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女主很妖艳也很张扬大胆的小说?
宫墙往事
我在怡红院长大。
姐姐们都说,我绝对是下一任花魁。
但我是公主啊。
她们都不知道我是公主,我没跟旁人提起过,说出去不会有人信的。
及笄那天,我知道我逃不了了。
但我赌了一次,今夜拍下我的,会是他,相府嫡长子,俞启淮。
投胎那天,我发现自己居然孟婆汤过敏。
孟婆脸都黑了。
她的汤出现质量问题,可是孟婆职业生涯的巨大考验。
我在身上一通胡挠,嚷嚷着要去找阎王告状。
孟婆拉住我:「别!你不喝汤就是了。带着记忆投胎,岂不美哉?」
确实美。
我威胁孟婆找后门,让我投个好胎。
孟婆不得不妥协。
我出生皇室,投胎在贵妃肚子里,本应是尊贵的公主。
奈何……
我刚一见天,就被稳婆掰开双腿,看了一眼:「是位公主。」
立马有丫鬟抱来一位男婴:「瞎说!娘娘明明为大齐添了位皇子!」
我被白布襁褓裹着带出宫,负责处理掉我的丫鬟心软,没把我扔到乱葬岗,而是丢在了大街上。
他们重男轻女,他们换孩子,他们无耻。
我恨不得俯地长啸。
呜呼!孟婆坑我。
一双涂着鲜红豆蔻的手将我拎了起来。
三四位穿着花花绿绿的美娇娘围到我身边。
一位佩着大紫花的掀开襁褓看了看:「哟!是个女娃。」
声音娇滴滴的,嗲出我一身鸡皮疙瘩。
「哪家父母这么狠心,把女娃娃扔到咱们怡红院?」
美女姐姐们嬉笑着开些玩笑话,簇拥着将我抱进屋子。
我满脑子只剩三个字,怡!红!院!
投胎是公主,一朝降级到青楼。
我好憋屈,但我能怎么办?
我只不过是个屎尿失禁的大废物罢了。
为了将来不接客,我只好从小就展现出惊人的才华。
我聪明伶俐,识文断字,还会算数,能帮妈妈管账。
本来想展现出我高超的医术的,想想还是算了吧,我才五岁,我还是个小娃娃。
院里的姐姐们都对我特别好,她们给我做好吃的,教我唱歌跳舞,教我怎样打扮自己。
当初那个带着大紫花的,伸手掀开我的襁褓的姐姐叫丁珺,她还教我怎样讨男人欢心。
姐姐们都说,我绝对是下一任的花魁。
毕竟我才五岁就要学着怎么魅惑人,这怎么说都是赢在了起跑线上的。
但我是公主啊。她们都不知道我是公主,我也没跟旁人提起过。
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的。
九岁,怡红院终于来了一个跟我年龄相仿的小姑娘。她父母双亡,是被嫂嫂卖过来的。
她叫丫丫。
她不吃不喝了好多天,也不下床。就一遍一遍地念叨着哥哥会来救她。
几天后妈妈带着好几个姐姐按住丫丫,花魁姐姐端着碗小心细致地给丫丫喂粥。再不吃饭,丫丫就要饿死了。
丫丫抱着花魁姐姐嚎啕大哭,我醋了,花魁姐姐一直都是最喜欢我的。
不过后来跟丫丫成了好朋友,我又不吃她的醋了。
我十岁时,丁珺姐姐被赎走了,被轿子抬走的,她做了大户人家的小妾。
我们都很替她开心,虽只是个妾,但到底不用取悦别的男人了。
十二岁,我开始吟诗作赋,才名远播。
很多人慕名前来,想看看我这个青楼出身的才女长什么样子。
十二岁的小娃娃有什么好看的,无语。
我不过是想向妈妈证明自己的价值,我不接客也能给院里带来收益。
妈妈看着世俗圆滑,其实她对我们很好。就算是那些年老色衰的姐姐,她也给她们银子,为她们提供衣食住宿。
花魁姐姐有情郎了。
我很喜欢花魁姐姐。她很美,很温柔,爱笑,也很专情。
我没说错,她是青楼女子,但她专情。
她的情郎是位清隽的穷书生。他要用一个月的时间凑钱才能买下花魁姐姐的一夜。
花魁姐姐说他每晚什么都不做,摸个手都害羞得红了脸。
但他会给她念诗。
十三岁,我和丫丫上街选购布料的时候,听说丁珺姐姐被打死了。
她只是个妾,被正妻下令打死了丢出门外时,衣不蔽体,浑身鞭伤,连最后的体面都没有。
我们去了那户人家的府门外,没问出丁珺姐姐葬在何处。
她是最会勾引男人的,可最后她将自己托付的男人,连一副薄棺材也没为她备。
丫丫又开始丧了,她总感慨自己的人生,担心自己的未来。
「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总安慰她,「我们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丫丫说过我是个安慰人的小天才。
其实我上辈子也是个普通人。我是个大夫,医术精湛,是当年宫里唯一的女太医。
一位公主害病我没能治好她,所以皇帝处死了我。
于是我投胎,也想过把当公主的瘾,谁知道没那命呢。
