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囚徒
爱你如一:四季不灭的爱恋
我的继兄谢礼,喜欢把我打扮成长发白裙的模样,还说最喜欢看我哭。
那天他趁家里没人,凑在我耳边说:「秋枳,好想把你关在只有我的房子里,天天看你弹琴。」
我听后弯着眉眼笑了,双手勾住他的脖子问:「谢礼,你是喜欢会模仿的金丝雀还是不听话的百灵鸟?」
他只俯身亲吻。
我笑着低头回吻他,笑出了眼泪。
可惜我不是金丝雀也不是百灵鸟,我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18 岁的那个夏天,我高考成绩斐然,来了 S 城上大学。
跟着我那窝囊父亲唐彦入赘到了范家。
「小枳,快来和你范阿姨打个招呼。」唐彦笑眯眯地摸了摸我的头,叫我哄着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逗她开心。
「范阿姨好。」我垂下眉眼,睫毛轻颤,心中所想却一点没表露在面上,甚至带了些楚楚可怜的乖巧。
「真乖,长得也机灵。」范葱微微勾了勾烈焰红唇,摸了摸我的下巴,「以后就住在阿姨这里,把这当自家吧。」
正当我想着,下一秒一个站在华丽楼梯上的修长身影就忽然映入眼帘。
那是一个约莫有 19、20 岁的少年,面色冷峻,皮肤白皙地过分,带着银制耳钉。
我瞪大了眼,一时间忘了收敛神色就去看那少年,然而他的视线仅仅在我脸上划过不到两秒便移开。
「谢礼,过来打招呼。这是你唐秋枳妹妹。」范葱顺着我的视线转过头看见个子高瘦白净的少年,微微抬了抬头。
谢礼对范葱的话熟视无睹,转身便又上了楼梯。
「谢礼!」范葱还想喊,被唐彦一下按住了手。
「诶诶,孩子不愿意就算了吧,没关系的。」他笑眯眯地道。
范葱只得不满地抿了抿嘴:「是我和我前夫的儿子,谢礼。之前一直养在老人那里,被惯坏了,你别在意。」
唐彦勾着嘴角点点头,极尽入赘女婿的温良谦恭。
我却不住地盯着那抹身影去看。
最后还是唐彦喊了一声:「小枳。来,让范阿姨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
我才缓过神来。
心里深吸一口气,微微勾起一个嘴角,双眼眯起,露出一个极其乖巧懂事的笑容。
「好的,爸爸。」
刚来范家的时候,我乖巧得离谱,总是面带微笑。长达一个月的暑假,我把范家里里外外摸了个透。
第一次跟谢礼打招呼,他冷漠地侧过脸,转身就走,那个晚上都没回家。
范葱后来气得砸了一个杯子,在华丽的客厅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白眼狼」。
我只当没听见,帮她把碎片捡起来,笑眯眯地说:「阿姨,别生气。哥哥可能只是不适应,我稍微避开一点就好了。」
她冷着眼看我蹲下收拾完,才张口道:「放着吧,让张姨来打扫。你和他上一个大学,以后学校里要是遇见了,别理他就是了。」
手里的白瓷杯子碎片一下没拿稳,狠狠在我手心划过一道尖锐的血痕。
我忍住痛,依旧挂着笑点了点头:「好的阿姨,我知道了。」
晚上范葱带唐彦去参加她们贵妇的聚会,说是今晚不回来。正和我意,张姨晚上下班后,偌大的别墅里只有我一个人。
晚上 11 点,我有些饿了,就像下楼去厨房的冰箱里拿白天买来的蛋糕。
刚蹲下打开冰箱,突然身后的客厅里传来一阵摩擦声。
我一顿,心里忍不住开始有些许害怕,刚想站起来,突然一罐摆在冰箱门壁上的汽水被我起身时碰翻,从厨房的炊事台上咕噜咕噜掉下来,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身后那阵摩擦声顿时停了。
我心中狠狠骂了一句脏话,紧张地脚趾蜷起,颇有些对自己的运气感到无语。
下一秒厨房里就响起了脚步声,走进来一个身材修长的人,在黑灯瞎火中极为有压迫感。
我吓得闭上了眼,紧紧抿着嘴唇不敢说话。
「啪」的一声,灯开了。
厨房顿时亮如白昼,我眼前一晃,险些摔倒在地上。
「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个极为好听的男声响起,声音冷漠透着些许厌烦。
我勉强睁开眼,便看见一个皮肤白皙的俊美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无表情,嘴角抿成一条线。
正是那日我在楼梯上惊鸿一瞥的谢礼。
我立刻深呼吸一口气忍住所有刚刚的害怕、不可置信,忽略掉他质问语气中的不善,又努力扬起一个善意又灿烂的笑,声音又甜又软:「哥哥,我叫唐秋枳,我爸爸和你妈妈结婚,所以我住进来了,咱们两周前见过一面。」
他冷着脸看了我片刻,也许是我手中捧着蛋糕的样子太过狼狈,他有些嘲讽地冷笑一声。
「你倒是很会装。」
声音清澈好听,我听出了厌烦的意味。
他说完这话毫无留恋地转身就走,厨房里又空旷地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看着他上了楼,好不容易缓过神来,长呼出一口气起了身。
那时我想,这厨房可真是吓人,又冷又空旷。
谁知道后来,就是在这里,谢礼极尽温柔缱绻地从背后抱住我,把头埋在我的脖颈间。
「秋枳,不如做我的金丝雀吧。」
即使是大学的暑假,谢礼也很难得回来住。有那么几次都像是商务出行,顺带旅馆过个夜,半天就走。
然而不幸的是几次都让我不凑巧地撞上了。
那天挺热的,张姨切完冰西瓜给我端上来,却在我书桌上放了两盘。
「张姨,这太多了,我吃不完。」我面带笑容地说。
她顿了顿,接着绽开一个不太自然的笑:「那刚好,你哥哥还没吃,小枳,不如你给他送一盘去吧。」
我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没说什么,依旧笑着点了点头:「好的,张姨你去吧。我端给他。」
