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落民间的皇妹回宫后第一件事,便是求皇帝将我心悦多年的小将军赐婚于她。
但皇妹不知道,我和她最大的不同便是,她想要的,只能靠别人给。
而我想要的,都是自己拿。
01
我见到荣华公主的时候,是在我的生辰宴上。
我是大辽先帝最宠爱的嘉裕公主,在弟弟裴楚登基之初,作为他的利刃替他杀了不少人。
二十三岁的我至今未嫁,也没有人敢娶。
在生辰宴上,有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落魄贵女正对我议论纷纷,我琢磨着要怎么料理了她们俩的时候,皇上来了。
他沉了脸色,道:「皇姐何必和她们过不去?」我侧过头,看见明黄色的龙袍,皇上的脸色算不上好,明显是责怪我和他请来的客人过不去。
他做了这么多年皇帝,还是没有一点长进,喜怒形于色。
或许他觉得自己掩饰得很好,可我和他从小长大,我太了解他了。
「既然皇上开口了,你们入座就是。」
我瞥了她们一眼,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婢女鱼贯而入,珍馐佳肴流水一般送了上来。
席间,我原本准备好的歌舞却突然被皇上撤了,我放下酒杯,淡淡道:「本宫府中的乐姬舞娘新排了歌舞,皇上不准备看看?」
他咳了一声:「皇姐,其实今日,朕有一要事要说。」
我挑了挑眉,等他说下去。
皇上的贴身太监苏余拍了拍手,只见一个头戴斗笠面纱的白衣女子走了进来。「难怪皇上不愿意看本宫府上的歌舞。得此美人,凡俗之音自然无法入耳了。」
皇上的脸色变了变,我听见他深吸气的声音:「皇姐,你可还记得先帝那次南巡?当初太后带着双生子一同去了。」
我和皇上并非一母同胞。我的生母是先帝的孝懿纯皇后,皇上的生母,也就是如今的太后,是在孝懿纯皇后病逝后三年被立后的。
据说太后当年产下双生子,可在那次南巡中小公主遗落民间,自此了无音信。
我看向那个白衣女子,她身段纤纤,柔弱仿如一把薄纱。
「朕花费多年,终于将二皇姐找了回来。」
白衣女子慢慢摘下斗笠和面纱,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和太后果真一模一样。
她生得很美,即便不点珠翠,不穿华服,也如同惊鸿碧痕,我听见席间有人低低的惊叹。
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皇上,嗯,他们的确有几分相似。
「皇姐,这位便是二皇姐,荣华公主。」
原来连封号都已经拟好了。这位荣华公主朝着我施施然一礼,眸子中隐约闪动了泪光:「见过长姐。」
我看着她,慢慢笑了,端起酒杯道:「荣华,何必多礼?」
抬起酒杯饮酒的片刻,我顺着酒液抿去了快要浮上嘴角的冷笑。
荣华公主和皇帝长得确有几分相似,都是混淆裴氏江山血脉的孽种。
02
我做梦了,梦到了母后,孝懿纯皇后。
她雍容含笑,端坐在凤椅上,招手让我过去,我伏在母后膝上,感受她温柔地抚过我的头发。
画面一转,这次母后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如纸。
她咳嗽得厉害,看见我来了,还是勉强撑起一个笑容,周围的太医和婢女来来去去,我心慌得厉害。
「清也,母后没事。」母后唤了我的名字,她总是在我惊慌失措的时候叫我清也,这样能让我迅速地镇定下来,但是这一次,我拉着母后冰凉的手,眼泪却不自觉地涌了出来。
猛地从梦中醒来,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霞玉,现在是什么时辰?」我想喝口水,只见一只修长而分明的手掀开床帐,递来一杯茶。
「公主,现在还早,您再歇息一会儿吧。」
我抬头一看,看见了离央那双摄人心魄的眸子,他的脸在月光下仿佛一块美玉,一双狭长的凤眼懒洋洋地看着我。
「你怎么在这里?」
我喝了一口茶,淡淡地问。
离央是我府上的面首之一,但我从来不让他们在我房中——虽然市井都流传我荒淫无度,可我确确实实没和他们发生过什么,只不过让他们陪我说话罢了。
「霞玉姐姐半夜感染了风寒,我就替她来守夜。」
离央一本正经地说,我懒得搭理他,就算霞玉病了,偌大公主府,也是有人可以接替她的,离央向来喜欢耍花招,我也没心情过问。
「记得准时叫我起身。」
我吩咐了一句,便挥手让离央退下。
今日是万桃节,明面上是一个皇室贵族们欣赏桃花的宴会,实际上是京城公子小姐们相看的节日。
从前都是太后主持,可现在太后身体不佳,便换成了我。
清晨离央按照我的吩咐早早叫醒了我,立在一旁看婢女们给我梳妆。
在簪发时,离央拨开了霞玉的手,变戏法一般从怀里拿出了一支海棠牡丹步摇给我插上。
「公主,这支簪子好看。」离央含笑道,「希望今年公主能觅得良人。」
「有你们在本宫府上,什么人敢来做驸马?」我轻笑。
离央的手一顿,道:「我们不过是卑贱之身,若是公主不满意,一声令下把我们赶出府去就是。」
我回头看着离央,他那双慵懒的眼睛雾气迷蒙,根本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我盯着他半晌,突然伸出手去,手指抚过他的下巴,顺着脖颈一路往下,慢慢拨开了他外衣的衣襟。
离央那张笑眯眯的面具顿时出现了裂缝,周围的婢女们都低下头去做自己的事,我看见离央的喉头微微动了动,一抹似有似无的红云飞上他如玉的脸:「公主,这不成体统。」
离央咬着牙说。
嘴上挺厉害,我只是稍微一动作,便是这副模样?我忍不住大笑,站起身来往外走,挥了挥手:「这才是体统。」
万桃节上,我笑眯眯地迎来送往,看着他们小心翼翼的样子,有时候又觉得没劲,总共不过是些公子佳人吟诗作对的桥段。
「世子好箭法!」
突然,旁边传来了众人的喝彩声。
我望过去,看见林墨正提着弓,神色淡淡地与周围人说话。
万桃节上除了展示文采,向来也有比试身手的时候,此刻被围在中间的,就是景国公世子——林墨。
他和我同年,却至今未娶。
关于林墨没有娶妻的理由嘛——
「不愧是嘉裕公主看中的人。」我身边有几位笑着说,「景国公世子当真称得上举世无双。」
我淡淡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落在旁人眼里,自然是一副志在必得的骄傲神色。
林墨也听见了这边的说话声,皱着眉扫了我一眼,不动声色地敛去了眉眼中的厌恶。
是的,我曾经喜欢过林墨,但那也不过是曾经了。
林墨至今未娶,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京中贵女们摄于我的威名,没有人敢把女儿嫁给林墨。
毕竟,我是先帝最宠爱的公主,在裴楚刚登基、权力不稳时,还帮他杀过不少人。
裴楚比我小四岁,先帝又是突然病逝,自然有人不服。我以雷霆手腕镇压朝野,虽然近几年有所收敛,但终归落下了个「女魔头」的名声。
我喜欢林墨,林墨不喜欢我,这也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实了。
「太后、皇上、荣华公主到——」我顺着声音看过去,看见三人走了进来。
裴霜霜已经被正式册封了荣华公主,但穿着打扮还是不像个公主——至少和我比起来她穿得不能再素净了。
裴霜霜扶着太后,和裴楚一左一右地走在太后身边,乍一看倒真真是一家人。
今天裴楚的心情看上去不错,他挥手让众人起身,走到最上方的位置坐下,我笑着上前,道:「太后身子不爽,怎么今日有心情来?」
太后咳嗽两声,皮笑肉不笑地看向我:「自然是有喜事了。」
我笑盈盈的递上一杯茶:「看来荣华的到来,的确让太后高兴不少。」
太后笑着拍了拍裴霜霜的手,道:「的确。早年荣华流落民间,实在让人心痛,哀家现在想方设法地要弥补她。」
我「哦」了一声,在太后身边坐下,道:「荣华今年也到了成亲的时候,太后不如趁今日好好给荣华挑个如意郎君。」
太后笑着点点头:「哀家也是这么想的。」
我挑了挑眉:「看来太后已经有人选了?」
太后没说话,望向一旁的裴楚。
裴楚坐在上首,看也不看我,反而看向了下方窃窃私语的人们。
荣华公主要选驸马,这自然是个香饽饽,先不说裴霜霜容貌绝世无双,但看裴楚和太后对她的喜爱,驸马爷的位子也炙手可热。
「本来朕想再选选,不过荣华已经有了意中人。」裴楚的眼光从所有人面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林墨身上,「那便是景国公世子。」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片低低的惊呼。
我看向林墨,他向来淡然的神色此刻出现了一丝松动,裴楚又说:「不知景国公世子意下如何?」
林墨走上前来,拂起衣袍跪下:「能得荣华公主青睐,臣喜不自胜,谢皇上恩典。」
所有人都沉默了,我察觉有人偷偷地看我。
先帝在时,知道我喜欢林墨,曾经探过景国公的口风,但换来的却是婉拒——成为驸马,意味着再也不能掌握实权,只能做个混吃等死的富贵闲人。
林墨何等骄傲,怎么会愿意?何况,他不喜我跋扈作风已久,自然是千万般不肯。
但现在,他却答应了下来。
我瞧着裴霜霜和林墨有片刻的四目相对,两人脸上都露出一抹绯红。
我无谓地笑了笑:「恭喜世子。」众人也很快反应过来,纷纷向林墨庆贺,裴霜霜也满目含笑,羞红了脸依偎在太后身边。