我也想问,这辈子就这样了吗?谁知道呢。
丫丫比我大一二岁。
妈妈嫌她的名字土气,给她取了个新名字,叫莲姬。
「莲姬,明天开始你去接客。」妈妈平淡地告诉她,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我还是叫她丫丫。
丫丫刚开始时还找我哭鼻子,后来渐渐地就麻木了,甚至开始主动勾引男人了。她勾引男人的技术,比丁珺姐姐还要好呢。
丫丫拼命接客给自己攒赎身钱。她说自己见识过的男人多了,也学到些男人的志气了。
其实我才是得了丁珺姐姐真传的,但我不想接客,不想魅惑。
我有些想丁珺姐姐了。
花魁姐姐的情郎中了状元。
他给了花魁姐姐一大笔钱,从此再也没来过了。
花魁姐姐说他还没碰过她,他嫌脏呢。
花魁姐姐真像一朵花,为情所伤之后,迅速地就凋零下去了。
她卧病在床咳嗽不止,我喂她喝药,心疼地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
花魁姐姐烧掉了她最爱惜的木簪子。
那簪子是书生送给她的。
书生没钱,亲手为她雕了一个根簪子。
花魁姐姐走了。平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姐姐妹妹们,全都身着缟素为她送行。
送行队伍里还有她的几位恩客。
我觉得世上之人有好有坏,自然也是有好恩客的。
我成了新一任花魁。
我还过了把才女的瘾,题的艳情诗传遍大街小巷,将怡红院的名声传得响当当。
丫丫说我这么有才华的青楼女子就像会飞的母猪,让人想吃又觉得不敢吃,甚至还担心自己吃不起。
丫丫的小嘴儿最甜了。
花魁姐姐走后,妈妈伤心了好长一段时间,把身子也熬垮了。
她让我好好听话,等她走后就把怡红院交给我打理。
妈妈说,我从小在院里长大,把姐姐妹妹们交到我手里,她也走得放心。
我觉得妈妈这辈子很值得,至少见过的美人是够多的。
我们怡红院的姑娘,个个人美嘴甜心肠好。
丫丫快攒够赎身钱了。
可她的哥哥病重,嫂嫂不愿拿钱治病。丫丫又把自己的赎身钱给哥哥了。
她刚被卖到这里的时候,不吃不喝等了哥哥两三天,她哥哥也没带着银子来赎他。
丫丫有没有志气我不知道,反正她是够义气的。
我给丫丫的哥哥看了病,开了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而且我想证明给丫丫看,我也挺够义气的。
丫丫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医术的,我也懒得编理由,就说随便瞎学的。
丫丫呵呵冷笑,说我的药要是不小心把她哥哥喝死,她嫂嫂为了钱,说不定能赖我一辈子。
我真的好害怕,委屈地趴在丫丫的胸脯上狠狠地蹭了一把。
丫丫说我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女流氓。
丫丫说话最好听了,那小嘴儿跟抹了蜜似的。
我正在伺候妈妈喝药的时候,奎婧妹妹找了过来。
她说外面来了几个出手阔绰的贵客,指名道姓要我作陪。
奎婧妹妹比我小四岁,今年将将十二,生得白白瘦瘦,没被卖来之前,是在杂耍班子里习武的。
妈妈摆摆手让我赶紧去陪客。
我没有跟妈妈撒气耍赖闹着不去,妈妈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差了。
左右不过是弹个曲儿,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抱着琵琶走进房间,温顺地在屏风前坐下。
这几位贵客都是些富家公子哥,个个仪表堂堂,风华正茂。
我只在进房间的时候匆匆瞥了他们一眼,之后一直低着头垂着眼睫。
一曲奏毕,他们邀我上前饮一盏茶。
茶是他们自带的,茶具也是。
我端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香如兰桂,味如甘霖。
姐姐们抱怨那些手脚不干净的客人,总是会趁机揩一把油。但这些客人没有,甚至连打趣我的话都没有。
他们都是正人君子。
他们聊天的话题我听不太懂,不过我可以趁着自己存在感不强,悄悄地打量他们一番。
这一行五位公子,个个锦衣华服,气质不凡。
不过最出众的还属坐于首位的那位白衣公子,他神情淡漠,貌若嫡仙,约莫只有十八九岁的年龄,气质却是说不出的温柔内敛。
既有鲜活明晰的少年气,也有着岁月沉淀出的厚重感。
