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我是京城第一美人”写一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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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以“我是京城第一美人”写一篇故事? –

我是京城第一美人,但我英年早婚。

我美得倾国倾城,但我夫君是个瞎子。

《画今朝》(高糖小甜文,已完结~)

1

「我被下药了。」

我的夫君薛洛安,平日里走路都要我搀扶的瞎子,如今却一把将我压在塌上,整个身体的重量尽数压了下来,语气极为平静地宣布。

「什么……什么药?」我双目圆睁,下意识透过层层纱幔看向桌子上那碗婆婆派人送来的参汤,颤声道。

他挑眉不语,那双漆黑的眼睛定定地盯着我,深暗浓稠。

我的心猛地一颤,他……他不是看不见吗……

怎么这个眼神像是要将人吃了……

「什么药……」良久,他微阖着眼,玩味地品着这字眼,忽然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

我反应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蠢话,长了张嘴,正要说什么,一只手忽地下移来到我腰前,慢条斯理地扯掉了我的腰带。

我险些尖叫出声,身体倏地紧绷,大脑嗡嗡作响。

恍惚间,我听见薛洛安低低的,沙哑的嗓音贴着我的耳畔钻入。

「成婚一年,你我却迟迟没有圆房,母亲自你嫁过来那日就明里暗里地暗示要抱孙子,你说,这是什么药?嗯?」

许是药性侵袭得过于猛烈,他的胸膛滚烫得像是烧红的烙铁,连同沉稳却强劲有力的心跳,隔着薄薄布料传了过来。

我紧紧咬着唇,不自觉别过脸,心底似乎有什么在慢慢松懈瓦解。

我们成婚那么久,几乎从未这么亲密过。

2

这一年来我们相敬如宾,不似之前那般针锋相对,也不像平常夫妻那般耳鬓厮磨。虽是夫妻,却比陌生人还要陌生。

我至今记得,新婚夜那晚我枯坐在婚房里,直到红烛燃尽,也没等到他来揭盖头。

等来的,是第二日他派人来告知我,他有紧急公务要处理,这几日都会睡在书房,叫我莫要再等。

那一刻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

什么紧急公务,鬼才信,肯定是在躲我。

不过我心里也明白,这场婚事本身就是一场阴差阳错——

他的心上人另有其人。

新婚夜后又过了几日,直到归宁那日,我才见到了薛洛安。

他陪着我回门,平日里矜贵傲慢的人物,分明此时眼睛看不见,一整日下来却做足了礼数。

这般身残志坚的品质,感动得我爹娘喜极而泣,直言让我给他一年生俩。

我尴尬地红着脸垂首,手脚都不知往哪摆,却又忍不住抬头想看他反应。

他也是一怔,旋即轻笑道,「小婿自当尽力。」

好家伙,我脸更红了。

可是后来,整整一年,他宁愿一个人孤零零睡书房,也不愿与我同房而卧。

身为贤妻的我表示很淡定。

啊呸!淡定个鬼啊!

什么公务要处理整整一年???啊??

他娘的是学大禹去治水了吗?

学什么不好学人家三过家门而不入???

我谢今昭可是京城第一美人啊!

月眉星眼,面似芙蓉,腰若扶柳,肌肤如雪,浑身上下处处都是宝。

妥妥的京城九亿少男的梦啊!

等心情平复下来,又觉得这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反正我俩互不看对眼,被绑在一起纯属迫不得已,这样也好。

可心底那股子莫名的酸涩为何会那么浓郁呢……

「谢今昭!」沙哑透了的嗓音强势地钻入了我的耳中,属于薛洛安的手指倏地捏住了我的下巴,缓缓、冷冷地道,「这个时候,你还在想着谁?」

我恍然回过神,被迫与他对视。

昏暗的视线下,那张淡漠的脸晕染出隐隐的怒气,忽然气势一沉,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林子瑄?」

时隔一年再听到这个名字,我有些恍惚,但也只是一瞬。

我抬眼凝他,看到他盛满怒气的脸,身体里忽然也乱窜出一股怒火来。

分明是他这一年来处处冷落我,是他薛洛安心里一直放不下某个人,还倒打一耙,来质疑我为何对林子瑄念念不忘?

就他娘的无耻!

他俯身一点点地逼近。

近在咫尺的距离,他身上清雅的暗香气味强势地将我的鼻息侵占,我几乎能清楚地听到他急促灼热的呼吸。

「不关他的事,你放开我!」我有些不自在,朝着他怒吼。

「还喜欢林子瑄?」他沉暗的视线牢牢锁住我,我几乎要忘了他眼睛看不见。

「我没有!」

他明显不信,眉眼间不动声色地浮上戾色,盯着我,扯了扯唇,嗓音酝酿着暗涌。

「纵使林子瑄已经成了婚,他夫人也有了五个月的身孕,还对他念念不忘?」

我瞳孔微缩,心里百味陈杂。

我只知道林子瑄在我嫁人后不久也成了婚,夫人姓宁,是个极为美丽温婉的女子,其余我就不知道了。

等等,薛洛安又是如何知道他夫人怀有身孕?

莫非他一直暗中留意林子瑄的消息?

脑海中隐约闪过什么念头,来不及细想,灼热的气息悄然而至,伴随着薛洛安分外危险薄凉的嗓音——

「既然母亲希望我们给她生个孙子,是时候该让她得偿所愿了。」

我浑身发抖,不想在这种两人都是极为不理智的状态下做这种事,大声喊他的名字,「薛洛安!」

他顿了顿,还是呼吸滚烫地吻了下来。

「这个时候叫你娘的名字也没用!」

3

薛洛安的眼睛是因为我瞎的。

被我砸瞎的。

这场惨剧,呸,事情还要从两年前说起。

两年前林子瑄从战场凯旋,所有人前去城门口迎接。

上京城里,云英未嫁、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得到消息,个个心神荡漾,前去一睹将军风采。

当时还未嫁给薛洛安,仍是单身贵族的我自然也去了。

我坐在阁楼里喝着清酒,目光眺望向人头攒动的街道,一眼便看到了那个众星捧月般的男子。

远远望去,林子瑄一身盔甲,坐于高头骏马上,凛然如战神。

这个后来被薛洛安恨得牙痒痒的人,是个传奇人物。

他出身显贵,本是风光霁月的丞相独子,不料父亲被查出贪污受贿,一朝沦为了罪臣之子,还差点被骗沦为小倌任人欺辱。

之后他投身军营,凭借自己努力和谋略,才一步步从微不足道的小兵成了如今位高权重、深得皇上信赖的大将军。

我看了他一会儿,仰头将手中清酒一饮而尽,而后不由轻啧一声,「世上怎样女子才能配得上林将军。」

耳畔忽然传来一道冷沉低哑的熟悉声音。

「谁都可以,你不行。」

我一个转头,便看见了向来和我不对付的薛洛安,心里的怒火登时便熊熊燃烧起来。

我只不过是感慨几句,他就迫不及待来挖苦我,真真是恶劣至极。

我没忍住腾地一下站起来,攥紧拳头,咬牙恨道,「薛洛安!你是不是有病!」

他被我吼得一怔。

「我是当朝太傅之女,又是京城第一美人,怎么配不上他了?」

薛洛安骤然沉下脸,视线牢牢锁住我,默了默,哑声道,「你喜欢他?」

我哑然,不明白他怎么会想到这层面上来,索性冷哼道,「是啊,我喜欢他,我对他一见钟情,行了吧!他长得好看,又是前途无量的大将军,我喜欢他有什么可奇怪的?」

薛洛安双唇紧抿,沉沉地注视着我,眼底淌过晦暗。

许久,薄唇掀动,「他不会喜欢你。」

空气凝滞了一瞬。

「呵,薛洛安,你未免也太自以为是了吧。」我笑了笑,冷艳傲慢地睨他,「你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他不会喜欢我?」

薛洛安眸光微沉,动了动唇正欲开口,却忽然瞳孔一缩,像是看到了什么,眸底掠过一丝复杂,抬手一指,「她才是林子瑄心爱之人。」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看见了一名身体羸弱,脸色苍白的女子。

别人都在往林子瑄的方向拥挤,只有她挺直了腰板,逆着人流慢慢地往后走,身影显得又落寞又悠长。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林子瑄似乎一直盯着那名女子的背影。

「够了!」

我收回视线,只当是薛洛安信口胡诌,毕竟他一向很讨厌我,如今也不过是想方设法打击我罢了。

我定定地望着薛洛安,呼吸急促,胸膛微微起伏,酒劲和某些情绪交织在一块齐齐涌了上来,

「我知道你从小看不起我,嫌弃我不思进取,是草包是烂泥扶不上墙,对不对?」

「谢今昭——」

「不要叫我的名字!」

我紧紧咬住唇,试图借此来压制某些情绪,深呼吸几口气,冷冷看着他道,「我自然比不过你心中那人蕙质兰心、才华横溢,但你别忘了,她如今的身份是什么。从她进宫那日起,你们之间,绝无可能。」

「对了。」忽然想起什么,我挑了挑眉,嘴角扯出抹玩味的笑,「你是皇后的侄子,唤皇后为姑姑。如今她身为贵妃,自当要尊称皇后一声姐姐,这样说来,你下次见她岂不是也要唤她为姑姑?」

说着,我脑海中便想象了一下那样诡异的场景,忍不住笑出了声。

薛洛安:「……」

他俊眉蹙了又蹙,脸色变了又变,「谢今昭,我——」

「说了不要叫我名字!」

薛洛安被我噎住,双唇紧抿,像是有些急切,而后,喑哑话语从他薄唇中低低溢出,「阿昭。」

我怔住,大脑嗡嗡作响,耳边仿佛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我没想到他会突然唤我的乳名。

要知道,女子的乳名,是父母或丈夫才能唤的。

他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对上我讶异的目光,怔了怔,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

这时身侧忽然冒出个小厮,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我隐约听见「皇后」「生病」的字样。

他眸光微沉,眉眼掠过一丝担忧,看我一眼,旋即和小厮一同急匆匆离开。

我怔怔看着他的背影,怅然若失。

是夜,林子瑄的庆功宴会上,皇上在金銮殿大宴群臣为他接风,全国正五品以上的官员皆必须携家眷前往。

我爹是当朝太傅,一品大员,又是皇亲国戚,我作为太傅之女,自然也得在场。

至于为何说是皇亲国戚,是因为我还有个妹妹,叫谢明玥,她混得很好,十七岁进宫便荣冠六宫,晋为贵妃。

没错,谢明玥就是薛洛安的心上人,白月光。

觥筹交错,酒过三巡。

我慵懒地坐在宴席上,想起白日薛洛安同我的争执,半阖双眸,唇边是讥讽的笑容。

眼前突然晃来了一个绿色身影,径直坐在了我身边,柔柔唤道,「姐姐。」

我手指霎时捏住了酒杯,抬眼看她。

谢明玥着一身淡绿色繁华宫装,头上插着镂空飞凤金步摇,端的是温婉清秀,一派贤淑。

我眸光微颤,「贵妃娘娘。」

她眼角带着几分薄媚,倒也没在意我疏离的称呼,檀口微张,「听说姐姐这一年在府中深居简出,修身养性,不仅学识有所长进,还会作得一手好画?」

她眼中是不加掩饰的不屑,还有一丝隐隐的探究。

我垂首,不执一词。

世人道,谢家有双姝,我谢今昭乃京城第一美人,除了美貌一无所有;她谢明玥是名满京城的才女,兰心惠性却姿容平平。

他们追捧着谢明玥的才华,嚷嚷着「娶妻当娶贤」,一时间谢府的门槛都快要被前来提亲的媒人踏破了,而且说媒的人户个个都是豪门贵胄,鼎盛门楣。

我还记得那日我和她偷偷躲在门后面看那些媒人,谢明玥清秀淡雅的脸上酡红一片,看上去倒有几分娇艳。

她转过头,温温柔柔安慰我道,「姐姐莫要沮丧,凭借姐姐的相貌,将来上门求娶姐姐的人只会多,不会少。」

我点头,对她咧嘴一笑。

结果我爹开口一问,求娶的全是我谢今昭。

我傻了。

谢明玥当场脸色就绿了,她冷冷地瞪了我一眼,唇瓣微颤,从牙缝里愤愤挤出一句,「到底还是你得天独厚。」旋即拂袖离去。

正因如此,我同她关系注定势同水火,无法相融,明面上姐妹和睦相亲相爱,实则暗暗较劲看对方百般不顺眼。

对,我也看她不顺眼。

原因无他,我自小就喜欢薛洛安,可是他不喜欢我,他喜欢的是谢明玥。

谢家和薛家是世交,我们仨青梅竹马一起长大,长辈们认为我和薛洛安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有意撮合我俩的婚事。