今年的万桃节,欢欢喜喜地落下帷幕。
回府时,我正准备登车,却听见裴霜霜在背后叫我:「皇姐,等等我。」
我回过头,看见裴霜霜抿着唇对我笑:「我的马车坏了,不知道能不能劳烦皇姐送我一程?」
我知道她应当是有话要对我说,于是点点头,先行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先去荣华公主府。
马车摇摇晃晃的,裴霜霜扶了扶头上的翡翠步摇,那是波斯今年上贡的,有大半都被裴楚赏给了裴霜霜。
「皇姐,今日之事,你不会生气吧?」裴霜霜眨了眨眼。
我靠在软枕上,把玩着一串玉髓珠:「不知荣华所说何事?」
「嗯……我与景国公世子一事。」裴霜霜的脸又红了。我笑了笑:「哦,林墨啊,无妨,区区一个男子罢了,我怎么会因为他影响和你的感情呢?」
裴霜霜仔细打量着我的神色,道:「皇姐不生气就好,我听坊间传闻说,皇姐似乎中意世子已久,所以才——」
「既然入了宫,就不要像市井妇人一般说三道四。」我打断了裴霜霜的话,「我早就腻烦了林墨那张脸,给你也无所谓。」
裴霜霜的脸红了又白,可能是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
我言语中透露林墨是我不要的人,似乎让裴霜霜有些咬牙切齿,不过她很快调整好了表情,笑着说:「皇姐果然洒脱。」
快到荣华公主府了,我闭上眼小憩,不再准备和裴霜霜说话。
马车停下,裴霜霜在下车之前,突然对我说:「皇姐,我一直很羡慕你。同为公主,你从小锦衣玉食,而我却粗茶淡饭。」
我睁开眼,看见裴霜霜亮晶晶的眼睛。「所以,母后和皇上一力补偿我,只要是我想要的,都会给我。」
我慢慢笑了笑,替她扶正了头上那支翡翠步摇。
「你知道你与本宫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
「你想要的,只能靠别人给,而本宫,是自己拿。」
03
回到嘉裕公主府,离央又出现在我的房中。我在屏风后任由婢女给我更衣,听见离央在屏风那头问:「听说皇上给景国公世子和荣华公主赐婚了?」
我淡淡地「嗯」了一声,离央沉默片刻,问道:「你不难过?」
此刻我更衣完毕,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懒洋洋地躺到贵妃榻上。
我养的猫儿跳过来,我爱怜地抚摸着柔软的毛:「有什么好难过的?本公主府上有你们这十来号人,哪个不比林墨会哄我:「开心?」
离央沉默了,他不再是平日那副没个正形的样子。
我让婢女们都退下,朝他招了招手:「他们被赐婚,你好像比较难过?你是喜欢裴霜霜呢,还是喜欢林墨?」
离央并未因为我的打趣而放松神色,此刻四下无人,他低声说:「公主,我总觉得,裴霜霜的回归是某种信号。」
他的眼睛放出惊人的光彩,完全不像是个面首,我轻笑了一声:「这是自然。」
「公主可有准备?」离央盯着我。
「答应你的事情,自然会做到。」我用手支着头,挠着猫儿的下巴,它舒服地闭上了眼,「别急,万事都有本公主在。」
过了几日,我兴起要去京城的翠湖游湖。
我早早订好了画舫,登船时,却发现有人在吵闹,霞玉过去看了看,回禀我道:「公主,是景国公世子,好像是景国公世子提前订了画舫,但是今日却没有了。」
我点了点头,从窗口看过去,果然,林墨正眉头紧皱,不知在和小厮争执什么。
我对霞玉说:「把世子请过来。」
林墨上船看见我,脸色又是淡淡:「见过公主。」
我颔首:「世子今日也来游湖?」林墨嗯了一声:「臣约了荣华公主。」
难怪他会与人争执,我轻笑道:「荣华还没来?」
林墨说:「臣早来了些时候。」
我饶有兴致地看着林墨:「既然如此,我这艘画舫可以让给你。」
林墨有些意外,我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荣华现在还没来,你陪我赏一会儿月,如何?」
林墨本想拒绝,但是我笑眯眯地看着他:「世子怕我把你吃了不成?」
「不敢。」林墨拱手后便坐了下来,垂着眼睛并不看我,恪守着君臣之礼。
我支着下巴,看向天空中那轮月亮,柔和的月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荣华流落民间那些年,多亏有世子照顾。」
听见我这句话,林墨猛地抬起头,道:「公主都知道了?」
我笑容不变:「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并不是花瓶,我的消息网可能比林墨还灵通些,只要是京城中我想知道的事情,几乎没有打听不到的。
林墨和裴霜霜一副两情相悦的样子,都不用我刻意去查,自然会有人把消息送到我耳边。
当初林墨外出游历,恰好遇到了年少的裴霜霜,林墨就把裴霜霜带回了京城,安置在别院。
十一岁开始的感情,到如今也有十二年了。
我微哂,我早就知道林墨有个青梅竹马,不过怎么也没想到会是我的皇妹。
「荣华是公主的亲妹妹,她至纯至善,臣心仪她已久。」说起裴霜霜,林墨的眉宇间多了几分温柔,「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子,还希望公主能祝福。」
然后,林墨又说了一堆,我听了半晌,总觉得他是在委婉地劝告我不要打裴霜霜的主意,不由得笑着问:「世子,不会以为本宫还喜欢你吧?」
林墨一僵,随即沉默不语,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世子未免太自恋了些。」
听到我如此不留情面的话语,林墨露出了几分难堪的神色。
我看向窗外,有一辆公主仪仗的马车正驶向湖边。我站起身,道:「我自然是衷心祝福世子和荣华的,只要世子今后不后悔就好。」
听到这话,林墨又紧张起来,生怕我会把裴霜霜怎样的表情。
我也不看他,径直走下了画舫。裴霜霜看见我,笑道:「皇姐也来游湖?」她四下看了看,道,「怎么独自前来呢?好生孤单。不如皇姐和我一起吧。」
看你和林墨甜蜜吗?我暗自腹诽,正准备拒绝她,就听见旁边有人朗声道:「嘉裕和本王早已有约,就不劳荣华公主费心了。」
我看过去,发现是英阳王裴江越。
他剑眉星目,一身黑衣,只带了两个随从。
他只比我大三岁,但因为生得过于俊美,说他今年二十也有人信,裴霜霜刚回宫,自然是不认识裴江越的,我笑道:「荣华,这是英阳王。」
裴霜霜看见裴江越这张脸,有一瞬间的失神,她或许也没想到,这么年轻俊美的人居然是我们的皇叔。
不过她反应很快,十分合规矩地行了礼。
裴江越替我解围,我自然不会打他的脸,于是,我上了裴江越的画舫。
「皇叔今日怎么有兴致游湖?」我问。
裴江越微微一笑:「本王只不过怕你看见荣华和景国公世子难受罢了。」
或许是因为年岁差距不大,裴江越在我面前也没有什么长辈架子。
我喝了一口桃花酿,口齿生香,让我心情格外地好。「怎么会?林墨只是我年少无知时的过去罢了。」裴江越看了我一会儿,慢慢笑道:「那就好。」
我的手指轻点,浑然不觉画舫外有道视线一直紧紧地关注着。
04
今年似乎不是个好年,江南暴发了瘟疫。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霞玉正在旁边愤愤不平地念叨,凭什么今年的螺子黛全给了裴霜霜一人。
我挥手让给我带来消息的门客退下,塞了一块点心到霞玉手里:「尝一口这个,别像个婆子似的唠唠叨叨了。」
霞玉心有不甘:「可是,公主……」
我往贵妃榻上一靠,道:「如今江南百姓还在水深火热之中,不过一斛螺子黛,没有了也就没有了。」
霞玉似有不甘,还想再说什么,一旁的墨玉端着水果走上来,示意霞玉退下去。
「霞玉还小,自然不懂公主心思。」墨玉把水果递给我,我问:「今年的雪顶含翠呢?这个时候喝正好。」
墨玉使了个眼色,一个小丫头捧着茶具上前,半跪在我面前烹茶,墨玉问:「公主心里已经有了应对江南时疫之策了?」
「自然。」我轻飘飘地说,「本宫已经想好了救灾三策,只等明日进宫回禀皇上。」
墨玉问:「不知公主有何高见?」
「第一,让富余之家筹措银两;第二,减免徭役赋税;第三,开放粮仓设立粥铺,以解燃眉之急。」
那丫头捧了一杯茶递给我,我喝了一口,抬头看向她,发觉她有些脸生:「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主的话,奴婢叫绿意。」绿意弓身道。
墨玉笑着说:「前段日子内院伺候的丫头不是少了一个吗,奴婢看她手脚麻利,便指了她进来服侍。」
我哦了一声,微笑道:「茶烹得不错。」
绿意脸上一喜,感恩戴德地叩了几个头。
第二日宫宴,我本来想提前离席,在御书房单独与裴楚说话,但听到太后正说着些裴霜霜出嫁的事宜,我便打算还是坐到宫宴结束。
裴霜霜和林墨的婚礼定在下月,这么快,看来是早就有所准备了,我眼观鼻鼻观心地想。
「母后,光我一人成婚,是否于理不合?皇姐至今还孤身一人呢。」
裴霜霜突然出声,我略一挑眉,好端端的提我做什么?裴楚也朝我看来,问道:「怎么皇姐今日似乎精神不佳?」
我以袖掩唇,打了个哈欠:「府上又来了几位新面首,昨日夜里与他们欢歌宴饮,玩得晚了些。」
听见我这么说,裴楚和太后的脸色并不是很好,但并未责怪于我。
我拈了块糕点吃了,笑道:「成婚么,我不是很感兴趣,荣华自己安心准备成亲便是。」
裴霜霜面色不变,用一种略带歉意的笑容说:「可皇妹到底于心不安……毕竟人人都知道皇姐苦恋世子爷多年。」
这算什么,到我面前炫耀来了吗?
