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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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捡了个清纯贫穷男大。

我帮他还债,助他上学。

可惜差七岁,他对我冷淡又疏离。

直到一个与他同龄的女孩出现。

我亲眼看着,他为她魂不守舍,辗转反侧。

分手那天,他如释重负,头都没回。

我却在当天出车祸,新闻说我死了。

多年后重逢,他崩溃地抓住我:「姐姐,我就知道你没死!」

「是没死。」我笑意盈盈,「但姐姐不要你了。」

01

距离我「去世」,已经四年了。

说来惭愧,这次回国,的确是要拿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

——我「生前」最喜欢的珍珠项链,要被拍卖了。

所以我悄悄回了国。

拍卖会现场,坐在最后一排角落里。

助手晓青说:「月滢姐,江总还有您妹妹都来了,在第一排。他们好像是……冲着您那条珍珠项链来的。」

我扯起唇角。

「来就对了。」

那条项链是二十岁时,外婆赠予我个人的礼物。

与江家没关系。

江阳熙当时嫉妒得要死,闹着要夺过来。

我还记得,她那天嗓门超大:

「我才是江家的亲生女儿!凭什么给江月滢!她又不是我们家人!」

生日宴会上所有人都听见了。

我身世的秘密也公之于众。

爸妈刚结婚时,医生说他们生不了孩子。

于是抱养了我。

谁知七年后,妈妈奇迹般地怀孕了,有了江阳熙。

明面上都是亲闺女,对外一样宠。

可关起门来,根本不一样。

外婆是家里唯一疼我的人。

她去世后,我在这个家彻底没了庇护。

四年前,江阳熙得了抑郁症。

她指着我的鼻子说:「我不想看到江月滢,一看到她我就发病,想死!」

爸妈一脸愧疚:「小月,我们实在没办法,可以请你先离开这个家吗?」

我被赶了出去。

为了让江阳熙放心,爸妈买通媒体,对外宣称我车祸死亡。

这一「死」,就是四年。

「真是奇了怪,」晓青在一旁嘀咕,「江家都快破产了,哪还有闲钱拍卖?」

前排贵妇闻言,转头与我们搭话。

「一看你俩就不是本地人吧?怎么会不知道江阳熙的移动提款机呢。」

「啥意思?」

「看,就现在正朝我们这儿走来的帅哥,」贵妇姐姐露出星星眼,「陈氏集团现在唯一的继承人,陈别。」

我没来得及反应,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恰好,陈别目光也移了过来。

02

我立刻扭开头。

万幸最后一排没有灯光,我坐在黑暗中,他不可能看清。

我倒不是害怕他。

只是我跟父母约好,拿钱走人,不会出现在江阳熙面前,就当偿还养育之恩了。

我不想食言。

贵妇姐姐热情地给我们科普。

「陈别其实是陈董私生子啦,据说二十岁以前陈家都不认他。后来陈董大儿子白血病去世,家里没别的孩子,就忙不停把陈别接回家。你别看他这么沉稳,小伙子现在才二十四岁哟。」

二十四岁,依然年轻。

借着黑暗,我打量陈别。

他变化很大。

初次见面时,他穿着打补丁的发黄 T 恤,牛仔裤膝盖都磨透了。

现在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还戴了一副无框眼镜。

真有点斯文败类那味。

他助理在跟他说话。

陈别很高,快一米九了。

助理也不矮,可他还是要微微弯腰,才能在嘈杂环境下听清。

不知助理说了什么,他弯唇淡笑,随后指尖随意地推了下镜架。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动作,这画面,很难不让我想到以前。

很多年前,耳鬓厮磨时,我曾要求陈别戴眼镜。

因为那时候我很喜欢斯文男那一款。

陈别戴上后,便是如此这般,指尖轻推镜架,任我将他扑倒。

谁能想到,当时被迫委身于我的贫困少年。

如今已经成了会场的主宰。

晓青问贵妇姐姐:「小陈总和江阳熙是什么关系?」

「能是什么关系呀,」贵妇姐姐说得暧昧,「虽然没公开,但是都这么传,说他们好事将近。」

我波澜不惊,恍若未闻。

拍卖开始了。

珍珠项链端了上来。

我不方便露面喊价,晓青替我。

就在我们快成功的时候,第一排突然有人举牌。

「一千万。」

陈别声音低沉悦耳,轻轻松松地截了我的胡。

我不差钱,但也不像现在的陈别这么有钱。

几个回合下来,最终,晓青战败。

项链属于陈别了。

但他一个男人,要项链干嘛?

答案当然是——送给女人。

晓青很丧气:「月滢姐,对不起……」

我安慰她:「没事。」

「他不会真送给江阳熙吧?」晓青抱怨道,「把前女友的遗物送给现女友,真没品。」

「对,没品。」我看着前方陈别的后脑勺。

真想给他一个大比斗。

陈别似有所感应,突然回了头。

他应该是想看一下,刚才和他叫板的晓青。

可不偏不倚,看到了我。

灯光交错。

陈别错愕了一瞬。

03

这一眼,估计给他吓得够呛。

刚拍了前女友的遗物,就出现了前女友的幻觉。

离场时,我和晓青笑得肚子都疼了。

晓青说:「祝他今晚做噩梦。」

「太客气了,祝他每晚都做噩梦。」

「姐,你和陈别当初是怎么在一起的?」

「我威逼利诱啊。」

晓青:「……」

但我没撒谎,我以前可算不得什么好人。

初相见时,陈别十九岁,我二十六。

那会儿江阳熙还没得抑郁症,但我们的关系已然不好。

我在外面独居,偶尔才回江家。

一天遛狗出门,撞见陈别。

他颓废地坐在马路牙子上。

我当时就一个念头:这小男生真好看。

——在我的审美区域放肆蹦迪的那种好看。

可是,他身旁放了瓶农药。

我认得,新闻里见过,很多人用来自杀的那种农药。

再看看他的穿着与精神状态,我就明白了。

这是一条陷入绝境的小狗狗。

可惜了这张脸。

小狗狗还有一点自尊,见我盯着他,赶紧把农药藏背后。

也许是出于怜悯,也许是花心上头。

我走过去,主动跟他搭腔:

