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见
不自觉心动:陷入热恋的我们
年夜饭上,一群亲戚攀比小孩。
我 25 岁还在读书,堂姐却是上市公司核心员工。
我被全家挤兑,是一事无成的书呆子。
堂姐骄傲地说:「我们周总在隔壁吃饭,说要过来见一面。」
眉眼冷峻的斯文男人跨进门来,是我前男友。
我抬眼看到他,转头要跑。
他伸手过来拦住我,嗓音冷淡:「跑什么?你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吗?」
1
我抱着帆布包,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有,周总好,我是程瑶堂妹。」
「呵。」
他没理会我挤眉弄眼的暗示,目光扫过来,一点点染上凉意。
我妈瞪我一眼,语带警告:「程宁宁,给我过来,坐下。」
我垂头丧气地滚回自己座位上,听到婶婶热情地招呼。
「周总,咱都是自己人,坐下一块儿吃点儿吧。」
呵,怎么可能,这男的有很严重的洁癖——
「好啊。」
我猛地抬起头,正巧看到周昀对我勾了勾唇角。
眼底那点笑意,毫无温度,反而更像是威胁。
他在让出的主位上坐下,正巧在我对面,隔着一张桌子。
婶婶叫服务生进来加几个菜,又给周昀拆了套新的餐具。
他碰都没碰,只是漫不经心地问我:「你是程瑶堂妹?叫什么名字?」
还没等我回答,程瑶已经先一步开口:
「周总,这是我妹妹,叫程宁宁,一直不太会做人,您别介意她。」
「宁宁是我们家几个孩子里最没出息的了。这孩子,二十好几了还在念书,一点礼貌都不懂。」
婶婶斜了我一眼,似乎很怕我影响到堂姐在周昀心目中的形象,
「不过您放心,我们家程瑶和她完全不一样的。」
周昀微微挑了下眉:「是吗?」
「是啊,我们程瑶又漂亮又懂礼貌,现在又在周总那工作,一直是全家人的骄傲。」
周昀不置可否,目光又落在了我身上。
「还在念书,读研吗?」
我有气无力地说:「是的,研三。」
「哪个学校,什么专业?」
我偏过头去,不想理会,当作没听见。
我妈一手捅了捅我腰间软肉,一边替我回答:「林城大学,工业设计。」
从前编造的假信息被尽数戳破。
我心惊胆战,看着周昀唇边勾着的那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总觉得他下一秒就会掏出一把加特林对着我突突。
并质问:「你在我面前除了性别,还有什么信息是真的?!」
我还在出神,对面的周昀忽然起身走过来,微微弯下腰,推过来一张名片。
「毕业后来我们公司上班吧,有个新项目需要高学历的负责人,你很合适。」
程瑶猛地站起来:「周总说的是跟春景合作的那个项目?可明明说负责人是我——」
周昀已经走到了门口,闻言停步回头,语气如常。
「你不是又漂亮又懂礼貌吗?公司缺个前台,年后就给你调岗。」
2
周昀离开了包厢。
几句话,给我们一大家子人干沉默了。
这时候服务生推门进来:「您好,刚刚说要加的菜……」
「出去!」
婶婶猛地呵斥了一声,又阴沉着脸看向我,「你认识周总?」
我摇摇头:「没见过。」
程瑶呆呆地坐在位子上,像是仍然没反应过来。
她是全家人的宠儿,从小就漂亮,又很会讨大人欢心,每年聚会都要被拉出来夸奖。
今年工作跳槽,事业发展正顺,婶婶特意在星级酒店订了这顿年夜饭。
本来是过来炫耀的。
一秒天堂,一秒地狱,大概就是说的她们今晚的心情。
我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说:
「诶,瑶瑶也别太伤心了,毕竟上市公司,前台说出去也还是很有面子的。」
我爸就瞪她:「你少说两句吧,没看到瑶瑶心情不好吗?没眼色。」
一顿年夜饭不欢而散。
叔叔婶婶阴着脸去结账,我爸追出去抢着付,我妈又去拦他。
我落在最后,默默把没吃完的酱骨头打包,准备带回去喂流浪狗。
结果刚走到包厢门口,眼前光线蓦地一暗。
我下意识后退一步,就见周昀跨进来,反手关了房门。
他盯着我,语气不善:「又想跑?」
我试图装傻:「周总,您在说什么?」
「我是该叫你程宁宁,还是薛以宁?」
他扯着唇角,冷笑一声,
「吃干抹净就走人,连一点信息都没留下——现在我就站在这里,你把当初说过的分手理由再说一遍。」
我蔫巴巴地道歉:「对不起,周总。」
「说。」
「……你是 B 型血,我也是 B 型血,我怕咱俩以后生出来一个 2B。」
三年前,我跟周昀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当时他还傻里傻气地告诉我,我弄错了,他不是 B 型血。
我说:「那你报下身份证号。」
他真的一字不落地背出了自己的身份证号。
我又说:「你身份证号和我不一样,咱俩不合适。」
然后干脆利落地拉黑了他。
回过神,我对上周昀森冷的目光,一咬牙:
「周总,当初骗你是我不对,但咱俩确实不合适。」
「哦?怎么不合适?」
「算命的说,如果我和姓周的人在一起,会有血光之灾。」
周昀忽然抓住了我手腕,他掌心的温度一片滚烫,我忍不住抖了抖,连心跳也跟着加快。
他盯着我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再胡说八道一个字,现在就会有血光之灾。」
3
包厢灯光大亮着,照在他碎碎绒绒的黑发上。
那副好看又熟悉的眉眼,如今凝着冷意,却让我鬼使神差想到了三年前。
房间的灯光被调暗,浴室里的水雾飘出来。
周昀帮我吹着头发,不知不觉中,温热的指腹就沿着脖颈一路往下。