我正色道:「荣华实在是不必如此愧疚,毕竟林墨是我早就不要了的东西,现在皇妹如获至宝,得此良缘,皇妹好好珍惜就是。」
这一次,我比上次的话说得还要放肆,全然不把林墨放在眼里。
宫中众人听闻都变了脸色,裴霜霜的嘴唇也有些发白,我看了看自己昨日指甲上涂好的丹蔻,轻轻吹了吹。
「对了,皇上,我还有一事要说。」
见在我这里讨不到好处,裴霜霜转而向裴楚说。
只见裴霜霜调整好了表情,盈盈在裴楚面前跪下:「近日我听说江南时疫暴发,想到万民于水火之中,实在寝食难安,于是连夜想出了救灾三策。」
裴楚眼睛一下亮了起来,道:「你说说看。」
裴霜霜温柔笑道:「第一,让富余之家筹措银两,分给时疫中受灾的难民;第二,减免徭役赋税,还要下派官员落实政策,才能让百姓心安;第三,开放粮仓设立粥铺,分发粮食,以解燃眉之急。」
这三策基本上是一字不差地复述我的话,我看向裴霜霜,她正以一个旁人看不到的角度朝我露出一抹微笑。
裴楚一听,立刻抚掌而笑:「二皇姐所言极是,明日朕就与大臣商议是否可行,然后落实下去。」
宫宴在对裴霜霜的一片恭维声中结束,裴楚临了了才想起我:「皇姐,你今日约朕宴会结束相见,可是有何要事相商?」
我站起身理了理衣裙道:「噢,忘了要说什么了。」
回到公主府中,离央有些不可置信:「你就这么轻轻放过?」
我支着下巴,将一杯茶递到离央唇边:「喝不喝?」
离央有些烦躁,自从裴霜霜回归后,他就不似以往沉稳了。
我轻轻吹了吹茶,道:「你之前不是问过我为什么不嫁给林墨么?如果有皇上下旨,这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
离央道:「对啊——」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闭上嘴,神情有些古怪。
我轻笑道:「没错,就是皇上不准。」
林家是京城八大贵族之首,裴氏王朝的权力中心,皇权之下就是贵族和军权。
我在裴楚刚登基时,不仅杀了很多奸臣佞臣,同时还被很对忠君之士爱戴,裴楚权力稳固之后,向来十分忌惮我。
在这种情况之下,他怎么可能让我和林墨成亲,将八大贵族掌握在手中?
所以,虽然裴楚看上去十分敬重我,也任由我行事放肆,但我如果有什么是真的想要,他是不会给我的。
「离央,我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心急。」
我淡淡一笑,斜斜倒在大迎枕上。
05
嘉裕公主府中的凉亭内,春风习习,绿意狼狈地倒在我面前,瑟瑟发抖地不敢抬头看我。
霞玉站在一边,厉声道:「是谁指使你的?敢在公主府上行此背义忘主之事!」
绿意瑟缩着想往后退,墨玉伸出脚抵住她的脚后跟,微笑问我:「公主,我们去年的银丝炭还没用完,奴婢已经命人烧红了。」
我点点头,霞玉脸色一振,指着绿意道:「还不赶快给这蹄子灌下去!既然她不愿意说,就烫烂她的嘴!」
有人把烧好的炭提了上来,灼热的温度仿佛海浪一样扑打在绿意的脸上,熏得她娇俏的小脸通红,随后又迅速地惨白下去。
「公主,奴婢真的是冤枉的!您的救灾三策,真的不是奴婢透露出去的!」我斜斜看了绿意一眼,她虽然害怕,但还是咬紧牙关不肯承认。
我微笑起来,伸出脚用鞋尖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看我。
「你在等谁来救你?」我问,「荣华,皇上,还是太后?」我歪着头,不顾绿意抽动的肩膀,自顾自地说,「你的主子还让你做什么?」
绿意强作镇定:「奴婢听不懂公主在说什么。」
霞玉满脸厌恶的地丢出一个香囊:「你偷偷放到公主房中的这个香囊里,装的什么东西?」
看见这个香囊,有汗珠顺着绿意的额头淌了下来。
我用脚拨了拨那个香囊:「你苦心孤诣把这东西挂到我的床幔上,闻久了便会让人发疯发痴,难为你们找到这种药来对付我。」
我见绿意仍旧不肯开口,也懒得再和她多话,招了招手就想让人把炭给她灌下去。
「皇姐怎么生了这么大的气?」正当绿意拼死挣扎时,一个人影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我看了一眼走进来的裴霜霜,她一身白衣,满脸慈悲地看着被按在地上的绿意:「奴婢们尽心侍奉,无论犯了什么错,还请皇姐体谅一二才是。」
我看着裴霜霜,轻轻摇着手中的团扇,一语未发。
裴霜霜又说:「这丫头看着也不过十四五岁,皇姐何必如此心狠?」
我仍然不说话,面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裴霜霜见她一个人在说单口相声,未免有些尴尬,竟然自作主张地要去把绿意扶起来。
「把炭灌下去。」
我冷冷开口,墨玉上前一步挡开了裴霜霜的手,绿意嘶哑的尖叫声让裴霜霜几乎站立不稳。
府兵松开绿意,她痛苦地倒在地上挣扎,我冷眼看着,说:「送到京兆尹,就说是本宫府上出了个背主的奴才。」
但我想了想,又说:「还是算了,交给公主府上的暗卫审问,一定要让她说出是谁指使她谋害本公主!」
原本以为我要把人送到京兆尹,裴霜霜暗地里松了口气,可我转头又说要让暗卫来审,她脸色又变了,这一举一动都被我看在眼里。
怎么都这么蠢?!
裴霜霜还是太嫩,她居然一个步履不稳,往后踉跄几步,直直跌入了湖水中。
裴楚下旨让我进宫的时候,我正在和婢女说笑,也只是随意换了身衣裳,便乘马车入了宫。
「皇姐为何要把荣华公主推入湖中?」裴楚面色不好,神色冷硬。
我支着下巴看他,裴楚从来没有这么跟我说过话,可能是不敢,也可能是不想。
「皇上觉得我推她了?」我觉得好笑,「她算什么东西,若是想对付她,怎么会耍这种小把戏?」
或许是想起从前的事情,裴楚一时不说话了。
我知道他肯定看得清裴霜霜这种小手段,只不过他早就忌讳我,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也想和我追究,敲打敲打我。
我站起身,道:「如果只是这种小事,皇上还是不必费心了,江南时疫在前,皇上应该把心思放到这些事情上才是。」
或许是很久没听见我的说教了,裴楚脸色一沉:「皇姐还以为朕是从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孩?」
我看了他一眼,道:「自然不是。」
此时林墨进了御书房,他或许也知道了裴霜霜落水一事,看我的眼神冷若冰霜,不过我并不在乎。
我转念一想,转身去了太后的寝宫,她身子一直不好,这段时间裴霜霜天天进宫陪她,才有了些气色。
此刻,太后正靠在大迎枕上,皱眉端着一碗汤药。
「嘉裕来了?」
太后有点吃惊,我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交给一旁的宫女:「太后最吃不得苦药,儿臣特意带来了蜂蜜丸子,太后吃药的时候一起服下,会让药更容易入口。」
太后随后神色淡淡,道:「难为你有这份心。」
对着婢女一指:「送去荣华那儿吧,她比本宫还吃不得苦。」
我知道,这是太后不满「我把裴霜霜推下水」的事情,但我懒得理会,便装听不懂。
看着太后靠着的那只大迎枕,笑道:「这只迎枕太后用了好些年了,改日儿臣再送一个过来吧?」
太后这只迎枕是我送的,软硬、花纹和材质都十分得太后喜欢,其中更有一味西域秘香,让太后爱不释手。
即使,我故意提到这只大迎枕,太后的脸色也没有半分松动,反而是让贴身宫女拿来了另一只枕着:「这只也用忒久了,以后就收起来吧。」
贴身宫女笑道:「奴婢也觉得荣华公主费心了,亲手绣了这只凤穿牡丹的迎枕,以博太后欢心。」
原来太后已经不耐烦至此,竟然想现在就同我翻脸。
我不动声色,笑着站起来告辞。
我内心晴朗,很好,他们很快就会有求于我。
06
救灾三策失灵的消息传到京城时,裴霜霜刚和林墨完婚。
婚宴我去参加了,太后和裴楚果真在嫁妆上花了大手笔,以十里红妆将裴霜霜风光大嫁。
新郎官林墨也不复往日冷着一张脸,反而多喝了几杯,在婚宴上被人调侃。
所有人在恭贺新人、在夸赞裴霜霜心系天下、聪慧无双:「万万没想到公主金枝玉叶,也能想出救灾三策,救黎明百姓于危难之中。」
林墨听了,腼腆地笑,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当救灾三策失灵,江南难民怨声载道、对裴霜霜破口大骂时,林墨居然是第一个跑到我府上的。
「嘉裕公主,为何救灾三策会失灵,造成如今的局面?」
林墨属实慌了阵脚,现在外面对裴霜霜骂声一片,他护妻心切,便直接跑到我府上来了。
我装作不懂:「救灾三策不是荣华的主意么?怎么驸马问到我这里来了?」
林墨被我呛声,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我似笑非笑地对林墨说:「驸马关心则乱,从前觉得本公主荒淫无度,此刻竟然会问本宫朝政之事,让驸马失望了,我并不知晓救灾三策为何会失灵。」