我自以为见识过的男人比吃过的饭还多,可眼前这般俊逸清朗的男子,似乎生来就该吸风饮露,不问尘俗。
他一直没有说话,只是见我茶汤见底,在与蓝衣公子交谈间隙,拎起茶壶,亲自为我倒了一杯。
妈妈强撑着身子下床,主持了我的及笄仪式。
她说花魁姐姐死得太早了。她还说要在死之前,立起怡红院新花魁的名号。
「及笄之后,你就要做真正的女人了。」
我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我拒绝不了。
我派人给丞相长子送了一首诗,丞相家族势力雄厚,关键时刻能帮上我大忙。
参加仪式的人,都是些了不得的权贵,我抱着琵琶上台,唱的是我自填的词,音色清亮。
一片喝彩声。
妈妈走到我身边,对着台下众人说道。
「今日怡红院的头牌开门迎客,价高者得。」
众人情绪更加高昂,也有无数戏谑轻佻的眼神。
二楼的包间都拉了帘,看不见里面坐了些什么人,不过肯定是个顶个财大气粗的。
今夜拍下我的,肯定会是包间中的客人吧。
我知道会是他,那天坐于首位的白衣公子,相府嫡长子,俞启淮。
月隐星垂,共处一室。
他散漫地沏茶。等待屏风后的我慵懒地洗漱、梳妆。
我们将太多的时间花费在了精致的等待里,所以当他低头轻吻我的时候,我酥软了身子,双眼迷蒙,几乎化作一滩春水,微漾在他的怀里。
「你是怎么知道的?」俞启淮轻柔的替我拨开脖颈处的乱发,眼神深沉地望着我。我居然害怕他会咬断我的脖颈。
他问的是我怎么猜到了他的身份。
我说青楼女子收集到的情报,相当一部分具有价值。
我的肩膀上有一处莲花胎记。
俞启淮垂着睫羽,近乎虔诚地吻了那里。
红烛昏罗帐,晏晏一晌欢。
俞启淮包下了我一个月,可第一晚过后,他已经四天没来过了。
丞相府真是钱多了没地儿烧,包下我一点都不便宜。
我乐得清闲,一心一意地在榻前伺候妈妈。
妈妈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她虚弱地靠在床上,整日整日注视着窗外小小的院子,脸上满是温柔的神情。
病重的妈妈真的好温柔。
她拉着我的手忏悔,说她这辈子祸害了很多好姑娘。
但其实,她也救了很多可怜女孩的命。
我好希望那个圆滑世俗的妈妈能够回来,拎着我的耳朵骂我赔钱货,又自掏腰包给我们买精致的糕点。
她告诉我,她年轻时怀过一个孩子。但孩子的父亲不认,院里的老鸨强迫她将孩子打掉了。
她告诫我,顶着这卑贱的身份,不该对任何男人动情。
花魁姐姐去世不到半年,妈妈也撒手人寰了。
院里的姐姐妹妹们个个哭肿了眼睛。
妈妈下葬那天下起了绵绵细雨,我长久长久地站在妈妈碑前。
她将对孩子的愧疚一直带到了坟里。
丫丫红着眼睛找到我。
她说整个京城都在传,王永甫要娶二公主为妻。
王永甫是花魁姐姐的情郎。
丫丫被那王八蛋气红了眼睛。
妈妈将怡红院交给我,由我和处娘共同打理。
处娘是院里的老姑娘了,她是家道中落被卖进来的,后来弟弟发了家来赎她,她却死活不肯走。
年纪小的妹妹都是由她教导的。
处娘年纪小时是官家小姐,她教妹妹们接物处世,还教她们识字。
我在妈妈坟前立着,一直立到天幕渐黑。
一路流着泪走回院里,淋了雨,头昏脑胀。
我躲进房间,趴到床上嚎啕大哭。
我要在今晚全都哭出来。
过了今晚,就再也不流泪了。
我没想到俞启淮会来,在我最脆弱的时候找到我。
他硬拉着我换掉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将我搂在怀里,动作轻柔的帮我擦干头发。
我一直在流泪,依偎在他怀里。
俞启淮替我掖好了被子,他在床边坐下。
我泪眼朦胧的,看到一团黑雾在俞启淮身后凝聚成型。
身形颀长,黑色斗篷包裹得严实。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大半张面容。
我认得他,他叫影。
上次见面他的脸还是一团黑雾,此时我仰视他,能看得见一双深邃的眼睛。
俞启淮丢给了影一块玉佩,影恭敬退下,散了形。
影非神非鬼,非人非魔。
他是犯了罪,被剔了仙骨的天神。
我上辈子见到他时,他在皇宫里。
听说陈贵妃知道了我没死。
她会是什么心情呢?
这十六年间,她有思念过自己的亲生女儿吗?
院里来了四个绝色舞姬。
玎风,碧华,韵雪,莹月。
我叫她们「风花雪月四人组」。
玎风懂褂懂风水,碧华懂医懂面相。
韵雪武功高强,轻功尤其好。至于莹月,体态丰腴,是四人头头。她擅长什么,我还不知道。
她们都是俞启淮安排过来的人。
我问她们甘心接客吗?