「看到姐姐养的这只狗了吗?品种赛级,十万买的。」

彼时,陈别从未听说过,狗还能这么贵。

他讶异地看看我,又看看狗。

最后很挫败,大概觉得,自己活得还不如一条狗。

于是,我向他搭了第二轮话。

「姐姐挺有钱的,就是缺个男朋友,你要试试吗?」

陈别没同意。

我也不急,留了号码,没收了他的农药,让他想清楚再联系我。

一周后,陈别打通了我的电话。

他带着一身伤来找我。

「你能帮我?」他站在雨里,祈求地看我。

我笑了笑:「叫姐姐。」

他沉默许久,最终,温顺地低下头:「姐姐。」

后来我才知道,他刚死了母亲。

母亲对他不好,喝醉了就把酒瓶砸他身上,说他是赔钱货,野种。

随着年龄增长,他逐渐明白,母亲说得没错。

他是私生子,本来母亲想借他上位,谁知失败了,最后连抚养费都少得可怜。

母亲讨厌他,死后留给他唯一的遗物,就是百万外债。

他还不起,债主追到学校,他被迫退学。

找我那日一身的伤,也是债主打出来的。

怪可怜的。

不由得想到我自己。

都是爹不疼娘不爱,他身上有我的影子。

所以我对他很好,替他还了欠款,又想办法让他去继续念书。

至于陈别……我摸不透他。

他很听话,随叫随到。

也很努力,在情人节时,用自己打工赚来的钱买礼物送我。

微醺时也会抱着我,倾诉衷肠。

但是,大部分时间,他太过寡言,显得十分冷淡。

我以为他天性如此呢。

直到江阳熙出现。

04

她像是一束光照进他的生活里。

他们有共同话题,喜欢同一部热血少年漫,能互相接住我不熟悉的网络热梗。

最重要的是,他们同龄。

陈别笑容变多了,话也密了。

我发现,他开始辗转反侧,魂不守舍。

有一天,陈别恳求我,不要告诉江阳熙我们的关系。

这话我听着刺耳。

「和我在一起,就这么见得不人?」

「毕竟我们关系不太正当……」

「不正当?」我愣了,「你觉得我们这一年是什么关系?」

他抿了抿唇:「你是金主。」

我:……

「你打工给金主买礼物?」

「你在寺庙里把自己和金主的名字挂在姻缘树上?」

「你喝多了说要跟金主白头偕老?」

「你告诉我,只、是、金、主?」

他沉默,不语。

我要气笑了。

我把他当男朋友,跟他谈恋爱。

可到头来,他觉得我们只是金钱关系。

怪不得,他那么卖力,却又生疏冷淡。

我头一回冲他发脾气:「是啊!我是金主!那你作为宠物就应该摆正自己的位置,有什么资格提要求!」

随后,我故意当着江阳熙的面叫来陈别,与他亲昵。

陈别面色如土,却不能拒绝。

后来,江阳熙得了抑郁症,父母请求我消失。

我决定离开那天,跟陈别提了分手。

他问为什么,我说玩腻了。

他眸光黯淡下来,却又如释重负,离开时,头也没回。

第二天,我「死」于车祸的新闻就登了出来。

如今想来。

我的「死」,倒是成全了他。

他那时候就很喜欢江阳熙了吧?

迄今已有四五年。

真是长情。

我释然一笑。

和晓青走下停车场,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你——」

只一个音节,我就知道是陈别。

我太熟悉他的嗓音了。

冷漠的,动情的,哀求的,缱绻的。

我都听过。

步履不停,我加快速度往前走。

陈别脚步凌乱,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话在颤抖:

「江月滢,我就知道你没死!」

05

地下车库里,他的话音泛起回音。

我慢慢转过身。

晓青冲我使眼色,让我快跑。

可是,我非但不跑,还扯下了口罩和帽子。

陈别眼中浮出狂喜:「姐姐,真的是你!」

「你找谁?」我问。

陈别蓦地愣住。

「姐姐,别开玩笑。」

「你刚才叫我什么?」

「江月滢。」

「我不叫这个名字,你认错人了。」我掏出证件,让他看清楚,「我叫白初。」

陈别狠狠皱起眉头。

我干脆把身上能掏的证件都拿出来。

白底黑字,全都是「白初」。

我以为陈别看得够清楚了。

可他还是缠着我不放。

「这世界上不可能有这么像的两个人,你一定是她!姐姐,当初我没看到你的尸体,就知道你肯定还活着,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终于找到了……」