他动情时眼尾会微微发红,欢愉到极致,桃花眼也晕开一片水雾,像是一场漫长的山涧春雨。
惹人湍急。
想到这里,我咽了咽口水:「我们好聚好散,不行吗?」
正巧这时候,我手机响了。
是我妈打来的电话:「程宁宁你是不是又在楼下喂流浪狗?赶紧回家,这么晚了。」
「哦哦好。」
我忙不迭地应声,挂了电话,看着周昀:「我妈催我了。」
他不松手:「地址。」
「啊?」
「你家地址告诉我,然后把我从黑名单放出来。」
周昀的语气十分不善,「再拉黑我,我就去你家找你,盯着你把我放出来。」
我含泪把他从黑名单拉出来,又把家里的地址发给他。
没想到周昀根本不信:「这地址是不是又是你编的?」
我大怒:「你对我一点信任都没有吗?」
他嗤笑一声:「有前科的人,没资格说这种话。」
「……」
我自知理亏,默默撤回刚编的小区名和门牌号,输入真实地址。
周昀收起手机,满意地离开了。
临走前,还不忘报复性地在我发顶揉了一把。
回去的路上,我踩着雪,陷入三年前的记忆里。
那时候,我二战考研刚结束。
和家里关系闹得很僵,过年都没回去。
外出旅行散心,结果碰上疫情。
只能缩在酒店里打游戏。
阴差阳错就认识了被困在隔壁的周昀。
或许是吊桥效应,或者是封闭环境下的荷尔蒙作祟。
总之,我们在一起了一段时间。
那时候我不知道周昀的真实身份。
他在我心里,是个长得很帅,某些方面天赋异禀,但身上有一堆小毛病的男人。
洁癖很严重,不让我说脏话,连 dirty talk 都不许,睡觉喜欢死死扒着人,还不能关灯。
后来酒店解封,恰好考研成绩也出来了,我要回去准备复试,干脆跟他提了分手。
那时候我还以为,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走到楼下时,手机屏幕亮起,周昀给我发来一条新消息:
「你一战考研那次,在你牛奶里下泻药的堂姐,就是程瑶吧?」
我沉默片刻,没有回复,只是收起手机,上楼开门。
刚进屋,迎面撞上我爸,穿着外套,沉着脸站在玄关。
我妈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
屋内气氛凝滞。
我爸一看到我,就冷冷地开口:
「现在跟我出门,去你叔叔家道歉。要是瑶瑶不肯原谅你,你也别在这个家过年了。」
4
我不应声,默默地弯腰换鞋。
刚直起身,我爸一个耳光就甩了过来:「你有没有听我说话?眼里还有我这个长辈吗?!」
他没留力气,哪怕我偏头躲开,指甲刮过我脸颊,还是划出了两道血印子。
血珠落地,我眨了眨眼睛,忽然笑了:「看您,早说这话,我早就不回来了。」
「你他妈的——」
我妈坐在沙发上,也跟着阴阳怪气地开口:
「哟,这是又带上我了。程海远你说你,这么喜欢程瑶,干脆让弟媳过继给你呗,反正你也看不上我宁宁。」
「她需要我看得上她?跟个狐狸精似的,打了个照面,就勾得人家周总为难瑶瑶。瑶瑶那么优秀,哪里比不上她?」
无聊,真是无聊。
我低着头想,如果不是亲耳听见,谁会相信这词是一个父亲用来羞辱自己女儿的?
高中那会儿我年纪还小,看不明白这些,也把家里这些事情匿名在网上发过帖子。
那时候很多人回复,让我反思一下自己。
毕竟每对父母都是爱自己的孩子的,如果他们对我这样,一定是我也有问题。
那时我日思夜想,可总也不明白,自己哪里做得不好。
想不出来,就不想了。
我转身开了门出去:「那我走了,不打扰你们一家过年。」
「你他妈在威胁谁?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
我爸的大吼大叫被关门声截住,戛然而止。
我两手空空地下楼,走到小区门口,拿出手机,准备搜搜附近的酒店,还有没有空房间。
「程宁宁。」
听到周昀的声音,还以为是幻觉。
他从自己那辆黑色的兰博基尼上下来,快步走向我:「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又下来了?」
目光落在我脸颊上两道血痕上,表情一下子沉下来。
「谁弄的?」
「不小心划到了。」
我欲言又止地打量他,「周总,这大晚上的你不回去,守在我家门口干什么?」
「怕你逃跑。」
他紧紧盯着我,那目光就好像一个被拖欠工资许久的苦主,终于找到了东躲西藏的老板。
却发现对方又准备卷款跑路。
我们俩的距离靠得很近,从他身上传来一股清新的木质香调,像是忍冬。
我短促地失神了一瞬,飞快回过神,又开始习惯性胡说八道:「我逃你追,我插翅难飞。」
「你要去哪儿?」
五个字,让我沉默下来。
好半晌才蔫蔫地说:「不知道……可能找个酒店住一晚,明早回学校。」
但正逢过年,今年又是第一年放开,整座城市的酒店都被游客和走亲访友的人住满了。
这时候去打扰朋友,又不是很方便。
我正想着,就听到周昀的声音:「酒店没有空房间。」
「不介意的话,去我那里住一晚吧。」
5
周昀比我想象中更有钱。
兰博基尼一路开到本市房价最高的富人区,电梯上行,到了十九楼的大平层。
客厅面积比两个我家还大,装修虽然极尽简约,却还是能看出价格不菲。
最关键是的,打扫得一尘不染,地面干净好像能照出人影。
我站在玄关,看着自己脚上灰扑扑的棉拖,难得有了点羞赧。
周昀恍若未觉,只是帮我拿了双新拖鞋,然后淡淡地说:
「你换了鞋进来,我去帮你开热水器,先洗个澡吧。」
我在门口垂着脑袋,蹭蹭地面:「会不会打扰到叔叔阿姨……」
「家里就我一个人。」
周昀看着我,语气很坦然,「我和我爸妈吵架了,自己一个人出来过年。」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让我鼻子一酸。