莹月无所谓的耸耸肩,纯银耳坠随着她的动作叮叮当当。
「一副身子罢了,有什么不甘心的?」
我觉得影也匿在怡红院,但他不现身,我也找不到他。
我成了风花雪月四人团的迷妹。
别个男人花钱来青楼玩女人,她们四个在这里拿钱玩男人。
相比起来我的格局就太小了。
我居然想为俞启淮守着身子。
风花雪月来后,怡红院的生意越来越好。
她们替怡红院揽客,也给俞启淮传递情报。
情到浓时,床笫间有什么事情是瞒得住的呢。
我求着俞启淮安排我与二公主见面。
他没应。隔天带着我与一大帮贵族子弟游湖。
二公主是最后到场的,清秀文静的样子,没有丝毫的嚣张跋扈。
王永甫跟在公主身后,看到我时眼神躲闪。
二公主倒是微笑着跟我打招呼。
我附在俞启淮耳边,告诉他二公主的驸马害死了我最亲的姐姐。
俞启淮的眼神意味深长,他说我和二公主的唇形很相像。
我轻佻地回答我的唇更软,亲起来更舒服。
王永甫意外落水了。
被救上来时精神失常,抱着棵大树又是尖叫又是大哭。
俞启淮有些意外地看了看我。
比起医术,我更擅长蛊术。
贵妃娘娘不知什么原因病倒了。
大概是因为她的六皇子太过出色,碍了太子家族的眼。
丞相是太子党的人。
我不知道俞启淮的立场。
二公主和王永甫的婚期延迟。
他们当初可是圣上赐婚。
我不得不担心公主要嫁给傻子了。
丫丫骂我心太软,她说有那机会就该直接弄死王永甫。
王永甫人品不好但长得好,一眼望去也是个温柔得体的才子。
我怕二公主心里也是有他的。
游湖那天二公主拉着我的手,温温柔柔的笑着,她说看到我就觉得亲切。她说我们一见如故。
我告诉丫丫二公主是个好姑娘。
丫丫呸了一声,说花魁姐姐才是最好的。
我不知道俞启淮在京城有哪些势力。我只去过他的赌坊。
是京城最大的赌坊,半条街都是赌坊的铺面。
我在赌场治好了位浑身长满脓包的赌鬼。
俞启淮特意安排人揭穿我的身份。
接下来的几天,大街小巷都在传:怡红院的花魁医术高超。
作为花魁,我偶尔还是需要出面卖弄风骚的。
风花雪月四人在外面翩翩起舞。我坐在画舫里,焚香抚琴。
岸边的男人们伸长了脖子,招着手不嫌事儿大地起哄。
夜色掩映下,船边的轻纱打着圈飞旋着。水面铺满了粉红莲灯,一片旖旎暧昧中,我迈着步子走出画舫。薄纱般的裙摆荡漾在脚踝,桃红色的披帛随着我起身的动作下滑到手肘处,下摆轻点在水面上,拖迤出长长的涟漪。
我听着那些起哄与欢呼,暖黄的灯光晃得我视线一片朦胧。
画舫靠岸了。
我在姐姐妹妹们的簇拥走下画舫,那些男人的呼声又一次到达高潮。对岸是人,桥头是人,二楼护栏内也挤满了人。
如果我能享受这种爱慕就好了。
无奈我只觉得恶心。
他们朝我掷花。鲜花铺满了道路。
我随意接下一朵玫瑰,撩开长发别在耳后。扭着纤细的腰肢走回院内。
木门在身后紧闭。
接下来又是拍卖,花魁的这一夜,价高者得。
我向俞启淮提到过这场拍卖。
他说拍下我的不一定是色鬼,也可能是哪位贵人有事相求。
于是我见到了六皇子高延祉。
他是那个跟我调换了身份的男婴。
我们同岁,他看起来却比我更加沉稳。
彻夜长谈。我答应高延祉,入宫帮贵妃治病。
听说边城闹了瘟疫。
天降的灾祸,感染者浑身脓包,高烧不退,后期皮肉腐烂,痛极而亡。据说死者的内脏中会爬出蚕似的白色蠕虫,蠕虫见光便死。
二公主孤身前往寒山寺为民祈福。
痴傻了的王永甫赖到怡红院门口,吵嚷着要找花魁姐姐。
丫丫拎着木棍子将他轰走,连连呸了三声,说真晦气。
我倚在窗边,看他又死皮赖脸地回来,可怜无助地蹲在街边,昂头,深情望着花魁姐姐生前住的屋子。
有些人就是要傻了才好,傻了才知道自己最在乎什么。
贵妃病得卧在床上,床帘子拉得密不透风。
我没见着她的面,她只伸出半截白净的手臂,我跪在地上诊脉,身旁还守着方太医。
当初在太医院打杂的小屁孩儿,如今已成了众太医之首。
贵妃不是害病,是中了蛊毒。
这蛊我能解,但我只给她开了几张养气安神的方子。
我得查清楚是谁下的蛊。
丫丫的哥哥病好了。他专程到怡红院感谢我,变卖家产要为丫丫赎身。
丫丫的选择和处娘一样。
她说怡红院就是她的家,她舍不得走。
俞启淮钱多,又接着包了我一整月。
他砸在我身上的这些钱早就可以为我赎身了。
我搂着他的脖子,用额头蹭了蹭他的脸,他有点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妈妈告诫我不要对任何男人动情。
我望着他近在咫尺又模糊不清的脸,在暧昧的痴缠中献上一吻。
只能在夜里爱他,好可惜。
碧华这些天开始拿着医书向我请教。
她在医学方面属实很有天赋。
她想和我一起研究边城瘟疫的治疗方法。但其实边城瘟疫不是瘟疫,是有心人大规模的撒蛊。
碧华说奢节大师已经赶去边城了。
奢节,勉强算是我前世的师父。
我问碧华她是怎么认识奢节大师的,碧华如实回答道,奢节大师是莹月的养父。
莹月的性子甚至称得上放荡。
她是真的不在乎自己这副身子。
我羡慕过她的这份洒脱。
我是去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
见过世人轮回生命循环,我并不觉得死亡是件很可悲的事。天道无情,边城的百姓救得也救不得,众生皆有各自的命数。
这话说得通透,像是把一切都悟明白了一样对吧?