我笑眯眯地看着林墨铁青的脸,忍不住又说:「或许是荣华学艺不精,还不知天高地厚的缘故呢?」
我说话向来不客气,林墨涨红了脸,憋了半天只说出一句:「霜霜不会。」
这句话,我好像从前也听到过。
我看着林墨,想了想,抿了一口茶,问道:「驸马为何会如此钟情于荣华呢?权当是本公主想听故事了,聊一聊,听着有趣,我没准就有法子了。」
林墨眼睛一亮,他在权衡、在窃喜:我到底还是不服气的!也罢,一个爱情故事而已,没准他说出来,能交换出救灾三策失灵的原因。
是划算的。
半刻后,他慢慢开口:「从前臣在江南的瑞严寺上香,瞥见一个女孩在佛前祈祷,能再见一面母亲,后来,她还分了好些银子给瑞严寺门口的乞儿。
臣当时便心悦这个纯善的女孩,却担心冒昧,没敢上去搭话,只捡到了她的一支白玉缠枝响铃簪,后来才遇见霜霜,她认出了这支簪子,才终于得以和臣相见。」
我听林墨说完这个故事,心下一动,抿唇笑道:「果然驸马与荣华情深意重。」
然后,我招了招手,让墨玉送客:「感谢驸马给本公主讲了这么一个好故事,不过长姐乏了,要歇息了。」
林墨或许没想到我如此无赖,涨红了脸色。
可他是我名义上的妹婿,加上此刻在我的公主府,自然不敢造次,只能忍气吞声地离开了。
救灾三策失灵,先前称赞裴霜霜的人都不见了。
江南难民甚至出了一首打油诗来讽刺裴霜霜,刚刚风光大婚的裴霜霜,此刻连公主府都不敢出,日日躲在府中不见人。
「公主似乎早就知道救灾三策会失灵?」霞玉好奇地问我。
我笑眯眯地说:「绿意只给她复述了一遍我的法子,可她毕竟没有朝政经验,不知道这救灾三策中巨大的隐患。」
我悠闲地摸着怀中的猫儿:
「第一策筹措银两。江南富贵之家,哪一个和当地官员没有些弯弯绕绕的?他们明面上筹措了银子,但那些富人宁愿被官府分去一部分,剩下的走个过场又回到手中,也不愿意真的捐给灾民。
「第二策减免赋税,裴霜霜还建议朝廷官员去视察,可江南那些硕鼠,早就趁命官抵达江南之前,大力征收完赋税了。
「第三策更是有利可图,开放了粮仓,有多少粮食能真切落到灾民手中?掺沙子和树皮并不少见。」
我喝了一口茶,又说道:「不过嘛,原本这骂名是落不到裴霜霜头上的。可惜,皇上和太后一力要为她打造贤良淑德、聪慧无双的形象,她自己也贪心不足,如今才会被反噬至此。」
霞玉出身贫苦,虽然此时觉得十分解气,但仍然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可百姓到底是无辜的。」
我闭上眼,道:「马上就会有人给皇上出谋划策了。」
最后,挽救了江南混乱的,是英阳王裴江越。
他推翻了救灾三策,重新想了办法救灾。不仅如此,还拿出了英阳王府大量的体己银子救灾,让亲信亲手送到了江南。
裴江越珠玉在前,不少想拉拢他的朝臣贵族也纷纷作出表率,一时间竟然筹措到了不少银两。
虽然裴江越年纪轻轻,但文武双全,政绩喜人。
曾有人断言,他是最有力的皇位继承人,但裴江越似乎从无觊觎皇位之心,只一心一意辅佐先帝,和先帝感情十分要好。
先帝只有裴楚一个成人的儿子,但很多人都认为裴楚并非明君,先帝驾崩时,也有人提出要拥立裴江越。
虽然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但裴楚一直对裴江越这个皇叔心存忌惮。
此时裴江越的名声越来越好,这让裴楚心中的深藏的自卑和忌惮又一次浮上水面。
不仅如此,传言,先帝还给裴江越留下一道遗诏。
有人说,先帝担心裴楚并非明君,这道遗诏就是留给裴江越制衡裴楚,如有必要,可以拿出来废掉裴楚的皇位。
真真假假,裴楚一直忌惮裴江越。
现在,裴楚是彻底坐不住了。
我坐在御书房中,看着裴楚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觉得他又回到了从前,那个事事都要问「皇姐,怎么办」的小孩。
「皇姐……」裴楚看向我,他的目光中不仅仅有恳求,还有皇帝的狠辣和命令,「替朕杀了英阳王。」
07
我约裴江越在桐翠台见面时,他并没有拒绝,反而爽利地答应了。
裴楚认为我与裴江越关系匪浅,他的耳目在那日游湖时看到我登上了裴江越的船。
裴楚并不担心裴江越会拒绝我。
桐翠台在行宫,向来是皇室赏景避暑的好地方。
我摆了一盘棋,裴江越微笑着在我面前坐下:「嘉裕似乎很久没与本王下棋了。」
我端起酒杯:「侄女的棋艺还是皇叔亲手教导的。」
裴江越执起白子:「那便让本王看看嘉裕如今可否胜过本王。」
我拈起黑子:「光下棋有什么意思?不如这样,每过五个回合,我们彼此可以提问三个问题,被提问的那一方,选择一个问题来作答。」
裴江越一身黑衣,含笑道:「这玩法倒也新颖。」
裴江越白子先行,我与他谨慎地交手三个回合,棋盘上彼此都看不出对方的心思。
裴江越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裴霜霜?你一直在容忍她是为了什么?你的计划中有没有林墨?」
我斟酌着下出一子,说道:「是,我早就知道裴霜霜。」
此时已经到了夏天,闷热的天气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和裴江越聚精会神地又下了三个回合,我问道:「你手上是不是真的有先帝遗诏?你拿着它有什么目的?先帝是何时把它交给你的?」
我一连问了三个问题,都与遗诏有关。
如果裴江越回答后两个,就证实了他确实有先帝遗诏,如果他回答了第一个,就说明这道遗诏确实和传言中一样,有关废帝。
裴江越的手一顿,思索片刻之后,他微笑着抬起头看向我:「先帝在驾崩前两个月,秘密传我入宫,将遗诏交给了我。」
棋盘上的杀机开始展露,窗外盘旋的乌云层叠,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
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裴江越的脸:「嘉裕果然比本王想象中还要长进不少。」
三个回合之后,裴江越的问题也开始咄咄逼人:「你是什么时候见到的裴霜霜?公主府上那个叫离央的,是不是齐将军的小儿子?太后近来身体如何?」
窗外雷声大作,瓢泼大雨之中,树木花卉东倒西歪。
我执起酒杯饮了一口:「我十五岁那年发现林墨每月都会去林家的一座京郊别院,尾随他去过一次,那时候就见过裴霜霜。」
裴江越大笑起来:「哦,原来太后身体不佳啊!」
我的手一顿,额头上冒出涔涔冷汗。
我抬眼望向裴江越,他含笑间神色自若,根本没有他的问题那般锋利。在这个瞬间,我有一种错觉,裴江越什么都知道。
大雨瓢泼,冷雨飞进窗檐,皮肤沁了丝丝寒意。
棋盘上黑、白双方杀得激烈,彼此都在周旋,试图抓住对方的破绽给对方致命一击。
三回合过后,我问:「你知不知道裴楚并非先帝亲生?我今天约你来的目的是什么?你是否愿意为了裴氏江山付出一切?」
裴江越站起身,关了飞雨的窗户。他回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裴氏子弟,自然要为江山社稷付出一切。」
此刻,白子已经露出颓势,我抓住一切机会,全方位地扑杀白子。
「清也,你赢了。」最终,裴江越放下手中的棋,我也慢慢舒了口气。
我突然察觉到,裴江越叫了我的名字,而不是叫我的封号。
「清也,你记住,你姓裴,叫裴清也。」
裴江越和我举杯碰了碰,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皇叔,我记得。」
裴江越含笑点了点头,我则起身往桐翠台外走去。
「清也。」他突然喊住我,我回头朝他看去。
裴江越一双凤眼在雨后熠熠生辉,亮起摄人心魄的光彩:「生辰快乐。」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已成定局的棋盘,突然想起来,方才有一步,是裴江越故意让我,才让我抓住机会,将他杀了个片甲不留。
雨雾漫上我的双眼,我低低应了一声,一步一步走下了桐翠台。
08
英阳王裴江越在桐翠台饮酒赏雨,却因酒醉失足落水而英年早逝。
裴江越在京中向来有不少爱慕者,那些少女听说这个消息都扼腕叹息,更有甚者,扬言此生不嫁。
裴楚对裴江越已死的消息非常满意,他大力赞赏了我一番,赏赐流水一般地进了公主府。
离央听说我和裴江越的桐翠台之约,皱着眉问我:「他知道我是谁?」
我瞥了离央一眼。
没错,裴江越知道离央是定国大将军齐国藩最小的儿子,齐戎一。
齐家与孝懿纯皇后的母族宁家交好,裴楚登基后,宁家遭人弹劾,查下去之后,顺藤摸瓜地查到了齐家。
那年,齐家被人弹劾通敌叛国,几乎全族覆灭。
只有齐戎一,因为先前和家里怄气,扬言与齐家断绝关系在外游历,才躲过一劫。
不过齐戎一也不是真的和齐家断绝关系,只不过年少轻狂让他劫后余生。
因为宁、齐两家交好,所以我费尽心思找到了齐戎一,让他改名离央,假装是面首藏在公主府中。
军权分散在三个家族手中,一是宁氏,二是齐氏,三是太后的母族萧氏。