三年前,恋爱的那两个月,我在周昀面前警惕地保护着自己的一切个人信息。
但他毫无保留。
那个除夕夜,我们坐在一起喝酒。
他问我为什么不给家里打电话。
我含糊其辞,又反问他:「你又为什么不打呢?」
他就笑笑,眼神有点失落,说:「我爸和我妈都不喜欢我。」
那双眼睛被酒意熏得湿湿润润的,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狗。
我一冲动,撑着面前的桌子,就欺身亲了上去。
他那时候还很纯情,推着我肩膀,说他不要露水姻缘。
我就捧着他的脸,诱哄似的问他:「那就谈恋爱,好不好?很正式的。」
那段恋爱就是这么开始的。
「程宁宁。」
周昀的声音隔着水声响起,我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关掉花洒。
听到他说:「睡衣给你放在门口。」
一套素得不像话的深灰色男式睡衣,我穿在身上空空荡荡,宽大的不像话。
吹好头发出去的时候,周昀已经在餐桌上摆好了酒。
我拿起一罐啤酒看了看:「大过年的,我们就喝这玩意儿吗?」
他抬眼看着我,嗤笑一声:「不然你还想和我干点什么?」
这话就……很有歧义。
我不敢再吱声,拉开易拉罐拉环,猛灌了好几大口。
周昀忽然问:「是因为我吗?」
我一下呛住,咳了两声:「什么?」
「你脸上的伤口,是因为我给程瑶调了职,他们不高兴了吗?」
「也不是……」
「对不起。」
他认真地看着我,「我只觉得生气,没考虑到你的处境。」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好拿啤酒罐挡着脸,有些急促地说:「和你没关系。」
的确是和周昀没关系。
在这个家里,我的存在,只不过是为了衬托程瑶光鲜亮丽的人生。
她过得好,就反衬出我的无能。
她过得不好,为了让她好受一点,我爸就会想办法让我过得更不好。
「这是我欠你叔叔的。」
这句话他说过无数遍,
「当初如果不是他退学去打工,把上学的名额留给我,我都不会有今天,你更不会出生。我一辈子都欠他的,你也一辈子欠瑶瑶的。」
至于我妈,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她对我没什么爱。
我是她用来和我爸博弈的一颗棋子,她人生版图上的一块装饰。
小时候她对我爱答不理,后来见我成绩好了,就开始带着我四处炫耀。
当初我第一年考研前夕,程瑶在我的牛奶里下了泻药,让我考得一塌糊涂。
我妈很生气,她不顾我爸的息事宁人,坚持要替我讨个说法。
——直到一向趾高气昂的婶婶放下身段,跪在她面前,求她不要追究程瑶的过失。
我妈脸上那种「老娘终于扬眉吐气了」的微妙表情,我这辈子都忘不掉。
后来每次婶婶惹得她不高兴,她就会淡淡地说:「当初宁宁第一次考研的时候,要不是……」
话不用说完,就足以让婶婶像只被戳破的气球,表情一下子变得难堪。
我的痛苦和绝望,是她用来反击多年憋屈的武器。
很好用,所以她用了很多遍。
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往事,我不知不觉喝了很多,整个人都变得晕晕乎乎的。
朦胧中,身体一轻,似乎是周昀把我抱了起来,放在客卧的床上。
我用无力的手攀着他肩膀,含糊地问:「周总,当初分手,还骗你,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啊?」
他动作顿了一下,直起身。
我醉眼朦胧,看不清他的表情和眼神,只能听到一如既往淡漠的声音:「是。」
「我恨你。」
6
我酒量不行,但对于自己醉酒后发生的事情,记得还算清楚。
醒来后天色大亮,周昀不见踪影。
我想到他那句清晰的「我恨你」,心惊胆战,忙不迭地换了衣服溜了。
临走前,给他留了个字条:
「睡衣放在洗衣机里洗了,你拿出来烘干一下就能收起来。如果觉得脏了不能穿的话,我赔你件新的。」
离开后我回家收拾东西。
我爸不在家,我妈坐在客厅看剧。
看我拎着没拆封的行李箱出来,她就站起来,把周昀的名片推给我:
「毕业后记得去周总那里上班。让程瑶得意了这么久,你也该硬气一回吧?」
我垂眼看着她手里的名片,忍了忍,还是没忍住。
「妈,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呢?和婶婶争斗的工具吗?」
她怒道:「程宁宁你真是不知好歹!周总那么大一家上市公司,我叫你去上班难道是害你?」
算了。
我收起名片,淡淡地说:「我知道了。」
大年初一回学校,整栋宿舍楼也就我一个人,晚上睡觉都不敢关灯。
到了初五,宿管阿姨回来了。
她煮了饺子,热情地招呼我和她一起吃。
我捧着小碗,刚把一只圆鼓鼓的酸菜馅饺子塞进嘴里,门禁铃响了。
阿姨出去开门,又很快回来,笑着冲我眨眼睛:「有个帅哥找你。」
我还寻思是哪个师弟回来了,找我开实验室的门。
结果嚼着饺子走出去,迎面就撞上周昀冷到结冰的目光。
我慌里慌张地把饺子咽了,正找纸巾擦嘴,就听到他冷然的声音:「接着跑啊。」
「……」
我心虚地说,「周总来我们学校是有什么事吗?」
「找你。」
他手揣在兜里,神色冷淡,「不是说要赔我睡衣吗?」
「多少?我微信转你。」
「两万六。」
「……」
我当场泪洒宿舍楼下,「周昀,你这是敲诈!!」
「终于不叫周总了?」
他眼底竟然闪过一丝笑意,「没骗你,购买记录还在。」
然后吐出一串长长的英文,大概是个我闻所未闻的奢侈品牌子。