但这蛊毒出现在了怡红院。
一位八岁的妹妹开始浑身流脓,处娘是第一个被她感染的。
她寻了一处破烂偏房,趁着夜深放火,轻声给小妹妹哼着童谣,将两条人命了结在了大火之中。
我跌坐在处娘的棺椁前。
为什么不让我为她诊治呢?让我试一试,我或许可以逼出蛊虫。
妹妹们被处娘教得很乖。
不闹腾,安安静静地抹泪,但更让人心疼。
我将处娘厚葬在妈妈的墓旁。
几位妹妹跪到我面前,让我允许她们为处娘守孝。
我摸摸她们的脑袋,轻声说好。
我也想为妈妈守孝。
我再一次见到了影。
他出现在后院,站在雨幕中安静地望着我。
我淋雨走到影的面前。他将手伸过来,徒劳地想要为我挡雨。
我前世在太医院任职时,他常常在傍晚出现,大部分时候只有我能看到他。
前世的我有着木头一般的冷漠,为数不多的鲜明的情绪之一,就是对他的恐惧。
贵妃娘娘身上的蛊,是影种下的。
我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影沉默着低下了脑袋。
笼罩在影面庞上的黑雾又散去了一些。已经能看到模糊的五官轮廓。
看不真切,但他的相貌让我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熟悉。
「是不是因为我?」
影点了头。
影知道我是谁,知道我不喝孟婆汤是因为什么。
但我不指望他能理解我的狼狈。
贵妃娘娘的病情又加重了。
我被轿子抬去了宫中。
高延祉整日为贵妃的病情操心,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他对我多半有些不满。因为我来过之后,贵妃的病并没有好转。
这次见到了贵妃的面。
她是个体面的人。即使被病痛折磨得形容憔悴,举手投足间也带着一股子傲气。
我没有引出影的蛊虫,而是在她体内又种下了我的蛊。
两只蛊虫暂时还可以相互牵制着,但其实只要时间一长,贵妃就会遭到反噬,会死得更加痛苦。
我收起用来装样子的银针,动作缓慢地整理着药箱。
贵妃眼神深沉地望着我。
我们的面容至少有四五分相像,只不过她被病痛折磨的憔悴,看不出半分曾经的美艳了。
她忽然猛烈咳嗽起来,胸口起伏着,呕出了一口鲜血。
高延祉急忙上前替她顺气,抬起头,眼神戒备地看了看我。
他是个大孝子。
我提着药箱走出门。
他当初也是病急乱投医才找到我。
我身后有俞启淮撑腰,高延祉至少不敢明着动我。
我准备动身前往边城。
处娘的死让我没有理由不去边城治病救人。
碧华背着药箱与我一道。
奎婧妹妹跟着韵雪学了几十天功夫,也吵着要跟我一道保护我。
怡红院就暂时交给丫丫打理了。
出城之前,我想过去找俞启淮道别,但最终还是没去找他。
我们算是什么关系呢?
我为他收集情报,他为我提供庇护。各取所需的同盟?
或者是他出钱我出身子,单纯的钱色交易。
出城之前玎风为我们算了一卦。
她说我们这一路无灾。
无灾个屁!
出门第七天下馆子,我喉咙里卡鱼刺了。
我两世为医,居然不知道喉咙卡刺该怎么治。
碧华一脸认真的让我去睡一觉,说不定睡醒了刺就被吞下了。
我俩真给医者丢脸。
今晚早早就睡下了,睡前将玎风的褂术嫌弃了一通。
历时九天,我们到达边城。
城外有很多官兵把守。
碧华拿出丞相府令牌,我们成功进入了城中。
很出乎意料的是,边城秩序井然。
官兵们帮忙感染者转移,虽算不上耐心,但也尽职尽责。
也有像我们一样自发前来的医者,忙碌在临时搭建起的诊所,记录感染者的病情,试图帮他们减缓苦痛。
而感染者就算皮肉溃烂流脓,眼底的希望也不曾破灭。
大家心里都有底,因为奢节大师早就研究出了治病的方法,只是救治速度缓慢。
奢节重新给了他们活下去的希望。
他们都说奢节大师是天上的医仙下凡。
奢节大师还是我记忆中的模样。
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仙风道骨。
我沉默着走到他身边,动作熟练地替他磨药、备针,还划破手掌滴了点血,这样方便引出蛊虫。
原本替奢节磨药的小哥正手忙脚乱着呢。不了解奢节的人,根本不知道怎么给他打下手。
奢节摆摆手让小哥退出去。笑了笑,没有再看我。
被病痛折磨的百姓在外面排着队。
我没有时间解释,恰好也不想解释。便只留给他沉默。
前世的我跟着奢节生活过。医术和蛊术是我偷学的。
奢节的医蛊之术天下无双。
有痊愈的百姓下跪磕头,真情实感地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奢节不分昼夜地治病救人,医者仁心,像是拯救世人于苦难中的天神。
俞启淮在半月后到达边城。
他似乎并不想暴露身份,只带了很少的随从。
我天天熬夜又整日忙碌,正疲惫不堪时,他找到我。
俞启淮说边城没有鬼差。
我被震惊到睡意全无。
地府不来收人,因蛊毒去世的百姓便入不了轮回。
这太诡异了。
我早该猜到的,这「瘟疫」不是天降的灾祸。
会是谁干的,那人居然有本事瞒住神鬼,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没想到,俞启淮在边城还有一家酒楼。
果然牛逼的生意人都是把生意做到全国各地的。
他这酒楼生意挺惨淡。
我让他暂时把楼捐出来。城里的医馆不够用,酒楼房间可以做临时的病房。
俞启淮说酒店不做活人生意。
感染者住进来死得更快。
我瞬间觉得这酒店挺阴森的。
怪不得还往地下挖了两三层。
俞启淮带我走进了个房间,房间里有个大圆台,圆台边缘有篆文,应该是施法用的。但中间铺了被褥,我莫名其妙就困了。
什么时候睡着的?