「你有病吗?」

我甩开他的手,很不耐烦:「都说了不是,你还叨叨,烦不烦?你再这样我报警了!」

好不容易脱离纠缠。

车子开远了,陈别依然愣在原地。

晓青说:「姐,还好你聪明,办了个新身份。」

「下次你也注意点,别再叫原名了。」

「遵命。」

其实晓青不懂。

我给自己改名换姓,并不是为了躲避谁。

我只是单纯地想要脱离江家,做我自己。

听说我的生母姓白,我就取了「白初」这两个字。

愿我的人生回归初始,一切都不算太晚。

我以为拍卖会只是一个小插曲。

但没想到,第二天,我和陈别又见面了。

晚上,人潮涌动的酒吧。

谁也看不清谁。

我压根没注意到陈别。

我今天穿着低领的衣服,头发全部挽起,恰好露出肩颈。

陈别不知何时挤到我身后。

「姐姐。」

不得不说,他声音是真的好听。

在嘈杂的环境中,犹如一汩深泉流淌至耳边。

「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别乱叫。」

「你就是。」

「这位先生,请你不要挑战我的忍耐——」

说话间我回头,发现陈别眼眶湿润,眸中好像藏着海啸的浪潮。

「你是。」

他坚定地重复,伸手,指着我的后颈。

「姐姐,你忘记藏胎记了。」

06

我后颈有一块很小的胎记。

红红的,像月牙一样弯着。

据说养父母当初就是因为这个,给我取名「月滢」。

挺好的名字,如果没有「阳熙」作对比的话。

月亮,永远只能反射太阳的光。

江阳熙长大后,不知从哪看来,血月意味着不详。

她逢人就说,我姐姐不吉祥。

外人听了一笑了之,反倒是父母信以为真。

他们让我把胎记藏好,丢人。

我不明白,一个胎记而已,有什么好丢人的。

记忆中,只有一个人说它漂亮。

就是十九岁的陈别。

他会主动亲吻我的月亮,让我以为,他也是喜欢我的。

而此刻。

二十四岁的陈别目光灼灼。

像是要烫伤我后颈的皮肤。

我说:「胎记怎么了?许你家姐姐有胎记,不许别人有?」

「长相、胎记都一模一样,姐姐,你还想躲我到什么时候?」

我忍不住笑了。

「你以为自己算什么?值得我躲?」

我只是单纯地,不想理你,而已。

随后,不管陈别再说什么,我都不理不睬。

还跟路过的帅哥交换了联系方式。

陈别:「姐姐,这几年我到处找你,你看我一眼行么。」

「我又长高了,姐姐,你的理想型身高 188,我达到了。」

「姐姐,这些年我没跟任何人在一起,我和江阳熙没有丝毫关系,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我仍不理他。

恰好此时,有个帅哥过来,问我晚上要不要去他家坐坐。

这种低级约会,我当然不会答应。

可我故意不拒绝,假装犹豫。

陈别彻底急了:

「别答应他,你不是最疼我吗?」

说着,他拿起桌上的酒瓶,直直往自己头上砸。

清脆声响,全场安静了。

所有人都看向这个疯狂的人。

血顺着他的额角流下来。

「姐姐,」他居然还冲我笑,笑得格外温柔满足,「你哪都去不了,你只能陪我去医院。」

不知沉默了多久。

我忽然勾起唇角。

「你这是在干什么?耍猴戏吗?」

「怪精彩的,再来一下?」

07

二十分钟后,我被迫跟陈别一起进了派出所。

本来,刺激完他,我就要走的。

他自残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逼他动手的。

可是酒吧老板害怕了,报了警……

于是,我和陈别现在挨个被盘问。

登记我的信息时,陈别忽然走过来。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在派出所,没有人能掩盖身份。

可我不怕。

我把身份证交上,警察一扫,说:「你一直在国外?」

「是啊,刚回国就惹上这事。」

「没有父母?」

「去世了。」

警察很同情,把证件还我:「我们看了监控,这事跟你没关系,你可以走了,白女士。」

陈别难以置信。

「她没有改过名字吗?」

「没有啊,系统里没显示。」

「这怎么可能……」

我暗自发笑,扬长而去。

华人在国外并不好混,何况我还是女人。

我拼了命地努力,才成为华籍女企业家,怎么可能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晓青已经在车里等我了。