我咬着牙问:「能不能……分期付款?」
周昀思考了片刻,然后说:「也可以,不过有前提条件。」
他的条件是,等我六月毕业后,就去他公司上班。
我又想到那句在我喝醉时清晰入耳的「我恨你」。
总觉得他是为了报复我当初骗他又甩他,想把我放在身边慢慢折磨。
但周昀搞了个很正式的流程,让我发给他一份简历,又安排了首轮和二轮面试,最后发来了一封 offer,上面的薪水也很可观。
他说:「我不想让别人觉得,你是靠我的关系才进来的。」
我有气无力地问他:「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
阳光穿过车窗照进来,他侧过头,冲我轻轻笑了一下,
「我要你来,是因为你是林城大学王牌专业的研究生,还是拿过校长奖章的优秀学生。」
「要相信自己的优秀,宁宁。」
我的心跳忽然无法控制地加快。
7
那天下午,我正在改毕业论文,程瑶忽然发来消息,说她在我们学校门口等我。
「我没空。」
「怎么,需要我让二伯父亲自过来请你吗?」
「……」
我随便抓了件外套,穿上出门。
程瑶一见到我,就露出从容笃定的微笑:
「公司给你发的 offer 我看到了,程宁宁,你不会真的要过来上班吧?」
我面无表情:「和你有什么关系?好好当你的前台吧。」
她笑容僵住,片刻后,有些气急败坏地说:
「你以为你勾搭上周总很了不起吗?他只不过跟你玩玩而已。周总早就有未婚妻了,是门当户对的千金大小姐,你说你,是不是很可怜?」
我点点头,恍然大悟道:「这么关心他的婚姻大事,敢情你喜欢你们周总啊?」
程瑶嗤笑一声:「你别急着给我扣帽子,虽然我讨厌你,但再怎么说我们也是姐妹。你要真做了他的小三,我也跟着丢人。」
她打了辆车,把我拽到了某间餐厅外。
隔着落地玻璃,我很快就看到了周昀,和坐在他对面的卷发红裙美女。
周昀穿着白衬衫,袖口挽起,一副放松的慵懒姿态。
他对面的美女似乎说了句什么。
洁癖严重的周昀就拿起一只螃蟹,一点点拆下蟹肉,尽数放进了她碟子里。
程瑶得意洋洋道:「看到了?那才是周总的正牌未婚妻。」
我认真看了一会儿,点评道:「周总技术不太行。」
程瑶茫然:「?」
「螃蟹不是这么拆的,多少肉都浪费了。」
没从我这儿得到她想象中的反应,程瑶明显十分不满:
「程宁宁,你是我妹妹,也不用在我面前装。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你也不想想,就凭你那点姿色,那点本事,周总怎么可能放弃门当户对的漂亮未婚妻,和你在一起?」
「是是是,你说得都对。」
我敷衍地点头,「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论文还没改完,忙着呢。」
然后转身打车离开。
坐进车里,跟司机报了地址。
我缩在座位上,揉了揉心口。
有点尖锐的痛感,但很快就减弱了。
晚上回去,我改完论文,已经是深夜。
睡前刷某音,竟然刷到了熟悉的卷发和红裙。
周昀的未婚妻,似乎是某个有钱的千金大小姐。
发过的内容不多,寥寥十来条,都是普通人难以企及的生活。
最新的这条,定位在本市最奢华的五星级酒店,六十八层的总统套房。
画面上是她美艳到极致的脸,和角落里玻璃窗反射出的,笔记本屏幕明明暗暗的光。
还有握着鼠标的,明显属于男人的手。
配字:「共度良宵。」
后面跟着一个干杯的表情。
评论区一水儿的艳羡和夸赞,我想了想,也跟着发了条:「百年好合」。
8
很小的时候,我其实对爸妈的爱有过不死心的期待。
从书里和朋友那里知道别的父母是怎么对自己的小孩之后,我总会一遍又一遍地在他们身上实验。
自然是没有结果的。
到最后,我已经不抱希望,也学会了在那个名存实亡的家里保持沉默。
三年前和周昀提分手,不是因为我玩腻了。
恰恰相反,是因为我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动了心。
在这段建立于见色起意和假信息的关系上,我竟然无法克制地付出了真心?
后面该怎么办?
时间久了,又要问已经腻了的周昀讨要偏爱和垂怜吗?
所以我逃跑了。
没想到还会再和周昀遇上。
而且再遇后,本来已经被压下去的悸动,竟然有了死灰复燃的趋势。
毕业答辩的前一晚,他给我发消息:「明天你答辩结束后,一起吃饭吧。」
我没回。
第二天早上,他再发一条:「起床了吗?」
上午十点又一条:「开始了吗?不要紧张。」
十一点:「你又跑了是吧?」
我很嫌弃这人乱我道心,干脆直接把手机关了。
好在毕业论文我准备充分,就连一向对我加倍严格的导师都挑不出错来,顺利地答辩完成,在场的老师眉梢都透露出满意。
我鞠躬道了谢,拎着笔记本回宿舍,一眼就看到了楼下站着的周昀。
他黑着脸,一见我就咬牙切齿:「还关机,你怎么不干脆跟三年前一样直接拉黑我?」
我沉思了一下:「也不是不行。」
周昀的脸色更沉了:「你还真敢?」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周总?」
周昀皱起眉头,上上下下打量我片刻,似乎想说点什么,最后却还是吞了回去。
他只道:「我在餐厅定了位子,庆祝你答辩结束,接下来的时间自由了。」
我准备婉拒:「谢谢周总的好意,不过……」
「是你之前朋友圈说想吃但订不到位子的那家意大利菜。」
我吞了吞口水,含泪道:「不过我已经很饿了,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反正他总归是打算报复我的,吃顿断头饭不过分吧?
