却拿手指着夫人,眼中尽是想将人啖肉食骨的怨毒。
「夫人生性善良,不会做这种事的。」我想要跪在地上,被凸肚子挡着,有些艰难,宋奕有起身的架势,却被柳翩翩缠住手。
「将军,你要替我们未出世的孩儿报仇啊!」
夫人将我扶了起来,她脊背挺直,哀莫大于心死,她已经不在乎宋奕相不相信她了。
「将军!」柳翩翩尖锐的声音,刺得宋奕皱眉。
「我会尽快查明,给你一个交代的。」宋奕将柳翩翩推开,站了起来。
许是之前冤枉了夫人,他心中有愧,这次居然没有直接定罪。
「你还在犹豫什么!」
就在这时,大门被人猛地推开,老夫人手上还缠着佛珠。她冲进来,一巴掌将夫人的头打偏过去。
「你这毒妇,自己生不出来孩子,就要害死别人的孩子!我是造了什么孽,有你这样的儿媳妇。送官!把她给我送官!」老夫人的手在夫人身上不停地掐捏,我看着心疼,侧身挡在夫人面前。
「娘!」老夫人的手即将打在我肩头的时候,宋奕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儿子的家事,不劳您费心了,儿子自会处理好。」
宋奕端起了将军的架子,他娘也不敢说什么,咬着牙不甘心地走了。
8
我早就准备好了一切,那藏红花本就是柳翩翩自己买的,宋奕要查,也只能查到她自己头上。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柳翩翩的姑父是当朝宰相。
那日他姑父就在这将军府中逛了一圈,拍了拍宋奕的肩膀。
当天晚上夫人就被关进了柴房,宋奕拿了根鞭子,说要替自己未出生的孩儿出气。
鞭子划出风声,抽在夫人的脊背上,留下道道血痕。
我心中不忍移开眼神,手抚摸着肚子,在眼中慢慢勾勒宋奕的身形。
他真该死。
眼看着夫人匍在地上,眼神涣散,我慌忙挡在夫人面前:「将军夫人受不住的,收手吧,将军!」
「她害我孩儿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收手!」宋奕挥鞭,鞭子从我的眉骨划过,火辣辣地疼。
我没有想到最后是柳翩翩叫得停。
「多美的一张脸啊。」她站在我面前,钳起我的下巴,端详:「你生的孩子应该也很好看吧,他会叫将军爹爹,叫我娘亲。」
我明白柳翩翩的心思了,面色发白:「你若是放了夫人,这腹中的孩子便是你的。」
「他本来就是我的!顾谣,这是你欠我的!」柳翩翩陡然加重了力道,我深吸一口气满满呼出。
宋奕看着我,似有所思量,拉住柳翩翩的手:「翩翩当心伤了我们的孩儿。」
他说这话的时候,却是看着我的肚子,这个男人根本没有心,他最爱的,根本就是他自己。
夫人会被他们害死的。
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回到房中,将衣柜里面的衣服用力扒到地上,看着底层静静躺着的一枚绣了字的荷包。
我捏着手中,将红玉唤来,让她将东西送去三王府,夫人便有救了。
我坐在房中,闭着眼睛。
我母亲是名动四海的青楼花魁,常人千金才能与之对饮谈心。
三王爷慕名而来,少年王爷风流倜傥,我娘动了心。
三王爷更是一掷千金,只求美人亲手绣的荷包。
偏偏这时皇帝病重,三王爷回京前给我娘许诺,荷包绣成之时,便是他来迎娶之日。
我娘等啊等,绣好了荷包,生下了我,死了丈夫,断气前都没有等到。
三王爷早已妻妾成群,哪里会记得那几夜风流。
如今为了夫人,我便赌上一赌。
9
我坐在房中等啊等,终于等来了三王爷,也不枉我将那个荷包天天带在身边。
他是借着来将军府做客的由头来的,我出门「恰巧」和他撞上,他看到我的瞬间眼睛都直了。
他看到我的时候应该什么都明白了,因为我长得实在和我娘太像了。
我脸上挂着泪,跪倒在宋奕面前:「求将军放过夫人吧,夫人是无辜的。」
「你个腌臜货,跑来污王爷的眼作甚!」宋奕有些慌了,生怕宅门的腌臜事挡了他晋升的路,一脚将我踹倒。
我尽量护着肚子,但还是有些隐隐作痛,我咬牙忍住,夫人重要。
三王爷眼中划过一道怒意,又不动声色地压下。
