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俏
帝宠:深宫的爱,妃子的恨
1
我十七岁的时候,第一次回到了帝京,那是一个极好的艳阳天,万里无云,天空还飞过了一行行的鸿雁,副将燕姬和我说那是难得的吉兆,预示着我日后要大富大贵,我对这话却并不这么放在心上。
我的父亲是名满天下的镇西王,放在西凉那就是赫赫有名的土皇帝,战功赫赫,号令一方,莫敢不从,就连朝廷也要让他三分;我的母亲,是西凉的最后一个公主。西凉国远处丝绸之路,城中之人皆是腰缠万贯,关于西凉王室,民间甚至有金砖铺地,白玉砌墙的说法,西凉王室好藏宝,曾世世代代都会将各种珍宝藏于此地,迄今宝藏价值已不可估量。
后来,西凉子嗣凋敝,成为了西域诸国眼中的一块肥肉,人人都想咬伤一口。作为西凉王室最后血脉的母亲,毅然决然地舍弃公主之尊,委身当时身为高昌侯的父亲,保住了西凉国。高昌是大黎的藩国,是大黎开国皇帝赏赐给自己结义兄弟宋澄明的封地,宋家嫡枝居于此,二人结为夫妻,高昌并入西凉国,西凉向大黎称臣。
而我宋如俏,刚刚出生,就被朝廷赐为畹城郡主,身份,家世,财富,我什么都有了,还有什么大富大贵值得我放在心上。
「这大黎帝京,除了房子比西凉城大一点,行人比西凉城多一点,一点都比不上西凉城自由。等忙完选秀那破事,咱们就回西凉去,那时候韦斯特又开始运送葡萄酒路过西凉城了,今年我可以好好地从他手里弄上一批佳酿。」
我掀开马车帘子,朝窗外的街道瞟了一眼,就毫无兴致地掩上了,靠在马车内,闭目养神。燕姬贴心地往我口中塞了一瓣剥好的橘子,我闭眼皱皱眉,这帝京就是比不上西凉痛快,连橘子的味道都比不上西凉的酸爽刺激,甜腻腻的,就像个给娘们吃的东西。
马车走得这么慢,又闷又热,若是在西凉,我可以一身红妆,骑着我的雪夜狮子照驰骋在大街小巷,耳畔的风呼啸而过,又畅快又刺激。用母亲的话说,这才是天之骄女的做派呢。
这帝京的姑娘,居然人人出门都要跻身在这样一个又热又闷的马车里,就像坐牢一样,一点自由也没有,亏得她们还以此为荣,真真是让人没办法理解。
「谁家的马车,还不赶紧挪开,我们是魏国公府的车驾,你们惹得起吗?」马车正慢悠悠地行驶着,外面却忽然传来一个嚣张的声音。
燕姬下车查看了一番情况,回来报我,原来是我们的车驾和魏国公府的车驾迎面堵在一起了,魏国公府的人正嚣张万分地让我们挪车让让路。
2
魏国公府我是知道的,他们的先祖与宋家的一样,也是一起追随过沥朝开国皇帝太祖打江山的,不过我宋家的先祖乃是堂堂正正上战场的,而第一代魏国公却只是个负责喂马的。后来有一次,太祖陷入困境,让第一代魏国公带兵驻守后方,面对敌军,第一代魏国公却直接吓尿了裤子。
就这样一个祖上都留着怂货血脉的家族,真不知道是谁给他们的勇气,御乾华吗,那小子从前也没少被我揍哭过。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魏国公府啊,还真是好大的威风!」我特地咬重了「大名鼎鼎」四个字,抄起手边的鞭子就下了车。
一直如乌鸦般叫嚣的人,是个着绿绒衫,梳着双丫髻的丫鬟,捏着手绢,瓜子脸,下班尖得可以绣花,见我出来了,立刻高高扬起了头颅,不可一世:「知道我们是魏国公府,就识相些……」