我怀着吃了这顿没下顿的想法大快朵颐,周昀就坐在对面给我剥虾。
鲜甜饱满的虾肉蘸了酱料,放在我面前的碟子里。
他唇角勾着一抹淡淡的笑,仿佛在投喂什么小动物:「喜欢吃就多吃点儿。」
如果不是那天亲眼看到他给他的未婚妻拆螃蟹,我可能真的又会短暂地心动和失措。
吃饱喝足,我还干了大半瓶餐酒,最后晕乎乎地坐进周昀新开来的橙红色帕拉梅拉。
他开着车,我靠着椅背,闭着眼睛没说话。
最后车在学校门外停下,冷风从车窗缝吹进来,我的神思渐渐清醒。
只是还没睁眼,就感受到有什么温热的触感落在了我唇上。
下一秒,我猛地推开周昀。
在他有些慌乱又强装镇定的表情里,我擦了擦自己的嘴唇,抬起眼睛。
「周昀,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很脏吗?」
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就那么直直盯着我,好半晌才有些涩然地开口:
「你说什么?」
9
「三年前用假信息骗你,一开始并没有抱着很认真的态度和你恋爱,是我的不对。我承认,那时候是见色起意,觉得你长得好看,所以蓄意勾引。」
「后来提了分手,也没跟你说实话,你对我心生怨念是正常的。想报复我,大可以动用关系卡我毕业证,或者等我入职你公司后再刁难我。」
我掐着手心,喘了两口气,努力压下声音里的颤抖,
「用感情报复人,不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这样对得起你未婚妻吗?」
周昀怔住了。
好半晌才低声问:「什么未婚妻?」
我料想他会否认,于是掏出手机,找到那条短视频,递到他面前。
周昀看了两秒,神色渐渐变得古怪起来:「你为什么会觉得她是我未婚妻?」
不见棺材不落泪?
我大怒,干脆直接挑明:
「那天你们在附近餐厅吃饭,我看见了。你还给她拆螃蟹,虽然手艺很烂浪费了很多蟹肉。」
周昀深吸一口气:「最后那句话可以不说的。」
他探身过来,帮我扣好安全带,然后一路驱车到某栋别墅外。
窗口亮着灯光,周昀让我在车里坐着,然后自己下去敲门。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眼熟的女人臭着脸过来开门。
卷发微乱,身上的丝质睡裙有些褶皱。
满脸不爽,看到他就开骂:
「周昀你是不是大晚上的脑子被驴踢了?你孤寡老总裁天天独守空房,老娘还有约会呢!」
周昀冷着脸:「有个误会需要你帮忙解除。」
然后把人拽到了车边。
「你手轻点,老娘皮肤很娇嫩的,求人办事还这么豪横……」
女人被他拽过来,上下打量着这辆车,忽然笑了,
「换新车了?这么骚包的颜色,和你的性格不太符合啊。」
「有人喜欢。」
周昀打开车门,露出还有点轻微醉意的我。
女人了然地笑了笑,冲我伸出一只手:「你好,我是周昀的姐姐,叫白芽。」
我一脸不信。
她急了:「真的,同父同母,如假包换。只不过爸妈离婚后,我跟着我妈姓了。」
周昀说:「那天我请你吃饭,她看到了。」
白芽一脸恍然大悟:「哦,上个月啊,周昀有事需要我帮忙,特意请我吃饭,看我新做了指甲还很殷勤地帮我拆螃蟹,结果手艺太烂,浪费了好多蟹肉……」
周昀额头青筋直跳:「后面那句就没必要说了吧?」
……原来是误会啊。
我拿冰凉的手背贴着自己脸颊,罕有地感觉到一丝尴尬。
周昀皱着眉说:「还有你发的那个短视频,又是谁?」
「新交的小男朋友,怎么,这你也要管?」
白芽一点也不留情,扬了扬下巴,
「我可不像某些老处男,一大把年纪了才第一次谈恋爱,还让人给跑了。周昀你太丢人了,以后出门别说是我弟弟。」
说完,她摆了摆手,转身进屋。
关门的一瞬间,我看到玄关站着一个高挑的身影,一见白芽就低头吻了上去。
……我们好像真的打扰到她了。
周昀坐进车里,和我面对面沉默了一会儿。
他嗓音有些冷淡:「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我垂头丧气:「对不起。」
「所以你关机不理我,是以为我有未婚妻?」
我本来想嘴硬一下,对上他认真的目光,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你拜托你姐姐办的,是什么事啊?」
他轻轻笑了下:「秘密,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我突然想到了很重要的事:「那睡衣还需要我赔吗?」
「程宁宁,你能不能专心点想我们的事。」
我沮丧地说:「是在想我们的事啊,那不是你的睡衣吗——」
「闭嘴。」
下一秒,他凑过来亲我,车灯的光落进眼底,柔软的嘴唇在我唇上辗转厮磨,渐渐变得滚烫。
他抵着我额头,急促地喘气:「今晚不回学校了,好不好?」
我讨价还价:「那我能不能说点 dirty talk 助助兴?」
周昀眉头一皱。
我欲擒故纵:「算了,不为难你,我还是回学校吧。」
他眼睫颤了颤,妥协道:「可以。」
10
市郊的别墅庭院里,月光照在秋千上。
玻璃花房中间,是圆形的温泉池。
我抓着周昀,看着他泛红的眼角,命令道:「叫老公。」
「……」
他咬牙道,「程宁宁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收回手,一脸索然无味:「算了,既然你这么不情愿,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转身的一瞬间,身后伸过来一只手臂,勾着我的腰,一起扑进温泉池。
四溅的水花里,他把我抵在温泉池畔,眼底雾气丛生:「现在想跑,已经晚了。」
……
第二天醒来后,周昀问我,不是本来该在学校改论文,怎么会跑去那么远的餐厅。
我披了张毯子,懒洋洋缩在沙发上:「我觉得你应该能猜到。」
「又是程瑶。」
周昀沉下脸,「当初她给你下药耽误你考试,你就该报警的。」
我笑了:「怎么报警?我妈抢了我手机,指着鼻子骂我,说她好不容易出了口气,我要报了警,她还怎么反复拿这事让我婶婶对她低头?」