齐家覆灭的真相,就是太后和裴楚为了稳固萧氏的军权,颠倒黑白污蔑的齐家和宁家。
那个时候,我已经懂事,他们自然知道忌讳我。
多年来,我韬光养晦,将自己伪装成荒淫无度的形象,从金枝玉叶转为裴楚和太后的杀人兵器,就是为了等待一个时机。
齐戎一也力求为齐家翻案,一直在公主府中忍辱负重。我答应他,一定会还齐家一个清白。
真相越来越近了。
「英阳王问的关于太后之事,是什么意思?」齐戎一疑惑。
我吃了口在凉水里镇着的西瓜,说:「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太后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了,裴霜霜和林墨的婚事那么着急,也是想给太后冲冲喜的缘故。
这似乎并不管用,太后病得连床都下不了,我也要依例入宫侍疾。
不过,裴霜霜并不用来,因为她有身孕了。
太后高兴不已,裴楚膝下子嗣单薄,裴霜霜成亲不久便传出这等喜事,也算是有福之人。
裴霜霜因为救灾三策的事情恼火不已,从她落水之后,也算是彻底和我撕破脸皮。
我懒得应付她,不过她也不敢仗着自己如今得宠,到我面前耀武扬威,她有孕的时候我让人给她送过礼物,不过听说被她丢了出来。
我想,她应该是气恼救灾三策的原因。
侍疾的人不少,除了皇亲国戚之外,大部分是裴楚的后妃。
没有人敢让我累着,我都闲得不好意思了。
这一日晚上,原本就轮到我为太后守夜。
裴楚的皇后本想安排人替我,但我婉拒了:「今夜下了雨,本宫本来就在寿康宫,就不劳烦其他人冒雨过来了。」
我接过了婢女手中的药碗:「刚好,在太后跟前全了孝心。」
雨下得很大,太后休息不好,寿康宫内殿中并没有什么人。
我坐到太后床边,摸了摸她苍白的额头,轻声道:「太后,该喝药了。」
我掏出那个装蜂蜜丸子的小瓷瓶,倒了一粒到瓷勺里,喂到太后嘴边。
太后睁开眼看向我,闭紧了嘴不愿意吃:「哀家老了,嘉裕却还把我当小孩子似的哄。」
我将蜂蜜丸子自己吃了下去,道:「太后哪里是觉得儿臣把您当小孩子哄?您只是不愿意吃儿臣给的东西罢了。」
随即,我搅了搅那碗药,说:「又是雨夜,孝懿纯皇后薨逝那晚,英阳王溺水那晚,都是雨夜。」
太后神色一僵,窗外雨珠叮铃咚隆地落下,冲刷着皇宫角落中看不到的肮脏。
「不过,父皇去的那晚上没有下雨?那天下午,儿臣原本在养心殿想与父皇玩儿捉迷藏,就躲在那个黄花梨木的柜子里,可儿臣睡着了,一直到晚上才醒过来。」
我陷入了回忆里,喃喃地说:「那天晚上的养心殿好静,静得只有太后的声音。」
太后紧紧抓住床幔,嚅嗫着唇,死死地盯着我。
我叹息一声:「那天晚上,太后支走了太多人,导致您说的话,儿臣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一直都知道?你一直都知道?」太后咳嗽了几声,嗓子仿佛一个破风箱呼呼地喘。
「您指的是哪一件事情?」我问,「是您不能生育,从娘家抱来了一对双生子呢,还是您害死了孝懿纯皇后呢?又或者,您用毒杀孝懿纯皇后的方法,一样毒杀了父皇呢?」
「哀家真恨,当初没有把你和你母妃一起送走。」
太后咳嗽得脸色如猪肝,手一下一下地拍着床沿。
我给太后掖了掖被角,道:「太后一直防着儿臣,从不吃儿臣送来的东西。可儿臣送来的东西都是无毒的呀,真正有毒的是那只大迎枕,太后很喜欢里头的香料。」
「你这个大不孝的东西——」太后的眼睛里有无法掩饰的惊慌失措,我看着她的脸,难以自持地想,父皇死之前,是不是也像她这么无助,这么恨?
她想叫人进来,可雨声这么大,寿康宫的婢女也被我支走,有谁能听到太后的呼救?
我把太后渐渐没了力气的手放回被子里,轻声说:「太后,您放心去吧。」
09
太后的葬仪非常高调,比之当年孝懿纯皇后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跪在众人中间哀哀哭着,眼神却在萧大将军苍白的脸色上扫过。
萧岐山镇守边关,手上握着二十万兵权,非诏不得入京,此次太后薨逝,他才能回京参加葬礼。
萧家人来了不少,裴霜霜在林墨的搀扶下,更是哭得快要晕过去,丝毫不顾及自己已有身孕的事实。
好不容易有了休息的空隙,我在凝熹堂更易喝茶,抬眼看见裴霜霜也走了进来,我赶快招呼她坐下:「荣华你有身孕,即便伤心,也要注意些才好。」
此刻四下无人,裴霜霜退去伤心欲绝的神色,咬牙切齿地瞪着我:「是你对不对?寿康宫的宫女说了,最后一个去给太后侍疾的人就是你。」
我装作不懂:「最后一个侍疾的人的确是本公主。」
看我不承认,裴霜霜也没办法,她深吸一口气,在我身边坐了下来,她换上那副纯善柔和的笑容,端起茶盏:「皇姐,其实我们早就见过呢。」
我点点头,笑道:「那次在林家别院,似乎是本公主与你的第一次相遇。」
裴霜霜笑容更甚,低头啜饮:「那次皇姐认出了那支白玉缠枝响铃簪,气急败坏地对驸马说我是贼。」
我回忆了一下,赞同道:「的确如此。」
裴霜霜的护甲划过茶盏,发出冰珠落玉盘的叮当之声:「可惜驸马不信。」
那次林墨与我争吵不休,他铁了心相信裴霜霜,最终以我狼狈败北为收尾,他涨红了脸,把裴霜霜护在身后,字句铿锵地对我说:「霜霜不会。」
我偷偷在晚上大哭了一场,但也就是那天之后,我对林墨兴趣全无。因为我知道,他喜欢的是路边柔弱的小白花,而不是与荆棘相伴相生的玫瑰。
林墨喜欢的,是他能保护的,而不是比他还要夺目的。
我放下茶盏,看了看裴霜霜,嗤笑道:「但是本公主实在是不懂,为何我再三说过,对林墨不感兴趣,你还要拿着这件事耀武扬威呢?」
裴霜霜的笑容也渐渐露出几分阴冷:「因为皇姐说过,我想要的,只能靠别人给,我想告诉皇姐,我不靠别人的施舍,而是靠自己去抢。」
我站起身理了理衣裳,道:「那拭目以待。」
萧岐山回京之后,以太后送行为由,在京中的萧家大宅住了下来,萧岐山是太后的兄长,膝下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优秀,年纪轻轻军功赫赫,很受先帝赏识。
但是裴楚对此却坐立难安,这些年来,他的疑心病越来越重了。
我调查过,裴楚并不是萧岐山的儿子,他只是萧家庶支抱来的孩子,因此在面对萧岐山和他的三个儿子时,裴楚总是心存疑虑。
「皇姐,萧岐山这次赖在京城中不走,他的三个儿子也在京中,他是不是对朕有了不臣之心?」
我看着裴楚在御书房中转来转去,悠悠开口道:「皇上多心了,萧大将军定然是忠君之士。」
我瞥了一眼案上的奏章,上面有不少都是为萧岐山歌功颂德的,其中还有一份是建议给萧岐山的大儿子封爵的。
不用怀疑,这些都是我让人送到裴楚跟前的。
虽然裴楚忌惮我,但是太后已死,我又刚替他杀了裴江越,现在我就是他最信任的人了。
但是裴楚紧皱的眉头并为松懈半分,只是叹了口气让我出去。
出宫的时候,我见到了萧岐山,他朝我行了半礼:「见过嘉裕公主。」
我瞥了他一眼,道:「本宫记得这枚扳指,还是先帝赐给萧大将军的。」
萧岐山军功累累,自然一身傲气,此刻站直身体,微微点了点头:「公主好记性。」
我微笑:「不耽误萧大将军面圣了。」
萧岐山入宫的理由想想也知道:他是来为自己的三个儿子请封的,还想求一个世袭的镇远大将军之爵,由大儿子承袭。
裴楚气得够呛,裴霜霜挺着肚子去为萧岐山说和,还被裴楚大骂一通:「你的公主之位是朕给你的,此刻你居然帮着萧家说情?」
我想起萧岐山那枚扳指,就能想象到他在裴楚面前是如何的跋扈傲物。
提起萧岐山,齐戎一也面露嘲讽:「不知天高地厚的武夫,凭借太后威名才坐到如今的位置,如今居然敢一口气给三个儿子讨赏。」
我正在书桌前练字,似乎对齐戎一的话充耳不闻,他有些着急,道:「你不准备对萧家动手?」
我把刚写好的字拿起来,递给齐戎一,笑道:「你看看本公主的字如何?」
齐戎一嘀咕着看向手里的宣纸,却突然眼前一亮:「推波助澜,纵风止燎耳……」齐戎一思忖片刻便笑了起来,「公主写得一笔好字。」
又过了几日,有几名言官联手弹劾萧岐山,说萧岐山在扬州修建了一座宅邸,侵占良田不说,其中以一千二百八十一颗夜明珠作点缀,整块的紫檀木作门槛,其中楼宇亭台湖山俱全,甚至超过了皇帝行宫。
原本萧岐山还想狡辩,可状纸累累,萧家人无从抵赖。
新仇旧恨,最后落得个满门抄斩。
世人都说,此情此景像极了当年的孝懿纯皇后,孝懿纯皇后薨逝不久,宁家便出了事。
我在公主府的书房中,默默地将一张写着萧家的宣纸投入火盆中。
10
很快就到了秋天,秋季围猎向来是皇室的传统。
裴楚点了几个后妃随行,还有不少跃跃欲试的贵族公子,浩浩荡荡地前往了围场。
裴楚拨了一匹毛色雪白的马给我,让我解闷。
往年围猎,林墨是必然会出现的,他武艺高超,每年围猎都能拔得头筹。
如今裴霜霜的肚子越来越大,他也就没来,在公主府中一心一意地伺候裴霜霜。
这日,我正骑着那匹白马在围场中闲逛,男子们都和裴楚去了围场深处狩猎。
我骑马的技术是很久之前裴江越教的,现在有些生疏了,想趁着这个时候多练练。