我的睡眠很浅。
我终于想起来,隔了好长的时间,好久远。
前世的前世,我是悬崖边的一棵树。
我宁静且平和地站在风中,在凝固的时间中跨越四季。
我感受风吹日晒,也享受雪花落在我肩头。我没有社交,也没有学习。甚至没有思想。
我只是不加评判地体会这个世界。深沉的凝视着,发生在我身边的万事万物。
我活了几百年,但似乎从未活过,我从不做任何事,只是活着。
直到奢节看中了我。他砍倒了我。
我矗立过的地方只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树桩,我被雕刻,被打磨,而后又被重新组装。
他赋予了我呼吸与全新的生命,我成了一个美丽且精致的傀儡。
我皮肤细腻,乌发如瀑。但这些表象背后是冷冰冰的,木头打造的躯壳。
前世的我成了个傀儡,我因奢节存活而存活。
我拥有了双手和双腿,我可以自由的行动。于是我在乌发上插满鲜花,盛装打扮后回到悬崖边,坐到已经干枯出裂纹的树桩上,可是再也没有鸟儿愿意为我停留。
我眼神空洞地望着墨印似的远山,望着长空中的云卷云舒。忽然有一天,顿悟似的体会到了那种名为悲伤的情感。
那天我孤零零地坐在树桩上,忽然明白了这些年的盛装打扮是为了什么。
我只是想等待夜色温柔地涌上来,张牙舞爪着将我吞没。
我辞别了奢节,他像一位天神为自己的信徒祝福一般,支持了我的选择。
我很好奇,同样是人,为什么能区分三六九等?于是我进入了皇宫。
我是太医院唯一的女太医。
所有人都觉得我医术高超,其实我仅仅是在奢节身边偷学了几年。
我经历到了更多凡人的情感,也渐渐习惯了卑躬屈膝。
我也始终不能忘记,我是奢节的造物。
是他赋予了我生命,他要是死了,我没有办法独活。
我讨厌这种被牵制的感觉,厌恶这副由木头雕造的躯壳。
于是我故意犯了个错误,爱女心切的皇帝下旨要处死我。
脑袋被砍下来的一瞬间,我看到了立在阴暗处的影。
他永远那么沉默。
我的神魂特殊,喝不了孟婆汤。
孟婆真的很好骗。不像是活了千年的老婆子,倒像是个未涉世事的小丫头。
我说我要投个好胎。
反正没当过公主,那这一世就先做公主吧。
虽然贵妃换孩子让我有些憋屈,但至少我有了一副人类的身子。
一副会经历生老病死,会痛的身子。
我是被刀剑碰撞的声音吵醒的。
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圆台的正中央。
烛台的红烛已经烧尽了。
门外传来重剑掉落在地的声音,随后恢复了寂静。
我推开门,觉得自己似乎还半梦半醒着。
俞启淮敛眉立在烛光中,睫羽在卧蚕处投下一小片阴影,修鼻薄唇,眼神玩味,让我觉得冷肃,觉得陌生。
他在擦剑。影死在了他的剑下。
锃亮的剑身一滴血也没有。
我在影的身边蹲下,什么时候流下了泪都不曾察觉。
没出息,说好了再也不哭的。
影是一路跟着我到边城来的。
俞启淮用剑挑开了他宽大的帽檐,笼罩在影面庞的黑雾随着他的死亡散去,无比熟悉的五官映入我的眼帘。
他的相貌与奢节一般无二。
我没想到影竟是奢节的分身。
影非神非鬼,非人非魔。
他是犯了罪,被剔了仙骨的天神。
被剔了仙骨、贬谪下凡的天神。
我不想承认自己的猜测,颤抖着身子问俞启淮,是不是知道边城「瘟疫」是谁造成的。
俞启淮要是不知道,就不会从京城赶过来了。
俞启淮到底是什么身份啊?
他说不管我信不信,他只是个普通凡人。
他是个商人。
我走在街上,我要去找奢节。
到处都有百姓称他为下凡救人的活神仙,我听得气愤,也觉得无比讽刺。
有的人被仇恨蒙蔽双眼,杀人如麻,放火屠城。
有的人用大量活人炼丹,踩着众生的血与肉获得无上神威。
奢节甚至有能力将整座边城献祭,只要他想,可以熔铸数万人的精魂,提高修为,以无法质疑的能力震慑三界。
但他没有,他都没有。
他给所有人下蛊,又给所有人解蛊。
他在边城搭起了戏台子,让数十万百姓陪着他一起,唱一出神仙下凡渡人于苦难之中的大戏——
圆他一个做天神的梦。
他没日没夜地替感染者引出蛊虫,沉浸在自己的慈悲与神性里,享受所有无知者的赞美与尊崇。
被贬谪下凡无法再度位列仙班的神,这么可怜可悲吗?