这件事的细节,三年前我并没有对周昀说过。
如今提起来,已经不像当初那样愤慨和伤心。
只剩下一片漠然。
话已经说到这里,我干脆跟周昀坦白:
「一开始编假信息给你,其实就是习惯了,没办法跟外人开口讲我家这种畸形的情况。后来分手,也是因为这个。」
「在你之前还有个人,我暗恋了他好几年,我连开口都不敢。后来他说他也喜欢我,我反而觉得害怕。任何一个正常人得知我家里的情况,都不会再选择我了吧?」
「所以他表白了,我反而拒绝了。你看,在感情上我就是这么一个糟糕的人。」
周昀抿着唇,下颌线紧绷,眼神冷得像是要结冰。
我本意是想告诉他,我并不是因为不喜欢他才提的分手。
而是发现自己情不自禁地动了真心,却不知道该怎么维系一段健康的亲密关系。
也没有信心这段起源于吊桥效应,建立在谎言上的感情,真的能长久。
没想到他越听脸越黑:「你还喜欢过别人?」
「……」
我试图辩解,「大学那会儿的初恋,都没在一起过呢。」
他眼底洇着委屈的神色,固执道:
「不行,你不能喜欢别人。我只喜欢过你一个人,你也要只喜欢我。」
周昀这人黏糊起来还真黏糊。
我撑着额头:「那都是过去了,我现在当然只喜欢你啊。」
「再说一遍。」
「那都是过去了……」
「就后半句。」
我停顿几秒,反应过来:「你明明说过,你恨我。」
「但我很好哄的。」
周昀坐在我对面,抓住我手腕蹭了蹭,整个人一点点贴过来。
用最平静冷淡的表情,说着最没骨气的话,
「只要你不要再丢下我跑了,我就会一直爱你。」
「永远永远,不会变心。」
11
后来我嘲笑他,实在是没有什么霸总的气场,像只黏人的小狗。
他就凑过来亲我,低声问我:「那你愿不愿意多养只小狗呢?」
救命。
面对这样的周昀,我时常觉得自己是个老禽兽。
三月底,我入职周昀的公司。
恰好那几天他要去外地出差,临走前特意嘱咐我,说安排了项目组的资深成员带我熟悉业务。
结果入职后我才发现,部门里不少同事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
很快,我就在茶水间八卦里得知了缘由。
「听说新来的那个程宁宁是周总的三儿?」
「啊?不是林城大学的高材生吗?」
「高材生不要脸起来更没下限,面对周总这种青年才俊,就是明知道他有未婚妻,还不是巴巴地倒贴上去?」
「砰」地一声,我推开门,看着里面的两男两女笑了笑:
「谁倒贴谁?你们怎么知道周总有未婚妻,趴他床底下听见的?」
最边上的短发女人嚷道:「少在我们面前装!程瑶都亲眼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
「看见周总和他未婚妻一起吃饭,还看见你对他勾勾搭搭,蓄意勾引!」
我「哦」了一声,从兜里拿出手机:
「成,都录下来了,等周总回来你们带上程瑶,亲自去跟他求证吧。」
面前四个人齐刷刷变了脸色。
果然,到了下午下班后,程瑶就主动过来找我了。
她一脸伤心地对我说:「宁宁,我们是带着血缘的亲姐妹,你一定要这么对我吗?」
这么多年了,她颠倒黑白的功力还是一如既往。
我想起小时候,那会儿我才四岁,懵懵懂懂的,她递过来一个小蛋糕,我没多想就吃了。
结果程瑶转头去跟我爸告状,说我抢了她的小蛋糕。
六岁的程瑶眼里包着泪水,抽噎着问:「二伯父有了妹妹,是不是就不会最喜欢我了?」
「当然不会了。」
我爸呵斥了我几句,又把程瑶抱起来,柔声哄她,
「瑶瑶永远是二伯父的小公主啊。想吃什么小蛋糕,二伯父带你去买。」
后来的二十多年里,我从没听过我爸用那么温柔细致的语气跟我说过话。
想到这里,我笑了笑,冷下脸:「别在我这儿演白莲花,我又不是你二伯父,不吃这套。」
程瑶一僵,又换上了一副恳切的表情:
「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妹妹,我们家唯一一个高材生。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这么自毁名声呢?」
「除夕那天你们程家人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我啧了一声,「我还记着呢,你们说我是书呆子,没礼貌。当初,你给我牛奶里放泻药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来着——除了成绩好一无是处,你要让我唯一的希望也灰飞烟灭。」
「现在轮到你了,程瑶。」
我把那段录音直接发到了公司群。
一片寂静。
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言。
直到晚上,周昀大概是饭局结束,出来艾特了人事:
「拟辞退邮件给程瑶小姐,再招个新的前台回来。」
程瑶强装镇定:「周总,我没有违反公司规定。您就这么开了我,是违反《劳动法》的。」
真稀奇。
她竟然还懂劳动法。
周昀说:「放心,我会支付你法律规定的辞退补偿,但以你的人品,不可能继续留在这里工作了。对了,还有你一开始简历上造假的部分,原本我没打算追究,不过现在改主意了。」
他还交待人事:「后面如果有公司打电话来,做程瑶的背调,对他们如实相告。」
12
目睹了程瑶被裁的全过程后。
这天下班时,茶水间四人组挨个来找我道歉,说自己有眼不识老板娘。
我深感不妥,晚上回去就跟周昀商量。
「要不还是算了吧,我不想在你这儿干了,真的显得很像关系户。」
我说,「但明明,研究生是靠我自己考上的,期刊论文是靠我自己发的,我也可以靠自己找到很好很好的工作。」
「好。」
周昀已经熟练掌握了我讨价还价的技巧,
「那不能每天在公司见面的话,就搬来和我一起住,好不好?」
我犹豫道:「可是你的郊区别墅真的很远。」
他眼睛亮亮地凑过来,把车钥匙塞进我手心:
「没关系,那辆橙红色的帕拉梅拉,本来就是给你买的。」
「是你三年前说过喜欢。我一直记得。」
可恶。
好有心机的男人。
谁能拒绝一辆橙红色的帕拉梅拉呢?