话还没说完,我一鞭子就甩了上去,丫鬟姣好的脸蛋上立刻就出现了一条殷红的血印子。她先是愣了片刻,然后手往脸上一抹,看到满手的鲜血,立刻尖叫一身,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足下当街动手,伤我丫鬟,究竟是何道理?」一个秾丽温软的声音自魏国公府的车驾中传来,接着一个妩媚的女子就施施然走了出来,满头珠翠,环佩叮当,烟视媚行,风情万种,一颦一笑,都堪称人间尤物。
虽然美得很俗,很腻,可就是说不出地好看,就像一株妖冶妩媚的芍药花,花之灼灼,令人沉醉。原本还想继续抽一鞭子的我,忽然有些下不去手了。
我虽是女子,可自小却随两位兄长混在男儿中长大,不知不觉中也沾染了一副怜香惜玉的心肠,对于这些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姑娘,是真的有些不忍下手。
「我姓宋,乃镇西王之女,畹城郡主是也,此番进京乃是为了选秀,你魏国公府若是有意见,尽管到镇西王府来找我就是。」
宋家嫡枝世代居于高昌,但是在京中也并不是没有族人。帝京有一座镇西王府,父亲每五年入京朝贡都会暂居于此,如今就是族人在打理。我此次进京,就是暂时在此落脚。
魏国公府果然是骨子里流淌着怂货的血脉,我在王府中一连等了数日,都不见人来兴师问罪。不过京中倒是因为我当日大庭广众之下,持凶伤人传出不少风言风语。
说我骄蛮任性,草菅人命者有之;说我出身蛮夷之地,不识礼仪之道者有之;说我依仗着出身,肆意妄为,目下无尘者也有之;但还有一种声音,却是在为御乾华那小子感时伤身,大意是说,若我这样一个娇纵的女子入了宫,御乾华的后宫只怕会鸡飞狗跳,永无宁日了。
燕姬把这些传闻讲给我听的时候,我正一身松松垮垮的胡装,斜靠在贵妃榻上,吃着族中送来的凉瓜。帝京果然比不上西凉,就连这凉瓜都比不上西凉的甘甜可口,切开虽然是红艳艳的,吃起来却是一口渣滓,味道也乏淡。
3
御乾华,说来我与御乾华也是好些年没见了,虽然如今他已经做了皇帝,可是我对御乾华的印象,依旧还停留在那个又瘦又倔强的少年身上。
御乾华虽然身为帝子,但母亲却是贫民之女,还早早地死于宫斗。偏偏御乾华这小子,还是个少年聪慧的货,先皇的嫔妃一看,这可不得了,得赶紧把他弄死,要不然以后会是心腹大患啊。
砒霜,落水,下毒,放蛇,层出不穷的谋害手段立刻就冲着御乾华来了。他虽然聪慧,可说穿了,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孩子,立刻马不停蹄地朝老太傅求救,老太傅给他出主意,让他自请到西凉去游学。
先帝那么多儿子,多一个也不多,少一个也不少,大笔一挥就准了御乾华的请求。宫中的嫔妃一看,也觉得这小子挺上道的,挺有自知之明的,还给御乾华赐了不少礼物。当然,为了以防万一,她们还撺掇先皇给御乾华下了一道圣旨。
大概意思就是说,你既然向学,要去西凉长长见识,那就好好待在西凉吧。镇西王劳苦功高,与你老子亲如兄弟,你就把自己当成他的儿子,好好地孝顺他,我不叫你你就别回来了。
那时候的御乾华大概十岁左右,可瘦瘦小小的,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父亲给他安排的身份是大兄的伴读,可是就他那样,骑马都会摔下来的样子,怎么可能跟得上骑术卓绝的大兄呢?