亲手编织一场幻梦让自己溺亡其中,他也可恨。
韵雪不知什么时候赶到边城。
来得很巧,在我提剑冲进房间时,她挡在了奢节身前。
碧华正在角落磨药,奎婧跟在碧华身后,不明所以地望着我。
韵雪武功高强,我打不过。
我告诉她奢节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
只要杀死奢节,杀死奢节体内的母蛊。所有中蛊的人都能恢复。
韵雪死咬着牙关,红了眼眶。
她说她知道。可若是奢节死了,莹月也会变成一截木头。
奢节哪是莹月的养父。
莹月分明和前世的我一样,是他为了表现慈悲创造的傀儡。
他结束我们原有的生命,赋予我们另一种形式的生命。假兮兮地给予我们自由,通过这种方式表现他的慈悲。
我坚持要杀了奢节。
奎婧接过我的剑,她跟着韵雪学了几十天的功夫。
她说她能接下韵雪十五招。
这十五招内,我要取了奢节的项上人头。
碧华放下磨子,站了起来。
她才是最纠结的。
她和莹月是最好的姐妹。
但她次次拿着医书向我请教时,心心切切的是感染的病人,是天下苍生。
碧华先对奢节出手了。
碧华才是真正的医者仁心。
奢节完全有能力反抗的。
但他一直躲着我和碧华的招数,从不反击。我讨厌他这时候的从容。
奎婧已经快顶不住韵雪的攻击了。
这时忽然有百姓站了出来。他们手无寸铁,却坚定挡在奢节身前。
没人相信我的一番说辞。
他们要求放了他们的医仙。
我不知道奢节心中有没有动容。他低下了头。
奢节忽然狂笑起来,笑得偏偏倒倒站立不稳,笑出了泪。
他眸子闪亮地看着我,「我很开心,小南措真的活了。」
我有了是非观念,有了喜怒哀乐。我是真正的人,但曾经是他创造了我。
奢节自杀了,暴体而亡。化作一整片流光,死在了他的信徒之中。
感染者身上的脓包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他们惊奇也不知所措地互相看着。我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撒了个大谎。
我说奢节大师以自我牺牲的方式救了他们。
我说奢节是真正的天神。
韵雪手中的剑滑落碰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玎风早就算到了。」她说。
但她不信奢节必死,她无法接受丰腴抚媚的莹月变成一块冷冰冰的木头。
韵雪捡起佩剑就往京城赶去。
她武功很好,尤其是轻功。
速度再快些,应该是可以见到莹月最后一面的。
而碧华抱膝蹲下,嚎啕大哭。
我不会安慰人,动作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背。有时候动作比话语更有力量。
边城恢复了繁荣。
俞启淮非得让韵雪和奎婧先一步回京。
他说想带我玩玩儿。
他想我们二人游山玩水。
他抽什么疯。
但他包了我一个月,他有钱,我屈服。
俞启淮的生意真的遍布世界各地,还涉及六界。
他真的只是位商人。
凡人寿命短,身躯脆弱,适应不了恶劣的生存环境,体质也不适合修炼。
看不起凡人的鬼神妖魔不在少数。
可俞启淮这个凡人,偏偏做了六界的生意,并且谁都不敢挡了他的财路。
莹月变回了一棵树。
她长在怡红院后院。伸展开了的枝丫撑起繁茂的叶,叶片反射着细碎的光,簇拥着,像落满了星屑的云团。
韵雪在树下扎了架秋千。
玎风在树上挂满了红绸与风铃。
碧华在树下埋了一坛又一坛药酒。
奎婧偶尔也在后院打拳,韵雪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指点几句。
碧华安安静静地坐在秋千上看医书。
明明都是傀儡。我成了活生生的人,而莹月活回了她本来的样子。
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羡慕吗?我羡慕过。
这是我第三次进宫。
贵妃病到只有一口气吊着了。
高延祉将我拦在殿外,差点提剑砍了我。
可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出来了,她说贵妃想见我。
贵妃整个人塌陷在床上,像一块灰色的石头。
我替她引出了蛊虫。
诡异的白色虫子在阳光下挣扎,冒出缕缕黑烟,不一会儿便灰飞烟灭。
贵妃的气色肉眼可见的好了很多。
她半坐起来靠在床边,眼神爱怜地看着我。
「祉儿要是个女孩儿,也该像你这般大了罢。」
她声音哽咽。
我说我的女儿要是整日厮混青楼,我肯定在她一出生就把她送走。
贵妃不知怎么就被逗笑了,眼里还含着泪呢。
她笑起来很好看。
这一笑泯了千仇。
我沿着长长的宫道,慢慢地走。
日光西斜,宫道一半在阴影中,一半在阳光中。
我走在宫墙的阴影下,一时间很享受这样安静的行走。
俞启淮站在宫门外等着我,在天地之间站得很小。
背着光,长身玉立,五官轮廓模糊。
我承认,我已经等了太久。
但当我等待的那人真正出现时,我又未必愿意跟着他走。
———正文完———
我爹是丞相,我七岁给太子当伴读。
宫里的日子很惬意,天天带着太子逃课捉锦鲤掏鸟窝。
有一天我忽然好奇蚯蚓是怎么走路的,于是在御花园爬了一下午。
身后一帮宫女太监学我,一边爬还一边献媚笑着。
我觉得扫兴,皱着眉站起来。
他们又立马上前替我拍落袍子上的灰尘。
忽然间觉得他们很可悲。
也很无趣。我很小的时候就发现,这世上无趣的人很多。
太子被锦鲤池的王八咬了,你敢信?