原本我只打算在密林外围转转,但不知怎的,这匹马却焦躁不安,和前些日子的温顺大相径庭。
白马越来越狂躁,带着我奔进了树林深处,我控制不住它,此刻跳马一定会落得个瘫痪,于是只能拽紧缰绳,被马带着走。
树枝哗啦啦地从我耳旁掠过,一些枝丫把我的骑装都勾破了,风呼啸着在耳边喧嚣,头顶的树枝越来越茂盛,遮天蔽日的,让人透不过气。
白马在树林中莽撞地狂奔,我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一声愤怒的虎啸传来,我转头一看,在不远处的树叶后露出了一只老虎血红的双眼,这白马闯进了深林中,惊扰了这只老虎,它似乎很久没有进食,猛地朝我扑来。
我来不及思索为何围场会有这种凶猛野兽,只能使出九牛二虎之力试图驾驭这匹马,但这马被老虎一惊,更加不受控制,在树林中东驰西撞。
白马仰头长长嘶鸣一声,我闻到了空气中四迸的血腥味。
回头一看,这老虎不知何时扑上来,咬断了白马的后腿,我护住头,猛地超前摔下去,后背重重地撞在树干上,让我仰头吐出一口腥甜的血。
那老虎饿急了眼似的,将白马撕咬吞吃。我看得恶心不已,想站起来逃跑,但是四肢百骸都痛得厉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老虎抬起头朝我过来了。
热腾腾的血气和老虎皮毛上的鲜红,让我人生二十三年以来第一次感觉到战栗。
老虎吃了个半饱,正眯着眼在我跟前踱步而来。
此时,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射穿了老虎的眼睛。一人飞身而下,手中长剑捅进老虎的脖子,老虎吃痛,猛地往半空一跃,那人轻盈拉开距离,又换成弓箭,顷刻间连射四箭,箭箭正中老虎要害。
那老虎嘶吼一声,转头朝树林深处跑去,我费劲地抬起头,看见齐戎一朝我奔来:「公主——」
我看清了是齐戎一,这才安心地闭上眼晕了过去。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裴楚正一脸担忧地坐在我的床前,看我睁开眼,他面露喜色:「皇姐,你醒来了?」
我晕晕沉沉的,费了半天劲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裴楚先招呼着太医给我诊了脉,听太医说我受伤不是很重,只需要卧床调理几月即可,裴楚这才松了口气。
「朕已经命人严查了围场的侍卫和下人,一定会给皇姐一个交代。」
裴楚顿了顿又说:「皇姐身边的那个面首,身手当真是不错,如果不是他发现皇姐的马有异常,恐怕皇姐此次凶多吉少了,不知皇姐是从哪里寻来这等奇人?」
我没力气说话,裴楚又叮嘱了几句,才从我的帐篷离开,齐戎一从屏风后闪身出来,冷笑道:「你这个皇弟,当真是虚伪至极。」
脸上稍微做些动作都会牵扯到伤口,疼得我直抽冷气:「那匹马被人训练过,你常去的那片林子附近,树上被人涂了香料,那马闻到就会发狂……被涂了香料的树木也很有讲究,一步一步地把马引到老虎面前。」
齐戎一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打开,里面是一片树皮。他在外游历多年,自然见多识广,这种香料人闻不到,马却十分敏感,他特意切了一块树皮带了回来。
「你既然都知道,又何必事事说穿呢?」我招手示意他给我倒杯水来。
喝了口水后,我才说:「我帮他杀过太多的人,知道他太多的事,他要杀我,倒也正常。」
「那就让他把这个皇位交出来。」
11
冬至时分,宫中举办了宫宴,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都被邀请过去了。
此时裴霜霜的月份大了,她的身子向来不好,太医嘱咐她一定要在公主府中静心养胎。
林墨原本不准备去宫中的,但裴霜霜朝他甜甜地笑:「皇上恩典,怎可拂了他的面子?」于是,林墨答应裴霜霜自己会早些回来,让裴霜霜一个人待在公主府中。
夜晚很冷,裴霜霜畏寒,翻来覆去间还是觉得有些冷意,她支起身子,朝屋外喊着:「春剪,再添一个炭盆。」
外头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裴霜霜的话。裴霜霜觉得有些奇怪,又叫了几声,却还是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人回应。
裴霜霜莫名觉得有些害怕,她翻身下床,一手捧着自己的肚子,一手想拿一件披风。
一道黑影在裴霜霜身后无声地闪现,裴霜霜感觉到危险逼近,回头的瞬间却已经晕了过去。
此刻皇宫中灯火通明,这场声色犬马的宴会也已接近尾声。
天空下起鹅毛大雪,裴楚今日多喝了几杯,准备回养心殿歇息。
一个小太监跑到他的贴身太监身边,说道:「积雪太深,宫外的路不太好走,奴才已经让人除雪开路了。」
贴身太监「嗯」了一声,心中寻思着,既然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便张罗着让参加宫宴的人们找地方暂时歇脚。
突然间,贴身太监想起了一件事:刚才那个小太监,从前为何没有见过?
养心殿内,裴楚酒热情动,翻了高贵妃的牌子。
高贵妃出身名门,人长得极美,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最重要的是,她很懂得说话,字字句句都能说在裴楚的心坎上。
前来侍寝的高贵妃身上带着一股甜香,虽然已经入宫好几年,但她如今见了裴楚,还是一副娇怯的模样。
高贵妃顺从地依偎到裴楚身边,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含羞带怯地看着他,裴楚摸了一把高贵妃的脸颊,问:「好几日没有检查臻儿的功课了,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提到大皇子裴臻,高贵妃没来由地轻轻一震。但她很快调整好了表情,微笑道:「大皇子时刻谨记皇上的教诲……」
高贵妃的温柔似水很快让裴楚沦陷其中,室内的温度渐渐热了起来,床幔被放下。不知何时,裴楚却听见了门外有嘈杂而密集的脚步声。
养心殿里屋的门被打开了,裴楚心中不喜,大声喊贴身太监的名字,回答他的,是涌入房中的脚步声。
裴楚掀开床幔,看见了一群眼生的太监,以及高贵妃的弟弟高咏。
高咏是金吾卫统领,负责拱卫皇宫安全,此刻身披铠甲,腰间佩戴着长剑,带着人浩浩荡荡地冲进养心殿,裴楚就算再蠢,也明白了此事的缘由。
「畜生,胆敢行刺!」裴楚怒目金刚般指着高咏,裴楚身边的高贵妃却迅速整理好衣着,跪到了裴楚面前。
「还请皇上少安毋躁。」高贵妃低着头,裴楚怒极,挥手就要打高贵妃,高咏上前一步挡在高贵妃跟前,道:「皇上三思。」
裴楚喘着粗气倒在龙床上,道:「为什么?」
高贵妃此刻心中也是惴惴难安,她想起今早,大皇子裴臻像往日一样去了御书房上学,可到了傍晚时分也没回来。回来的是个小太监,给她送来了裴臻的贴身玉佩。
「贵妃娘娘,奴才还有高家给您带的口信。」
小太监无视了软倒在椅子上的高贵妃,微笑着说了一通后,补充道:「高家让您万事听从吩咐。」
高贵妃也如此刻的裴楚问:「为什么?」
小太监仍旧是笑呵呵的表情:「因为嘉裕公主已经掌握了高家买卖官位的证据,还有上次科举考试中,动了手脚的人也是高家,高家如果不依附嘉裕公主,只有死路一条,放手一搏,还有一丝生机。」
「臻儿呢?臻儿怎么样?」高贵妃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裴臻的下落。
「贵妃娘娘放心,大皇子现在正和您的长嫂、高老夫人等人在一起。」小太监回答。
高贵妃缓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小太监的意思是,高家的女眷已经全部被挟持了。
此时此刻,高贵妃在高咏的搀扶下站起来,她急切地问高咏:「臻儿和高家,都没事吧?」
高咏神色凝重,没有回答高贵妃的话。
林墨是养心殿外,最早发现宫变的人。
他已经走到福隆门,因为心里挂念着裴霜霜,便婉拒了留他歇脚的意思,但林墨走到福隆门前头些,就发现了不对劲。
四处都是兵,多得不正常,林墨想赶紧离开,但御林军统领金吾卫只是冷冰冰地说,宫外发现了刺客,不允许林墨离开。
夜凉如水,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让林墨心口有些发寒。
他下意识地感觉到不对,宫里头静悄悄的,根本没有所谓刺客的消息。
林墨与金吾卫发生了争执,突然有人打断:「驸马爷,雪大风寒,您还是回去比较合适。」
林墨转头看见了叶孝儒,心中的不安更加剧了,叶孝儒是五城兵马司副使,五城兵马司是守卫京城安全的,为何叶孝儒此刻会出现在这里?