我接过钥匙,又想起一件事:
「但我本来计划毕业后自己住,就把我一直在喂的那只流浪小狗拐回家的。」
洁癖十分严重的周昀脸一垮,不情不愿地说:「没关系,我也一直很想养狗的。」
我开着新到手的帕拉梅拉,去买了航空箱和一些宠物用品,就打算回去接狗。
还提前给它想了个名字,叫布丁。
没想到在楼下撞见了我爸。
他一见我就沉下脸,大步走过来,质问道:「瑶瑶的工作丢了,是不是你害的?」
我拎着航空箱,淡淡地说:「她自己长舌妇,背后造谣老板,她活该。」
「你还有脸说?如果不是因为你,瑶瑶前途一片大好,怎么可能沦落到今天这样?程宁宁,你别太自私了!」
「得,她以前考试砸了,你嫌我考得太好刺激了她;现在她工作没了,又怪到我头上;是不是赶明儿她程瑶英年早逝了,你得怪我没给她把命续上?」
我爸大怒,抬手一巴掌抽在我脸上:「程宁宁,你在咒谁?!」
这一耳光用力太狠太快,我没能躲过去,口腔里甚至尝到了一股淡淡的甜腥味。
嗡嗡作响的耳鸣声里,我提起手上拎着的航空箱,重重地朝我爸砸过去。
尖锐的棱角刮过他脸颊,出现在我身上很多次的伤口,也出现在了他脸上。
只是比我从前要严重得多。
暴怒的我爸想过来还手,却被几个闻讯赶来的邻居制止了。
楼下的叔叔大声道:「宁宁都多大的孩子了,姑娘家家的,你难道真想把她往死里打?!」
最后我爸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转身上楼。
我蹲下身,黄白相间的小流浪狗撒着欢儿从树丛里跑出来,脑袋使劲儿在我手心蹭。
我刚把它放进航空箱,抬眼就看到了我妈。
她走到我面前,不咸不淡地说:「长本事了,现在连你爸都敢打了。」
我「嗯」了一声,拎起航空箱往停车场走。
我妈跟着我一路到了帕拉梅拉旁,倏然眼睛一亮:「你现在确实是有本事,这是周总送的?」
「说起来也奇怪了,他那么大一家公司,怎么就看上你了?」
不等我回答,她又自顾自地说,
「算了,管他怎么看上的,你好好把握机会,被程瑶欺负了这么多年,可算扬眉吐气一回。下次我同学聚会,你开你这车回来送我。」
我拉开车门,小心翼翼地把布丁放进去,然后转头看着她:「不。」
「我不会再回来了。」
我妈不高兴地觑着我:
「你爸打你了,我可没惹你吧?过年吃饭的时候,你不愿意搭理人家周总,还不是我替你打了圆场?」
这话说得太过于荒谬,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知道吗?其实我早就不在乎我爸怎么对我了。我就是一直不甘心,觉得我们明明血脉相连了十个月,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爱我,只把我当作炫耀的工具?」
我用手背抵着脸颊上又痛又热的巴掌印,「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我已经不在乎你了。」
「到底是读书多,这种大不孝的话让你说出来都有几分歪理。」
我妈冷笑,「再怎么说你都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程宁宁,你欠我一条命!」
「如果可以选的我,我绝对不会选择你做我的妈妈。」
我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蒋素梅,我真恨不得剔骨削肉,把这条命还给你。」
她和我目光对上,怔了怔,低声骂了一句,转头就走。
我坐进车里,用力关上车门,从后视镜里看到自己满眼将落未落的泪水。
旁人的爱与付出,是永远无法强求的。
小时候我最羡慕的人就是程瑶,至少叔叔婶婶面对她时,永远带着无条件的偏爱和袒护。
这些她唾手可得的,却是我穷极一生也追不到的泡影。
好在,我已经长大了。
有些东西,也不是没得到就不能活。
13
我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周昀就站在门口等我,看到我脸颊肿起来的掌印,眼神一下子就冷了。
「你要是再告诉我这是你不小心弄的,别怪我亲自去你家登门拜访。」
我抱着我脏兮兮的小狗,低头道:「嗯,是我爸打的。」
「不过我还手了,他比我伤得更重。」
周昀的声音里压着怒气和懊恼:「是因为我辞退程瑶的事情?」
「关系不大。没有这事,也会有下一次程瑶不高兴。反正她心情不好,就一定是我的错。」
「不过,以后我不会再回去了。」
我终于压抑住了流泪的冲动,抬起头看着周昀:「带我回家吧。」
周昀一手牵着我,一手抱着浑身是灰的布丁,神色凝重地走进了别墅。
他洁癖真的很严重,但自始至终都没有松过手。
布丁察觉到他的情绪,伸出舌头讨好地舔了舔他的手背。
周昀的脸色就更臭了。
「看在我老婆的面子上,原谅你这一次的冒犯。」
他跟狗对话,「从现在开始,没洗干净之前,不许碰我。」
布丁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脸颊。
「!!!」
他猛地站起身,把它拎进浴室,然后黑着脸走出来:「什么时候给它洗澡?」
「……」
这天晚上,我把小流浪狗洗得干干净净,还把它的窝安置在了我床边。
周昀拿了冰袋过来给我敷脸,垂着眼睫问我:
「你以后如果要再回去,就带上我一起,可以吗?」