我乐见其成,薛洛安也……没有反对。

后来不知为何,薛洛安和谢明玥越走越近。

他性子淡薄沉默,同谢明玥在一起才会变得话多一些,对我则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表情。

我心里窝火,同时生出了一股挫败。憋了好几天后去找我爹说了一些违心话,单方面取消了这场可笑的「口头婚约」。

都说失恋能让女人搞事业奋发图强,没有了那些世俗欲望的我决定修身养性,陶冶身心,在家闭关修炼苦练画技,至于他们,爱咋地咋地。

后来谢明玥抛弃他进宫当了贵妃,他承受不了打击,把自己关在府中整整半月没有出门,对外宣称身体不适。

听他府里的人透露说,薛洛安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我忽然很难过,其一是因为谢明玥入宫,再没人陪我斗嘴;其二是因为薛洛安,我没想到他竟如此喜欢她。

我其实大概猜得出谢明玥这样做的原因,她一向争强好胜,事事都想赢过我,薛洛安满足不了她的野心,她要的是贵妃的位置,是站在最尊贵的人身边。

只是…..可怜了薛洛安。

如今谢明玥当了贵妃,又深得皇上宠爱,自然要在我面前扳回面子。

我拢回思绪,视线重新落在谢明玥身上。

她面上笑容浅浅,像极了一朵纯净白莲,下一瞬便吩咐宫人拿来一个画轴,当着众人的面打开。

我指尖微顿,目光死死盯着那幅画。

画中,烟雾与浮云交织,环绕着青山绿水黑白交替晕染开来,正是前不久我送给她的生辰礼。

「这画是何物?我怎么瞧不出来?」

「我也……我从未见过如此画法,倒像是不小心被人泼了一层墨似的。」

谢明玥听着众人议论,面上低低一笑,道,「这是我姐姐,谢今昭临摹的山水图。」

刹那间无数道视线落在我身上。

「啊这,这么丑…..别致的画竟是谢大小姐临摹的?」

谢明玥轻轻颔首,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我,声音温顺道,

「今日是林将军的重要日子,姐姐方才告诉我,她要将这幅辛苦临摹了半年有余的山水图,拿去拍卖行竞价拍卖,筹得善款均作为军资送给林将军。」

此言一出,众人炸开了锅。

「这样的画……二十两银子卖出去都有些艰难吧?」

「那倒不一定,谢大小姐是京城第一美人,她临摹的画,甭管多难看,有的是公子们掏钱。」

「这倒也是……不过我看啊,这幅画无论过程如何,最后一定以二百五十两的银子拍下,这才对得起谢大小姐的称号嘛!」

「为何是二百五十两…..」

那人不解,忽地瞳孔一缩,恍然道,「草包美人啊!」

周围的嗤笑声清晰地钻入了我的耳中,字字句句都像一根根尖锐锋利的银针,对准我的心脏一根根地往下扎。

我手脚冰凉透底,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下意识环顾四周,用目光搜寻薛洛安的身影,却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这幅画,在我看来,可值一千两。」

男人温温凉凉的嗓音从薄唇中倾泻而出,淡淡地,富有磁性,掷地有声。

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我茫然抬头,对上那人视线的那一刹那,整个人僵住了。

是林子瑄。

林子瑄脸上带着一股浓浓的淡漠,薄唇缓缓吐出两个字,「黄金。」

四周接连响起倒吸凉气的声音。

我眼睫微颤,有些傻傻地站着,呆呆地望着他。

谢明玥脸色有些不好,却还是维持大方温柔的模样,眸光闪烁,「林将军,你是在说笑吗?这一千两黄金可是天价啊。」

林子瑄没有看她,反而视线一一扫过众人,眸色稍稍有些凝重,「你们知道,战场上的将士们最害怕的是什么吗?」

众人面面相觑,彼此眼中都是茫然,不懂他为何要问这个。

「将士们最害怕的,不是马革裹尸、血战沙场,也不是敌人有多勇猛,而是还未杀敌吮血,就由于军资匮乏断粮而活活饿死在阵地上。」

林子瑄话音落下,一群人立即哑然,脸上纷纷浮现出尴尬之色。

他凝眸扫过瞬间安静的众人,最终将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嗓音厚沉温和,却句句铿锵有力,

「谢小姐愿意将自己的画作拍卖作为军资,她有这份善意,那这幅画在我林子瑄眼中,在边关成千上万将士们眼中,又何止只值一千两黄金?」

一语毕,四下皆静,谢明玥酒盏跌落在地,碎落的尖锐声引得众人齐齐望去。

唯有我依然恍恍惚惚僵在原地,目光紧紧追随着已经重新落座,独自饮酒的林子瑄,就连薛洛安走过来坐在我身边也丝毫没有察觉。

林子瑄为何要替我解围?

难道……?

「对不起。」

直到薛洛安把手放在我手背上,温热的触感一点点地明晰,我才一下子回过神,抬眼看见的便是他那张神色复杂的脸。

薛洛安今日穿了一身低调华贵的墨绿色外袍,看上去是匆忙赶过来的,衣服上有些许褶皱。

「方才我不在是因为皇后派人唤我过去,我一听你、大殿内出了事,就连忙赶过来,你……」

「我没事。」我打断他的话,淡淡垂下眼帘,盯着他袖口处绣着的木槿花纹案,将手从他的掌心一点点抽出来,心里不知为何一片平静。

4

宴席后第二日一早,我换了一身浅色如意金丝绣花罗衫裙,头上簪着一支碧色玲珑簪,又亲自准备了糕点做礼物,提着上门去答谢林子瑄。

刚在林府门口下了马车,我理了理头饰和衣襟过去准备叩门。

「吱呀」一声,林府的角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门内闪出一道纤细的身影,猝不及防地和我撞在了一起。

「啊……」

我整个人抱着食盒一栽,重重摔倒在地,糕点全部撒了出来。

幸好及时用手撑着,但唇瓣还是磕在了有棱有角的盒子上,我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

「啊,对不起!」头顶上方传来一道愧疚的声音,我缓缓抬头,泪眼婆娑地看着面前这个一脸焦急的女子。

她着一身蓝衫,袖口领口边缘以祥云纹点缀,整个人显得娇美素雅,暗香盈袖。

我凝着她的脸,总觉得她的样貌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的嘴唇流血了!」女子瞳孔猛地一颤,连忙将我扶起来,「我带你去看大夫。」

我神色一怔,下意识抬手去摸嘴唇,果然一片濡湿。

摇摇头,从袖子里拿出帕子擦了擦,对她微微一笑,「不碍事。」

那女子还要说些什么,林府里面忽然传来一阵极为细碎急促的脚步声,她整个人僵住,脸上神色尽失,而后愧疚地看了我一眼,提着裙摆仓促离去。

直到她走远,我仍盯着她的背影看个不休,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她就是那日街上薛洛安随手一指,说是林子瑄心爱之人的那名女子!

她……为何从林子瑄府中跑出来?

而这时脚步声越来越近,我转过身,便看到了沉着脸走过来的林子瑄,他身后还跟着几名士兵。

林子瑄完全越过了我,踱着步伐往前走了几步,微皱着眉,漆黑的眼眸冷沉地扫视周围。

片刻后,眼底浮上一层淡淡的失落。

「林将军?」

林子瑄这才看到我,先是皱了下眉,而后扫了眼散落在地的食盒,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淡淡道:「那日为谢小姐解围只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谢小姐你请回吧。」

我没说话,目光紧紧盯着林子瑄绯红的唇瓣,那里烂了一个口子,像是被人用力咬破的。

视线慢慢下移,似乎林子瑄衣襟还有些乱,白皙的锁骨上隐隐带着红痕牙印。

一个激灵,我立即联想到方才那个逃跑走掉的女子。

好家伙,城会玩。

没想到这世人眼中光风霁月的林将军,竟还有这样一面,我忍不住凑近了些,想要仔细看清楚。

「谢小姐,还请自重。」林子瑄敏锐地察觉到我的眼神,目光微凉,冷冷道。

在我愣神之际,林子瑄已经转身踏入府中。

我怔了几秒,想追过去问问那女子的事情,林子瑄板着脸摆摆手,两个士兵直接当着我的面将大门缓缓关了起来。

我:……

原先我还以为林子瑄在宴席上出手帮我是对我有意思,如今看来是我想多了。

这时,一道缓慢喑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谢今昭。」

我微微一愣,转身望去。

薛洛安绷紧唇线,大步流星地向我走过来。

他在我身边站定,眼神中闪过晦暗的情绪,缓缓道,「我方才去找你,丫鬟说你来了林府。」

我淡淡「哦」了一声,垂眸不说话。

薛洛安眸色悄然一沉,紧紧盯着我的眼睛,「你来找林子瑄做什么?」

我顿了顿,终于抬眼看他,「你的旧情人,谢明玥昨日给我使绊子,是林子瑄替我解的围,我不找他,难道去找你?薛公子?」

薛洛安不由愣了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你就非得这样同我说话么?」

我默了默,良久才出声道,「我说话一向如此。」

薛洛安皱眉。

我看着他,冷冷道,「我自小娇纵惯了,说话尖酸刻薄,得理不饶人,这不是从你薛洛安嘴里亲口说出来的吗?」

眼睫轻轻颤动,胸腔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些久远的片段忽地在眼前飞快闪过。

其实,他当时还说了一句话。

具体的情况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日我经过凉亭,正好看见谢明玥与薛洛安坐在凉亭里对弈。

谢明玥发现了我,挽了挽耳旁的黑发,不知对薛洛安说了什么。

我朝他们那边走了几步,恰在此时,薛洛安低沉的嗓音穿透空气钻进了我的耳畔,

「谢今昭自小娇纵成性,做事霸道刁蛮,说话得理不饶人,常常不顾虑他人感受,为人又不思进取,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喜欢她。」

是的,他说过,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喜欢我。

薛洛安似乎也忆起了那件事,漆黑的眼眸闪过一丝怔色,动了动唇,「那时我、我——」

他似是想说许多话,最后却是什么也没说。

我眼底掠过失望,蹲下身子,将地上散落的食盒捡起来,「如果没其他事的话,我先走了。」

我扬了扬手上的食盒,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故意道,「这一盒方才不小心摔坏了,我今日得抓紧时间重新去做一份,林将军还等着吃我亲手做的糕点呢。」

说罢,我转身要离开,薛洛安却猛地一把拽住我的手,顺势将我拉入怀中。

手上的食盒「哐当」一声再次摔落在地。

我想推开他去捡,却被人禁锢得牢牢的,动弹不得。

温热焦灼的气息就这么喷洒在我脸上和耳侧,我一时惊得依偎在他怀中。

「我不准。」微凉的,夹杂着一丝咬牙切齿的话语落下。

我全身僵住,心脏剧烈地跳动着,险些要跳出胸腔。

下意识咬了咬唇,恰好咬在方才摔跤磕在食盒上的那处伤口,再次慢慢地渗透出鲜血,疼得我闷哼一声,眼角溢出生理性的眼泪。

下一瞬,下颌被抬起,薛洛安眼前迅速掠过一片霾色。

他直勾勾盯着我的唇,眸光微闪,眼神复杂,「你嘴唇那道伤口是怎么回事?同林子瑄有关?」

我茫然昂首,不懂他话中何意。

他见我不回答,暗如深渊的眼神扫了眼地上的食盒,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眸光一凛,吐出的每个字皆冷若冰霜,

「你们方才干了什么,食盒好端端地怎么会摔在地上?难道——」

他倏地停住。

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林子瑄方才也这样抱过你?」

我惊呆了。

这这这……这是人能想出来的脑回路吗?