张姨下去后,我敲了敲隔壁他的门。
没过几秒,门开了。谢礼的身躯一下出现在眼前,挡住了我大半的视野。
捧着那盘冰西瓜,我抬起头绽开一个乖软无害的笑容。
「哥哥,张姨切了西瓜,尝尝吗?」
我的眼神不敢乱瞟,只能抬着头跟谢礼对视,余光却已经在几秒之内上下扫透了谢礼的房间,这是习惯性的警惕和敏锐。
非常简约,非黑即白,似乎也没什么被人住过的痕迹。
只是刹那间我在他的床头似乎看到了一抹格格不入的鲜亮的色彩,只是还来不及辨认清楚,他宽阔的胸膛就遮住了我的视线。
谢礼声音也没有丝毫波澜:「不用。以后不用找我。」
接着关上了门。
我端着西瓜耸了耸肩,转身回房。早知道会是这种结果,只不过是为了维持乖乖女的形象才做无用功,凑上去惹人厌。
范葱说我们是同一个大学,会在校园里相见,果真如此。
不仅同校,我们甚至同专业。他在学校太出名了,想不知道也难。
毕竟连续两次含金量超高的国际金融建模大赛的大奖,即使是在 S 城本专业最优质的我们学校里也很少见,自然被奉为神一般的人物。
我看到校园名人榜上他的名字时还讶异了许久。
原来是好学生。
和同班同学去食堂的校园小道上,我又见到了谢礼。
他依旧是一身干净的白衬衫,却偏偏要戴着张扬的金属耳钉,叶隙间透过的阳光打在上面泛着刺眼的光芒,表情慵懒中由透着疏离。
即将迎来一个尴尬的打照面时,我在打招呼与不打招呼之间犹豫了片刻,这意味着我在讨好所谓的哥哥和保持新同学的形象之间选择。
最后我选择了前者。
我在擦肩而过时侧过了头,勾着嘴角说道:「哥哥,嗨?」
他视线在我身上顿了一顿,随即轻轻带过,似是完全不认识我一般大步从我身边擦肩而过。
风也刹那吹过我们俩人身边,林荫道上光阴斑驳浮动,传来夏末的树叶沙沙声。
我身边的女生都惊愕了些许,也许是不明白我哪里来的勇气,却都闭上了嘴没说话。
我眯着眼笑,微微转头目送他高挑的背影离开,心中却想:果然挺人模狗样的。
他显然在防备我,同时又懒得理我。
上选修课时我用平板记着笔记,突然一条横幅信息弹了出来。
是舍友苏丹帮我注册的校园帖坛。
我本是无聊,托着腮随手一翻,接着愣住了。
排第三的帖子是一张谢礼的照片。
他正低着头在花店里选花,手里一捧白玫瑰,修长白皙的手指在一簇簇花中寻觅着。
难得没带张扬的金属耳钉,半侧着的脸上表情淡淡,眼神中透着漫不经心。
评论区的女孩子都在猜测他的花要送给谁,叽叽喳喳络绎不绝。
我盯着照片看了许久,直到教授的声音突然提高,打断了我的出神。
原来他的冷漠淡然也可以化为温柔缱绻。
能把这种桀骜的人驯服顺从的,定然也是个洁白温柔的人。
我们的关系破冰了的那天,是妈妈的忌日。
那天我对老师借口我生了病,向学校请了两天假。
因为是大学生住宿,所以没有通知家长,范葱和唐彦都不知道。
我用他们给我的钱买了票,一个人坐了高铁回了 F 城。
墓园在郊外,我到了高铁站,又坐了很久的公交,穿着我曾在 F 城买的白裙去给妈妈扫墓上香。
我的手指轻触冰凉的墓碑,顺着那「宋雨盈之墓」的刻痕往下划。
「妈妈,别担心,我已经在 S 城交到朋友了,」我柔声说,「大家都还挺好的,S 城也很繁华。还有一年我就出国了,以后就不能常常来看您了。」
墓园里没什么人,空旷而安静。
说了些家常话,我沉默了片刻。
想起从前在 F 城过的日子,这座小城有它独有的烟火气息,妈妈在的时候,我们母女俩从来都在充满人群的欢声笑语里聊着家常,而此刻相见,却在如此寂静无人的墓园之中,唯有我一人能开口。
忽然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我急忙转过头去,却只看到一个高挑的背影向远处的墓碑旁走去,在我蒸腾着雾气的眼中模糊不清。
原来也有人像我这般思念故去的人。
往事不可追,来者犹可忆。
我忍不住鼻头一酸,却极力压制着溢满胸腔的委屈。
连续三个月以来堆积的压力和伪装在刹那间冲破了防线,我蹲在她的墓碑前,无声呜咽。
我不常哭,但是只要哭就是汹涌澎湃的海。
双眼通红地站起来,脚有些蹲麻了,甚至站不太稳。
正要离开墓园,我却意外地撞见了刚刚那个高挑背影的人。
他站在一块墓碑前,手里拿着一束花。
我心中不免呢喃:现在快闭园了,这会是谁?
然而走近了,我忍不住侧过头去看。
刹那间我惊呆了。
高挑的个子,白衬衫,背脊微微弯曲,低下头垂着眼眸去看那白色的墓碑,极其完美的下颌线。
那人竟然是谢礼。
我从没见过的,干净又忧郁的谢礼。像这座小城市所有的 20 岁少年一般纯粹,好似他从没在那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 S 城生活过。
他一身白衬衫,衬得少年洁白得像一块玉,在浅浅的橘色夕阳之下,他逆着光,唯美得不可思议。与那张帖坛上选白玫瑰的照片几乎吻合。
我压制住惊慌,转身想逃,伴随着心脏狂跳的是脑中一片空白。
我没想到会在这遇到他,更不敢想如果被范葱知道我要怎么解释。
突然一阵微风,我听见身后一声轻叹,僵住了身体。
回过头去看他在夕阳下略带了些落寞的背影,忽地发觉,他貌似也和我一样脆弱。
原来谢礼在风城,也有一个惦念的人。
我看见他把花轻手轻脚地放在墓碑前,面色淡淡。
兴许是透过他的单薄背影看到了另一个弱小的人,我竟是没移动脚步。
然而就在下一秒,他忽地抬起头来。
我们在刹那间对视。
我猛然间感受到一阵自上而下的战栗,像是回到了那天半夜在厨房,撞见许久夜不归宿的他突然回来,灯打开的那一瞬间。
那样一张清冷的俊美的脸,像是浸透着万年不变的孤寂,干净得好似谪仙不染纤尘,眼神却又带着十足的煞气。
「你怎么在这里?」
他走近我,声音听上去阴沉得不可思议,带着丝丝哑。
我心脏狂跳,慌张得站不住脚,却还在想:他这是哭过了吧?