继而转身看向宋奕,似笑非笑道:「宋将军的后院,看起来有些不太平啊。」
闻言,宋奕连忙弯腰回话:「说来惭愧,不过女人争风吃醋,还是不要脏了三王爷的眼了。」
「人家还怀着孕呢,还不把人扶起来?」三王爷话音刚落,宋奕就连忙将我扶起,扶住我手臂的手却在暗暗用力,好似在警告我,不要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还真是巧了,本王最近就爱看这些,图个趣。」三王爷看向宋奕,摆明了要掺和一手。
宋奕没有办法,只好将三王爷带到去柴房,却也暗中叫人给柳翩翩传了信,所以一行人走过去的时候,柳翩翩主仆早已不见了踪影,只有躺在地上满身伤痕的夫人。
「宋将军好大的胆子,竟然在府邸里对自己的正妻动用私刑。」三王爷突然溺了脸上的笑容,厉声喝道。
纵然宋奕上过无数次战场,也被这阵仗唬得冷汗淋漓。战场上只管杀敌就是,朝堂中,全都是看不见的刀子,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惹到了什么人,就没了性命。
更何况三王爷是当今圣上最亲近的胞弟,他若是想让宋奕死,不过是在皇帝面前说几句坏话的事。
「三王爷不知道,这女人心思极其歹毒,害了姨娘肚子里快要出生的孩子。」宋奕见事情藏不住了,忙将夫人推出去顶锅。
「哦。」三王爷挑眉,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你这姨娘不是好好的吗?」
宋奕招了招手,让人把柳翩翩叫过来。
我忙跟红玉打招呼,让她去请大夫。
半炷香的功夫,柳翩翩才被她的丫鬟扶着慢慢走过来,想来是身上的血污耽误了点功夫。
「真是让人好等。」三王爷坐在椅子上,看着跪在地上一脸虚弱的柳翩翩,丝毫没有让她起来的意思。
「王爷有所不知,妾身刚刚小产,行动有些迟缓了,还请王爷恕罪。」柳翩翩找了个借口糊弄过去,三王爷也不好揪住不放。
只见他饶有趣味地看着柳翩翩:「你说你是被她害了腹中的孩子,可有证据?」
「回三王爷,妾身是吃了夫人送来的糕点才失去了孩儿,事后也找人验了糕点,里面却有藏红花无误。」柳翩翩自然不知道三王爷为何回来将军府,又为何要管这档子事,但是王权在上,她也只好乖乖回话。
「你说糕点里有藏红花,谁知道是你是不是你自己下进去的。」三王爷果然对后院的把戏知晓透彻,一猜便猜中了事情的原委。
「王爷明察!」柳翩翩被吓得面色苍白,朝三王爷磕头道:「我断然不会害自己的亲生骨肉啊!」
宋奕也在旁边帮腔说不可能。
「我只是说出自己的猜测,你这么激动做什么?」三王爷似笑非笑地看向柳翩翩似乎已经将人看了个透彻。
「来人,去查一查,将军府中到底有谁最近买了藏红花。」三王爷挥了挥手,吩咐了下去。
在等待结果的这段时间,红玉也将大夫请来了,我连忙让他去看看夫人身上的伤。
柳翩翩看向我们,眼中尽是不甘,但奈何三王爷在她面前站着,也不敢多事。
三王爷的办事效率很高,很快就查到了我早就准备好的证据。
「柳姨娘,虎毒还不食子呢!」三王爷将证据砸到柳翩翩身上不由分说地给她定罪送官。
「冤枉啊,王爷!真的不是我做的,我只是想陷害夫人。」柳翩翩的眼睛看向我,一脸激动地想要说些什么。
却只见三王爷悄悄地做了个手势,柳翩翩就被他的人抹了脖。
温热的血溅到我脸上,将我眼中的景象染得一片猩红。
我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10
这样狠狠折腾一番,还好三王爷请来了宫中的御医,才帮我保住孩子。
至于柳翩翩,没人会为了一个侄女和三王爷作对,她的死自然被掩埋了下来。
「夫人呢?」我抬眸问杏儿。
「夫人伤得不轻,夫人的爹娘听到消息,来将军府了,搬走了夫人的嫁妆,还要将夫人接回去,不留在这儿给将军作贱。」说道爹娘的时候,杏儿的眼中浮现出一抹羡慕。
她的身世,我听说过,她家有五个孩子,她爹娘卖掉了四个女儿,只为了养活好不容易盼来的儿子。
「等以后你有心上人了,我就是你的娘家人。」不要你的父母,你还惦记着作甚?