恰在这时,那紧闭着林府大门发出吱呀一声沉闷声响,缓缓开了条缝隙。

林子瑄从里面走了出来。

见到我和薛洛安暧昧的姿势,他眉梢微挑,没说什么,目不斜视地从我们身边走了过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发现他似乎换了一身衣服。

却忽闻耳畔传来一阵又一阵沉重急促的呼吸声,我心里一颤,转眸对上薛洛安微红的眼眸。

「你告诉我——」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唇齿间挤出一句话,

「为何林子瑄的唇上也有一道伤口?」

5

我微微仰头,看着他那凛冽的脸部轮廓,怒气腾腾的眼眸,有那么一瞬,我几乎以为他也是喜欢我的。

呼吸陡然变得急促,不带脑子地从嘴里吐出一句,「那肯定是被人用嘴咬的啊。」

话音一落,薛洛安宽肩僵硬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被、人、用、嘴、咬、的?」

他眼神晦暗地盯着我看了半晌,周遭的空气似乎骤然降下来几度。

冷意冽冽道,「谢今昭,我是不是应当夸你一句,牙尖嘴利?嗯?」

看着薛洛安难看的脸色,我顿时反应过来方才自己说了什么,懊恼地攥紧了手指。

不用脑子想也知道他肯定误会了。

刚要开口解释,薛洛安目光微暗,箍着我腰侧的手忽然用力一带,使得我整个人与他之间贴得紧密,毫无缝隙。

我短促地「啊」了一声,只觉得他紧贴着我微微起伏的胸膛,仿佛灼烧般散发着热气,无孔不入地钻进我的身体,如一股酥麻的电流充盈全身。

「你……」

我与他目光相撞,习惯性地咬住还在渗出血滴的下唇,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只喉间似乎有些干涩。

那句「放开我」,不知为何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薛洛安离我极近,眼睛直直盯着我,嘴唇动了动,吐出两个字,「咬我。」

周遭安静了几许。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确定地歪了歪头,「你说什么?」

他喉结滚动,削薄的唇瓣轻扯,理直气壮地重复了一遍,「我叫你,咬我。」

我怔住,呼吸几乎都要停了。

他在说什么?

他娘的有生之年就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疯——」

「你可以咬他,为何不愿意咬我?」薛洛安倏地抬手扣住我的侧脸,打断了我要说出的话。他愤愤出声,嗓音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失落。

我缓缓垂眸。

一种莫名愤怒的情绪从胸腔里涌了出来,夹杂着诸多复杂情绪漫过心尖。

他总是这样。

分明不喜欢我,还每每作出一副对我并非无动于衷的姿态,让我越陷越深。

指尖无意识地攥着衣角,千种思绪翻涌,忽然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了出来。

难道……是因为谢明玥成了贵妃,他知道自己再无机会,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接受我的心意?

抑或是,他想利用我来报复谢明玥?

我心里一站,抬眼仰望着他漆黑的眼眸,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肆意地拉扯。

而薛洛安完全没察觉到我内心的翻云倒海,视线依旧紧紧锁住我,嘴里单调地重复着两个字,「咬我。」

我心里顿时堵得不行,钝痛肆意蔓延。

凭什么啊。

他凭什么认为,我谢今昭如今喜欢他,就一辈子非他不可?

他是不是把一切想得太过理所当然了?

是的,对于我暗恋他这事,薛洛安心里门清得很,因为谢明玥刚入宫那会儿,我曾经向他表白过。

用画像表白过。

我身为京城第一美人,琴棋不通,也不喜欢读那些枯燥的四书五经,最喜欢的便是作画。

虽然爹娘在看过我为他俩画的画像后均是面露难色,隐晦地劝我放弃,但我对自己的画技有信心,只道是众人皆醉我独醒。

我花了大半月的功夫画了一张薛洛安的画像,上方还题了首情诗,折叠好之后装进信封,叫我身边最信任的丫鬟白枳送去薛府,并且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交到他手上。

让我失望的是,这封信宛若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我不是没问过白枳,她当即立指起誓道,「奴婢是亲眼看见薛公子打开信封的。」

而后想起什么偷偷瞅我一眼,小心翼翼补一句,「他当时的神情,不太妙。」

我心里一沉,没想到他这般厌恶我,连我的表白信也不给好脸色。

之后谢明玥荣获圣宠,被封为贵妃的消息传来,薛洛安将自己关在府中不许任何人靠近,出来后整个人变了似的,时不时用那种复杂哀怨的眼神看着我,一开口便是冷嘲热讽。

我那时百思不得其解,如今看来,应当是谢明玥伤害了他,他就将所有的愤怒发泄在我身上。

这个猜测让我胸口沉闷到难以形容,总觉得自己成了谢明玥的替罪羊,哦,还有替代品。

我瞪他一眼,怒意从胸腔里涌上来,那一刻,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推开了他,然后转身就想走。

他这般无耻,如今还想让我将一切都没发生过,跟他在一起?

做他娘的春秋大梦去吧!

薛洛安却眼疾手快攥住我的手,一个巧妙的用劲儿,我整个人又重新跌回他的怀里。

「想走?你要去找谁?」他一只手禁锢着我的腰,另一只手扣着我的侧脸,我被迫仰起头看他。

「林子瑄?」

他的眼神凌厉阴鸷,眸光凝聚成一簇簇燃烧的火苗,「方才咬他一次还不够?」

「用你管!」我用力推他,捶打他,可惜他依旧纹丝不动,将我扣得紧紧的。

他将我的挣扎和不情愿尽收眼底,眼中清晰覆盖着无法遏止的怒火,一字一句哑声道,

「谢今昭,林子瑄是不会喜欢你这种草包的,我劝你趁早死了这份心吧!」

心里猛地一滞,我不敢置信地看他。

他说完也愣住,眼中闪过一丝悔意,动了动唇,「我——」

所有理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漫天的怒意和委屈铺天盖地席卷全身。

我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是!我就是喜欢林子瑄,我就要去找他!我就要去追求林子瑄!不追到他我就不姓谢!」

话音刚落,他周身气势一沉,眼底的怒火毫不掩饰地喷涌而出,俯身便牢牢地封住我的唇。

这一吻凶残又炽热,我偏过头剧烈地喘息着,却又被他用一只手强势扳过脸再度吻住。

我如他所愿地恶狠狠咬了上去,他忍着痛不肯放开,直到两人嘴角都溢出一丝鲜血,他也丝毫不为所动。

一瞬间酸涩感悄无声息地侵袭眼眶,委屈和难过在心底一点点蔓延,水雾让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

心脏钝痛得厉害。

我忍不住了,快要哭了。

拼命地啃咬,吮吸,辗转,不多时,我和他都尝到了一丝苦涩的滋味。

但……那不是我的眼泪。

方才一股莫名的自尊心作祟,我将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

等等!

诶????

那——

我还未反应过来,薛洛安忽然松开我的唇,像是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一样,放开对我的禁锢,飞快地转过身。

从我的角度望去,只能看到他耳后青筋暴起,以及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一道清晰可见的泪痕。

他身子微微颤抖,轻微的抽噎声穿透层层空气钻进了我的耳中。

我:????

我怔怔地看着他,对于眼前这一幕完全不知所措。

在我印象中,薛洛安自小便比同龄人成熟,性子沉稳,进退有度。

当我还在和谢明玥争嘴斗气,因为小事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已经因为学识出众被选中做太子的伴读,为将来的仕途打好了基础。

连他娘都说,即使自小被他爹逼着练功,摔断了腿折了骨,也没见他掉过一滴眼泪。

可是……

这样性子的薛洛安…..

哭了?

我呆呆地望着他,下意识抬手想要触碰他,却不知为何在咫尺的距离停了下来,手指停滞在半空,「薛洛安,你——」

倏地,他闷闷的声音缓缓传来,像从喉骨深处溢出。

「一年前那个马夫就算了,如今又来一个林子瑄,谢今昭,你可真行啊。」

我:???

马夫是个什么鬼?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薛洛安宛如自嘲般吐出这句话,幽幽道,「这是你写给那个马夫的诗吧。」

我:???

不是啊!这是我当时写给他的表白信啊!

「你拒绝我便算了,还叫白枳拿着那个马夫的画像送到我手里,可有半分考虑过我的感受?我是人,心也会痛啊。」他说到最后,带了一丝哭腔。

我:???

我哪里拒绝他了?

等等,他该不会以为我画的是那个马夫吧?

「我到底哪点比不上他们,你为何这般瞧不上我!」随着闷闷的抽泣声,他的肩膀无法抑制地抖动,声音透着嘶哑,仿佛是一头受伤的野兽。

我:???

不是我瞧不上他,分明是他瞧不上我啊!

我心底万千思绪如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出一个思绪来。

这时,薛洛安慢慢转过身子,眼眸通红地望着我,痛楚,不甘,无奈一一凝结,嗓音夹杂着颤抖,

「谢今昭,轮也该轮到我了吧。」

6

我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心底蓦然一痛,张嘴欲辩解,却被薛洛安哑声打断,「算了。」

他僵硬地立在那里,眸中苦涩层层漾开,简单的一句话,到嘴里仿佛有千斤重,

「若你如今当真喜欢林子瑄,我……我又能如何呢?」

我心里一急,「薛洛安,你别这样,其实——」

「阿昭。」

薛洛安忽然低低地唤了一声我的乳名。

他注视着我的眼睛,声音极轻,几不可闻,有试探,也有不确定,隐隐还有一丝期盼。

「我一直想这么唤你的名字,只可惜……」

我不由怔住,一时间没再开口。

薛洛安垂下眼帘,遮掩住了眼中的情绪,但一张嘴,声音里的苦涩还是清晰地泄露了出来。

「你一定很疑惑,为何那个马夫忽然要回家探亲,而后再也没回来。你一定派人去他家查探过消息,结果发现他其实是个孤儿。你这一年来对我没有好脸色看,是在心里猜测,我因为嫉妒不择手段残害了他,是吗?」

我:……

我不是我没有你瞎说!

我连那个马夫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啊!

「我绝对没有这么想!」我急急开口,生怕他又脑补些什么个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盯着他斩钉截铁地说道,「凭你的为人绝不会做出这等事!」

薛洛安微微一滞,遂而抬起眼看我,恍若春光回暖,眸底难过的情绪淡了些。

见状,我心下一松,缓缓舒展开眉眼,却听见薛洛安低声道,「我会。」

「我会的。」他自己又重复了一遍。

我愣住。

「谢今昭……」

薛洛安望着我,眸底暗色变得浓稠,一字一句,嗓音却是悄无声音地紧绷了起来,

「我心悦你。」

四周空寂无声,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听见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跳声。

「所以为看不得你喜欢别人,看不得你为别人作画,看不得你写情诗给别人。我无法控制自己对那个马夫的嫉妒,恨不得杀了他,然后将你锁起来,让你哪里也不能去,让你眼里心里只有我一人。」

我恍惚了下,只觉得难以形容的情绪在身体里肆无忌惮流窜,心潮起起伏伏,越发地说不出话来,只余一双眼睛定定地望着他。

薛洛安也目光深深地凝望着我,半晌才低低笑了声,声音之中,充满了自嘲,

「可我做不到,因为心悦你,我做不到伤害你喜欢的人。」

冬日温软的阳光从枯枝倾泻而下,将薛洛安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有股难以言喻的哀伤和苦涩。

心脏被他的话弄得重重蜷缩了下,我这才回过神,「薛洛安,不是的,那个马夫——」

薛洛安打断我的话,「你放心,那个马夫他没事。」

「谁关心他有没有事啊,我想说的是——」

薛洛安再次打断我的话,「我给了他几亩良田和几千两银子,让他离开京城,足够他安稳一生。」

「你你你……」

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一般,心里也在哗啦啦滴血。

几千两银子啊!!!真真是个败家子!!!

薛洛安看见我难看的脸色,眸光一黯,薄唇动了动,「你果然还是在意我将他送走….」

我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抬眸看我一眼,眼神掠过一丝复杂,犹豫半晌终于开了口,「那个马夫不是你的良人。」

我快崩溃了,直接扯开嗓子喊道,「他是不是良人跟我有何关系!他娘的我压根就不认识他!」

话音刚落,四周温度嗖嗖直降。

光线落进他的眼睛,将他眼中的不敢置信毫无遗漏地显现了出来。

他唇瓣微颤,「你….不认识他?」

我点点头,心想终于将这个误会解开了,弯弯唇角,却见他脸色面如白纸,整个人也摇摇欲坠似的。

心下一惊,无意识抬手伸向他的手指,冰凉的触感让我身体微微僵住。

我不解地凝着他,正要询问,薛洛安深深看我一眼,低哑的声音缓缓落下,

「原来,不过才一年,你便忘记了他。」

我:???