就在我关上车门的刹那,陈别突然伸手挡住。

车门撞在手臂上,应该挺疼的。

可他像是毫无知觉。

「姐姐不想拿回那条项链了吗?」

我愣了一下。

外婆的珍珠项链。

那是我的软肋。

08

但是,即便是软肋,也无法拿捏我。

大不了,狠狠心,不要了。

所以我笑得风轻云淡:「忘记恭喜你了,成功拍到那件藏品。

「你出那么高的价格,一定是因为它意义非凡吧?」

我毫无破绽。

陈别难掩失望。

他一手撑着车框,恰好露出袖口的手链。

是我多年前,送他的定情信物。

想当初,就是因为这条手链,我一度坚信,我和陈别是双向奔赴。

那是五年前,刚在一起的时候。

我买了 T 家的手链,想给他一个惊喜。

陈别那会儿总不在家。

情人节当天,他直到傍晚,才接我的视频。

我有些恼火:「你去哪了?一天都找不见人!」

「我很快就回去。」

我这才看到,他身后有钢筋水泥,脸上还有灰土。

我起了疑:「你在哪?」

陈别眼神躲闪:「姐姐,你在家等我,我很快。」

「陈别,回答我,你在哪?」

「我……」

话还没说出来,我就看到一个起重机从他身后闪过。

我愣了:「你在……工地?」

陈别给我发了定位。

我赶到时,他已经下了班,独自坐在门口的长椅上。

包里装着他换下来的脏衣服。

我说:「你这几天早出晚归,就是来这儿了?」

「嗯。」

「我给你的钱不够花?」

我问得太过直白,陈别神色刺痛了下。

「我想自己挣点钱。」

「没必要,等我找好关系你还要回学校上课的。另外,你挣钱也不用来这个地方啊。」

我看了看荒凉的工地。

「这里工资是日结的。」陈别越说声音越滞涩,最后,极小声地问,「你嫌弃我了吗?」

我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

他很快又恢复成一贯清冷的样子。

但牵我手之前,他先在衣服上蹭了蹭,把不存在的灰擦掉。

到家后,陈别说:「今天情人节,我用工资给你买了礼物。」

「巧了,我也买了礼物。我们交换?」

我们把礼物藏在背后,约好数到三声一起拿出来。

三声后,两只首饰盒出现在面前。

盒子一模一样。

里面的手链也一模一样。

他的五百。

我的五万。

09

我其实,有些记不清陈别当时的表情了。

就记得他有些惶恐,还很难为情,跟我道歉。

他说:「对不起,我不了解这些品牌,不知道这是假货。

「我就觉得挺好看的,去工地上了几天班,想给你买这个……」

这是他用血汗钱买的。

我很知足:「没事,看不出来,给我戴上。」

第二天,有朋友来家里玩。

陈别在厨房洗水果。

朋友眼尖,对我说:「江月滢,你咋落魄到这个境地了?戴个假手链!」

陈别当时背影一僵。

我笑着回答:「我高兴,爱戴哪个戴哪个。」

「啧啧,你这样不怕被人笑话?」

当天晚上洗澡时,我将手链摘下,放在洗手池旁边。

等我出来,手链已经不见了。

它进了垃圾桶。

陈别淡淡地说:「假的就是假的,配不上你。」

「那我就没有情人节礼物了。」

「会有的。」

他垂着眼睛,神色难辨。

但语气,格外认真,胜似承诺:

「姐姐,我以后给你买真的。」

我以为,陈别喜欢我。

后来,还发生一件事。

陈别被他舅舅找到了。

舅舅以前没管过他母子俩,现在听说他有钱,就想从他手里抠出一点。

陈别拒绝了。

舅舅当场翻脸,在餐厅里,当着很多人的面,骂他是个跪舔富婆的软饭小白脸。

「跟你妈妈一个贱样。」

这句话刺伤了陈别,陈别打了他。

谁知道,舅舅不是一个人来的。

舅舅和他的同伙们把陈别拉去小巷子里围殴。

有人扯了他的手链。

我送的那条手链。

陈别就跟疯了似的,爬着去捡手链。

舅舅觉得那玩意儿肯定是值钱货,就想抢来。

可陈别不让。

他弯曲身体,将手链紧紧护在怀中,任凭他们怎么殴打,都不松手。

——这些,都是我事后从监控里看到的。

那日,我找到陈别时,他倚靠在无人经过的小巷子里。

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没个人样。

他在用 T 恤上为数不多干净的部位,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手链。

然后,重新给自己戴上。

我冲过去抱住他。

我告诉他,不要怕,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

那天,陈别虽然还是沉默,但他抱着我,抱了好久好久。

我以为,他是喜欢我的。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我和晓青已经回到酒店。

按照惯例,临睡觉前,她会把今天网络上的趣事和新闻都汇报一下。

晓青说到一半,忽然顿住。

「姐……」她有点颤抖,「大事不好了,你被拍到了。」

10

不光我被拍到,陈别也被拍到。

确切地说,照片主体是陈别。

他从天而降,成为陈氏集团的新继承人,加上俊朗的外表,一直备受瞩目。

我在国外也经常能看到他的新闻。

媒体拍下陈别在酒吧发疯的一幕。

我当然也入镜了。

评论区有人问:「陈别身旁的是新女友吗?他跟江阳熙分了?」

开始有人扒我。

一位神通广大的网友找到我以前的照片。

「惊!这好像是个大瓜!照片上的美女,跟陈公子的前女友长得好像!你们能分辨得出来吗?」

「卧槽,听说前女友是现任的姐姐,已故。」

「救命,这是什么替身文学!!!」

「……跟妹妹在一起,只是因为怀念姐姐?现在还有个更像姐姐的替身?」

「一时不知道该说他专情还是渣。」

「拜托各位,陈别和江阳熙从来没官宣过,他俩同框时毫无互动,明显陈别冷脸,咋磕起来的?」

「同意楼上,入坑时发现根本找不到糖,只有营销号拉郎配,我就及时出坑了。」

越扯越远。

我懒得再看,把手机丢到一边,睡觉去了。

又过了几天。

我和晓青闲逛,路过陈氏集团新开业的商场。

老远就看到,人群中央有几个身影,众星捧月。

晓青眼尖,说:「姐!是陈别,还有江阳熙!他们在举办开业仪式。」

江阳熙没站在陈别身旁。

他们之间还隔了好几位陈氏高管。

看站位……江阳熙像是硬挤进去的。

她左右摇晃,像是在全方位地展示着什么。

我眯眼细看——

她在展示她脖子上的项链。

那条珍珠项链。

11

晓青也注意到了。

她很恼火,冒出一连串国骂。

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反倒比她平静些。

「算了,走吧,别看那些脏东西。」

正要离开时,忽然有个记者提问。

「陈总,您在拍卖会上一千万买下的项链,现在戴在了江小姐脖子上,是不是意味着好事将近?」

陈别皱了下眉,转头看向江阳熙。

一瞬间,他眼睛都红了。

充满怒意的红。

「你戴的是什么?」

他冷不丁发问,现场安静下来,连我也停下脚步。

「项、项链……」

「谁给你的勇气,在陈氏的开业仪式上戴假货?」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江阳熙很没面子:「这不是假货……」

她还想找补。

可陈别疯了似的,凶狠地扯下假项链,摔在地上。

「你不配戴你姐姐的项链!假的也不配!