西凉国中的王孙公子,也看不上御乾华这样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最后还是我带御乾华玩,没办法,谁让他是唯一一个愿意喊我姐姐的人呢。我宋如俏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有一个听话的小弟,但偏偏不能如我所愿。
御乾华的到来,大大满足了我作为姐姐的虚荣心。他虽然年龄要长我几岁,可是模样看上去却要比我年轻很多,一口一个姐姐,我受得心安理得。
我们一起去草原逮捕沙狐,去大漠看长河落日,去同西域各国交易香料和丝绸,去同韦斯特的商队采购葡萄酒。那段日子真的过得很快活,御乾华在西凉待了十年,也整整喊了我十年的姐姐。
十年其实可以改变很多人,很多事了。比如御乾华从一个弱不禁风的书呆子成为了文武双全的俏公子,个头甚至比我还高出一大截;比如京中的先帝终于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据说在一个小美人身上,得了马上疯,奄奄一息。
比如他膝下的各个皇子,早就如乌鸡眼一般斗得你死我活,各自的母妃外家,也是时候在旁边加把火,大家都选择性地遗忘了御乾华的存在。
父亲说儿女都是债,先帝估计借的是高利贷,欠的钱太多,还不起了。
先帝是在一个风雨大作的晚上死去的,死在了太淑妃的一碗参汤下,没留下任何遗诏。京中一时叛乱四起,谁也不服气谁登基,就连年过半百的皇叔也想插一脚,过一过皇帝的瘾。最后是御乾华和大兄带着西凉的军队,杀回了京城,将御乾华扶上帝位。
大兄帮御乾华登上皇位后,就带着军队重新回西凉了。他生性放荡不羁,只愿逍遥于山水之间,常年游历天下,行踪莫测,就连镇西王世子都交付给了人品贵重的二兄。
4
我一直搞不懂,御乾华为什么要回大黎,是西凉的酒不好喝,还是马不好骑,歌曲不好听,还是美人不好看?他竟要回到大黎去做皇帝,都说帝王业,笼中鸟,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放着自由自在的雄鹰不做,而要去做笼中鸟。
临别时,我去送他,还矫情地塞给他了一瓶玫瑰醉,告诉他要是哪一天,不想做皇帝了,可以重新回西凉来,毕竟帝京可没有这么好喝的玫瑰醉。
他却一把搂住我,沙哑着嗓子,说,阿姐,等我回来。
我被他忽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缓过神来立刻狠狠地拍了他一把掌,拧着他耳朵问他敢不敢放肆了,他痛得龇牙咧嘴,连连求饶。
浩浩荡荡的军队,在夜色中渐行渐远,草原的风有些凉,如同刀子割面,我竟然不知不觉中有些流泪了。
御乾华这一走就是两年,人没有回来,倒是给西凉送来了一张选秀的圣旨。父亲和母亲都忧心忡忡,我却满不在乎,御乾华这小子真的是皮痒了,竟然敢给阿姐下选秀的圣旨,这可是大逆不道。
虽然我也想见一见御乾华,但是我心中千百个不愿意离开西凉。可碍于祖制和君臣关系,圣旨既出,我不得不踏上选秀的道路。临别前,母亲把西凉世代相传的鱼尾符佩亲手佩戴在了我的脖子上,那是西凉国世代相传,外人不曾得知的宝物,据说可以保人一生平安如意。
「要变天了,你一路好好保重,别被风雨打湿。」二兄携新婚的嫂子,西域大宛国的公主萨伊桑叮嘱我。
父亲送我了一只虎头钗,还派出了众多的军队与我同行。望着他们忧心忡忡的样子,我却觉得他们小题大做,不就是选秀吗,又不是生离死别,我总是要回到西凉的。
就像帝京的百姓认为的那样,我也十分肯定地觉得,御乾华不会选中我。但凡是帝王,谁不是高高在上的呢,谁会放一个知道自己黑历史,还欺负过自己的女人在身边,除非脑子进水了。
可事实证明,御乾华的脑子的确是进水了,我不仅一路过关斩将,进入到了最终一轮的选秀,还在终选结束的第二天傍晚,接到了宫中传来的圣旨,封我为后的圣旨,大婚就在一月后。
来王府宣旨的是须发俱白的礼部尚书,满口的之乎者也听得人头皮发麻。燕姬和我说过,礼部尚书年久陵出身市井,妻子据说年轻时还卖过豆腐支持家用,总而言之,是个十足的书呆子。
5
御乾华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京中的族人们都派适龄的女儿,带着重礼来恭贺我,我只能僵着腮帮子赔笑。后来腮帮子实在太痛了,我只好让燕姬关了大门。看来御乾华不仅是脑袋进水了,还中毒了,也不知道母亲给我配备的解毒丹能不能解他中的毒。
我带着重重担忧入梦,睡到半夜的时候竟然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虽然闭着眼睛,但是我能明显地感觉到有一个温暖的手掌在触碰我的手指,不对,好像有一张脸在逼近我。
近了,近了,越来越近了。我睁开眼,一脚踢了上去,然后我听到了一阵清脆的,骨折的声音。
「哎吆,哎哟。」倒在墙角的御乾华捧着被我踢得骨折的脖子,呻吟不停,原本潇洒俊逸的容颜上,清晰地显出了我的半个脚印,脸肿得像个馒头。「阿姐,你好狠的心啊,下手还是这么利落。」
「要不然,你以为呢,真以为我和帝京这些弱不禁风的小姐是一样的货色,不过话说你深更半夜的不待在宫里,跑到王府来做什么?」
「这不是两年没见,而且马上要成婚了吗?」御乾华脸上涌起了一阵绯红,就像一个娇羞的小媳妇,「我好不容易忙完了公务,就想来看看阿姐。」
「你还知道喊我阿姐啊。」我心里越发恼怒,「我拿你当弟弟,可你竟然想娶我。」我上前一把拧住御乾华的耳朵,他龇牙咧嘴地直喊痛。不过这番活蹦乱跳的模样,倒是让我生了疑惑,这御乾华不像是中了毒药,迷了心智的模样啊,难不成,他真的是认真的?