「从前那般用力爱过的人,如今轻而易举就将他遗忘了。」

「谢今昭,不愧是你。」

我嘴角狠狠一抽。

我:…..

用力爱过了?

薛洛安幽幽地望着我,眼眶微红,自怨自艾,「我差点忘了,有林子瑄这样的新欢,他那样的旧爱又算得了什么,我又算得了什么。」

我已经没脾气了,用手扶额,「林子瑄不是我新欢……」

「忘了也好。」薛洛安似乎完全听不进去我的话,嗓音略沉,「我…..有件事怕你伤心,一直未同你说,我之所以将那个马夫送走,是因为——」

薛洛安眼底骤沉,侧脸如湖面覆了层薄薄的寒冰,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嗓音也隐隐透着一股凉意。

「他是个断袖。」

我眨了眨眼,见他拳头捏得咯嘣咯嘣直响,周身怒气翻滚,忽然意识到他有可能是在替我抱不平,为我「永远得不到的爱」抱不平。

满腔的气愤瞬间烟消云散,有股奇妙的感觉涌了上来,随后辗转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我想了想,正视他,用这辈子都没用过的认真语气说道,

「薛洛安,你听好了,我,谢今昭,从未喜欢过那个马夫,那幅画里的人,根本不是他!」

我伸手扣住他的手,看着他眸光里的错愕,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脸上也多了几分温热感,踮起脚尖,几乎是贴着他的侧脸,在他耳边轻轻吐出一句话,

「你好好想一想,这是表白信,为何我要让白枳将画像交给你。」

薛洛安瞳孔猛地一缩,整个人呆住了。

我见他傻愣愣望着我的模样,心中有些好笑,同时心底的躁意窜起,微微别开脸,唇角止不住上扬,假装埋怨地道,

「所以你当时为何不向我问清楚,还因为那个马夫断袖,怕我伤心,花了几千两银子将那个马夫送走….」

薛洛安双唇翕动,「我……」

我偷偷转过头,见他脸色怪异,应当是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语气也轻柔了许多,「何况,他断袖又如何,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你就这样将他送走,总归是——」

「他想断我的袖。」薛洛安忽地打断我。

????

我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将要说出口的「不好的」三个字直接咽了下去。

薛洛安看我一眼,有些不自在道,

「那日,我本来想清楚他对你的态度,他却一副完全听不懂的模样,我只当他是怕我发现装傻充愣,心中气愤又无计可施,拂袖转身欲走,这时,他忽然拉住了我的袖子…..」

话语戛然而止。

我惊呆了。

「那日之后,我便送走了他。」周遭寂静无声,他低沉的声音穿透沉闷的空气,在我耳畔清晰地响起。

我反应过来,抿着唇,抬起手,开始为他鼓掌,恨不得把手掌拍烂,「干得漂亮。」

薛洛安听着我的掌声,长长的眼睫轻轻扇动,修长的指骨紧张地微颤,声音又轻又沙哑,「方才你的意思,那画像里的人,是我吗?」

我抬眸与他对视。

他依然是一副雍容清贵的模样,此时略微紧张地看着我,耳郭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将冷硬的线条衬出了几分浑然天成的柔和,好看得恰到好处。

我心尖颤了颤,那股子被冲消的躁意又重新返回了身体里。

其实方才我已经说了很明显了,薛洛安或许只是想要一份确认而已。

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掀开唇问道,

「那幅画……你还留着吗?」

他微怔,许久才挫败地吐出两个字,「留着。」

我有些讶异,他都这般误会了,竟还留着它。

他缓缓道,「那时我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半个月,日日都盯着那幅画看。」

我心里咯噔一下,低垂着眼睑。

原来他不是因为谢明玥进宫被封为贵妃,而是因为我……

深呼吸了一口,努力平复着心里的不平静,我重新抬眸看他。

阳光倾泻,他脸上细微的绒毛一根根被照得微微透明,眼角下方生了一颗褐色的浅痣,在阳光底下分外清晰。

小时候我和谢明玥还同薛洛安开玩笑,说他堂堂一个男子汉,竟然生了颗美人痣,要是旁人被这般开玩笑,早就该动怒。

但薛洛安偏不,他反而一本正经,却又奶声奶气告诉我们,「这不是美人痣,这是美男痣,这世间只有美男子才会生出这样的泪痣。」

后来我到了及笄之年,姿容侬丽绝艳,我娘忍不住拿我取笑,问我将来要嫁给哪个美男子,我脸上一烫,脑海里蹦出来的第一个人便是薛洛安。

「那幅画……怎么了?」薛洛安低哑的嗓音扯回了我纷杂的思绪。

我定了定神,握着手心的濡湿向他凑近,视线落在他眼睑处那颗浅痣,「你既盯着那幅画看了半个月,为何没发现画中之人——」

我顿了顿,模仿着他小时候的语气,一字一句,字字清晰,

「有着一颗美男子才能生出的泪痣。」

薛洛安浑身一僵,似是忆起什么,墨玉的眸子闪过不敢置信的欣喜,喃喃,「原来那个画在嘴角的大痣是泪痣….」

我羞愧地低下头。

平时画的都是一些山水动物,第一次画人像,当时可能五官比例没把握好。

画偏了忆点点叭。

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眉眼明亮又舒坦,清晰地映在我的瞳仁里。

我的心倏地一颤。

他抑制不住颤抖地,轻轻唤道,「阿昭!」

我被他看的脸颊微烫,这一声饱含着绵绵情意的呼唤更是差点令我的心脏从胸腔里蹦出来,忍不住把头埋得死死地。

「阿昭!」他再次唤道。

我咬着唇瓣,没出声。

「阿昭!」他不死心地又唤了声。

他嗓音本就低沉,如今刻意压低,我听着已是嘶哑透了。

我心脏悸动,唇角翘了翘,克制着内心不可名状的情愫。

终于低低应了声——

「嗯。」

7

转眼已经是二月初春,春雨无休无止下个不停,京城到处草长莺飞,一片春意盎然之色。

自从那日我和薛洛安表明心意,我们两家便开始商议亲事。

薛家怕我爹娘舍不得我早早出嫁,想将婚期定在年底。但我爹娘不同意,他们很放心将我交给从小就知根知底的薛洛安。

于是两家人举手表决,最后总算是商议妥当,定在了五月成亲。

与此同时,宫里也传来了喜讯——

谢明玥有喜了。

当今圣上膝下只有一子,便是皇后嫡出的太子。太子从小被当成储君培养,年至弱冠便出类拔萃,文韬武略样样出众。

薛洛安同太子关系极好,又是表亲,两人品性相同,志同道合,在朝堂上下都是被极为夸赞的人物。

如今谢明玥有了身孕,就算生出来是皇子,恐怕也对太子产生不了太大威胁。

这日,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我正在屋子里作画。

丫鬟白枳急急忙忙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小姐!」

忽然被人打扰,我直接就是一个眼刀飞过去,白枳立即噤声不敢多言一句。

我淡淡收回视线,捋了捋宽袖,凝神执笔,在砚台边点了点,臂间微移,落笔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画了一个月了,我终于落下了最后一笔。

我满意地看着纸上的画——

街上被积雪覆盖,男子一身盔甲骑在骏马上凯旋,面容绝艳,身姿挺拔俊逸犹如天神般高高在上。身后万千铁骑接踵而至,百姓们欢呼雀跃地迎接着他们心目中的战神将军,激动得热泪盈眶。

没错,我画的正是初见林子瑄的场景。

不管再怎么样,那日庆功宴也是林子瑄替我解了围,我谢今昭向来不喜欢欠别人东西,尤其是人情。

我想,既然林子瑄不是因为对我有意思而出手帮我,那肯定是打心底里欣赏我作的画,于是我便决定亲自画一幅送他。

「小姐,你画的这头驴好生威风!模样长得跟匹马似的!」白枳在一旁捂住脸扬声捧场道。

我沉默了一瞬,眼神暗了暗,「这就是马。」

屋内空气好似凝住。

「哈哈哈是吗……」白枳干巴巴地笑了笑,眼睛盯着画像仔细看了看,欲言又止。

忽地,她眼睛一亮,指着画中某处笑道,「小姐,你这只大猩猩画的真是传神,还会用大拳拳锤自己胸口呢!太可爱了!」

我:「……」

白枳笑声戛然而止,「难道……」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缓缓开口,「这是一个大娘在用帕子擦眼泪。」

白枳也沉默了。

她沉默了很久,最后深呼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再次看向那幅画,这次终于将焦点放在画像里的林子瑄身上。

在我略含期待的目光下,她迟疑道,「马上之人,画的可是名女……男子?」

我:「……」

聪明的我决定不再自取其辱,飞快开口,「他是林子瑄。」

「不可能!」白枳斩钉截铁,「画上男子的面容虽然扭曲,但眼尾处有一颗泪痣,奴婢看得清清楚楚,根本不是林将军!」

我心里咯噔一下,画惯了薛洛安,方才作画时不自觉的,习惯性在人眼角点了一滴墨,我自己都没发现,没想到白枳却看到了。

「是薛公子!」白枳眸光骤然一亮,「薛公子眼角就有一颗泪痣!」

心跳倏地漏了一拍。

「不是薛洛安!」

白枳眨眨眼,打趣道,「薛公子是小姐未来的夫婿,为夫君作画最自然不过了,小姐有什么好害羞的?」

脸上的热意快要兜不住,我差一点咬到舌头,「这次我画的真的不是他。」

白枳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拉长了语调,「哦—」

我强压下心中羞愧的情绪,轻咳一声问道,「你方才急忙跑过来,可有什么要紧事?」

白枳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懊恼地拍了拍脑袋,然后换上一脸笑容道,

「方才宫里传来消息,贵妃娘娘派人请您入宫。」

……

静月宫内,檀香袅袅,谢明玥此刻正懒懒地倚在贵妃榻上。

白净清秀的脸上透着淡淡的红,或许是有了身孕,眉眼娇俏带着风情,比平常好看了许多。

皇上则小心翼翼地将脸贴在她小腹上,自言自语般地呢喃着什么。

谢明玥微微皱眉,「才一个月呢,皇上怎么知道臣妾肚子里是个公主?」

皇上怔了怔,笑道:「生个公主就好了,长得像你,性子也像你。」

谢明玥眉头蹙得更深了,眼神微暗,抬眸正要说话,视线恰好与我撞上。

「姐姐,你来了。」

被迫吃了好一会儿狗粮的我缓步走来,敛衣行礼,「参加皇上,贵妃娘娘。」

听到「免礼」时,我起身恭立。

皇上看上去心情极好,年近四十的他依旧五官深邃,丰神俊朗,久居皇位,令他浑身散发着一股沉稳气息。

谢明玥深得圣宠,听闻为了讨她欢心,年纪只比我爹小几岁的皇上,竟像个毛头小子似的,四处搜寻新奇珍贵之物,命人扩建改造宫殿,做尽了些风花雪月之事。

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他拍拍谢明玥的手背,很是体贴地道,「你们姐妹许久未见,定有许多话要聊,朕还有政务去处理。」

说着便在众人的恭送声离去。

待到皇上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后,谢明玥挥了挥手,屏退众人。

偌大一个宫殿,顿时只剩下我和谢明玥二人。

谢明玥从贵妃榻上徐徐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我跟前,倏然一笑,只是笑意并不达眼底,「听说,姐姐和洛安不久就要成婚了?」

没外人在,我翻了个白眼,「谢明玥,不想笑就别笑,假惺惺的模样丑死了。」

谢明玥的笑容僵了一瞬。

我从身上拿出串佛珠递给她,那佛珠圆润透亮,颜色浓而不艳,上头还雕刻了些精细的花纹。

我瞟她一眼,装作若无其事道,「知道你有身孕后,母亲去寺庙为你祈福,顺便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求了一串佛珠,叫我拿来送给你。」

谢明玥接过佛珠,微怔,轻轻看我一眼,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神色莫辨。

许久,她伸出手,把袖子拉高了一些,露出那嫩藕般的白皙手腕——

上方恰好有一串浅棕色的佛珠。

「这是母亲前几日派人送来给我的。」

我低头看了看佛珠一眼,丝毫没有被揭穿的尴尬,面不改色道,「她又替你求了一串。」

谢明玥眸中神色微动,默了默,问道,「那日我在宴会上令你出丑,你不记恨我?」

「恨啊,当然恨啊,我又不是什么圣人。」

我低头随意地拨弄着自己手腕上的玉镯,「但罪不及子,我是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求的,又不是为你。」