「江阳熙,我警告过你多少次,别给我耍这些小手段!

「你和你父母,这几年来一直拿你姐姐的事威胁我,让我容忍你的所作所为,帮扶你们家,现在我不想忍了,带着你的营销号,滚!」

媒体们目瞪口呆。

还有什么能比现场撕,更带劲?

那就是大佬们的现场撕了。

不知哪个记者带头,「咔嚓」一下,闪光灯亮如白昼。

其他记者终于反应过来,快门声应接不暇。

江阳熙很没面子。

她一向最好面子。

可她不敢跟陈别叫板。

这几年江家快被她霍霍光了,全靠陈别帮忙。

所以,她只能跟记者发脾气。

她抄起桌上的笔砸记者,破口大骂:「拍什么拍?你妈去死的新闻你拍不拍!」

好巧不巧,笔尖戳到记者眼皮上。

一声惨叫。

完了,江阳熙摊上事了。

12

以江阳熙的个性,应该没少惹事。

只不过,一直有爸妈和陈别兜着。

这场闹剧迅速登上各大头版。

哭最大声的就是当初磕 cp 的那些人。

原来都是假的。

是江阳熙自己买的炒作通稿。

最要命的是,这一家人真不是东西,居然利用已故家人吊着陈别。

「所以,小陈总从始至终,喜欢的都是江月滢。」

「可是他们注定无法 HE 了,他们天人永隔了。」

「楼上,创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江家人真够坏的,我以后再也不去他们连锁餐厅吃饭了。」

「我想知道,那位记者还好吗?」

不太好。

据我所知,记者送去医院了。

经过医生的紧急手术,保住了他的眼睛,但视力损伤,不可能恢复到从前。

最要命的是,这位记者恰好刚刚失去母亲。

私下和解?

没门,记者坚决要打官司,告江阳熙故意伤人罪。

陈别是一点都不管她了。

晓青是个百事通,经她打听,江家父母还想挽回女儿的声誉,跑去求陈别帮忙。

被陈别赶了出去。

很快,陈别名下的商场,引入了江家餐饮的竞品。

他翻脸这么快,大概率因为,他笃定我就是江月滢。

既然已经找到,就没必要受这家人的委屈。

不过,我的养父,或称他为江总,也有后手。

他发了江阳熙的抑郁症诊断书。

句句带泪。

「我女儿是个单纯的孩子,她内心敏感脆弱,早在很久前,就确诊了抑郁症,我相信她不是故意的……」

「大家能不能给抑郁患者一点关爱、一点包容?」

这公关一出,果然舆论风向倒转。

我不太关心江阳熙怎样。

我只知道,趁着现在,赶紧去扫墓。

以前,江总怕我偷跑回国,叫人看着外婆的墓,我若出现就向他汇报。

现在,他焦头烂额了,哪还顾得上我。

我跟外婆诉说在国外的点点滴滴。

一晃半天过去。

准备走时,迎面来了个人。

陈别手里拿着花,愣在原地。

「你果然是江月滢!」

他激动不已。

13

陈别也是来看我外婆的。

他知道我跟外婆关系好,每年都会抽时间帮我看望她。

「姐姐,真的是你!」

陈别眼中有光。

「为什么之前不肯认我?」

我说:「不想认。这理由够吗?」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不要想太多,」我笑盈盈地看着他,「姐姐早就不要你了。」

他抿着微薄的唇线:「我可以解释,当初江阳熙出现时,我认错了人,你还记不记,十年前——」

他话还没说完。

一个男生忽然出现:「姐姐,晓青姐有事,今天我送你回去。」

「好,」我看着男生,欣赏道,「这件衬衫很适合你。」

男生脸一红:「是姐姐挑的好。」

随后,他抬眼看向一旁的陈别。

像刚发现他似的,惊讶道:「哎?表哥?」

陈别脸色白得可怕。

「陈昂,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跟姐姐学企业管理。」陈昂笑容无害,「是吧,姐姐?」

我已经上了车,冷冷催促:「跟一个外人废话什么?走吧,我今天很累。」

「姐姐辛苦了,今晚我给你捏捏腿。」

他耀武扬威地看着陈别。

陈别堵住驾驶车门,不让他上。

「你凭什么?」

他有种冷冽的杀气。

是这些年,离开我,在商场上新磨练出来的气质。

我毫不怀疑,他下一秒就能撕碎陈昂。

可陈昂仍然微笑:

「凭我今年十九岁。」

14

陈昂是陈别叔叔的孩子。

他俩童年没碰过面,可以说,极其不熟。

陈董长子病死后,外面一度传言,陈昂接任。

可谁知,陈董还有个私生子。

陈昂从大家视线里淡去了。

他一直在国外上学,我们因此结识。

我和他其实没什么。

就是单纯的朋友关系,偶尔教教他管理。

年龄差太大,我下不去手。

陈昂搞「茶艺」很有一套,他这番茶言茶语,很得我心。

但是,陈别没有因此放弃。

他不知从哪弄来我的手机号,给我发消息。

说要把外婆的珍珠项链送还给我。

我当然不会拒绝。

约了个时间,陈别到酒店找我。

他把项链摆在我面前,我喜笑颜开。

「姐姐……」

「怎么?」

我忙着看项链呢,一抬头,发现他盯着我发愣。

「好久没看你笑得这么开心了。」

他说,「姐姐,你笑起来很好看,以后多笑笑。」

「多谢你的项链。」我收起笑容,偏不让他看。

陈别从兜里掏出一个蓝色小盒:「还有,这个送你。」

里面是 T 家那条手链。

他在兑现他的诺言。

我把手链推回去:「不必。」

陈别面露失望:「姐姐,有件事我必须当面和你说,十年前,你还记不记得——」

「姐姐。」

另一声姐姐响起,打断他的话。

陈昂从浴室出来,刚洗完澡,身上裹着浴巾,头发湿哒哒。

「我的 T 恤呢?你穿走了?」

「噢,晓青去洗衣房取了,一会儿就回来。」

「好吧,那只能先这样了。」

他看向陈别,点头笑笑:「哥,你来啦,吃水果不?」

那语气仿佛在说:随便坐,当成自己家。

一次震惊,二次绝望。

陈别目光浑浊黯淡,像一口骤然干涸的井,毫无生气。

15

陈别走后。

陈昂结束表演,问:「姐,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没什么。」

「我哥说十年前,你们十年前就认识?」

我皱眉,思索:「没有吧,不知道他又想打什么牌。」

我对于陈别的话,并不好奇。

晓青买好离开的机票。

就在半个月之后。

但我没想到,那对名义上的父母,还好意思来找我。

以前还伪装亲情,现在彻底撕破脸。

江总愤怒地指着我——

原来,江阳熙从小拿手指人的不礼貌行为,是跟她亲爹学的。

「江月滢,你为什么回国?你是不是想害死你妹妹!」

我淡定地喝着咖啡:「我叫白初。」

「白初?我看你叫畜生!你就是我们江家养出来的白眼狼!」

「我?白眼狼?」我淡淡一笑,「把我赶出家门的时候,怎么不这么说?

「把我一个人丢在游乐场的时候,怎么不这么说?