「说话。」他冷着重复。
压迫感十足。
「哥哥,没想到又见面了。」我试图扯谎,故作淡定地扯了扯裙角的褶子,压下心头的慌张,「我来见我的朋友。」
他眼中带上厌恶。
「朋友?」他停顿了片刻,轻嘲了一瞬,「你在 F 城的墓园有朋友?唐秋枳,你当我傻?」
我张了张嘴,却知晓此刻的我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他根本不知道我在 F 城生活过,以为我是跟踪他来的。
「说话!」他骤然间变得更冷酷,片刻前在夕阳下看见的带着些温柔的侧脸仿佛只是一个泡影,眼前的俊美少年眼神中冰冷的好似要将我刺穿。
他是无比厌恶我这种虚伪做作的人,又或者他来看的人对他太重要了,以至于让我亵渎半分也不应当。
我忍不住了,委屈霎时水漫金山。
装不下去乖巧了,我在空旷的墓园里用哽咽的声音喊道:「谁会跟着你来啊?你以为你是谁?我回来是来见妈妈的!」
我指了指身后的白色的墓碑,放了一束新鲜的纯白百合。
他震惊的看着我,呆愣了许久。
一阵微风拂过,我白色的裙摆被吹起,连带着百合花也被吹动了些许。
最后他走上前来,沉默不语地从包里拿出了纸巾递给我。
我有些惊愕地抬起头,看到他的表情有些僵硬。
「走吧,我带你回 S 城。」
从那天起他的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在我跟着他回 S 城的路上一语不发,坐着高铁,帮我扔了擦眼泪的纸,又递给我一张新的。
我也一言不发,用手撑着下巴看向窗外,不愿与他有任何眼神交流。
从此往后我那好不容易塑造的乖乖女形象大概是毁了。
那天周末我准备回范家,在校门口等司机来时,被谢礼在校门口拦住了。
他穿了件黑色卫衣,与在学校里不同,带上了冷淡风的耳钉,阳光透过他的头发,好像隐隐有一点发棕褐色。
顽劣的,又带着些少年的张扬。
这样的谢礼,又有些不一样了。
「你想做什么?」我面色冷淡地问。
我不想装了,反正已经被他看见了。
但我更有自信,他不会告诉范葱。
他勾了勾唇角,伸出手递给我一个黑色的小盒子,很精致。
我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条极漂亮的项链。
镂空成飞鸟形的水晶吊坠折射着太阳的光辉,精致得无可比拟。我惊诧地抬头看谢礼,心刹那间一颤。
他微微低着头看我,长长的眼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曾在校园帖坛里看到的那张低头选白玫瑰的照片里的温柔缱绻,一瞬间在他脸上滑过。
「送给你,以后可以叫我哥哥。」
后来谢礼在学校里见到我,会轻轻点点头。
我也回应。只是当跟他对视的片刻,我会猛然想起那时在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温柔,令我感到微妙的心悸。
这样不深不浅的兄妹关系非常恰到好处,连着两个月都是如此。
我本来以为就这样了,维持着和平度过这一年,尽量乖着过去。
有一天我和谢礼又图书馆遇见,那次很特别。
他没戴张扬的耳钉,反而在高挺的鼻梁上架了一副金丝边眼镜,意外的流露出儒雅气质。
我象征性点点头,准备掠过他身边的时候,他突然叫住了我。
「怎么了?」我问。
他居高临下地看了我一会儿,突然伸手摸了摸我的头,顺着我的高马尾摸到发尾,最后还似乎带着些恋恋不舍地松开。
「散下来更好看。」他说。
我有些惊愕,呆在那里没动。
他的声音温柔地好像在对自己的情人说话,我抬眼去看,发现他的眼里也荡开阵阵情愫。
冰冷如他,也会有眼底如此眉目含情的时候?
我愣了半晌,接着猛然回过神。
笑眯眯地说:「嗯,我知道了,哥哥。」
接着他转身走了,我留在原地站了许久,脑中反复闪过他弯着的眉眼。
是陷阱吗?没必要吧。
转眼到了 11 月。这所学校的元旦联欢晚会非常盛大,各个社团都汇报表演,争取在晚会上出彩,获得更多的经费。
我被音乐社团的老师推荐去弹一段钢琴独奏。
我本来再也不准备弹钢琴了,因为妈妈是钢琴家。
只是在转学上这所学校的时候不小心在简历上写了曾获过的钢琴奖,所以被音乐社团的老师逮住,临时做了合唱团的钢琴伴奏。
然后就被音乐社团扣留。
这次上联欢晚会,也纯属是因为老师觉得音乐社团只有两个节目实在不合适,又强拉着我报了一个。
演出前一个月,我在范家的别墅里练那首贝多芬第 10 奏鸣曲第一乐章。
很温柔的一首曲子,回荡在空旷的客厅,阳光打在黑白琴键上,一如从前的岁月静好,只是再没人听这首曲子。
我弹着弹着,突然一阵阴影遮住了钢琴。身后有人,缓缓停下了手。
以为是范葱或者清扫的阿姨,于是挂上一如既往的灿烂笑容,谁知一回头,却看见谢礼。
他没什么表情,逆着光让我看不清他的眼中是什么情感,只是模糊的一片光晕。
「哥哥。」我乖顺地喊。
他听到我如此叫,微微低眉,与我对视。
瞬间我们之间荡开一种奇异的气氛,刚刚温柔而流畅的钢琴曲还在我脑中回响。
他勾了勾唇角,说:「弹钢琴的时候很优雅。」
我笑着说:「谢谢哥哥。」
「你要在联欢晚会上弹?」
「是的。」
他靠在墙边,垂着眼睫毛看我的钢琴,说道:「准备穿哪件晚礼服?」
「没想好呢,也许是老师准备服装。」
「既然这样,我送你一条,作为新春的礼物,如何?」
谢礼真的给我送了一条晚礼服,还送了一条无色蓝宝石项链,与裙子正好搭配。
那是一条白色的露肩长裙,布料是珍珠白的丝绸,摸上去细腻滑嫩,风格很温婉。演出那天下午是最后排练,我在后台试穿,在镜子面前照了照,最后散下柔顺长发,一直齐到腰间。
我戴上白色茶花耳夹和项链,凝视镜中的人儿。
最后走出房间。
门外是学生会会长,原本正在低头清点着道具,看到门开,顺势抬眼——
接着挑着眉发出惊叹:「哇塞,唐秋枳——这身白裙,仙女下凡?」
我笑了,眨了眨眼:「谢谢夸奖,仙女难扮,只此一晚。」
我本不走温婉风格,但是偶尔试试倒也不错。
演出的时候很顺利,我身着白裙,在聚光灯下鞠躬,黑压压的人群发出许多惊叹声。
毕竟是练习了许久的曲子,我在钢琴前坐下,微微酝酿了一下,温柔而顺畅的曲子便如水般从我指尖流淌。
很久没在这么多人面前弹过钢琴,自从前年妈妈离开我后。
一曲毕,我再次鞠躬,听到台下的掌声轰鸣,夹杂着男生的欢呼声和摄影机的声音。
演出结束后我回到后台,在我的更衣室门口看到了谢礼。
他靠着墙,低头一只手玩弄着一只银制耳钉,侧脸能帅得一大批姑娘腿软,修长的身材穿上那件勾勒腰身的衬衫,那瞬间我几乎有点心跳加速。
难怪他是校园帖坛上常年位居高位的红人。
他似乎注意到了,眼睫毛缓缓掀起,与我对视。
紧接着他笑了,冲我招了招手。
「祝贺你,演出很成功。」
「谢谢哥哥。」我边走向他边礼貌道谢,下一秒却突然顿住了脚步,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谢礼从另一侧抽出手,一朵白玫瑰缓缓举到我面前,上面沾着朝露般清澈的水汽。