谢明玥垂下眼睑。

我抿了抿唇,沉吟少许,问她,「那幅山水图,后来你将它怎么样了?拿去拍卖了还是——」

「扔了。」谢明玥回答得十分干脆。

我愣住,呼吸停滞了半秒。

谢明玥忽地抬起头,嘴角扬起一个温婉的弧度,对着我笑了笑,面容娇艳清贵宛若桃花,嗓音娇嫩轻媚如同珠圆。

「谢今昭,我知道的,你为了我的生辰礼,提前半年开始准备,那幅山水图是你画的几千幅里面,最满意的一幅了对不对?」

她嗤笑一声,「只可惜,你空有一副皮囊,灵魂空无一物,那幅画基本毫无章法可言,这么丑的东西,我为何要留着。」

我没说话,眼睛直直盯着她。

谢明玥见我依旧不恼不怒,眸色悄然变暗,一只手藏在袖下紧紧握了握,「我最讨厌看到你这副样子,一副自以为自己有多高尚,有多善良,有多忍辱负重的愚蠢模样。」

「你明明也很讨厌我的吧,我如今是荣冠六宫的贵妃,你也很嫉妒我,就像我之前嫉妒你一样嫉妒我,对吗?为何你就是一定要装作对我很好呢?这样你会有成就感吗?你——」

「说够了吗?」我眸色沉沉,声音极冷地打断了她的话,目光死死锁着她的脸,「说够了就住嘴,你这个贵妃之位怎么得来的,自己心里没点数?」

她脸色煞白,身形晃了一下,「不可能,你怎会知道…..?」

「我还有事,先走了。」

我冷冷看她一眼,随后毫不留恋转身就走,背后传来谢明玥咬牙切齿的声音,「你走这么急,是要赶着去和薛洛安约会吗?」

我脚步微微顿了一下,总觉得这一幕该死的熟悉。

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你安心养胎吧。」

那边沉默了会儿。

倏地,谢明玥叫住了我,「谢今昭!」

「你当真希望我肚子里的孩子平安生出来吗!」

谢明玥的声音压得极低,犹如从冰窖里发出来般。

我动作一滞,转身看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明玥眸色深深,良久,轻扯嘴角,「那日在宴席上,洛安不知为何喝了很多酒,皇后心疼他,叫一个太监扶着醉醺醺的他去休息,那个太监是个刚进宫的,路还不熟悉,你猜怎么着——」

她顿了顿。

目光轻瞥我一眼,似笑非笑道,「竟将他送到我这里来了。」

呼吸猛地一窒,我只觉得脑子那根弦「啪的」断了,紧接着有什么东西在耳边轰隆隆地响。

「不……不可能!」

谢明玥打量着我的神情,啧了一声走上前来,步履轻快。

她挑了挑眉,唇角的弧度加深,用柔荑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又扯了熟悉的一张脸皮,轻快,又柔和的嗓音凑在我耳边,

「要不要猜一猜,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8

我极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退后一步拉开与她的距离,盯着谢明玥的眼睛,怒气沉沉,

「你疯了吗?」

肚里的火气直冲头顶,我快被气笑了,

「谢明玥,你再怎么看不惯我,再怎么见不得我过得好,也不该编造出这等可笑之言。你可知自己如今是什么身份,这他娘的是祸乱宫闱的大罪,你是嫌命太长了吗?」

谢明玥微怔,抚着小腹的手颤了颤。

「何况,薛洛安的为人你我都清楚,就算与你有过一段情谊,可如今他为臣子你为贵妃,他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我凝着她一瞬不瞬,嘴上硬气得很,心底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感觉。

这些日子我一直沉浸在薛洛安的缱绻温柔里,潜意识不去回忆,最初他喜欢的人是谢明玥,对我则是退避三舍,冷淡得很。

如今自己亲口说出来,真他娘的难以形容。

谢明玥闻言眸光一暗,脸上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轻嗤了一声,

「你就这般相信他?」

我冷冷瞥她一眼,反问,「不然呢?信你的一面之词?」

「一面之词……」

谢明玥玩味地念着这几字,面上忽地划过一抹无辜的笑,「可我分明记得,洛安那夜喝了许多酒,醉醺醺拉着我不放开,还说一直忘不掉我呢。」

纵然冷静,这一瞬,我瞳孔重重一缩,呼吸更是不自觉屏住。

「而且,我可不只有一面之词。」

说着,谢明玥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吩咐太监拿来一个木盒。

我皱眉,心里忽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这是什么?」

谢明玥勾唇,抬手从木盒里取出一件分明属于男子的墨绿色外袍,青葱般的指尖从衣襟慢慢滑下,最后停在绣着木槿花纹案的袖口,细细摩挲,而后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

我死死地盯着,心脏重重蜷缩在一起,一刹那竟是有些呼吸困难。

这件外袍……

正是那晚宴席上薛洛安穿的那件。

……

回府的马车飞快地行驶在街道上,车轮碾轧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吱嘎的轱辘声。

天色昏暗,瑟瑟的冷风夹杂着雨意,听着甚至有些刺耳。

我抱着一个木盒靠在马车的软榻上,感觉自己的头昏昏沉沉的,耳边仿佛还能听见谢明玥压低着嗓音在我耳边呢喃,

「那晚,他唤我玥儿,一声又一声,一遍又一遍。」

「你只知道他眼角有颗泪痣,却不知道他左腰侧也有一颗小小的痣,被汗水淋过,真真是莹莹生辉,漂亮极了。」

……

「小姐,你怎么了……」一旁的白枳担忧地问道。

我摇摇头,手指紧紧攥着木盒,用力到青白。

方才谢明玥拿这个木盒给我,端出一副不紧不慢的从容模样,道,「若你还是不信,可以拿着它去问洛安,那夜他究竟有没有来我寝宫……」

思绪被车窗外的绵延雨声召回,我这才发现,马车停了下来。

「阿昭!」帘子外传来一声熟悉的低唤。

我心里一颤,掀开车窗的帘子,往外张望。

「小姐,是薛公子!」白枳道。

隔着雨幕,便看见不远处谢府门口,薛洛安站在那里,手里捧着个长长的卷轴。

我与他目光交错的瞬间,他眸中闪过流光,似是有什么东西荡漾在里面,叫人看不真切。

他朝我扬了扬手中的卷轴,薄唇动了动不知说了什么,隔着涟涟雨幕我没听清,只瞧见他唇角微微勾起。

看着他清浅和煦的笑容,我下意识也想扬起一个笑,可脑海中画面一转,却是谢明玥神态自若,讥诮看着我的模样。

我呼吸倏地一滞,心里好似有一种细细密密的疼窜了上来。

僵硬着别过脸,避开了他的视线。

由着白枳搀扶下了马车,门口忽然迎上一个小厮,「小姐,林将军来府上了,此时已在大堂等候您多时了。」

我愣了几秒,道了声「好」,而后抱着木盒快步从薛洛安身边走过。

「阿昭?」身后,薛洛安低沉着嗓音,掺杂着几分迟疑和小心翼翼。

我脚步顿了顿,沉默了会,却没有回头,抬脚跨入了府中。

来到大堂,只见林子瑄一拢红衣,暗色云纹,低垂着眼睑端坐在主座左侧,表情深沉内省,身侧桌上放着个卷轴。

我不由想起,薛洛安好似也拿了个卷轴过来。

「林将军?」我出声打断了正在凝神沉思的林子瑄。

林子瑄抬眼看我,神情思索片刻,旋即站起身来。

视线交汇,他从怀里拿出一张请帖,薄唇掀开,淡淡道,「这是我成婚的喜帖,日子就定在下个月初五,届时谢小姐若是有空,可以和薛公子一同去府上喝杯水酒。」

我愣住,下意识问道,「是和上次逃走的那位不知名小姐?」

闻言,林子瑄看一眼我,眉梢轻挑,心情却是很好,嗓音影影绰绰地含着几分愉悦,「她姓宁。」

我淡淡颔首,若是在今日之前,面对这种一看就很劲爆的八卦,我定是要逮着当事人好好追问一番,但我自身还有一堆烂事,于是便显得有些兴致缺缺。

忽然想起什么,我抬眼,心头掠过一丝疑惑,难道林子瑄今日只是来送我喜帖的?

「实不相瞒,我今日前来,还有一事。」

林子瑄拿起身侧那个卷轴,打开一看,正是进宫之前我派人送去给他的那幅画。

我眉心微蹙,等他开口。

林子瑄直直地看着我,嗓音清清静静,不卑不亢,

「我知道谢小姐送这幅画给我,只是为了感谢我当日替你解围,实际并无其他心思。但我夫人与我久别重逢,纵使她性情豁达,难免也会胡思乱想,我担心她看到这幅画后一个人吃闷醋,更舍不得她有一丝一毫的难过,所以烦请谢小姐收回。」

我怔忪了一下,眯起眼往上瞧,视线一寸不落地定格在林子瑄脸上,他漆黑透亮的眼眸狭长漂亮,清俊的眉目间一片真诚坦然。

一时之间,心里竟再次对那名姓宁的女子升起了浓浓的好奇,同时,一丝隐隐的羡慕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

我默默接过卷轴,顺势将它跟喜帖一并放在木盒上面,想了想,刚要开口询问,却听见林子瑄沉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听闻谢小姐与薛公子的婚期定在五月份,那日便看出来二位彼此心系对方,如今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在此恭喜二位了。」

我愣住,心倏地一颤。

若谢明玥说的都是真的,那届时我该如何,这门婚事又该如何……

只要一想到他和谢明玥做了那种事,谢明玥还怀了他的孩子,单单想到这一点,心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一揪,眼泪不受控制从眼角流下来,滴落在喜帖上,瞬间将喜帖打湿了一大半。

方才见到他的那一刻,我本想不顾一切质问他。

可我却忽然生出了一股退缩之意,谢明玥当时的神态太过笃定了,让我有些害怕。

我害怕他亲口告诉我,「是的,我们是有一个孩子。」

我会发疯的。

直到身后有人轻轻靠近,将手圈在我的腰间,我才恍然回神,猛地推开那人的手,转过身便看到了一脸错愕的薛洛安。

薛洛安没有防备,被我一推,忍不住后退了几步,抬眼看向我,发现我通红的眼眶后眸光微沉,「阿昭,你——」

我微怔,环顾四周,发现林子瑄已经离开了。

薛洛安视线落在那张被泪水浸透了的喜帖上,喉头细微鼓动,沙哑出声,「林子瑄成亲,你……为何要哭……」

我沉默地凝望着他,握着木盒的指关节泛白。

深沉的静默笼罩着一切,逆光下,薛洛安清俊的侧脸沉寂异常,似蕴藏着深浓的晦暗。

「阿昭,其实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你的画技进步了许多。」沉默了半晌,薛洛安唇边溢出一抹淡淡的笑,语气平静地换了个话题。

他缓缓打开手中的卷轴,对上我的眸,温柔笑道,「前些日子你送来的这幅猴子捞月图,简直栩栩如生,如跃纸上。」

我蓦地一怔,盯着那幅画,心里的悲伤决堤,旋即泪水更为汹涌地溢出眼眶。

我分明画的是一个美人在湖面凌空起舞,湖水里头倒映着月亮,怎么就成了猴子捞月呢……

「阿昭,对不起,我方才是开玩笑的。你、你别哭了。」

薛洛安一脸慌乱,伸手想要为我擦拭眼泪,我看着这只修长匀称,仿佛白玉雕就的手,心里倏地咯噔一下,或许那晚,它也曾温柔地、不紧不慢地爱抚过别人……

像是有一把利刃猛然穿透心脏,反反复复翻搅着血肉,生疼生疼。

我瞬间红了眼,抬手用力打开他的手。

「别碰我!」

薛洛安有些蒙住,眼里的亮光瞬间黯了下来。

我静静地凝望着他,许久,一字一句地吐出一句话,

「薛洛安,我们取消婚约吧。」

薛洛安整个人僵住,好几秒,他才沙哑地说,「阿昭,你说的是气话对不对?我——」

「不是气话。」我眼眶酸意强烈,扬声打断他的话,「我不想嫁给你了,待会儿我就同爹爹说明情况。」

薛洛安急得眼眶红了,呼吸急促起来,「对、对不起!我方才真的是同你在开玩笑,不是故意将你比作猴子的!」

「何况,你的身材哪有猴子纤细啊。」他说这句话时声音有些低,似是一声喟叹。

我脸顿时一黑。

他说的话,每一个字皆重重刺在我心上,如魔咒般在我脑海里翻云倒海,挥之不去,分外清晰。

我冷冷地看着他,描绘着他脸上每一寸的轮廓,眸中皆是冰冷的恨意。

多么漂亮的一张脸,多么恶毒的一张嘴。

把我当备胎就算了,竟还嫌弃备胎胖!