「我发烧快病死,没人发现,没人带我去医院的时候,怎么不说?」

江总平时大鱼大肉,很胖,气得脸上肉都在抖。

「你就是故意的!养不熟的畜生,知道你妹妹有抑郁症,故意跑回来害她!」

「是么?」

我语速极慢。

「江阳熙有抑郁症,你确定吗?」

江总慌了。

16

姜还是老的辣。

他只慌了一瞬,又恢复跋扈和愤怒。

「我女儿生病,我最清楚!只有像你这种没良心的人,才会质疑抑郁症!就是你害她得病!」

我从文件中缓缓抽出一张纸,遮住上半部。

「是这样的诊断报告吗?」

「对,就是,你怎么有这个?」

「这是我四年前的报告。」我移开手,露出患者姓名。

江总一下子愣住了。

「你宝贝女儿的确去做过检查。」

我又抽出另一张纸。

「她的报告在这儿。」

患者江阳熙,数值一切正常。

健康得不能再健康了。

江总的表情变得滑稽。

他大概早有预料,混迹商场这么多年,不至于连这种谎言都看不出来。

可是,他选择装傻,相信。

直到现在,装不下去了。

他全然没了刚才的气势:「小月,你妹妹可能是没诊断出来呢?」

「哦,你是说,三甲医院能力不足,漏掉她这个病人。」

「……我女儿既然说自己病了,那肯定是不舒服,她作一作也没什么吧?你作为姐姐,让着她一点。」

我沉默了。

因为实在无从吐槽起。

我盯着他的眼睛,良久后,释然一笑。

「说真的,你们当初为什么收养我?」

「为了后面再要个孩子——」

江总心态急躁,不小心把心里话讲出来了。

民间有个迷信的说法:夫妻俩要不上孩子的时候,先收养一个孩子,就容易怀上自己的宝宝。

原来,他们从未想要我这个女儿。

我只是助力江阳熙出生的工具人。

荒唐前半生,大梦一场。

当晚,我心情不怎么好,去外面多喝了几杯。

有些醉醺醺。

从酒吧出来时,看到马路边上坐了个人。

他皮肤很白,指尖夹着烟,有些颓然地吞云吐雾。

而后,用无名指推了下镜架。

他仰着头,能看到喉结。

简直和当年一模一样。

我走上去,打掉他手里的烟:「谁让你抽烟的?」

陈别站起来:「姐姐。」

我脚步虚浮,他赶紧扶我:「怎么喝这么多?」

「走吧,去你那儿。」

陈别愣了一下。

我哈哈大笑:「别误会,你之前有话没说完,我今天突然想听了,十年前你和江阳熙的故事。」

他扶着我慢慢往前走。

「不是和江阳熙。」

「姐姐,是十年前,我和你。」

17

陈别现在住的地方我很熟。

就是我当年从江家搬出来,住的那个房子。

我「死」后,他把这里买下。

家具、布局、陈列,都跟当年一模一样,甚至连摆在桌上的花瓶,陈别也定期买同色系的玫瑰,固定三朵插进去。

他偏执到,连玫瑰花头面向的位置,都要和我当年一模一样。

陈别从屋内抱出来一个箱子。

里面是信。

年代久远,已有些发黄。

看到字迹,我怔住。

「这些信,是姐姐写的,对吧?」

他爱护地抚平信纸上的折痕,「你就是折月。」

折月是我以前的笔名。

但我只是很短暂地用了一下。

十年前,机缘巧合下,我和一个还在念初中的男生成为笔友。

他在信中倾诉他的烦恼和痛苦。

我那会儿正在遭受亲情中的冷暴力,看他的信,感同身受。

我努力开导他,劝他好好学习。

但我没告诉他,这儿不是知心姐姐专栏,你寄错地址了。

也没告诉他,我的真实年龄。

我怕他觉得有代沟,不好意思再倾诉了。

是以,他问我年纪时,我扯了个谎:跟你差不多。

后来,写信这事中断了。

再后来,江阳熙发现这个笔名。

「折月?这名字好好听,我要用!」

她把自己各大平台网名都改成折月,并且不许我再使用。

我早就将这事抛到后脑勺。

如果不是看到这些信,恐怕几十年都想不起来。

「姐姐,江阳熙网名叫折月,又与我同龄,我以为写信的是她。

「我甚至开口问过,她也承认,就是她。」

这倒是让我吃了一惊。

可仔细一想,是江阳熙的作风。

在陈别发问时,她就打算冒认这个身份了。

毕竟陈别外貌出众,个子又高,不然江阳熙也不会守他到现在。

「可这不是理由,」我质疑道,「你说,我只是金主。」

「大家都这么说。」

「大家?谁……?」

陈别垂下眼睛,他的睫毛很长,几乎快要触到镜片。

「很多很多人……同学、司机、朋友……你的朋友们。」

我愣了半晌。

以前是有一些狐朋狗友的,因为家族利益才在一起玩。

并不算真心朋友。

我带陈别见过他们。

当着我的面,他们很客气。

可是背地里,却嘲笑陈别,说他就是个宠物。

家里的保姆、司机也悄悄这么说。

即便陈别出去打工,认真念书,在他们心中,他就是吃软饭的。

那些话甚至传到陈别学校里,他在男寝被孤立。

陈别回忆这些时,很平静,没有丝毫怨怼。

他长大了,早已与那些嘲讽和解。

「姐姐,我每次想反驳他们,却都说不出话来,因为他们好像没有错。」

陈别苦笑。

「年少时,因为母亲被孤立与嘲笑。

「长大后,因为爱情被孤立与嘲笑。」

这就是他的真实生活。

我说:「那你应该挺讨厌我的吧?给你带来这么多伤害。」

「恰恰相反,姐姐。」

陈别语调很低,很柔:

「初中我就快要辍学了,收到你的信,才决定好好念书。十九岁那天,我准备自杀的,是你向我伸手,我才活了下去。

「你两次替我拨开迷雾,领我走上正轨,我才有今天。

「江月滢,不,白初,我感激你,也很爱你。」

我眨了眨眼。

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谈钱也谈爱。

钱字在前,爱便被忽略。

我当初搭讪陈别的那一刻,的确只是想再养一只小狗。

可后来啊,他于我,远不只是小狗。

他是孤独时的陪伴,是良夜里的拥抱,是想哭时的依靠。

尽管他沉默,寡言,状似冷淡。

但他从未缺席过,我每一个需要他的时刻。

一转身,少年还在。

那便是我曾经最幸福的事。

而陈别本人——也希望能挣脱身份束缚。

但可惜,差距太大了。

现实一次次将他打回尘埃中。

即便后来他成了小陈总,权势滔天,他也永远忘不掉——

自己是从泥泞里被人救出来的。

陈别埋头在我膝盖里。

客厅安静,他轻轻地抽泣。

哭得并不伤心,更像是一种坦然和释怀。

「和你在一起,是我最幸运的事。」

18

我还是没有跟陈别复合。

不是因为生气,让他后悔什么的。

我这个年纪,心态早就有了巨大改变。

恋爱可以有,但真的不重要。

比起陈别,我在国外的那摊生意,更吸引我投入。

只不过,江家这事还没完。

江阳熙伪造抑郁诊断书,不知怎么被人捅出去了。

江家怀疑是我干的。

但真不是我。

我倒是想,但考虑到养育之恩,还是放了他们一马。

只能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江阳熙彻底名声扫地,当初心疼她,为她说话的人,现在骂她最狠。