我差点忘了装出乖巧的笑脸,呆滞地接过玫瑰。
「很美,秋枳。你天生该穿白裙。」他揉了揉我的头发,说。
他一直把我送回范家的别墅,到了门口却止住了脚步。
「怎么了?」我抱着白玫瑰,眼中还有欣喜的余光。
「我就不进去了。」他一直手插着兜,另一只手揉了揉我的头,顺着我的发丝一路摸到我的腰间,随即松开手。
我一顿,立刻上前去拉住他。
「别走,跟我一起好不好。今晚范葱不会回来的。」我几乎是有些撒娇意味地哀求道。
那朵白玫瑰彻底化解了我和他直接的生疏,我满心欢喜,甚至忘记了装的强大一点。
他讶异地挑了挑眉,接着「噗嗤」一声笑了。
「家里没人,你就不怕我对你做点什么?」
我不在意,他显然是在逗我玩。
拉着他进了别墅,我走向厨房。
「哥哥,我来做晚饭。你想吃什么?」我一边梳起长发一边问。
没得到他的回复。
我刚想回头再问一声:「哥哥……」
转头就看见他靠在厨房门口,双手交叉在胸口看着我。
「你还会做饭?」他弯着眉眼问。
我刹那间心动了片刻,他在用笑去撩拨我。
「嗯,」我应了声,「妈妈生病之后我就自己做饭了。」
空气中静了几秒,我难得感受到尴尬,刚想开口缓解这种氛围,突然身后一暖——谢礼从背后搂住了我。
我浑身僵住,刚准备挣扎就听他在我耳边吹了口气。
然后把头埋在我的肩上。
顿时我浑身都软了,差点站不住,心跳剧烈,伴随着从他触碰到我皮肤的地方开始蒸腾而上的热气,我的脸通红。我知道自己肯定破功了。
这几个月以来的伪装突然崩溃,一泻千里。
我站在厨房的炊事台前,腿软心慌,脸红得像情窦初开的小女孩。
接着就听他在我耳边说了这么一句。
「秋枳,不如做我的金丝雀吧。」
我一顿,心在刹那间狂跳。
后来我才知道,谢礼为什么能夜不归宿、从不向范家要生活费、说出让我做他的金丝雀这样的话。
他早就有一栋这样的别墅了。
元旦晚会过去几个月后,我舍友苏丹邀请我去参加她的派对。
「秋枳,」苏丹趴在床上问我,「你这周六有空吗?」
「怎么了?」我坐在书桌前抬头问。
「要参加我哥庆祝新酒吧开业的派对吗?我想去但是不想一个人。」她双手托腮,充满期待地看着我。
我稍加思索了一下,酒吧我曾在高中毕业后跟同学去过一次,没什么太大意思,但是过去散散心也是不错的,于是勾了勾唇角点头:「好呀,周六几点?」
「好诶!回头我把地址和时间发你!」苏丹笑着喊,「秋枳你可准备好了,找你要联系方式的小帅哥会很多哦。」
我扑哧一笑,接着学习。
那天我穿了一条乳白色的连衣裙,化了个浅妆,披着长发,尽量显得单纯。
谢礼曾对我说,秋枳,你天生该穿白裙。
出门前几经犹豫,最后戴上了谢礼送的那条项链。
很漂亮,代表冰释前嫌的水晶飞鸟。
七点半,到了酒吧门口,我给苏丹打电话。
电话那头很喧闹,我听见她喘不上气地大喊:「你进来!进来就是了!我就在那个高凳子上坐着!」
我扬了扬眉,抬脚走进去。
强节奏感的音乐刹那间包围了我,我走到吧台那一列高凳子前,找到了苏丹。
她卷了个小波浪,化了个红唇的复古妆,有点港风美女的味道。
「这位小姐,真美。」我走到她身旁,轻轻撩起她的头发一笑。
「秋枳!」她欢喜地叫了一声,「来来来,坐,你咋化这么淡的妆?诶呦,小白裙,今儿走清纯风?」
我笑着坐下:「不啊,打扮素雅一点,衬托苏丹小美人嘛。」
「诶呦,我又没心仪的对象,这全是我哥那群朋友,我一个不敢谈。」她说完似是叹了口气,晃着她的百利甜酒,又狡黠地眯起眼看我,「诶,你审视审视,这有没有你看得上的?」
我闻言转头看向热闹的酒吧。大多数都是 20 出头的年轻人,像我们俩这样的高中生并不多。
我眯着眼说:「暂时没看到。」
「这都不是最帅的,最帅的都在我哥内包厢,全是咱们城的富家公子,」苏丹被我的冷淡一下激起了好胜欲,「我本来不想去的怕被我哥骂,走走走,咱现在去凑个热闹。」
本来只是想玩玩,就跟着苏丹去了。
然而走到那个包厢里,看到坐在沙发上低头玩着手机的谢礼时,我一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
「诶呦,苏丹小妹妹来啦?」一个剃板寸的男生拿着个酒杯,笑眯眯地打招呼。很帅,带着些轻狂的味道。
苏丹她哥正在跟好几个人嬉闹着,看到自家妹妹,皱了皱眉头,用口型骂了一句:「淘气。」
「宋哥。」苏丹冲她哥吐了吐舌头,顺手跟板寸打了个招呼,拉着我坐下。
包厢里很吵,大概有十几个人,四五个女生,我却只能傻眼盯着谢礼。他一直没抬头。
我想拔腿就走,但是苏丹拉着我的手没松。
「诶呦!」那板寸看到我了,一下乐了,把酒杯一放,「美女我好像记得你,你是和苏丹一学校的吗?元旦晚会上台弹钢琴的小仙女啊!」
「我朋友,秋枳。」苏丹笑着拉了一把我的手,几个男生嬉笑着抬起头冲我打招呼,我只得扬起一个不深不浅的笑说了声:「谢谢。」
心里万分希望酒吧足够吵闹,谢礼听不见。
然而听到那声「秋枳」,我余光看到谢礼一下抬起了头。
那双习惯了浸透寒意的眼向我这里扫来。
我余光看到他起身了,刹那间身体都绷紧了。
板寸绽开一个爽朗的笑容:「秋枳妹妹,我是宋若,叫我宋哥就 ok……」
「唐秋枳?」
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宋若抬起头,看到谢礼,诧异地瞪圆了眼,却没再说话。
我维持着笑意抬头,他脸上似乎还带了点不爽,挑着眉,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耳朵上带着那枚金属耳钉反着酒吧灯的光,充满了痞气。
第一次在华丽的楼梯见他时是冷漠而孤高,后来见到他是白衬衫的唯美,再后来在图书馆里的他还掺了点温柔。
此时此刻在灯红酒绿的酒吧再见,又增加了放荡不羁的张扬和野性。
他一身黑色,我穿着白裙。
像是在无声对峙着,空气中弥漫着不一般的气氛,却又充斥着酒吧的暧昧。
他突然笑了,虽然不知笑意真假。
「很巧嘛。」他眯着眼弯下腰,直到与我对视。
我看到在他漂亮的墨色眼瞳中倒映着一张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清淡的脸,是我。
我的心不受控制地开始狂跳,连带着脸颊上也不由得开始发烫。
宋若听到他这么说,震惊地抬眼。
「嗯,是很巧,」我理了理披散着的黑色长发,笑着对他说,「哥哥。」
包厢里好像安静了片刻,但是音乐还在吵闹。
苏丹眨了眨眼,似乎恍然间想起刚开学时我在校园的小路上遇见谢礼,也是这样胆大包天地喊了一声「哥哥」。
她立刻了然地起身,悄悄溜到她哥身边。
谢礼似乎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笑了,没再说话,转身走回他远原本的座位。
包厢里又安静下来,几个陌生的面孔在我脸上扫了扫。
刚刚那是什么反应?我不安地抿了一口苏丹给我端上的果酒,度数不高,甜味十足。