杏儿泪眼汪汪地看着我,我拍了拍她的头,让她扶我去见夫人。
走到夫人房门口,便看见穿着华贵的男人,一脸怒容地指着宋奕:「我好好的女儿就是让你这么糟践的?」
他身侧抹泪的女人,长得和夫人七分相似,应当是夫人的娘亲了。
「亲家,你消消气,消消气。这事说来怪我,叫婷婷受了委屈,日后我肯定好好补偿她,我老婆子在这里发誓。」老夫人全然没有面对夫人的嚣张气焰,谄媚地笑着。
她当然不会放夫人走,这老太婆一直想她儿子娶个官家的女儿,但自己一家子却又靠夫人的娘家养着。
真的是将厚颜无耻展现到了极致。
「怪你?我女儿都要被你们打死了!我还敢把女儿留在你们这里!今天说什么我都要把女儿带走!」男人态度十分坚决,说着就要去开夫人的房门。
「岳父,是我错了!」一直一言不发的宋奕,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男人面前:「是那柳翩翩太过可恶,蒙蔽了小婿的双眼,求岳父岳母再给小婿一次机会。我保证从此以后好好地对待慕婷。」
他娘可能没想到,但宋奕绝对想到了,若是慕婷就这个样子被接了出去,明早他宠妻灭妾的消息就会传遍大街小巷,他往后要想再攀高枝可就难了。
「你给我滚开!」夫人的父亲想绕过宋奕却被他拦住,始终跨不过去!
「你还要不要脸!」
怒骂声中,房门被人猛地推开,宋奕眼中闪过一丝光彩,老夫人却比他的动作更快,冲到夫人面前一把抓住夫人的手:「婷婷啊,你快给你爹娘说说,说你不走了。往日是我的不对,我在这里跟你道歉。」
老夫人嘴上说着道歉的话,脸上却没有一丝诚意,她只想将夫人留下来,将将军府的财神爷留下来。
「爹娘,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夫人说话时,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知道她是不想让我一个人在将军府受苦,可是两个身处黑暗的人,有一个能逃出去也算是好事。
更何况我早就习惯了黑暗,可夫人不一样,她还有爱她的爹娘,顶好的家事,和宋奕和离后,她的未来一片光明。
「你是不是疯了!被人打成这样你说你不走?」夫人的爹娘,恨恨地盯着她,眼神里全是恨铁不成钢。
「亲家,孩子们的事,我们还是不要插手的好。」老夫人见夫人说了肯定的话,眼角的褶子都快笑出来了,推搡着两位老人到前厅喝茶去了。
「婷儿,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有我。」宋奕满脸动容,看不出来是真心还是假意。
「行了,老夫老妻就别腻歪了,你知道错了就好,快跟着娘去陪陪我的爹娘,他们现在正在气头上。」夫人看着被宋奕握住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嫌恶。
「阿谣,站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夫人朝我招招手,笑得很是温柔。
「姐姐。」我眼睛有些酸:「是我不好,将姐姐害成了这副模样。」
「这哪能怪你,怪就怪我自己眼瞎,爱错了人。」夫人感叹道。
「姐姐,你该走的。」我摇摇头,这将军府就是个吃人的地方,夫人这样单纯的人在这里,会被吃得只剩骨头的。
我孑然一身倒是无所谓。
「我走了,你怎么办?你还怀着身子呢。」
夫人柔和的声音在我耳边回荡,好似有烟花在我脑海中绽放。
夫人抬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一如我娘亲在世时那般。
我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夫人的爹娘走了,却也留了一手,他们收回的金银珠宝再没有送来。
每月的银钱也是按时给到夫人手上。
这将军府里的人早花夫人的钱,大手大脚惯了,宋奕每月的月供还不够养他剩下的几个女人。
这府里就算是宋奕,想要花钱也只能来问夫人要。
我倒是还好,有夫人宠着,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生产前夕我已经被夫人养得像个球一样了。
这期间三王爷也来找过我,想要打听一些母亲的事,斯人已逝,愧疚又有什么用呢?