叶孝儒走过来,朝林墨展开手心:「微臣此行是为了给驸马看一样东西。」
林墨定睛一看,看见了一支白玉缠枝响铃簪,林墨站在原地不动,大雪落在他的头发上,叶孝儒也不急,只是静静等着林墨做出决定。
林墨把那支簪子接过去细细看了一会儿,突然问:「如今宫中所有人的家眷,是否都已经被挟持?」
叶孝儒微微笑了起来:「驸马爷聪慧。」
林墨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叶孝儒此行是为了什么,林家上下一百零八口人,都是砧板鱼肉,叶孝儒是在逼自己带领八代名门率先臣服。
「你们知不知道,这是要掉头的死罪?」林墨咬牙问。
叶孝儒抖了抖盔甲上的雪花,道:「就算是死罪,也只有裴氏血脉才能取走臣等性命。」
「你这是什么意思?」林墨陡然觉得遍体生寒。
叶孝儒没有回答,只是转头看向了宫门的方向,林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直通内宫的方向,此刻火光冲天,隐隐有喧闹之声传来。
完了,都完了。
这是林墨心里最后的一个想法。
我走进殿内时,高咏和一干金吾卫正手持长剑,裴楚衣衫不整,狼狈地坐在龙床之上。
看见我,他血红了眼睛:「裴清也,你这个贱人,竟敢谋夺皇位——」
「皇上此言差矣。」
我信步走到裴楚面前,有人给我端来一把椅子,还有我最爱喝的茶。
我喝了一口,这才感觉通身暖了过来:「谋夺皇位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和萧太后,不是么?」
裴楚瞳孔紧缩,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信口胡言!」
我招招手,有人将一叠纸送到裴楚跟前,我说:「皇上自己看看吧,这是萧岐山的口供,一五一十地把萧太后如何偷梁换柱的事情都说清楚了。」
「萧岐山?他不是死了么!」裴楚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叠纸,手指都有些哆嗦。
我又喝了一口茶,道:「的确,但是在他斩首前去见了他一面,用保下萧岐山的小儿子为条件,让他写下了这份血书,还有口供。」
我笑眯眯地盯着裴楚,心里想着,这张脸无论是和我,还是和父皇,都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只不过和萧太后有些像,不知萧太后是如何瞒过父皇那么多年的。
「假的,都是假的!」裴楚一把挥开那些纸,嘶吼道,「就算你掌握了金吾卫和五城兵马司又如何?萧岐山的二十万兵权已经落在朕手中,朝中还有不少忠君之士,他们很快就回来护驾——」
我看着裴楚,突然笑出了声:「忠君之士?真正的忠君之士,效忠的是裴家的江山,裴家的子弟,而不是你这萧氏孽种!」
我轻蔑地看着他,道:「果然,你的骨子里流着萧家的血,和他们一样,愚蠢、狂妄,又自大。」
我闲闲地拨了拨茶盖,发出叮咚清脆之声:「至于你说的那批要护驾的人嘛,确实有人提前发现了计划,前往福州虚玉关去调度那二十万兵马了。」
裴楚眼中燃起一丝希冀。
「不过,皇上是不是不知道一件事情?」我微笑着,「我及笄时,先帝赠与的贺礼,是什么?」
我慢慢亮出一块令牌,青铜的材质在烛光下映出刺眼的光辉。
裴楚失声道:「怎么可能?先帝怎么可能把西山大营的兵牌交给你一个女子?!」
我收起那块令牌,放下茶盏:「当然是因为,父皇觉得你是个废物。」
「西山大营的十五万兵马,加上金吾卫和五城兵马司,皇上,你觉得是虚玉关的支援来得快,还是取你首级快?!」
养心殿外渐渐有嘈杂之声,兵器摩擦声、脚步声、马蹄声,接踵而来。
一人身披盔甲,裹挟着雪夜的冷气走进来,那张俊美的脸和星子般的眼睛,此刻正冷冷地注视着裴楚。
「英阳王?你没死?」裴楚失声。
「当然没死,我还等着皇叔拿出那道废帝遗诏,怎么可能杀了皇叔呢?」
我站起身,把裴楚身前的位置让给裴江越,裴江越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拿出一道圣旨,展开来。
「朕承皇天之命,列圣之洪修,谨于今时禀告天地,英阳王裴江越即皇帝位,深思托付之重,实切兢业之怀……」
后面还说了什么,裴楚听不清了,因为他已经昏死过去了。
我走出大殿,越过宫中林立的铁骑兵马,向远方看去。
雪要停了。
12
宫变结束后,宫人们迅速打扫了整座皇宫。
并非没有人命发生,不过那些鲜血很快都被冲刷干净。
裴江越忙着即位的事情,裴楚被囚禁宗人府,等待他日行刑,裴霜霜的荣华公主府也被查封。我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去见她。
已经开春,我站在荣华公主府空无一人的院落中想,又是一年惊蛰啊。
「公主小心些,那个疯婆子近来精神不佳,破口大骂、打打砸砸的,小心伤了您。」
看守荣华公主府的护卫对我说,我点点头,走进了裴霜霜所在的里屋。
裴霜霜披头散发地坐在昏暗的房中,从前金碧辉煌的布置装饰都被撤去,连个洒扫的丫头也没有,我看见灰尘在一束光中盘旋。
「你来干什么?看我笑话吗?」裴霜霜见了我,咬牙切齿地扑上来,墨玉眼疾手快地按住了她。
我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裴霜霜,突然说:「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谢你?谢你什么?」裴霜霜仪态尽失,她身子笨重,已经快要临盆了。
我悠悠地说:「前些日子,大漠拜访大辽,目的是和亲联姻。」我理了理衣摆,说,「如果裴楚还是皇帝的话,你觉得这个和亲的人会是谁呢?」
裴霜霜一愣,她似乎想起裴楚膝下并没有合适的公主。她打了个冷颤,说:「怎么可能轮到我?要去也是你去——」
「你还真是天真。」
我笑起来:「裴楚见过我的手段,他这个皇位是怎么坐稳的,他当然知道。我知道他这么多事情,他杀了我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让我去大漠和亲?他害怕,怕我和大漠联手,端了他的皇位。」
裴霜霜想起来去年冬天,我在萧太后和裴楚的眼皮子底下依然能收服这么多人,发动宫变,顿时不吭声了。
「皇兄最疼我了,他已经为我赐婚,怎么可能把我送去和亲?这、这于理不合。」裴霜霜嚅嗫着说。
「对了,我还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林墨为了和你厮守白头,不顾林家劝阻,已经和林家断绝了关系,现在也被囚禁在你的公主府里头呢。」
我的食指敲着桌子,一字一句道。
裴霜霜一愣,随即尖叫起来。我知道她为什么那么绝望,因为她心中一直存着希望,想让林墨借助林家的势力,把她从这个不见天日的鬼地方捞出去。
现在林墨和林家断绝了关系,也就断绝了她这个念想。
我细细打量着裴霜霜,道:「你居然不为此感动?还真是辜负了林墨的一片心意。」
裴霜霜挥手把那套廉价的茶具打翻在地:「这个蠢货,蠢货!」
我叹气。
林墨其实早就知道,那支簪子不是裴霜霜的,是裴霜霜自作聪明,以为林墨爱上的是簪子的主人。
实际上,林墨只是爱她罢了。而裴霜霜对林墨有爱吗?看裴霜霜这副样子,估计只是在不知道自己身世前,把林墨当成了改变命运的跳板。
我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裴霜霜,说:「你安心养胎吧,这个孩子我会让他出生,然后送到民间,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的生父生母是谁。」
说完,我不顾裴霜霜在我身后的尖叫辱骂,走出了荣华公主府。
在门口,我意外地看见了齐戎一。
如今他已经恢复了身份,此时正骑着马在门口等我:「你怎么在这?」我有些意外。
「本来是去看看齐府的修缮,路过这里,看见了你的马车。」齐戎一懒洋洋地笑着,我问:「我交代给你的事情呢?」
「放心吧,宁府的翻修也在进行中。当年被流放侥幸未死的宁氏族人,也已经被找回来了,如今就在京中,不日我就会安置好。」
我点点头,上了马车。齐戎一在马车外问:「公主要去哪里?」
「进宫,陪皇叔下几盘棋。」
在御书房中看见裴江越的时候,他正埋头在一堆奏章中忙碌,我自顾自地寻了个位子坐下,笑道:「皇叔好没道理,叫了侄女进宫下棋,现在又把人晾在一边。」
裴江越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苦笑道:「这龙椅不好坐。」
等他处理完政事,我已经在旁边吃了两叠点心,裴江越摆开棋盘,道:「这一次,可不会再让着你了。」
裴江越朝我露出一抹微笑,我也懒洋洋地笑起来:「皇叔若想赢我,还需要拼尽全力。」
「过几日又是你的生辰了,今年可得好好办办。」裴江越说,抬起头道,「清也,生辰快乐。」
我把头靠在窗上,不自觉地想起从前在御书房中和裴江越下棋的情景。
父皇坐在一旁看,有时候还会指点我两句,但我不耐烦听,上蹿下跳地说「观棋不语真君子」。
下完棋,父皇还会陪我去母后宫中用晚膳,母后听着我绘声绘色地描述如何在棋盘上和裴江越搏杀,父皇就会在一旁欣慰地摸摸我的头发:「虎父无犬女,清也若是男子,这皇位朕定当给你!」