「秋枳妹妹,我没想到你和谢礼还真认识。」宋若坐在我身边交叉着二郎腿,一脸八卦。
「什么真认识?」我装傻。
「你长得像曲晚,脖子上那条项链也是……我以为他走过来是想要你的联系方式,谁知道你开口叫了句哥哥,哈哈哈哈,那场面真是惊呆了,」他凑近了我,压低了些声音笑道,「谁敢叫谢礼哥啊。」
我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话里的不对劲。
「曲晚?谁?」
「对啊,不认识?」他惊讶地拿起手机,开始翻相册,「我认识谢礼有几年了,他以前在 F 城生活过,后来跟着他妈来这里了。」
我看到那张照片,一个眉眼很温柔的女孩子,白裙长发,她的脖子上戴着的项链和谢礼给我的这条很像。只是她那条是鱼,我的是飞鸟。
我愣住了。
这张照片的色泽令我猛然间回忆起我曾在谢礼的房间门口看见过一抹亮丽的色彩,与他黑白的房间格格不入。
「他以前生活在 F 城。那个时候他父亲去世了,他妈当时就决定搬家,把所有的财产都带走,在 S 城开启了新生活。他刚来 S 城的时候很阴郁,老是跑回 F 城跟他爷爷住一起,后来又认识了曲晚。」
他在我耳边说。
我听着,心里荡起阵阵微妙的酸涩。
「曲晚比他大 3 岁,给了他很多安慰,他还带曲晚来过 S 城,我也是那时候认识谢礼的,哦对,我俩打架认识的。因为我随口调戏了曲晚一句,谢礼那小子冲上来给了我下巴一拳。啧啧,为美人打架这种事小爷我真是不擅长。」他边说还边笑了,摸了摸下巴,像是在回忆那时的伤口。
「后来回了 F 城,曲晚患上了抑郁症。好像是说家庭问题还是怎么的。反正谢礼很自责,以为是他的负能量转给了他,尽全力对她好。那段时间他老抽烟,我们哥几个都劝不住。可是最后曲晚还是自杀了。据说接到消息的时候,谢礼跟疯了一样,淋着雨赶去 F 城,回来之后变得特别冷淡。」
宋若说这话的时候一直是压低了音量凑在我耳边说,我余光看到包厢里的其他人都在瞥我们。
我一错不错地盯着那手机屏幕上的照片。
眉眼间有一点像我,但神情却完全不一样。
她有些忧郁,柔和。我表面上也是温柔的,爱笑的,但我的尖锐却隐藏起来,透露在外面的。只有那一双闪着光的眼睛。
我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站起身就想走。
「诶,秋枳妹妹,」然而宋若拉住了我的手,略带痞气地一笑,「我挺喜欢你的,加个微信啊?」
走出酒吧想回家,才发现自己的外套落在包厢里了。
晚上有点冷,但是我真的不想呆了。
脑子里刹那间闪过许多画面。我初来范家时在他床头看到的那张与他房间格格不入的鲜艳照片、校园帖坛那张谢礼低头选白玫瑰的照片、在墓园里声音沙哑听上去像是哭了的他、在送我白玫瑰时眼神中本不属于他的痴狂。
原来都不是我,全都是另一个人。
我越想越冷,忍不住开始发抖。心似乎也冰得不像话。
掏出手机想打个车回家的时候,身后突然一阵风,紧接着一件毛绒外套就披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回过头,看到谢礼的脸,下颌线完美,漂亮而性感的 m 唇。
「一起。」他说。
我想说不,但是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能有些不愿地点点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过了三四分钟,车到了。
在出租车上的时候,坐在我身边的谢礼突然撩起了我的长发。
碰到了我的脖子,我忍不住一哆嗦。
「很漂亮。」他用极好听的声音说。
最后一次,我心里想。于是我笑着点了点头,回应道:「谢谢哥哥。」
回了家我就把白色裙子给收到了衣柜的最底层,项链摘下来放到昂贵的小盒子里,扔到抽屉里。
我做好了再也不拿出来的准备。
结束纠缠,及时止损,做回甲乙丙丁,即使我心痛如绞,咬着牙也要把血咽下去。
又过了几个月,离期末考试越来越近。
大一上完升大二的暑假,我就会出国,是我一直想去的新加坡。
妈妈曾在那里演出过。
这是唐彦答应我的,我早早处理好了留学评估和申请材料,就等着那一天远走高飞。
有一天宋若突然给我发了信息。
他说:秋枳,出来玩吗,我带你去开趴啊。
认识了之后他经常这样。我都习惯拒绝了。
我:不好意思啊,下周要考试,我今天要复习……
宋若:不是,今天你必须来,这个趴可带感了。
我还想推脱,然而不管怎么说,宋若都坚持要我陪他一起去这个派对,还扯上了苏丹。
我只得答应。
这次是一身克莱因蓝,裙子不长不短,正好在膝盖上方,带了蓝蔷薇的耳夹和项圈,妆也化得更浓。
蓝色沉稳,同时不乏干净。比第一次刻意的清纯打扮更适合我。
派对上一直有男生找我要联系方式。
我只是垂着眼,淡淡地说:「不好意思。」
宋若一直没怎么离开我身边,还给我倒酒。
我尝了尝,抿抿唇。确实很不错的酒,又甜又刺激。但是度数貌似不低,刚开始喝几口没什么感觉以为是果汁兑了点鸡尾酒,直到最后我喝了一整杯,才发觉有点头晕。
最后是宋若叫他家司机送我回来。
我醉了,头又晕,甚至没意识到他没问我家的地址,说了声谢谢就下了车。
上楼的时候发现二楼天台的门开着,迷迷糊糊地走上天台。
看到那里坐了个人,仰头喝着什么。我忍不住凑近了,却发现是谢礼。
他居然在喝酒。脚下很多瓶子,我看包装像是红酒。
他也看到我了。一身白衬衫,醉了的他神色有些迷离,问:「你在这做什么?」
「你为什么买醉?」我走上前去问,鼻音很重,像是哭了,其实只是吹风了有点晕。
我真的喝多了,平时的我从来不会那样固执地询问一个人,更不可能拉着一个人的袖子,双眼通红地用那样的语气说话。
他看到我这副模样也知道我大概是醉了,慢慢把头转过去,看向夜幕。
「可遇不可求的人。」他喃喃着说。
我似乎有一瞬间在他看远方的眼里看出了化不开的柔情和思念。
那瞬间心脏悸动,令我浑身颤抖。
天台上墙灯温暖的光镀在他的脸上,清晰的描绘出他漂亮的下颌线轮廓,他的发丝被微风吹起,眉眼都在这黑夜中化为温柔。
我刹那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妈妈,她也曾这样看过远方,双眼里充满期待和温柔。
那还是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她没生病的时候。唐彦没失业的时候。
曾几何时我也曾有个正常的家庭,感受过温暖的气息。
看着他的侧脸,我突然张口,呢喃了一句。
「我喜欢你。」
回荡在安静的夜空中。
微风荡起,我的长发纷飞。
他微微侧过脸,低头看向我,我们对视了许久,接着谢礼突然笑了。
「那,哭一个给我看看,我就答应跟你在一起。」
我听了这话,眨了眨眼才回过神来,听懂了他的意思。
整个人如遭雷击,脸色唰一下苍白,酒也醒了不少。
我怎么会在酒醉的时候说出这种话?