我将母亲的话带给他:承诺的东西,兮儿已经给了,愿王爷你儿女成群,平安顺遂。
三王爷如今这副样子,倒是达到了娘亲的期盼。
我将娘亲的死状描述给他,看着他那副痛不欲生的模样,我心中方才痛快。
我就是见不到他过得好。
11
我要生产了,肚子里阵阵地抽痛,像似要将我整个人撕裂一般。
「加油啊!再使把力!」产婆的声音在我耳边回荡。
夫人在旁侧牵着我的手,宋奕在外面等结果,觉得男人进产房晦气。
难道他妈不是在产房把他生出来的吗?
我咬紧牙关,憋着一口气,折腾了半晌后,随着什么东西的滑落,我整个人轻松了起来。
「是个男娃,快去告诉将军。」产婆抱着孩子兴奋地跑出去领赏。
宋家有后了,宋奕高兴地赏了产婆不少银子,但他没有银子,产婆最后还是来找夫人要的钱,夫人开心,也没有计较,大大方方地赏了银子。
「这是夫人赏你的,明白吗?」我看着产婆那副笑得合不拢嘴的模样,强调道。总不能夫人花了银子,好名声都叫宋奕赚了。
「知道,知道,夫人是有福气的人。」产婆说着奉承的话,我这才罢休。
「你呀,还真是小孩子气。」夫人用手轻轻点了点我的额头,一脸嗔怪。
我撅着嘴,一副使小性子的模样。
「夫人,快将孩子抱来,我还没仔细看过他呢。」夫人将孩子送到我手里。
「姐姐,我们有儿子了。」我低着头看着怀中吐泡泡的小人。
夫人俯下身子,同我一同逗弄着怀中的小人儿。
12
孩子三岁时,宋奕又有了桃花运,他如了老夫人的愿攀上了高枝。
死了丈夫的长公主看上了他,我买通了公主府的下人,打探到了一点消息,据说是两人早就苟合到了一起,宋奕多次向长公主提出想要求娶的事,但长公主迟迟没有松口。
她是公主,当然不可能做妾,夫人只是商家的女儿,长公主嫁过来,夫人必然要给她腾位置。
我看着穿着小马甲的糯米团子在院子里跑着闹着,思绪拉远。
「娘亲,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小糯米团子爬到夫人身上,张开小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从你母亲身上下来。」我皱眉呵斥道,夫人本就体弱。
「没事。」夫人笑吟吟地搂着糯米团子,一脸宠溺。
「姐姐,你太宠他了。」我无奈道。
夫人这副样子,让我坚定了要保护她的决心,一个丞相夫人的侄女都能害得夫人没了半条命,若是再来一个长公主,我们怎么还会有活路。
「姐姐我腿有点麻,我想四处转转。」我软软知会了一声,起身拐了几个弯走向厨房,厨房里炖着宋奕的汤药。
这几年宋奕身子亏空的厉害,靠这些汤药养着。
我趁没人注意,将手伸到药罐上面,准备抠下指甲中的药粉。
却被人猛地一把抓住手:「阿谣,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抬头看向夫人,脸上全是做坏事被人逮住的惊恐,夫人掐了我一把,我才稳了稳心神,答道:「我来看将军的汤药,还了没,趁热给他端过去。」
「这药要多熬一会,功效才好,你要是闲得慌,就陪我说说话。」我被夫人一把拽进屋子里,拉着洗干净了手。
「阿谣!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毒死了一个将军,就算是三王爷也保不住你。」夫人责备我莽撞:「这事我早有打算。」
夫人将事情给我细细讲来,原来宋奕喝的药,只能短暂地提升精力。但会强烈地耗费自身的精血,如此一来,宋奕只会越喝越虚。