我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发现裴江越正静静地看着我。我抹去脸上泪痕,朝裴江越露齿一笑:「皇叔,到你了。」
完结
林墨番外
林墨自从和林家断绝关系之后,就被囚禁在荣华公主府中,其间并没有缺衣少食。
相反,侍卫对林墨还是客客气气的。
但是林墨只要提出想见裴霜霜一面,就会被强硬地拒绝。
他心急如焚,想知道怀孕的裴霜霜此时情况如何了,裴霜霜被囚在东苑,林墨被关在西苑,曾经觉得并不远的距离,此刻成了咫尺天涯。
林墨一直被关到了裴霜霜生产之后,才被允许和她见上一面。
但是林墨没想到的是,裴霜霜见了他第一面,就是破口大骂:
「你这个废物,为什么要和林家断绝关系?如果有林家帮忙,我们说不定还不至于被困这么久!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疯了不成?!」
林墨愣在原地,他从来没见过裴霜霜这副样子,裴霜霜张扬舞爪、披头散发的样子,在林墨眼中和疯子无异。
他嚅嗫了一下嘴唇,道:「我是林家的养子,我与林家断绝关系,是因为他们把我赶出了门。」
裴霜霜一下愣在原地,张口结舌地看着林墨。
林墨看着眼前的裴霜霜,他一下想起了自己的从前。
他的本名叫什么,自己都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知道自己尚在襁褓中的时候就被丢在林家门口,林夫人捡回去把他养大了——那个时候林夫人和一干妾室都还没能生出儿子,林夫人此前是真心爱护林墨。
为此,林夫人还特意去求了一位高僧,高僧说,如果把林墨当成林家的孩子,很快林夫人就能迎来自己的嫡子。
林夫人一直羞于启齿自己生不出儿子的事情,顺带着也不喜欢别人议论自己为了招子收养孤儿,很少人知道林墨是养子。
但林墨争气,习武读书都很用功,也算是给林家长脸。
当初裴清也老是追在林墨身后跑,林家并不想让林墨成为一个光有驸马名头而无实权的废人,坚决不同意林墨和裴清也来往。
林墨自问,他喜欢过裴清也吗?
他说不清楚。裴清也就像一团火,她是金枝玉叶,天之骄女,是自己一辈子都够不到的人。
在裴清也面前,林墨只有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才能勉强找到些自尊。
这也是林墨喜欢上裴霜霜的原因,裴霜霜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崇拜的看着他,把他当成自己的所有。
林墨心里那块缺失的东西,似乎以另一种形式被填补上了。
林墨知道那支白玉缠枝响铃簪不是裴霜霜的,裴霜霜用不起那么名贵的东西。
她也认不出来这东西的价格,随口胡说那是自己的,林墨也揣着明白装糊涂。
在裴清也涨红了脸说,那支簪子是她的时,林墨知道。
但他就是想看看裴清也满腹憋屈的样子,这样他才会觉得平衡:哦,原来你这样的人,也有求而不得的时候啊。
后来裴霜霜回宫,林家思忖良久,才同意林墨尚公主。
因为他们发现了,裴楚正在打压贵族势力,如果林墨执意入仕,恐怕林家未免树大招风。
裴霜霜此时又是萧太后和裴楚最疼爱的公主,所以还不如向皇室讨个好。
林墨问自己,他爱裴霜霜吗?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他觉得,至少是有感情在的,长年累月地相处,哪怕是一个物件也会有爱惜之情,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呢?
裴清也发动宫变之后,裴江越登基。
林家想起了从前裴霜霜和裴清也交恶,又想起因为婚事而得罪过裴清也,早就想放弃林墨这颗弃子。
但林墨并未察觉林家人的心思,他只是提了一句,想让林家人帮助裴霜霜,林家人就把他赶出了家门。
「大势已去,你居然还在惦记那个女人!」林大人呵斥道。
而林家把林墨赶出家门的消息不能被透露出去,因为裴江越和裴清也对待裴霜霜的态度还不明了,万一他们日后放过了裴霜霜,那此刻因为害怕和裴霜霜沾上关系而赶走林墨的林家,就会显得面目可憎。
如果他们日后要追究裴霜霜,那林墨已经和林家没了关系,怎么也犯不到林家头上来。
林家对外的说法是,林墨是自愿断绝关系,陪伴裴霜霜的。
林墨恨过林家人,他终于明白,养子无论如何都是养子,随时都可以被主人抛弃。这么多年,林墨自己都有了错觉,以为自己是林家的嫡长子,是整个京城中身份最贵重的名门公子。
裴霜霜听完这些,扑到林墨身上来厮打他:「你骗我,你居然骗我,你不是林家嫡长子,如果我早知如此,我嫁给谁都不会嫁给你!」
林墨心寒至极,忍不住和裴霜霜争吵起来。「你怎么好意思说我?你不过是一个假公主,享了一年半载的公主福气,还真当自己是富贵命?如果当初我娶了裴清也,哪还轮得到你!」
裴霜霜尖叫起来:「你说我不如她是不是?你果然喜欢她是不是?」
虚与委蛇的面具都被撕碎,所谓青梅竹马的深情此刻化为飞灰。
裴清也带着裴霜霜的儿子来见林墨的时候,他看着这个婴儿,心中生不出半分父爱之情。
「见过公主。」林墨跪下,「感谢公主慈悲。」
裴清也抱着他的儿子,在椅子上坐下,眸子像猫儿一样眯起来。
「这个孩子,以后会被送到西山大营,或者送到本宫名下铺子里去从学徒做起,往后如何,都看他自己的造化。」
裴清也逗弄着婴儿,婴儿睁着眼睛看她。
「本公主可没心思帮你们抚养儿子,小孩闹人得很。」
林墨看着裴清也,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霜霜并不爱我。」林墨突然说。裴清也抬起头,朝林墨笑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是啊,和裴清也有什么关系?
林墨有些恍惚,刚才看着裴清也抱着自己的儿子那个场面,他脑子中一瞬间有些不清醒的想法:
求裴清也救自己出去、恢复自己在林家的身份、给自己赐个官位或其他的什么,裴清也或许会答应呢?
但是,林墨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想法非常下贱。
曾经接受过的教导,让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这些荒唐的话说出口。
「娶了裴霜霜,后悔了么?」裴清也的目光锐利,虽然她在笑,但还是一眼看穿了林墨的想法。
裴清也摇晃着臂弯里的婴儿,说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林家的养子。」
林墨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裴清也。
「从前,本宫想要什么,父皇都会答应。只有你,父皇百般阻挠。他知道你是林家养子,想以此劝退我。但当时呢,本宫并不在乎,还是经常溜出宫去找你,哪怕要被父皇责骂。」
裴清也云淡风轻地说:「但是我发现你好像真心喜欢裴霜霜,所以头也不回地走了。」
什么事情都没能阻拦她,推开她的人,一直都是自己。
林墨口干舌燥,自责、悔意、羞愧,在这一瞬间涌上心头。
此时的林墨,鄙夷曾经那个狂妄、在裴清也身上找补自尊的自己,后悔自己看中的居然是裴霜霜这个戴着面具的女子,羞愧自己曾经对裴清也做过的一切。
裴清也站起身,道:「我该走了。」
林墨这才想起,他还没有抱过自己的儿子,可是裴清也已经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红衣如火,空气中还残留着她身上的香气。
林墨在房中枯坐良久,他觉得自己好像一直都错了,他想成为的人,想拿到的东西,想找回的自己,在这一瞬间好像全都化为乌有。
他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被人真心相待过,除了裴清也。
新帝登基后两月,荣华公主驸马林墨自尽于公主府。
又过了三月,荣华公主裴霜霜因为整日的谩骂新帝以及嘉裕公主,新帝赐她自尽。
裴清也手里抱着婴儿,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是愣了一下,问:「被囚禁的犯人,是如何自尽的?」
齐戎一说:「一个人想死,总有办法。林墨是触柱自尽的。」
裴清也哦了一声,说:「今年的天气不错,看来是个好年。」
齐戎一道:「除旧迎新,当然是个好年。」备案号:YXA1l8bdxNkf2Bl3dQaFwdw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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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言帝心难测 01 「算了,我来嫁!」 我的声音很小,却让这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跪在地上痛哭的五公主,旁边一脸心疼的傅景逸,愁眉不展的父皇……所有人的眼神都齐刷刷朝我看过来。 我闭了闭眼,觉得疲累的很。 我叫沐从云,十五岁,是大凉的七公主,我母妃出身卑贱,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