他肯那样对我温柔,是因为我哭起来太像曲晚了。
我看了那张照片,原本眉眼只有五六分相似,风格更是迥然不同。
但是脆弱的时候,大概是类似的。
所以他看我的眼神就像是透过我看到了另一个温柔的身影,他也被那温柔浸得软下三分,失去往日的桀骜与棱角。
他明明分得清我和曲晚,但他就是愿意去尽全力让我更像曲晚。
原来我只是一个替身,更可悲的是,替身永远无法超越,因为原身已经永远离开了。
我恨得牙痒,痛得心颤。
那天晚上过去后,我们俩似乎陷入了凝固的状态,彼此之间心照不宣地不提,在学校见面也再不打招呼。
然而当他看向我时,我还是从他眼中看到了莫名的情绪,深不见底。
我看向他的时候,也在努力压制不让那又恨又迷恋的复杂情绪流露。
没关系,只剩半个月我就能出国了。
谁知那个周末他突然回来了,挡在我门前。
「唐秋枳,我们谈谈。」他说。
我本想退后避开,却被他抓住了手。
只得点头同意。
他拉着我上了天台。
自从那晚后,我再也没来过这个天台。
此刻我站在上面,弯着眼,笑着问:「哥哥找我什么有事?」
他可能没想到我还是这么能装,微微皱了皱眉,说:「秋枳,你不用这样。」
「哦?不用这样,那,哥哥,我怎样比较合适?是不是应该更温柔一些,最好散下头发?」我还是那个语气,只是话语里带着暗示的意味。
有些俏皮,又带着十足的狡黠意味。
我可以装得不恨,这事我太擅长了。只是脸上笑的越开心,我看到他就越愤怒。
他像是有些恼了,抓着我的手有些紧。
我心里冷笑,想让我学曲晚,想得美。
猎人想让我做兔子,我偏要做狐狸。
谁叫他太粗心大意,我差点上钩的时候却露馅,我就再也不会靠近那陷阱半分。
空气中的氛围有些剑拔弩张,他冷峻的脸像是在审视我。
谁知他突然笑了。
连带着晃了晃头,金属耳钉在阳光下一闪。
「秋枳,还有三天是我的 20 岁生日,」他说,「陪我一起过吧。」
我刚想说不,他就微微俯下身,靠近我,在我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不去的话,我就捅出去。范葱最近可闲得慌,你还想做个乖乖女吧?」
他的生日那天,我选了一条小黑裙,显身材却十分张扬。完全不可能相似的风格,完全不搭配白玫瑰。
我很满意。
我以为他是要办生日会,开很多人的派对。
谁知道到了他发的那个酒店地址,却发现只有他。
月光下,布置着玫瑰和精致水果摆盘的长桌,像是要吃烛光晚餐。
我努力不让嘴角的笑容消失,看向桌子那头的谢礼,他穿得正式,把痞气和冷峻全都收敛,19 岁的人,混合着少年与男人两种魅力,拥有所有女孩都会被帅到腿软的脸庞。
我能想象几年后的他是什么样子。
「你来了。」他说。
他似乎在笑。
我只想在半个小时之内结束这顿晚饭,然后赶快回去,因为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比如在他面前哭什么的。
伤心可以有,自己偷偷藏起来,愤怒也可以有,不要表现在脸上。
一道一道摆盘精致的菜品上桌,我心想这顿饭可实在不敷衍。
吃到一半,他突然叫了服务员来倒酒。
「我不能喝醉回去。」我皱着眉说。
他抬眼看了看我,似乎想笑,最后开口说了一句:「那我喝。」
「我记得你喜欢这种奶油蛋糕。」他把一盘蛋糕摆到我面前,垂着眼看我,似乎还沾染了些许期待。
若是在三个月前,我肯定是被他低眉顺眼的模样给哄的心花怒放。
只是现在,我心都凉透了,只有漫无边际的失望与恨火。
按照往常的习惯勾起唇角,我笑眯眯地眨了眨眼,咬了一口奶油蛋糕:「哇,谢谢哥哥,真是好吃呢。」
他顿了顿,抬手灌了自己一口酒。
我不管他现在什么心情,悲凉与否跟我都没有关系,只是笑着吃掉蛋糕。
突然黑沉沉的天空中升起一束烟火,紧接着在夜色中绽开极绚烂的一片。
我有些讶异地抬起头。
他在给自己放烟花?