备胎不圆难道还是个方的吗?

啊??

这一刻,我被怒火冲昏了头脑,被不知名的情绪烧掉了理智,我彻底变身成了超级赛亚人,然后——

捧起手中的木盒使劲朝薛洛安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

9

薛洛安被我砸瞎了。

屋内,我们两家人围坐在薛洛安的床边,五双眼睛紧紧盯着正在号脉的大夫,连大气都不敢喘。

只有罪魁祸首的我卑微地站着,不自觉拨弄着腕子上的玉镯,心里无比紧张。

方才我砸了薛洛安,他醒来后眼睛直直望着屋顶,眼神似乎失去了光彩,空洞死寂。

而后他自己伸手在眼前挥了挥,像是懂了什么似的,平静又哀伤地宣布,「我瞎了。」

我顿时人就傻了,脑子嗡嗡作响,冷静下来后连忙派人通知了薛洛安他爹娘,他们听到这个噩耗,赶紧带来了京城最好的大夫。

此时,薛洛安躺在床榻上,锁紧的眉头依然没有松开,他微微侧头,忽然抓住大夫的手,虚弱道,「萧大夫,我的眼睛怎么了?」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好像看到薛洛安对着那个大夫眨了眨眼。

仔细一看,他的眼里又恢复成了一潭死水湖泊,没有生机和涟漪。

我摇摇头,觉得自己方才一定是看错了。

这位萧大夫生得白净俊秀,看起来十分年轻,他收回号脉的手,沉默许久,忽地重重叹息一声。

我的心因为这声叹息狠狠哆嗦了一下,难以置信地望向薛洛安,难道他真的……

萧大夫不断叹气,许久才沉痛道,「薛公子头部受了重创,脑内形成血块才造成了失明,这种情况可能是暂时的,也可能是一辈子。」

「什么!」薛洛安他娘一声惊呼,含着哭腔,「我可怜的孩子!怎么会这样啊!」

我的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屋内的气氛顿时压抑到极点,呼吸仿佛都变困难。

这时,薛洛安病恹恹从床上坐起,脸上惨白,双眼有些失焦,漫无目的地环顾周遭,「爹,娘,还有伯父伯母,你们先出去吧。我有几句话想对阿昭说。」

我爹娘他们面面相觑,但此时也只能顺着他的意思退了出去。门被关上,屋内陷入了一片寂静。

我紧咬着下唇,泪眼蒙眬地望着他,低低吐出一句,「对不起……」

薛洛安怔住,而后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怪你,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随便开玩笑。」

我心里一颤,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阿昭,我如今是个废人,不配做你的夫君,你值得世间更好的男子。方才你说要同我解除婚约,我答应。」

薛洛安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可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薛洛安——」

「解除婚约后,我也不会再祸害其他人了,就让我一个人孤独终老吧。」

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唇边溢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只要你幸福快乐,哪怕我心痛着离开,哪怕我过得多凄惨也无所谓的。」

我看着他故作坚强的姿态,一股强烈的钝痛在心脏生根蔓延。

明明是我害了他,他却一点也不怪我。

这样处处为我着想的薛洛安,真的会和谢明玥做出那样的事……

会不会是我只愿意相信自己所认为的事实,误会了他?

「薛洛安,我问你一件事。」

我深吸了好几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问道,「那日林子瑄的庆功宴,你是不是喝醉了,而后被一个小太监带去了……」

指尖无意识地掐了掐手心,我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谢明玥的寝宫?」

「你怎么知道!」薛洛安有些惊讶。

我一颗心坠落谷底。

是真的。

「等等!阿昭——」薛洛安顿住,脸色被凛冽覆盖,从唇齿间挤出一句,「谢明玥同你说了什么?」

酸意涌上眼眶,我闭了闭眼,「已经不重要了。」

刚迈开几步,就听见身后「哐的」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薛洛安极其轻微的闷哼声。

身体的反应快过大脑,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冲到了薛洛安的面前。

将他重新扶回床上后,薛洛安紧紧攥着我不撒手,「我什么也看不到了,你别走——」

我咬着唇瓣,似有雾气要浮上眼眶,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我垂着眸子,声音有些弱,「你——」

「我和谢明玥什么也没做。」耳畔传来薛洛安低哑、坚定的声音。

我愣住。

「谢明玥是个疯子。」薛洛安抿紧薄唇,眸中极冷,声音微凉,「总之,她说的话你一个字也别相信。」

「什么……意思?」

薛洛安微垂着头,那双本来空洞的眸子快速划过了一丝极淡的不自然,

「那晚宴席上,我被皇后派人叫走,可那太监却带我到了一处偏僻荒凉的宫殿,而且在我进去后将门反锁,紧接着便发现殿中燃着一种奇香,幸好我事先发现不对屏住了呼吸,否则就要中计了。」

「那个太监……」我张了张唇。

「我后来查过,是谢明玥身边的人。」

我听得后背惊起一层薄汗,下意识攥紧了薛洛安的手。

谢明玥究竟想做什么……

「我出来后,在路上隐约听到几个宫女说宴席上有事发生,还听到了你的名字,等我赶回去,发现林子瑄已经替你解了围。」

薛洛安面上无波无澜,嗓音里的涩意却明显极了。

「你走后,我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恍惚中好像有人将我扶起来,等我意识稍微清醒了些,便发现自己来到了谢明玥的寝宫,身上的外袍也被人褪去。」

我呼吸一滞,眼底蓦地烧起了火光,咬牙道,「她对你做了什么!」

「没有。」

薛洛安握住我的手,轻轻捏了捏我濡湿的手心,似是安抚,「我不会让她对我做什么。」

我顿时一怔,面容稍稍缓和了些。

「她说自己入宫一年,可子嗣却迟迟没有着落,她需要一个孩子稳固贵妃的地位,要我帮她。」

我愣在当处,怎么也没想到谢明玥竟怀揣着这样可怕的心思。

她真真是疯了。

「然后呢?」

「我拒绝了她,然后便离开了。说来也是奇怪,她被我拒绝,反倒是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我顿了顿,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那日皇上对她体贴至极的画面,轻轻哼了几下,不置可否。

等等——

忽然想起什么,我眸光一凛,狠瞪着薛洛安,「你骗我!谢明玥和我说过你左腰侧有一颗小小的痣!如果她没对你做什么,她又怎会知道!」

薛洛安不由愣了愣,「我左腰侧没有痣啊,不信我给你看——」

见他手伸向腰间的位置,作势要去扯腰带,我脸上顿时热气腾腾,耳根子发红发软,低着头,说话都结巴了起来,「不、不用了,我信你!」

该死,谢明玥不去写话本真是可惜了!

突然头顶传来了一声轻笑。

我抬头,看见薛洛安闷闷低笑,眉眼间不经意流露的清润温柔叫人移不开眼,偏偏眸子是空洞的,任谁都要叹一句可惜。

我黯然地垂目,一脸愧疚。

是我不信任他,问都没问他,就给他安了这个罪名,还害他变成如此模样。

「阿昭,其实我——」薛洛安似乎想说什么,又有些踌躇。

我吸了吸鼻子,打断他的话,「洛安,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这一辈子都会陪在你身边。」

我仰头凑上去,轻轻吻了吻他的眼睛,「我们快些成亲吧,以后,我就是你的眼睛。」

薛洛安浑身一僵,眼眸里的愣怔之色迟迟未散去,一片雾蒙蒙的,叫人看不清。

许久,闷闷的嗓音才从他喉间溢出,

「三日后就是个好日子。」

10

三日后?!

我下意识攥紧了衣袖。

老实说,这一刻我是犹豫的,心想是不是太仓促了。

抬眼便发现薛洛安眼神空洞地望着某处,整个人失神落魄,苦涩道,「我一个瞎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我只是太害怕了,一刻也离不开阿昭,若是阿昭不愿意,那便算了。」

啪。

心里那根弦瞬间崩裂。

薛洛安都被我害成这样了,我本就要嫁给他,早嫁晚嫁都是嫁,我有什么好犹豫的!

脑子一热,咬牙道,「三日后就三日后!」

就这样,我和薛洛安的婚期从五月份提前到了三日后,这速度,一个月后才成亲的林子瑄直呼内行。

三日后,薛家的鎏金红凤喜轿早早就在谢府大门口等着了。

顶着红盖头的我心情十分复杂,泪盈于睫地拜别父母,由喜婆搀扶着送进花轿。

风将帘子吹开,也将我的红盖头卷起了一角,我忍不住往窗外边瞅一眼,恰好看见了骏马上的薛洛安。

这一看我就愣住了。

薛洛安着一身火红喜服,黑发高束镶碧鎏金冠,脸上沁着掩饰不住的笑意,浸润着湿意的眼睛像掩藏已久的琥珀,熠熠发亮,本就俊美的他此刻显得更为气宇轩昂。

我脸上一烫,双颊登时泛起一片绯红。

他果然是世上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

这他娘的是一个瞎子该有的眼神??啊?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薛洛安该不会是装瞎吧?

心头思绪翻滚,外边锣鼓喧天,不知不觉迎亲队伍已经到了薛府门口。

喜婆牵着我的手移到了薛洛安的手里,温热的触感令我心中微微一震。

他颤抖的大掌紧握着我的手,掌心收拢了些,又马上松开,似乎是担心太过用力抓疼了我。

我有些怔然,只听得他在我耳边低语了声,「阿昭,我好欢喜。」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晃动的红盖头下,我能感受到身边之人与我一同下跪,一同叩拜,一种莫名的悸动从心底蔓延开来。

拜过天地后,我被丫鬟婆子扶着送进了喜房,嘈杂声渐渐远去,周围一切都安静下来。

薛洛安留在大堂招呼客人,他有眼疾,不用多久应当便可以脱身。

我绞紧了手指。

紧张,紧张,还是紧张。

好吧,可能还有亿点点小期待叭。

安静的室内只有烛火噼啪的燃烧声,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欢声笑语。

不知过了多久,我坐得腰酸背痛,脑子饿得有点发昏,薛洛安还是没来。

我有些气恼,抬手就要掀开盖头准备去拿点糕点填填肚子,突然想起曾经听人说过,新娘子的盖头必须由新郎官来掀开,否则就会不吉利。

咬着唇瓣,最终泄气般地放弃了这个念头。

我告诉自己,薛洛安本就有眼疾,府里来了那么多客人,肯定还灌了他不少酒,走过来定是需要一点时间。

何况,一想到待会要发生的事,我顿时喉咙发紧,胸膛起伏,被刻意压制的躁意又一点点,缓缓地缠绕了上来。

我觉得自己也需要一点时间。

于是,我红着脸,按着性子等了起来。

好家伙,我直接好家伙。

因为这一等,就等了一年。

……

这一年,薛洛安待我极好,吃喝用度都是挑最好的给我。

成婚后的第一天,就派人把账房和库房钥匙给我送了过来。

后来的日子,从衣服到首饰,送的每一件都是珍稀罕有,怕我无聊,薛洛安直接将京城最有名的戏班子买了下来,供我消遣。

可他却从不碰我。

不仅仅是新婚之夜,整整一年,他从不来我房里,仿佛在书房扎了根。

他似乎刻意和周围的人保持距离,除了一个搀扶着他走路的小厮,谁也近不了他的身。

一日用完晚膳后,薛洛安照例回到书房处理公务,我厚着脸皮偷偷溜了进去。

书案上放着一盏灯,灯光从薄薄的白纱绢布透出来,照在薛洛安沉静俊美的脸孔上。

那个小厮正在为他念公文,发现我后微微一怔,刚要出声,却被我凌厉的眼神震住。

我狠狠地瞪着他,用正宫的眼神逼得他节节败退。

不消片刻,那个小厮便低眉垂眼退出去并自觉关上了房门。

「怎么不念了?」薛洛安发现身边的人没了动静,眉头微微蹙了蹙。

我迈步走过去,静静注视着他,也不说话。

看他这副模样,我立刻否决了怀疑他是装瞎的想法。

薛洛安平静的眸子掠过一丝疑惑,他用手撑着书案想要站起来,却被我按着肩膀又坐了下去。

薛洛安脸色一沉,声音有些愠怒,「你——」

「是我。」

我趁着他怔愣的间隙一把搂住他的脖子,调整了一下姿势坐在他的腿上,闭着眼将唇印了上去,对着他一通乱琢。

他蓦地僵住,一动也不动。

胡乱亲了一阵后,我凑在他耳边,脸有些发烫,不自在地道,「你不来找我,那我来找你就是了。」

他身子忽然有些发颤。

默了半晌,在我有些局促不安之际,他终是叹息一声,伸手扣住我的脑袋,缓缓吻住我的唇,温柔至极,缠绵而又温存。

我心跳得极快,更为用力地搂紧了他的脖子。

旖旎的气息弥散在整个屋子,流窜在我们急促的呼吸间。

我微微喘息着,手颤抖着下滑伸进他的衣衫。

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他的吻也越来越深,倏地,他忽然将我推开,嗓音嘶哑,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告诉自己,「不行…..」

而后腾地一下站起来,晃晃地摸着书案一步一步往门外的方向走。

顿时,我的自尊心被碎了一地。

我都这般主动了,他还是无动于衷。

还说什么不行,我看他才是不行!