认真地喜欢我,认真地想娶我,不过他这爱意是哪里来的,难不成是被我欺负惯了而产生的,这可真是个惊恐的答案。果然,御乾华接下来的回复真的让我惊恐了,我的猜测竟然一一变成了现实。
「你是真的想娶我?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想法的?」
「我也不知道,或许很早就已经有了,或许从阿姐你教我骑马的那一刻就有了吧。」京城的孩子果然早熟得可怕,才十多岁就知道风花雪月了,我再次陷入了深深的震惊中无法自拔,浑然忘记了御乾华本身就比我要长几岁的事实。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你若是真的要娶我为妻,那必定不能负我,否则我是要回西凉去的。」我怀疑地望着御乾华,虽然被我踢得鼻青脸肿,可是丝毫不损这小子玉树临风的风姿,我还是有些心动的。
御乾华拿起桌上的一把匕首,利落地斩落了一缕青丝,又轻轻地靠近了我,我能清晰地看到他俊朗的眉眼,一时间竟有些痴了。「我知道阿姐好美色,我如今这副模样,阿姐可还中意?」
我点点头,他也不知什么时候从我头上割下一缕秀发,两份青丝混在一起,一分为二,打成两个丁香结,塞了一只到我手里。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阿姐,这才是真正的结发呢,此生此世,直至白头,我必定不负你。我知道阿姐喜欢西凉,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待我平定天下后,我就随你回西凉去,我们去骑马打猎,去看尽长河落日,细雨风情。」
6
我给父亲去了信,告诉他我要嫁人了,邀请他和母亲一起到帝京来参加我的婚礼。父亲只说西凉国务繁忙,不便前来,二兄和嫂子也表示了歉意。不过他们却派人从西凉给我运来了大批的嫁妆,成箱的黄金,成箱的玉石,成箱的珠宝,箱子全是用上好的金丝木打造,足足装了近百车,在路上留下了深深的车辙。西凉富甲天下,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百里红妆,倾城花甲,不做凤鸾,只骑汗血马,直到多年之后,我的这场婚礼,依旧还为天下所津津乐道。我住进了大黎皇后世代所居的丹凤宫,御乾华在后院为我植满了梧桐,取的是梧桐引凤之意。
他的后宫自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还有选秀中各大门阀世家,文武百官的女儿,只是我对此并不在意。他在外面是帝王,是天子,是一言九鼎。可他也身不由己,我怎么能要求他空置六宫,不过六宫粉黛虽然众多,可是他最多只是去坐坐,每日休憩之地,依旧是丹凤宫,这倒是惹得后宫不知多少嫔妃撕碎了帕子。
有一个不怕死的贵嫔,好像是什么圣衍公孔家的后人,跑到丹凤殿里指责我独霸圣恩,嫉妒成性,不堪坐阵东宫,不配母仪天下。我直接一鞭子抽花了她的脸,闻讯赶来的御乾华直接下令将人打入冷宫。
孔贵嫔被拖下去的那一刻,犹还叫嚣,诅咒我一生无子,孤独终老。不过是一个失意女人的垂死挣扎罢了,我并不将孔贵嫔的诅咒放在心上。御乾华深感我不善管理宫人,待丹凤宫的宫人太过宽和,她们才敢放孔贵嫔这样的人胡乱闯进来兴风作浪,遂把桕姑姑指派给了我,助我打理宫务。
桕姑姑是御乾华的乳母,一生云英未嫁,御乾华登基后被封为奉圣夫人,出宫荣养,御乾华如今能把她请来,可见对我的看重。孔贵嫔的事情逐渐被我抛之脑后,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一颗心却也渐渐地变得紧张起来,我嫁与御乾华三年,恩爱非常,举案齐眉,可三年来,在子嗣方面却没有丝毫音讯。
7
后宫的女人,如同鲜嫩的水葱,进了一波又一波。我看着她们娇媚的容颜,忧虑也日复一日。我生于西凉,长于马背,浑然不是京中这些弱不禁风的大家闺秀,怎么可能三年下来肚子都没有丝毫动静。群臣文武百官,都日复一日地盯着后宫,口口声声要御乾华雨露均沾,切勿专宠中宫,否则必定耽误了子嗣大事。