还没等我缓过神,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
「秋枳,跟我在一起吧。」他说。
我被吓得一颤,接着有些慌乱地抽出手。
克制自己用冷静的声音回答道:「谢谢,哥哥。但我不太喜欢穿白裙。」
他也站起来,两步抓住了我的手,力道很大,我险些被他一拽到怀里。
「唐秋枳,我不是喜欢白裙。」
他似乎醉了,竟然说出这种话来,却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便又说了一句:「别走。」
这句甚至带上了点委屈的意味,在漫天的烟火中显得格外勾人。
我刹那间恍惚了。
不记得多小的时候,我也这么抱着我妈妈说过。
「别离开我,妈妈。」我说。
她很温柔地笑着说:「不离开,小枳,我爱你。」
最后她还是离开了不是吗?所以才痛得这么狠。多少次想起来她的声音,笑着笑着眼泪掉出来。
我想起那样的画面心里就痛得窒息,但我习惯了。
毕竟除了妈妈,谢礼也这样对我。
欺骗我,又没有维持下去谎言,哄着我露出真心,又在上面狠狠浇了一壶冰凉透骨的冷水。
我面上没有任何波澜,反而是勾了勾唇角,心下一冷,想出报复的法子来。
缓慢地转过身,抱住了他。
「我不离开,谢礼。」
很温柔的声音。这是我自那天以后第一次试图去模仿曲晚。
他似乎呜咽了一声,把头埋在我肩颈。
他不就是喜欢曲晚这样安慰他,给予他希望吗?
所以谢礼,我现在拥抱你,安慰你。我在毒害你。我给你你求之若渴的温柔,亲口告诉你那是假的。
这就算做报复。
因为我马上就要出国了。
那天他醉醺醺的,卸下了一身防备伪装,褪去了桀骜不驯,一双湿漉漉的眼反复端详着我,似乎要将我刻在眼底。
我心几乎有些一抽一抽地疼,不知是恨的还是心疼,我想大概是恨谢礼,心疼我自己。
我叫了车把喝醉了的他带回范家的别墅,刚想把他扔沙发上回房睡觉,突然被他一只手抓住。
「给我弹琴好不好。」
我刚要拒绝,却又看到了他那双湿漉漉的眼。
因为喝了酒,眼尾有些殷红。
很勾人,没人拒绝的了。我笑了一声,说:「就当巩固这场骗局。」
一首流畅舒缓的旋律在空旷安静的别墅里响起,是门德尔松的夏夜午后之梦序曲。
我余光看到谢礼的眼中流淌着些许化不开的痴狂。
就这么迷恋这张脸,哪怕我今天穿了黑裙?
我心里讥讽嘲笑着,一曲弹完便要起身走。
他突然一只手拽过我,把我按在餐桌上环抱着我的腰,另一只手按着我的后脑勺,一个缠绵悱恻的吻便落了下来。
他的吻霸道而深重。
我招架不住,没到一回合便败下阵来,生理性的眼泪挂上眼角。
他凑在我耳边说:「秋枳,好想把你关在只有我的房子里,天天看你弹琴。」
我听后弯着眉眼笑了,双手勾住他的脖子问:「谢礼,你是喜欢会模仿的金丝雀还是不听话的百灵鸟?」
他顿了顿,眼神一瞬间闪过凌厉的锋芒,接着又化为柔和。
「不论金丝雀还是百灵鸟,我喜欢你。」
他拉起我的手,在我白皙的手背上轻轻地亲了一下,如同恶魔中的绅士。
我垂下眼去凝视他,这个少年亲吻时收敛了周身所有桀骜阴郁,唯剩虔诚与专注。
就像在透过亲吻我来寻求信仰,只是那个信仰是谁,不得而知。
我笑着低头回吻他,笑出了眼泪。
可惜我不是金丝雀也不是百灵鸟,我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几天后我就出国了。
坐飞机走之前我跟苏丹和宋若都说了,去新加坡留学。
苏丹哭了一场,宋若没多说什么,只是感叹说:「啧啧,我可爱的秋枳妹妹也要便宜国外那群男的了。」
我笑着说:「以后还会有机会回来的。常联系。」
「诶,秋枳妹妹,」他拉住我说:「有一天我非要你参加我的派对,那天是曲晚的忌日。」
我垂下眼,没去看宋若。
我听他接着说道:「其实我觉得,谢礼已经走出来了。秋枳,也许他需要的是你,不是像曲晚的你。无论如何,他肯定需要你。」
离开的那天,我站在机场的大玻璃前往远方看。
谢礼是这座城市里留给我最热烈而深刻的回忆,也许往后再也遇不到这样让我心动的人。
只是我不会成为曲晚,更不能成为她。
从此远走高飞,淡忘这座城和那朵白玫瑰。
在新加坡,我度过了充实的三年。因为是大学上到一半出国,很多东西和国内太不一样,我熟悉了整整一年。
我换了手机号,之前所有的好友都删掉,只留下了苏丹的电话,偶尔联系。
连唐彦也不知道怎么找到我,只是打钱在卡里,托我租的公寓的房东给我传话,那样的次数也是少的。
最后我还是选了商科专业,在新加坡前十的商学院里学金融。
有天我穿过租房的那片居民楼,突然在路边看到一家小花店。
花店的门口正摆着一束沾着水汽的白玫瑰,和那些鲜艳的雏菊、郁金香摆放在一起,洁白无瑕。
我恍惚间想起从前那朵白玫瑰。
理智又将我狠狠拉了回来,我在心里恶狠狠地告诉自己:唐秋枳,你给我清醒一点。那朵白玫瑰是假的,不是给你的。
可是离开了那座城,我并没有淡忘他。
我总是在午夜梦回时突然想起曾经谢礼给过我的温柔,他干净又清澈的眼睛,桀骜不驯却又充满温顺。
于是恨都化作了反复发作的钝痛症,它有个很好听的名字,我不承认,但是它确实在我心底深处。它叫思念。
甚至擦肩而过的每一个男生都像极了在初见时在校园林荫道上相遇的他。
那时纵使无情,也比虚假的爱意要好。
三年后我大学毕业,拿着毕业证书站在礼堂的颁奖台上作为毕生生代表讲话时,我恍惚了片刻。
这三年如同做梦,我如愿以偿地从泥潭中脱身,来到了崭新的地方,淡忘了过去所有的回忆,好的不好的,与其说步入新生活,不如说逃离旧梦。
但是毕业后,我又该去哪呢?