「怎么,你要回去和我爸打一架吗?」
我笑了笑,结果牵动了脸颊的伤,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周昀嗓音森寒:「他不配做你爸。」
「不说这个了。」
我开始十分不老实地动手动脚,「今晚我一点都不困,不如我们一起酝酿点睡意吧……老婆?」
周昀喉结上下滚动,眼尾也跟着红了:「……不要乱叫。」
「老婆,我脸疼……」
我哼哼唧唧,「冰敷不管用,需要热敷。」
周昀看着我,眨了眨眼睛,等明白我的意思后,耳根都红透了。
「程宁宁,你……」
我捧着他的脸亲上去,学着他三年前的口吻:「你不要说这种话,污言秽语的,万一被别人听到了影响不好。」
学完之后,我忍不住笑了:「是是是,我知道,我太不矜持了。可这是你家别墅,老古板,不会有人听到的。」
安静片刻。
周昀忽然凑过来,低低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
滚烫的气息喷在耳畔,又沿脖颈一路往下,弄得我痒痒的。
雾气正浓,从他情动的眼睛里漫出来,又和着月光,轻柔地遍布了屋内的每一个角落。
14
一段时间后,上次拦着我爸对我动手的楼下叔叔,忽然在微信上找我。
「宁宁,你爸被警察带走了。」
我一听,顿时又惊又喜:「发生什么事了?」
「好像是你爸跟人打麻将,人家赊了几百块钱不肯给,你爸喝了点酒,越想越气,揣着刀去找人要钱去了。」
邻居叔叔说,「听人说,这事可大可小,要是对方不愿意接受和解的话,弄不好你爸要判抢劫罪。你妈正闹着要跟他离婚呢。」
这事或许和周昀有关,或许没有。
但总归是不重要的人,我连找他求证的想法都没有。
这段时间,程瑶找工作也一直进展不顺。
她简历上信息造假,又有造谣老板的前科,做过背调,就没有几家公司肯要她。
也不知道程瑶是怎么想的,走投无路下,竟然跑来找周昀投怀送抱。
「我和程宁宁是姐妹,我还比她漂亮,她一个书呆子懂什么?周总既然连程宁宁都不嫌弃,为什么不考虑考虑我呢?」
那天晚上,周昀回来的时候,脸色难看到极点。
洗完澡,他出来抱住我:「她往我怀里扑,我立刻推开了,连外套都扔了。」
语气冷得像能结出冰碴子。
我安抚地摸摸他头发:「程瑶好歹也是个大美女,她投怀送抱你难道没有感觉吗?」
「有。」
他说,「想吐。」
「……」
周昀继续说:「我讨厌程瑶。」
我眨眨眼睛:「其实她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诚然我略有几分姿色,但你久经商场,难道不应该见过很多美女吗?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本以为周昀会透露出什么我们小时候早就见过的秘密。
没想到他垂下眼睫,低低地说:「我们……很像。」
「小时候我爸另结新欢,我妈很果断地提了离婚。可是她只肯带走我姐,说我跟我爸一样,都是周家的垃圾血脉。」
「我爸很快就另娶了,还生了个小儿子,也不怎么搭理我。有时候我惹他不高兴了,就会把我关在壁橱里,一整晚。」
所以他很怕黑,睡觉从来不肯关灯。
我觉得眼眶酸涩,心尖有锐痛一点点蔓延开来。
「可那不是你的错,大人们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
周昀凑过来抱住我:「我已经长大了,不会再纠结这些没有意义的事。」
「被关在酒店的时候,大概是因为有相同的气场,所以一眼就注意到你。」
「后来你找我喝酒,还说要跟我谈恋爱,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他把脑袋搁在我肩上,像布丁一样,亲昵地蹭了蹭我的脸颊,
「不要再离开我了,宁宁,我没法再忍受下一个三年。」
小别胜新婚。
擦得透亮的玻璃窗隐隐照出我额间的汗水。
三年的空白,好像多少遍都没法完全填补。
六月份,我回了趟学校,参加毕业典礼。
飘扬的彩带里,我作为优秀毕业生上台演讲,一下来就迎面撞上周昀。
他抱着好大一捧向日葵,冲我弯起唇角:「毕业快乐,宁宁。」
我接过花束,仔细打量他的神情:「你好像很紧张?」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两圈,默默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打开来,黑丝绒上的铂金戒圈,一堆大大小小的碎钻,簇拥着正中间那颗闪得人眼睛都快花掉的粉钻。
「是一颗收藏级别的粉钻,上次请我姐吃饭,又让给她一单合同,她才同意卖给我,还请设计师帮忙设计了戒指。」
周昀紧张又期待地看着我,「宁宁,和我结婚,可以吗?」
原来这就是他找白芽帮的忙。
我答应了他。
我一直相信,每个人的好运气都是平等的。
上天没有给我幸福美满的家庭,和无条件爱我的父母。
但给了我聪明的头脑,不逊于任何人的学习和工作能力。
至于情感上的缺失。
就全交给周昀来填满。
相爱的人,再远也能重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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