御乾华为此在朝堂上一次又一次地发火,甚至还杀了不少御史言官。可是他们却好像不怕死似的,御乾华的火气越大,他们就越是频繁地上书,越是叫嚣得厉害。一时间关于我妲己在世,狐媚惑主的传言也层出不穷,我终是不忍心见他为难,让他去同别的妃嫔恩爱生子。
有两个女人都先后有了身孕,太医诊出喜讯的那一日,我在御乾华的脸上见到的却不是喜色,而是深深的忧虑。我心里既是欣喜又是苦涩,这一切御乾华都看在眼中。阿姐,不愿意看你这样不快乐地活着,他说,然后就让人暗中弄掉了两个妃嫔的孩子。
其中有一个葛贵人,已经是身怀六甲,据说流产的孩子已经是一个成形的男胎。失去孩子后,她就得了失心疯,日日在宫中咒骂于我,说我蛇蝎心肠,说我塞外蛮夷。御乾华嫌她烦,就将其挪到了冷宫去。另外一个田昭仪,从此身居佛堂,闭门不出。
我仿佛陷入了求子的魔怔,开始召见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夫,从御医到民间郎中,我开始咬牙喝下一盏盏苦涩的药汤,从众所周知的名方到奇奇怪怪的偏方。我骄傲一世,从来不曾输给任何人,家世名望是如此,婚姻子嗣也该是如此。
靖州有名医,姓李名仲景,据说最擅长子嗣方面的疾病。御乾华将其召入了内宫,为我诊断,与李仲景一同入宫的,还有自小和他相依为命的孙女李夏蝉。李仲景说,我的身子并没有什么疾病,之所以没有子嗣乃是因为水土不服,思虑过重,只需要与亲人见见面,敞开心怀就好。
是啊,来帝京的这几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西凉,不在想念西凉城中的血脉亲人,期间父亲本来是该有一次入京朝觐的,却因为病重而耽搁了。我也曾屡屡发出书信,邀请父母和兄长前往帝京,却总被他们以国事繁忙而推却。
我把烦恼告诉了御乾华,他笑意盈盈地给我支招,「既然岳父岳母因为顾忌国事,不能来看你,那你可以换个理由嘛。就说你生病了,奄奄一息,他们这么疼你,肯定会马不停蹄地前往帝京的。」
「可是这样真的合适吗,总感觉说谎有些大逆不道。」我将信将疑,拿不定主意。
「你啊,就是想得太多了。他们二老在西凉操劳了半生,到帝京来游山玩水一番有何不可呢,还能同你这个女儿欢聚一堂,两全其美,有何不好呢?」
我终究还是被御乾华说服了,给父亲去了一封称病的信,还故意加重了对病情的描述,邀父母来京中见我「最后一面」。父亲在回信中表示了深深的忧虑,让我好好保重,还让人给我送来大批的药材,告诉我不出一月,他就会随母亲一起到达京城。
8
在距离一月之期还差十天的时候,我忽然被请脉的太医诊出了喜脉。李仲景说的果然没错,心情放开喜讯自来。御乾华大喜,封了李仲景四品的太医院长史,负责照料我的身孕。李夏蝉也沾了祖父的荣光,成了一个八品的小医女,被御乾华留在丹凤宫做了我的司药女官。
大约是有了身孕的缘故,从那一日开始,我每次喝完李夏蝉端来的安胎药之后,都变得极其困倦,常常一睡就是一整天。记性也变差了很多,常常健忘,很多事情总是一转眼就忘记了。我再也没精力操持迎接父亲的事宜,还好御乾华体贴我,主动把一切都揽了过去。
太医说我胎象不稳,最好卧床静养。我不疑有他,遂甚少离开丹凤宫。听说江南又遭了水灾,宁州又闹了旱灾,加之又要准备迎接父亲的事宜,御乾华似乎比平日忙了很多,总是半夜时分才会回到丹凤宫。而此时我早已睡去,只是每天醒来,都会有他在我耳畔放的碧烟花。碧烟花产于西凉,是西凉的国花,嫁与御乾华后,他为了缓解我的思乡之苦,没少搜罗西凉的玩意,这碧烟花就是其中之一。
一月之期,已经过了十五日了,父亲依然没有到达帝京,难不成是什么事情耽搁了?我向御乾华追问,他说自己已经派人出去同我父亲汇合了,想来再过几日就会到了。见我烦躁了,他遂搂着我,一遍遍给我唱西凉的歌曲,安慰我父亲马上快到了,快到了。
直到那一日,我中午忽然醒来,听到帷幔外夏蝉和桕姑姑的对话。
桕姑姑向夏蝉道:「小厨房里的安胎药可熬上了?娘娘睡醒来要饮的。」
「安胎药是婢子亲自守着熬的,一直在灶台上温着呢,千机粉也是婢子亲自加的量,事关重大,婢子半点不敢马虎。」夏蝉说罢停一停,好奇地低声问道:「姑姑,这千机粉可是前朝的禁药,人食用久了就会忘却前尘往事,彻底失忆,若是皇后娘娘日后记不得今上可怎么办呢,今上这么做,真的半点顾虑都没有吗?」