在他推开门的那一刹那,我红着眼眶,望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地问,「你这些日子这般冷落我,是不是后悔娶了我?」

他转过身,眉间掠过复杂之色,连忙摇头,欲言又止,最后干巴巴地说,「皇上让太子处理水患问题,我要协助太子,所以这些日子公务繁忙,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不是有意冷落着你。」

我冷笑,「薛洛安,你当我是傻子吗?你觉得这种理由我会相信?」

薛洛安唇瓣有些抖,似陷入了沉默,只余一双空洞毫无生机的眸子凝着我,仿若一潭死水,让我接下来咄咄的质问全部咽了回去。

良久,他转过身,用背影面对着我,轻声道,「阿昭,对不起,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我呆呆地看着那个小厮搀扶着他离开,视线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再看不见为止。

我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浓烈的隐忍和克制。

可我不明白,他到底在隐忍些什么。

为何要我再给他一点时间?

难道……

又是因为谢明玥?他被谢明玥威胁了?

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这些想法又变得站不住脚。

谢明玥难产了。

她难产那天,雪下得很大,宫里派人来请我过去,说谢明玥昏迷之前一直喊着我的名字。

11

天色昏沉,雪花纷纷扬扬,青石地面上,宫殿顶上很快就覆上了一层白。

等我匆匆赶到的时候,还来不及抖落披风上的雪,便看到宫女正一盆盆血水往外端。

我的心猛地蜷缩了下,直接冲了进去。

床榻上,谢明玥似乎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眼珠泛白,软趴趴地一动也不动。

皇上竟然也进了产房,他僵硬地站在一旁,眼睛略微有些泛红,垂在衣袖中的手紧紧攥着拳头。

「谢今昭,她来了没有……」谢明玥闭着眼,发出一句呢喃。

我如梦初醒般连忙上前,「我来了。」

谢明玥抬眼,蓦地攥住我的手,那突然迸发的巨大力道,让我忍不住惊呼出声。

「谢今昭,我快要死了,你赢了。」

我神色一怔,凝视着她如今死气沉沉的脸庞,一股强烈的酸意涌了上来,「我从未想过和你比什么。」

谢明玥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眸底复杂的情绪齐齐翻涌,良久,闭了闭眼,嗓音嘶哑道,「那日我说的话都是骗你的。薛洛安自始至终喜欢的都是你。」

我心里咯噔一下。

什么叫自始至终喜欢的都是我?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谢明玥偏过头,视线遥遥望向了那道明黄色的身影,眼睫轻轻一颤,嘴唇嗫嚅了几下。

我靠她靠的极近,那句呢喃清晰地钻入了我耳中,「皇上,别忘了我……」

我脸色一变,见她呼吸逐渐变得微弱,一副快支撑不住的模样,倾身过去附在她耳边,低声冷静道,「若你就此死了,我就把当年你设计皇上那件事告诉他,你看他是会厌恶你,还是一辈子记得你。」

谢明玥瞳孔地震,难以置信地望着我。

我也不甘示弱看着她,眸中俱是坚定。

我很清楚,谢明玥的贵妃之位是她设计得来的。

那时正值雪灾之年,灾民涌入京城,大量赈灾的官粮却流入黑市倒买倒卖,其中牵扯了不少朝中大臣。

皇上为此微服私巡,我爹是皇上少数信赖的大臣,于是便住在我家暗中调查。

一日,谢明玥提议为灾民施粥,皇上想着体察民情便答应了,到了那里之后却发生了暴乱,其中有人趁乱持剑向皇上刺了过来,关键时刻谢明玥毅然挡在了皇上面前……

「谢、今、昭。」谢明玥猛地仰起头,手指死死攥着被褥,手上青筋暴起,尖叫道,「你要是说了,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要不是肚子太大,我觉得她能当场表演一个鲤鱼打挺。

瞧着她一瞬间恢复了中气十足的模样,我心下一松,扭头朝着那跪成一排的嬷嬷稳婆呵道,「愣着干吗,没见到贵妃恢复力气了!还不过来帮贵妃接生!」

嬷嬷稳婆连忙称是,仓皇起身忙活起来。

我后退了几步方便他们动作,视线被他们挡住,我有些看不清谢明玥的脸,抬手碰了碰额头,才发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我竟然出了那么多汗,背上好像也都湿透了。

是的,我在担心,我害怕谢明玥就这样死掉。

我恍惚地想,我和谢明玥并不是一直这样水火不容的,有那么一段时日,小小一只的谢明玥总是默默跟在我身后,怯生生地喊我姐姐……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清亮婴儿的啼哭声响彻屋内。

「生了!贵妃娘娘生了!是个漂亮的小公主!」嬷嬷抱着孩子赶紧给皇上看。

我下意识朝谢明玥望过去,担忧的视线对上她疲惫的眼神,两人皆是一怔。

她抿着唇,缓慢又艰难地从喉咙溢出一句话,「你们都出去。谢今昭,你留下。」

皇上愣了愣,抱着孩子第一个走了出去,紧接着稳婆,其余嬷嬷全部退了出去。

「你是如何知道我那件事的?」谢明玥有气无力地问道。

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那时候你伤势刚痊愈不久,我看见你偷偷溜出府,给了一个蒙面人银子。他的身形和当时那名刺客很接近。」

我目光落在她愈发惨白的脸上,「原本只是猜测,但那日我故意提到这件事,你的反应证实了这一切。」

「你当时为何……不将这件事告诉皇上……如果你——」

我淡淡打断她,「你是我妹妹。」

「不是亲妹妹!」谢明玥瞳孔猛地一缩,脸上泛着青白之色,在昏暗的烛光下尤为显眼。

我呼吸微微一滞。

「你都知道了……」

谢明玥不是我的亲妹妹,我很小的时候,我爹一个有过命交情的好友在临终前,将年仅四岁的谢明玥托付给了他。

我那时候也才六岁,见我爹忽然抱了个瘦弱胆小的女娃回来,以为谢明玥是我爹的私生女,对她态度很不好。

我爹每次叫我带着她一起去玩,我都不耐烦地对努力想跟上我步伐的谢明玥低吼,叫她不要跟着我。

但谢明玥倒是锲而不舍,从不被我的恶言恶语吓退。

直到有一日,天忽然下起了大雨,地上泥泞不堪,走在后面的谢明玥不小心摔了一跤,脸上沾满了泥印子和血点子。

有个千金小姐见到她这副模样,冷嘲道,「今昭,你那么漂亮,怎会有个如此丑笨的妹妹,跟个叫花子似的,下次别带她一起来了,我看着就倒胃口。」

我虽不喜欢谢明玥,但也见不得她被人欺负,当场便跟那个千金小姐断绝了来往。

回去后谢明玥就生了一场大病,我爹得知此事后要罚我跪祠堂。

我不服气,红着眼眶质问我爹,「明明她才是私生女,爹爹为何要厚此薄彼?」

我爹愣住,这才告诉了我谢明玥的身世,还让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谢明玥。

谢明玥略微嘲讽地勾唇,「我一直记得。我爹姓顾,我原本叫顾明玥,只是你们以为我年纪小,什么也不知道罢了。」

我惊得眼睫颤了颤,手脚皆有些凉意。

自从我知道谢明玥的身世后,便对她怀了一份愧疚之心,好几次想找她道歉,但又拉不下脸皮。

谢明玥也不再亲近我,总是一个人关在屋里看书,性子更为孤僻沉默。

后来谢明玥在学业、琴棋书画上的天赋渐渐显露,成了名动京城的才女,锋芒毕露,她才变成了今日这般自信的模样。

只是我没想到,原来谢明玥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世……

「谢今昭,我很嫉妒你。」谢明玥垂眸,嗓音很轻,像是簌簌而落的鹅毛雪,「你生的好看,有疼爱你的爹娘,还有自始至终爱着你的薛洛安。而我什么也没有,没有先天的美貌,亲生爹娘早逝,连爱情都是靠着算计得来的。」

我皱眉,刚要开口,谢明玥忽然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想说你爹娘对我很好,视我为己出,是吗?」

「不是吗?」我反问。

谢明玥低笑道,「你难道没发现,每次我故意同你争执,抢你的东西,爹爹都会叫你让着我吗?」

我皱眉,看着她不说话。

「若是他们真把我当作亲生女儿,为何从来不骂我,为何偏偏要叫你让着我呢,还不是把我当成外人。」

昏暗的微光照在她略显苍白的侧脸上,无端生出了一股落寞。

原来她心里一直是这么想的。

有股无名的怒火直窜进四肢百骸,在胸腔处汇聚凝结,我红唇微启,

「谢明玥,你知道为何爹爹从来只训斥我,不骂你吗?」

谢明玥神色一凛,眉眼迅速掠过一丝疑惑。

「因为我自小就不学无术,不思进取,而你同我恰恰相反,你知书达礼,学识通广。爹爹是太傅,对学业要求极高,他视你为骄傲,整天跟同僚吹嘘自己有个优秀的女儿,又怎会骂你?」

我轻抬眼睫,瞟了眼有些怔愣的她,别过脸道,「身在福中不知福,白痴。」

这次谢明玥没有瞪我,也没有出声反驳我,只是身子在微微发颤。

「对了。」我咬着下唇,眸光复杂,「方才你说薛洛安自始至终喜欢的就是我,是为何意?他之前不是和你……」

谢明玥回过神,抬眸望着我,眼底闪过一丝极细的不自然。

「我只是略微使了一些小手段。」

「???」

「我知道你自小喜欢薛洛安,可我没想到他同样也喜欢你。」谢明玥眯了眯眼,目光落在我惊讶的脸上,「那日我看见他让人给你送来一封信,恰好你不在,我就将那封信拆了,上面竟然是一首情诗。」

我瞪圆了双目,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那日在林子瑄门口,薛洛安对我控诉的那句「你拒绝我便算了」……

原来他也曾给我写了一首表白信??

谢明玥缓缓讷讷道,「发生提亲那件事之后,我恨极了那些道貌岸然的世家公子,但我更恨你,恨你的得天独厚,恨我拼尽了全力,而你根本不想同我比。」

「我将那封信藏起来,告诉薛洛安你有了其他喜欢的人,所以才假装没看到那封信。之后每次看到你过来,我就故意跟他走得很近,他那时以为被你拒绝,因为自尊心也避着你,长此以往,潜移默化之下,你不就相信了薛洛安喜欢的是我吗。」

「够了。」

原来是这样。

双手微微颤抖,我觉得再听下去可能控制不住自己的拳头了。

谢明玥神色一怔,动了动唇,却是垂眸颔首,轻轻道了声,「对不起。」

我抬手抚上太阳穴揉了揉,深呼一口气,但胸腔中的怒火只增不消,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我和薛洛安成亲后,你有威胁过他什么?」

「威胁?」谢明玥有些怔愣,「我为何要威胁他?」

我攥紧了衣袖,心间一窒,仿佛有块大石头压得我喘不过气。

若不是因为谢明玥,薛洛安为何不愿碰我?