雪球越滚越大,我们只需要暗暗等着雪崩的那一刻。
宋奕没辜负我们俩的期待,还没娶到长公主,自己的身子先垮了。
长公主自然是一脚踹了这个没用的男人,宋奕加重了药量,补到最后瘫在床上,离不开人了。
夫人觉得他在的地方有股子臭味,就让人将他搬到她当初住的别院里。
老夫人骂她没有良心,是个毒妇,被我让人送去伺候她儿子了。
照顾自己儿子,她岂不是乐意得很。
眼不见为净,我们俩的日子更加舒坦。
曦儿长到七岁的时候,三王爷生了场重病,三王妃找到我们的时候,人已经不中用了。
这些年,他明里暗里给曦儿送了不少的东西,曦儿喜欢他的紧,在他床前哭得比他几个儿子都要真切。
「我想过要来找你母亲,但是皇帝说,若是我见到她,便是她的死期。」三王爷手中紧紧捏着我娘绣的那个荷包。
「可她还是死了,如是为你,我娘可能也是高兴的。」我听着曦儿的哭声,心中有怒气,恨恨道。
我知道我不该对一个将死的人说这样的狠话,让我做不到心平气和。
我环顾四周,我看着身旁,三王爷的子子孙孙。
当真是儿女成群,一身顺遂。
可是我娘亲死得又是何其凄惨。
「是我错了,所以老天爷惩罚了我。」三王爷费力地叹了口气:「我要死了。」
三王爷看向我,眼珠浑浊,已经有些不聚光了。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想做的,无非就是求一个原谅。
想听我亲口叫一声爹,可是我爹早在灾荒的时候就死了。
我这半生蹉跎,让我不能替小时候的自己,说出原谅的话来,更叫不出一声爹。
三王爷眼中蓄满泪,期待地看着我。
我牵着曦儿的手都在抖,但是我还是说不出那个字来。
三王爷的呼吸越来越弱,眼神也越来越黯淡。
「外祖父!」曦儿捏紧他瘦得只有皮包骨的手,用力地唤了一声,三王爷的眸子里重新聚起一些光彩,他抬手慈爱地在曦儿头上摸了摸,又无力地垂下。
13
三王爷到死都捏着那枚荷包,他想同我娘合葬,但我娘已经和我爹葬在一起了,他还是睡在他的皇陵里吧。
曦儿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夫人和干爹干娘哄了他好久,他才好了些。
夫人的爹娘已经将我认作干女儿了,我和夫人算是真的姐妹了。
杏儿的心上人我看过,是个很老实的小伙子,我给她准备了一份丰厚的嫁妆。
她的丈夫很疼她,她嫁得好,我也开心。
她生了个女儿,长得像她,越长越讨喜,曦儿也喜欢和她玩。
夫人说要不要给曦儿定个娃娃亲,我笑着摇了摇头,感情的事,现在说还太早。
操心这么多作甚,还不如去看看大漠的风雪。
曦儿九岁的时候,宋奕死了,他和宋奕接触得少,没什么感情,眼泪还没三王爷死的时候掉得多。夫人到底心善,给了钱,让他风光下葬了。
宋奕他娘的日子也不好过,没权没势,她那张嘴说话又带刺,家里的家仆老是欺负她,我和夫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恶人自有恶人磨不是?
14
曦儿有了喜欢的女子,杏儿的女儿也早就嫁了人,我们两家始终没有断了来往。
每到一定的时候,杏儿总会给我们送来一筐比蜜甜的香桃。
吃了嘴里像蜜一样甜,倒也不枉此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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