「这是你该操心的事吗,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桕姑姑冷笑一声,道:「就是要记不得才好呢,这样才能重新开始。镇西王谋逆普天皆知,虽说如今已经伏诛了,王妃也自戕随夫而去,两位世子也尽在追捕之中。但皇后娘娘已经是家破人亡,若有朝一日,得知详情,必定要同今上闹开来。今上正是有此顾虑,才会想先让娘娘失忆。」
「婢子听宫人讲,镇西王据说和王妃刚刚入宫,就被埋伏在宫门口的弓箭手万箭穿心射死了,王妃也直接撞了宫门,头破血流而死。但如果镇西王要谋逆,他为什么和王妃是只身入宫呢?」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西凉不灭,大黎不宁。」桕姑姑话语里是浓浓的自豪感,「今上可是要做真正的天下之主,一言既出,万众听命,五湖四海,尽归麾下。所以镇西王是不是真的谋反,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有谋反的实力,有巨额的财富,时下天灾连连,今上又要练兵,正是用钱的时候。」
所以我的故国,我的西凉,就成了御乾华的俎上肉,囊中物了吗?所以我的父兄,我的亲人,就该被扣上罪名,亡命天涯?所以我就该国破家亡,孑然一身吗?
不,不会的,不可能这样的,我一定是做梦了,我猛地给自己一个耳刮子,火辣辣的疼痛霎那袭来。我要去见御乾华,我要去亲口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天下人都知道,却偏偏瞒我一个人?
9
我拎着裙摆,不顾宫人的追赶和呐喊,踉踉跄跄地朝雍明殿跑去,那是御乾华同朝臣议事的地方。富丽堂皇的宫殿内,坐满了众多文武百官重臣,他们正在讨论如何处置西凉的国土,如何追捕我在逃的二兄和行踪莫测的大兄,如何找出西凉国巨额的宝藏,以林阁老为首的一派甚至提出要御乾华废除我的后位。
「废后之事休要再提。」御乾华眉头微皱,厌恶地望着殿下的林阁老,不容质疑地说道:「无论生前还是死后,只要朕还是大黎的天子,朕的皇后就只会是畹城郡主宋如俏。」
我痴痴地站在殿外,五味杂成,你若真的这般重视珍爱于我,又为何要我国破家亡,苟且偷生?殿上一身龙袍的御乾华,离我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千重,模样是那样的熟悉,可性情却是那样的陌生。
「御乾华!」我凄厉地喊出他的名字,如同桀桀而鸣的乌鸦。「我兄长助你安邦定国,我父母待你视若己出,我宋家世世代代镇守西域,绝无二心,我更是将一片真心尽数付与你,可你为何要灭我家国,杀我亲人?」
「不,阿姐,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紧张得语不成句,飞速地向我跑来,可我耳畔只有隆隆的轰鸣声,眼前的一切也变得越来越模糊。在我昏倒的那一刻,我能明显地感觉到,有滚烫灼热的液体自我身下涌出。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在丹凤宫的床榻上,太医说我已昏睡了三天三夜,孩子,也没了,没了就没了吧。半点都不想再看床边守候我的人,半点都不想再同他有任何瓜葛,御乾华接过宫女端来的燕窝粥,小心翼翼地想喂我,却被我一手打翻。
「为什么?」我沙哑着嗓子,冷冷地瞪着他。
「阿姐,请你相信我,我从没想过要杀岳父岳母,我只想要他们交出兵权和西凉宝藏而已。放箭的命令是林阁老下的,如今我已经下令将林家抄家灭族了。」
我一言不发,依旧红着眼,淡漠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毫不相关的陌生人,御乾华踉踉跄跄地往回退了几步,上前一把抱住我,涕泪横流。
「阿姐,阿姐,你别伤心,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我会给你找来天下的名医,我们会子孙满堂,儿女双全的。
「阿姐,等忙完了江南的水灾,我就同你回西凉去。你想骑马我们就去骑马,想打猎我们就去打猎。想看碧烟花,我们就游遍西凉的山川溪径。你要是不想再回来,我就把都城迁到西凉去。