同时,我的身份也曝光了。

「江月滢」没死。

知情人士透露,当初就是为了让江阳熙顺气,故意捏造江月滢的死亡。

一时间,网上对江家口诛笔伐。

江总再怎么找公关都没用了,面对这个死局,没公司愿意砸招牌。

网友自发抵制江家的连锁餐馆。

江总气急败坏之下,找人报复我。

我没想到他会做得这么绝,所以事先没有设防。

那个夜晚,我被一群男人堵在阴暗的角落。

晓青被他们打晕了。

我被灌了迷药,昏昏欲睡,全靠求生欲强撑。

「你们……你们……」

我甚至说不成完整的话来。

为首的歹徒一脸拧笑,走上来扯我袖口。

「听说你三十岁了,怎么还这么娇嫩?好好陪爷几个,爷还没睡过你这样的女人。」

还有人在旁边拍照。

这就是江家的报复,他们要让我也身败名裂。

脑袋太沉,我快撑不住了。

那男人扑上来,我根本无力推开——

就在这个瞬间,男人被大力拽开,狠狠一拳打倒在地。

是陈别。

这个身影,我最熟悉的身影。

我彻底没了知觉,昏倒在地。

等我醒来时,身处一个陌生房间。

陈别垂头坐在一旁。

我赶紧问:「这是哪?晓青呢?」

「她没事,在隔壁房间。这是附近的酒店,我先把你俩送过来。」

我这才看到,陈别浑身都是血。

白衬衫都染红了。

「你怎么样?快去医院。」

「我没事姐姐,」他安慰我,「都是他们的血,他们的血。」

陈别冷静得有些过头。

我生出不好的预感。

「你把他们怎么了?」

「死了一个。」

我当即愣住。

陈别温柔地拍着我,似乎想让我安心:「是我下手太重了,跟姐姐没关系,所有的责任我一人承担。」

闹出人命了。

我很紧张,但很快,又冷静下来。

我伸手抚摸他的面庞。

「找律师,最好的律师,我会出庭替你作证,证明你是为了保护我。立刻,马上,现在就开始准备!」

「不用了,姐姐。」

他红着眼眶,握紧我的手。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良久,泪水大颗大颗滚落。

他哭得那么伤心。

「姐姐,这场梦很美,但我要醒来了。」

19

「19 号犯人,陈别。」

狱警照例点了下名。

陈别目光空洞地看过来。

「在。」

才二十四岁,他的声音已经苍老。

狱警稀罕道:「今天居然是清醒的,真难得。」

跟在一旁的新狱警,悄悄问:「哥,他什么事?」

「他啊,进来的时候精神就不正常,吃药产生幻觉,一直喊姐姐,姐姐的。」

「噗嗤,姐控?」

「不是,他说的姐姐是他前女友。你不知道吗?就是这小子,四年前撞死了江家千金江阳熙。」

「啊?」

那个案件引发轩然大波,轰轰烈烈,居然还有人不知道。

老狱警啧了啧,同他解释:

「曾经很红的江水食府老板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江月滢是领养的,二女儿江阳熙是亲生的。四年前,江阳熙说有抑郁症,容不下自己的姐姐。

「你猜江家干了件什么事?他们溺爱江阳熙,就要把江月滢赶出去,还谋划了一场假车祸,让她假死,给亲女儿一个安慰。」

「真是闻所未闻,好奇葩的一家人。」小狱警说。

「可不,但这个计划被江阳熙知道了。」

「哈?!」小狱警急得抓耳挠腮,「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不知怎么的,江阳熙瞒着所有人,偷偷替换了开车的司机,她亲自上场,真把江月滢给撞死了。」

「嘶——」

小狱警倒吸一口凉气,面露不忍。

「唉,真惨。江家找关系,给江阳熙脱罪,明明害死个人,却跟没事人似的,可恶。」

「那这个 19 号犯人……」

「他曾是江月滢的男朋友,也有人说是她的小白脸,谁知道。他得知江月滢死去的真相后,求助法律无门,就用同样的方式,撞死了江阳熙。」

老狱警声音平缓,像是正在落下的夕阳。

「他撞死人后,主动自首。查了他身份,才发现他是陈氏集团的私生子。

「要我说,他也是条汉子,本可以借助陈氏集团脱罪,可他没有。

「江水食府被他这么一搞,也彻底垮了,很快宣布倒闭,没几年,老板和老板娘都相继去世。」

小狱警很是唏嘘:「19 号犯人在幻觉里,肯定又见到江月滢了吧?」

「应该是,陈氏集团给他请了心理医生,每月都来,医生说,他在自己的幻觉里,弥补愧疚,说清误会。」

「啥误会?」

「那我咋知道噻?」

两个狱警坐在窗边,时光悠长,这平凡的一天又过去了。

是什么误会呢?

或许——

是年少时的手写信。

是认错人的愧疚。

是没有勇气承认关系的懦弱。

是那条始终没能送出去的手链。

是无数次,被现实打败,未曾说出口的——

「我爱你。」

20

十年后。

我回国了。

踏上这个曾让我伤心的土地,心情却十分平静。

刚过完三十七岁生日,收到了国内一通陌生电话。

问我能不能去接一个人。

电话那头,吐出一个很久没有听到的名字。

隔了这么久,听到那两个字,还是会让我愣神半晌。

我回国,来到这个监狱。

等待我的,不光有狱警,还有心理医生。

他们给我看了陈别这些年的心理治疗报告。

确切地说,是他每一次产生幻觉的记录。

他希望我还在。

他希望我事业有成。

他希望我生他的气,却还有机会听他解释。

他想好好地,跟我说明心意。

在他的幻觉里,我最终,抚摸他的面庞。

翻完漫长的记录,我沉默许久,摸摸自己的脸。

是的,我没死。

但我完全变了个样。

当年江阳熙差一点点就撞死我了。

我逃过一劫,躲到国外治病,不敢与国内任何人联系。

车祸使我毁容,医生不得已对我进行整形修复。

加上改名,没人知道我就是江月滢。

我在国外过着全新的生活,快乐而充实。

至今未婚,因为不需要。

我爱我的事业,并且,我如愿成为了华人女企业家。

现如今,陈别刑满,要释放了。

医生说:「他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服刑期间表现也很出色,我联系了他家人,但是,他家人觉得有损颜面,不愿认他……

「我想他是个孤儿,唯一称得上亲人的,就只有你了。」

我问:「那个陈昂呢?据我所知,并没有陈昂这号人。」

「确实没有,」医生说,「我们觉得,那是患者的臆想,在潜意识里塑造同样的十九岁少年,用来苛责、警醒自己。陈氏现在的继承人,另有其人。」

我摩挲报告许久。

最后点了点头:「好,把他交给我吧。」

医生欣喜:「你真的愿意?」

「嗯。」

过往已逝,我早已前进。

年近四十,还有什么看不开?

更何况,我的事业在转型期,他与陈氏的关联,对我有用。

思及此,我自嘲一笑。

年纪大了,考虑事情都从利益出发,这样不好。

我在纸上签了字,然后先离开,去给外婆扫墓。

我跟狱警约好,下午再来接人。

等我赶回来,已经迟到了。

祖国的春天总是盛大而热闹。

花香像潮水,一层层地漫过来,浸透我的身心。

监狱门口。

陈别就坐在马路牙子边上。

花瓣落下,坠在他肩膀。

他已不是少年。

却又好像还是那个少年。

我长久地看着他,向他伸出手:

「姐姐来接你了。」

一如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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