我咬着牙,心中暗暗下了一个决定,我要回去再问他一次,无论如何,不管使出什么样的手段,务必要将原因问出来。

刚迈出一步,谢明玥的声音遽然响起,「那幅山水图我没有扔。」

我愣住,眼眸微阖,「你说什么?」

谢明玥低下头,「我将它拿去拍卖了,所得的银两已经作为军资送给了林子瑄。」

我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凝视着谢明玥的眼睛,问出了那个心中最在意的问题,「卖了多少银子?」

谢明玥道:「一千两,黄金。」

我眨了眨眼,余光不小心瞥见桌上摆着个精致的锦盒,应当是合拢时没注意,分明属于画卷上的浅绿色穗子露出了一角,有点眼熟。

我一时有些恍神,又问,「是谁买下它的?」

谢明玥默了默,半晌才道,「不知道,应当是个有钱的白痴吧。」

我微微颔首,旋即朝门口的方向走去,走到一半忽然顿住,侧过身,思索片刻还是决定说出来,「其实你那件事我没有告诉皇上,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谢明玥:?

「皇上早就知道了。」

谢明玥:?????

我抿了抿唇,幽幽瞥她一眼,神色有些古怪,心情也是十分复杂。

那日,我在目睹了谢明玥给那个刺客银子之后,转过身就看到了同样跟着谢明玥过来,结果刚好目击到这一切的皇上。

我彻底愣在当处,手足冰凉,强行压下突然涌现的慌乱,还未想好为谢明玥开脱的措辞,却看见皇上嘴角轻轻翘起,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谢明玥,深沉漆黑的眼眸在阳光里闪着异样的亮光,薄唇掀开动了动,

「朕从未见过如此特别的女人,有意思。」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皇上是个傻 X。

……

离开了皇宫,我没多久就回到了薛府。

路上我一直在想,如何从薛洛安嘴里问清楚冷落我的原因,回到住处,我也是低眉沉思,搜肠刮肚地想主意,一时没发现屋里竟然多了一个人。

倏地,一双强劲有力的臂膀突然从身后牢牢地环住了我的腰,我下意识惊呼出声,「啊——」

接着,突然身子腾空,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就陷在柔软的床榻上,还没反应过来,薛洛安的身体倾覆下来,熟悉而灼热的气息笔直地落在了我耳里。

我的心怦怦直跳,四目相对,他用不那么像瞎子的眼神直勾勾盯着我,平静地对我宣布,

「我被下药了。」

12

大家好,我叫谢今昭,是京城第一美人。

我与薛洛安成亲一年,相敬如宾,未曾圆房,我婆婆看不下去,于是送来了一碗人类幼崽诞生汤。

好家伙,我那瞎子夫君喝完后,眼睛看起来不瞎了,腰也有劲儿了,一改平日虚弱苍白,隐忍压抑的模样,那叫一个龙精虎猛,蓄势待发,竟还吃起了林子瑄的陈年老醋。

不信请大家回忆一下开头那一幕的剧情。

「薛洛安——」

「这个时候叫你娘的名字也没用!」薛洛安吼完这句话,将我的手举起,禁锢在我头顶,近似疯狂地啃咬着我的唇。

无力的急促喘息代替了徒劳的挣扎,在我快要窒息的时候,他整个人又像是泄了气似的停了下来,嗓音闷闷的,「阿昭,对不起……」

他将脑袋埋在我的颈窝,蹭了蹭,平复着呼吸,颇为委屈地道,「我知道你早就不喜欢林子瑄了,可我就是……」

我想也没想地纠正他,「我一开始就对他不是那种想法。」

薛洛安身子顿时一僵,下颌线条微微绷着,眸底肉眼可见地掠过一丝惊愕。

见状,我叹了口气,将曾经误以为他喜欢过谢明玥,那时说要追求林子瑄也只是气话,还有方才同谢明玥的谈话悉数告知了他。

薛洛安听后沉默了许久。

我亦没有作声。

说到底也是我们彼此不够信任对方,还有就是没长嘴。

若一开始就说清楚,哪还可能生出那么多事端,说不定我和他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可同时我们心里也清楚,那样作者就没东西写了。

「对了——」我仰起脸看他,视线撞入他明亮深邃的双眸,「你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洛安愣了愣,不自在地垂眸,低声嗫嚅,「我之前是装的。」

我轻轻哼了一声。

呸,什么之前,他都装了一年了!

「你当时说要同我退婚,加之林子瑄给你送来了喜帖,你却伤心落了泪,我以为……阿昭,那时的我只能想到用装瞎这个法子留住你。」

「可当时那个萧大夫说——」我眸光一转,拔高音量,「他被你收买了?」

「算是吧。」薛洛安缓缓道,「我同他相识已久,他虽然有些贪财,但人却很讲义气。」

我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一只手抓住他的衣襟,咬着牙问他,「那这一年你为何要对我如此冷淡!」

薛洛安怔住,忽地眸光一暗,一脸犹豫地看着我,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我蹙了蹙眉。

不知怎么,脑海中忽然浮现这一年那个萧大夫时常出入府邸为薛洛安制药配药,治疗眼疾的画面。

瞳孔猛地一缩。

难道,他要治疗的其实不是眼疾,而是……

那日他分明动了情,却一脸痛苦地推开我,嘶哑着说「不行」的景象历历在目。

或许,他这一年装瞎,只是为了掩饰某样更难以启齿的东西。

我好像……悟了。

酸意涌上眼眶,原来他一个人默默承受了这么多。

「你不用说了。」我都懂。

手抚上他的脸,「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吧。」虽然我觉得你一辈子也不会告诉我。

薛洛安一愣,眼睫微颤,「好……」

屋子里又陷入了安静,只听见某人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声。

我似乎忘了,薛洛安被下药这件事。

等我反应过来,薛洛安已经在或轻或重地啃食着我的锁骨。

「阿昭,我们就让母亲得偿所愿,好不好。」

低低哑哑的嗓音从喉间溢出,蛊惑般,让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我大脑有一瞬的空白,呼吸亦是渐渐急促紊乱。

我当然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母亲最大的心愿就是抱孙子。

薛洛安从我颈间抬头,焦急难耐地寻找我的唇,找到了又克制地只是轻轻碰了碰,「好不好?」

心脏狂乱像是要蹦出胸膛,我手紧握成拳状,用行动代替了言语,揽住他的脖子将唇送了上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晌午。

薛洛安不在身边,应该是去处理公务了。

我眼眸不眨地盯着屋顶看了许久。

不想动,也动不了。

腰酸背痛,浑身像是散了架子似的。

光看到露出来的肩膀和手臂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痕迹,便可预料状况有多惨烈。

对于昨夜的感想,我只想说一句话——

看男科,找萧大夫。

……

这一个月我日子过得极为滋润。

字面意思。

薛洛安似乎背着我在书房里偷偷做一件事,好几次我去找他,他都是一副遮遮掩掩的模样,我有些疑惑,却也没多想什么。

一日,我婆婆来找我,同时还带来了萧大夫。

萧大夫幽深的视线落在我脸上,上前一步低头道,「还请夫人伸手。」

我不解,瞥了眼坐在身边难掩紧张的婆婆,还是听话地伸出了手。

萧大夫按住我的手腕仔细诊断,片刻后,放下手,对着我婆婆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

顿时,我婆婆眸中落了浓浓的黯色,一声叹息从唇齿溢出,「唉,都一个月了,还没有动静。薛洛安不行啊。」

我恍然大悟,旋即扑哧一声笑出声。

我唇角微翘,替婆婆倒了杯热茶,点头附和,开玩笑地说,「是不行。成婚一年坐怀不乱,还要靠婆婆你下药成全。」

我婆婆接过茶,啜饮了一口,听到我的话差点喷出来,瞪圆了双目,「我没下药啊。」

我手蓦地一顿,眼睛瞪得比我婆婆还大,「那是谁下的药?」

……

我去书房找薛洛安。

一推开门,偏头向上一抬,撞上薛洛安的深邃目光,他手里拿着一本书,似乎是要出门。

我张了张唇,正打算开门见山地问,就见薛洛安眼底掠过一丝笑,「我刚好要去找你。」

他把手上那本书递给我,低声道,「你那晚不是说,等我想说的时候再说吗?这本画册我足足画了一个月,里面有你想知道的答案。」

我狐疑地抬头看他。

这就是他这一个月偷偷摸摸做的事?作画?

还有,他竟然愿意将那件事告诉我?!男人的面子都不要了?

「打开看看?」薛洛安喉结混了滚。

从我的角度,他脸庞轮廓冷冽,黑眸一瞬不瞬注视着我,分明是紧张的情绪,却因为他极为漂亮的眸子,无端漾出几分缱绻。

我心尖一颤,连忙低下头,有些慌乱地翻开那本画册。

「咦,这画的是我、我们?」

我瞪大了双眼,一页一页地翻过去,发现这上面画的都是我和薛洛安发生过的经历,按照时间,一幕幕地呈现在我面前。

「这叫连载漫画,是萧有乾,哦,也就是萧大夫的一个朋友教给他的,他在一次闲聊中告诉了我。」

我轻轻颔首,只觉得丝丝缕缕奇妙的情愫缠上心尖,我索性拿着画册坐下,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看到新婚之夜那晚,我瞳孔猛地一缩。

那一幕画的是:夜色漆黑,池塘的水面骤然掀起大块大块的水花,而落入水底昏迷过去的人,正是穿着一身喜服的薛洛安。

「你新婚之夜那晚怎么了?」我扯着薛洛安的袖子问道,嗓音不自觉带上一股焦急。

薛洛安黑白分明的眸望着我,须臾,垂眸道,「我说了,你不许笑。」

我更急了,「你都掉进水里了,这有什么好笑的。」

薛洛安唇线紧绷,一层不易察觉的尴尬悄无声息地落在他眉眼。

「那晚,我一想到和你已经拜堂成亲,真的太高兴了,同时心里也十分愧疚,毕竟我欺骗了你。我喝了很多酒,也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将自己装瞎的事情告诉你。」

「可不承想,回房的时候,我不小心一脚踩空跌入池塘,脑袋刚好磕到了水里的一块石头上。然后——」

我的心倏地一颤,「然后怎么了?」

薛洛安幽幽看我一眼,眸中升腾起浓稠的暗色,开口的嗓音也紧绷了几度,

「我真的瞎了。」

屋子里顿时安静了几许。

许是想着破罐子破摔,薛洛安一鼓作气接着说道,

「我怀有眼疾,你那么好,本不应该耽误束缚住你。萧有乾也说,就算是他,也没有把握可以医治好我的眼睛。可我还是舍不得放你离开,于是,我给了自己一年的时间。」

「这一年,我不敢碰你,也不能碰你,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治好我的眼睛。」

「直到前不久我的眼睛才得以恢复,恢复后,我又怕你因为这一年的疏远对我死了心,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卑劣地给自己下了药,还因为不好意思,将责任推给了母亲。」

「你想笑便笑吧。」薛洛安别扭地撇开脸,嗓音含着从未有过的挫败。

我愣愣地看着他。

眼眶红了。

我没想到原来是这个原因。

「阿昭,你怎么……你别哭。」薛洛安的声音有些不知所措。

我抬手擦眼泪,「我没哭,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哭了?」

薛洛安慌了神,急忙妥协,「好,你没哭。」

我略微红肿的双眸望着他,那张好看的脸此时堆满了无措,我就这般看着,又气又心疼,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哽咽着道,

「以后不许再瞒着我!」

薛洛安喟叹一声,俯身吻去我的眼泪,「以后无论发生何事,再也不瞒着你。」

闻言,更多的酸意侵袭眼眶,水雾又在眼底泛滥,我凶巴巴地瞪着他,「你是个笨蛋。」

「好,我是个笨蛋。」薛洛安心疼地为我擦眼泪。

「你是个白痴!」

「好,我是个白痴。」

「你不行!」

「好——额,这个……」

彩蛋

又是一年元宵节,我和薛洛安背着孩子偷偷去醉仙居看烟花,刚好遇到了林子瑄一家三口。

林子瑄一手揽着他夫人,另一只手牵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画面看起来极为温馨。

我感叹,「当年我同你赌气,还说不追到林子瑄我就不姓谢,现在想想还挺可笑的。」

薛洛安沉吟少许,道,「你虽未实现前半句,但却是做到了后半句。」

我疑惑,「你在说啥?我哪里不姓谢了?」

薛洛安挑眉,轻轻将我搂进怀里,耳畔传来他闷闷的低笑声,一字一顿,「你说呢?」

「薛、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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