「阿姐,我求求你,你别这样看着我好不好,你和我说说话好不好?」
他的哀求是那样的恳切,他的面容是那样的憔悴,他的语气是那样的卑微,一点都没有九五至尊的样子。可是我却只是摇摇头,闭上眼转过身去,不再看他。床头的秘色瓷花樽里插满了盛开的碧烟花,鲜花依旧,故国不在,我真正成为了孤家寡人,家破人亡,孑然一身,再无归处。
10
丹凤宫的人被清洗了个遍,桕姑姑和夏蝉从丹凤宫里消失了,或许是被谴走也或许是被处死了,总之我再也没有见过。李仲景被御乾华灌了大量的千机粉,不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不再记得自己还有个孙女,唯保留了满身出神入化的医术,这种他复原的禁药最终用到了他的身上。御乾华将他净了身,送到丹凤宫做了医官,负责我的饮食药膳。
我流产伤了身子骨,日后难以孕育子嗣,还落下了心悸之病。我知道,御乾华依旧没有死心,他还在期待着有朝一日与我再续前缘,恩爱生子,可可我却不肯再让他踏足我丹凤宫半步,不再允许他近我床榻半分。对于西凉的凋零,对于双亲的逝去,他究竟是罪魁祸首还是助纣为虐,究竟是故意为之还是无心之举,我都已经不在乎了。我只知道我的西凉,我的父母,再也不复存在了,我与御乾华,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他解除镇西王谋反的罪名,给父王和母妃赐予了优渥的哀荣,豪华的陵墓,冗长的追封,甚至还加封了宋家的族人,放弃了对大兄和二兄的追捕令,可我却再没有两位兄长的半点消息。他甚至将二嫂萨伊珊遗留的小公主收为女儿,赐了封号,交与我抚养。那个小姑娘有一双碧绿色的眼睛,像极了西凉的天。
西凉从藩国成为了一个行省,就连西域的不少国土,也被纳入了大黎的版图。那些亡国的帝姬,灭族的公主,被当成礼物送入了御乾华的宫中,但是她们却没有半点悲伤的神情,反而如同温顺的猫儿,和后宫里的大黎女子一样,千方百计地讨御乾华的欢心,千方百计地和同类勾心斗角。
大黎的国土越来越广,御乾华的威名越来越盛,身边的美人也越来越多。有人登上高位,风光一时,有人落败失宠,英年早逝。可我却无法从御乾华眼中看到半点真正的欢愉和悲伤,他的眼里,只有浓浓的孤独和寂寥,仿佛化不开的夜色。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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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后的一场中秋宫宴上,有一位教坊司的歌姬吟唱了这首词,微醺的御乾华拍手喝彩,当即将女子封为了婉仪,另赐封号清歌娘子。如同旧时在草原上,将新猎的白狐裘喜滋滋地送到我面前,讨我欢心一般,他侧过头,温柔地问身畔的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阿姐,你说这词,是不是写得很好?」
「皇上慧眼识人,清歌娘子的歌喉的确极妙,恭喜皇上又得佳人。」我举起酒杯,笑得端庄大方,浑然一个贤良淑德,母仪天下的皇后模样。
这词,是父亲最喜欢为阿娘念的一首诗,从前我记性不好,只记得第一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这是我嫁与御乾华为妻的时候,同他约定的誓言,可是如今已经不重要了。
毕竟,现在的我,只是大黎的皇后,而非他的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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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20-07-01 11:10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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