也许梦醒了,最后还是得面对。
于是妈妈的忌日那天我回了国。
我给苏丹打电话,她带着宋若一起来机场接我。
他们俩居然在一起了。牵着手穿着情侣装,互相看对方的眼神充满暧昧。
「你总算回来了!」在机场被苏丹哽咽着抱住,我才有切实的感受。
是的,我回来了。
纯白色的,安静的墓园里。
我蹲下身,把花放在妈妈的碑前。
「对不起,妈妈。三年没来看您了。」我轻声说。
跟妈妈碎碎念了许久,讲述我出国后的故事,租房子的奇遇,新加坡的大学,跟我告白的男生,还有获得了专业的证书。许多企业都看重这个,很快我就能步入社会。
语调欢欣,我像是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个看上去天真烂漫又乖巧的唐秋枳。
起身的那一刻,微风拂面。
我抬起头,却猛然看见墓园的那一边,一个高挑的身影。
有些清瘦,皮肤白皙地过分,脸型完美,一如三年前的他,却比那时更阴郁。
是谢礼。
三年不见的谢礼。
看到我的那一刻,他眼中带着欣喜与强烈的激动,可是下一刻这欣喜又如同被雨浇透的火光一熄,换成强烈的欲念和疯狂的愤怒。仿佛发现了猎物一般透着极致的阴狠。
我脚下没动。
三年前我离开时,狠狠报复了他一把。此时再见面,我能想象他心中的惊涛骇浪多么汹涌。
于是我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与三年前无异的笑。
「谢礼,好久不见。」
我用口型对他说。
接着便看他向我大步走来。
我恍惚了片刻,想起从前在酒吧意外的碰上我,他也这样大步向我走来,步调坚定。
走近了。
「唐秋枳。」
同样的呼唤。
我抬头与他对视,看到他眼中深不见底的幽怨,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笑着说:「好久不见。一起吃饭,要么?」
我想我也没法拒绝。他显然是在蹲我。
高级的餐厅,昂贵的食物,他像是个绅士一般为我倒酒,面无表情地夹菜。
「这几年过得怎么样?」我先笑着开了口,就像与老同学再聊家常。
他先是没说话,只是抬眼看了看我,然后嘲讽地笑了一声。
「抛弃家族产业自己创业,这种励志故事,我想唐秋枳小姐不想听吧?」
我没说话,抿了一口红酒,垂下双眼。
三年过去,谢礼仿佛还幼稚了许多。这种呛人的话,像是小孩子在赌气,
接着他就开始灌我酒,也给自己倒许多。
我本身想着是喝几口结束,毕竟这顿饭本身也不是我所愿,谁知道渐渐不胜酒力,头开始发晕。
「唐秋枳,你知不知道……我这三年怎么过来的?」他突然摸了摸我的脸,声音有些哑。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心里却嘲弄地叹了口气,趴在桌子上装作听不见。
明明是要灌我酒教训我,最后自己先哭了。
原来他等了我三年,每年这天都要来 F 城。
往日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完全变了个样。
突然间他语气一变,透着极致的阴狠。
「你走了还敢回来,以后别想离开半步,不然打断你的腿。」
被他扔上车然后扛着带回那栋别墅时,我整个人还是懵的。
他把我的脚拷在墙边,锁链很长,够我在卧室里走动,却也刚刚好到那间卧室的门口便再也走不动半步。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脸,笑着说:「秋枳,乖乖待在这里。」
我心想:大意了。
但是没什么可说的。
我主动招惹了疯子,还不自量力试图报复。果然感情是不能用来玩的。
「你以为你还逃得掉吗?」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薄唇轻启,带着些嘲弄和玩笑地问。
分明是可恨的玩世不恭的态度,我却恍然间看出了可怜之处。他装着漫不经心、装着不在意,实际上心里却在反复试探。
但是我不怜悯他。我恨的咬牙切齿,因为我又回想起了当初他是怎么对我的。
他就是在我这么可怜的时候,给了我温柔,让我恍然以为终于有个人对我好,卸下伪装防备,不再试探。
于是我被伤了个彻底,三年都没缓过来。
当谢礼的身躯慢慢靠近,正要俯身压下来时,我狠狠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
毫不留情,似乎要将这几年我心底积累的恨全发泄出来。
他猛然顿住,在跟我对视的片刻似乎因为在我眼中看到了那浓墨重彩的爱恨交织而惊愕。
他在灌晕我之前问我,我知不知道他这几年怎么过来的。
我那时醉了,但我很想说,谢礼,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年怎么过来的?
他没出一声等我咬完,直到他的肩膀上被咬出了鲜血,我嘴里弥漫一股腥味我才松口。他缓缓从我身上起来,穿好了衣服,二话不说离开了我的房间。
我把唇上沾的他的血舔干净,悉数融化在嘴里。
我以为我要一辈子被他这样关起来了。
谁知道在那金丝雀的囚笼里过的 22 岁生日的那天,他来了我的房间,二话不说搂着我坐在床上。
我这些日子已经被他抱习惯了,没什么反抗,心头却还是一如从前地悸动,我心里看不起我自己。
他喝醉了。
谢礼抱住我,24 岁的高大青年,哽咽着把头埋在我的肩窝:「秋枳,别再离开我了,我承受不起你的拒绝。」
我的心狠狠颤动。
他说的是秋枳,不是曲晚,哪怕他现在是醉的,说出的话都该是对最爱的人说的,他还是开口叫了我的名字。
没人爱他,就像曾经没人爱我。
我孤注一掷,倾尽一切与唐彦做了交易,离开泥潭。
但是谢礼却离不开。我曾跟他说不会走,让他在不见天日的泥潭中有一丝期望,又利用他那可怜的期望而狠狠伤透他的心。
桀骜不驯的谢礼,最后也变得脆弱无助,患得患失。
所以我的报复很成功,他也度过了煎熬痛苦的三年。
是不是这是我唯一比得过曲晚的地方了?
哪怕只是黄粱一梦,明日太阳升起我又将懊恼自己失去了理性心软又心动,我也愿意为了此刻付出真心。
仿佛 17 岁的我又回来了。热烈而敏感,愿意为了爱而奋不顾身,没有失去任何东西。
我轻声说:「嗯,我不走。」
「别装了,骗子。」他说。
「真的。」我捧住他的脸,让他跟我对视,「谢礼,告诉你个秘密,我没笑的时候,在说真话。」
他顿了片刻,双眼里一瞬间闪过星光。
我心一颤,俯下身吻住他。
空气中一下变得燥热起来,我伸手触碰了一下他的脸颊,是湿湿的液体。
「你哭了?」我问。
他把头埋在我脖颈间,没说话,我却感觉他有些哽咽。
我反过来紧紧抱住他,缠绵悱恻。
事后,他开口说:「秋枳,你离开获得了自由,锁上你,其实囚住的还是我。你知道吗,我从没喜欢过曲晚,我只是对她愧疚得窒息。」
他的声音那么嘶哑,我摸了摸他的头发,心想,对,这就是报复。
窗外夜空浓郁,这个房间却烛火暖帐,一夜春风荡开心魄。
原来他是喜欢我的。
是了,那就一直纠缠,挣扎着渴求自我。
我们就互相做对方的囚徒,互相驯服。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我不是曲晚的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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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时相识 东城暮雪 楔子 承徽十七年,一个冬日的午后,崔鸢拖着疲累的身子坐在合欢树下。 我拿着披风出来时,就见她沐浴在阳光中,双眸轻轻地合上。 这些日子,我知道姑娘怕是大限将至了,她越来越嗜睡,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就自己拿个披风的功夫,她都可以靠在树下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