那王八还咬住了不松口。噗哈哈哈哈哈哈哈,怕是要笑死我。
身后那帮奴才可急坏了。
太子一边哭一边叫:「启淮哥,快救我。」
我跟太子年龄相仿,只比他大了月数。
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我可能要一辈子辅佐个流大鼻涕的傻子。
还不如一剑杀了我。
皇帝赐了我一支笔。
用久了,木质的笔杆摸起来也润泽如玉。
你相信万物有灵吗?
反正我是信的。
十一岁,我翻阅古籍,将傀儡禁术学了个似懂非懂。
纯粹因为好奇心学的。
雕了个木头娃娃,和我一般高。
纯粹因为好奇心雕的。
我在她对面站着,看着我仔细雕刻了几个日夜的五官,没来由的有些心底发怵。
我很恐惧,但耐不住好奇,颤抖着在她的眉心滴下指尖血。
傀儡睁开双眼,眼神空洞地望着我。
这就…… 活了?
我慌了,慌张挥剑砍向她,她连笑容都没来得及扬起,圆溜溜的木头脑袋便滚落于地,撞在桌角上,连碰撞的响声都微不可闻。
而我跌在凳上,心脏怦怦直跳了好久。
这是我第一次杀人。如果她算是人的话。
我爹骂我不肖子。
我都快听腻了。
他若实在要揍我,我就跑去东宫躲。
没办法,总不能儿子打老子吧。
逛花街的时候遇见个老道士。
他又瞪眼又张嘴的,伸出枯木似的手指了我半天。
多半是个神经病。
我着急忙慌地跑开了,今天出门没带随从,怕他冲上来咬我。
那老道士似乎是个高人。
我爹都对他毕恭毕敬的。
他找到丞相府,让我跟着他回山修仙,说那才是我该走的路。
禁制忒多了,我不去。
那道士是叹息着走的。
看来他们修仙的也很无趣。不修仙的是我,他叹息什么。
对了,虽然我逛花街但是我洁身自好。有人信吗?
我瞒着所有人跟鬼神交易。
他们有换命的,有赎魂的,还有卖神仙八卦的,许愿青春永驻的。反正干什么的都有。
我也是做了生意才发现,和很多事情比起来,钱并不值钱。
就比如一个太监鬼魂找到我,衣冠楚楚的,死得很体面。
他居然让我十觞阁帮忙找他两腿中间的 o1o。
这事儿承包了我半年的笑点。
如果奢节还算是神仙的话,他是跟我交易的第一个神仙。
见过用寿命换修为的,没见过用近乎全部寿命换重回实力巅峰的。
交易完成后,他最多还能活十年。
想来他也已经活够了。他活得太煎熬,所以疯癫了。
头一次见到比我还疯的疯子,终于见到了一个比较有趣的客人。
昨晚被鬼压床了,女鬼。
凡人想巴结我就算了,怎么鬼也玩这套?
隔天找人掘了她的坟。特么的,恶心死了。
太子非拽着我去怡红院看新花魁。
他穿的跟只蓝孔雀似的。
后来花魁给我送了首诗。
她的字挺可爱的。
刚好钱多的没地儿花,我就把她给包了。
这女人动作怎么那么慢?
我坐在屏风后,能看到她朦胧美好的影子。
从她走出浴桶,到穿衣梳妆……
我已经很久没有对什么事情产生过期待了。
口干舌燥,烦。
茶都快喝干了。
皇帝私下找我谈话。
和颜悦色的,渗人。
他说知道我做的那些生意,还跟我讲什么国运。
大概意思就是让我入朝为官,辅佐太子。
凭我爹的地位和皇帝的态度,我肯定官运亨通平步青云。
所以入仕途还有什么意思?
这么开挂,我还不无聊死。
抚养她长大的老鸨走了。
很奇怪,小花魁流泪我会心疼。
想不出安慰她的法子,烦躁。
对我来讲天上真的会掉钱。
部分神仙付款的方式简单粗暴。
刚一睡下就被钱给砸醒了。
生闷气的一天。
我把风花雪月丢给了她。
她们是一个河神赖账不付钱,强行拉了四个美人来抵债的。
反正就是四块烫手山芋。
恰巧她们在赌馆乐子少,一个个还挺乐意去妓院的。
但是为什么,小花魁会认为她们四个是被我派去收集情报的。
我有病啊!关心那些狎妓嫖娼的达官贵人干什么。
要是我仗势欺人的话,弄死一个驸马还是很简单的。
谁让她附在我耳边说悄悄话呢。
我没想到她直接把人解决了。
她很有趣,也有本事。
但我有些失落。
我知道小花魁身上有秘密。
我做的是六界的生意,要查她很容易。
但我想等她亲口告诉我。
遇上她之后我变得有些幼稚。
幼稚怎么了?我还没及冠呢。
奢节又找我做生意。
让我帮忙瞒着地府与众神。
哦,他要搞事情啊。
我答应了,无趣的人死再多,我也不会觉得可惜的。
只是,他身上还有什么我看得上的,可以用来交换呢?
我收了他的一半良知。只收了一半,很仁慈了。
跟奢节的疯魔不一样,我的疯魔是因为太明白。
活得太明白,并不是一种福报。
我看到她从船上走下来,穿得很单薄。
不冷吗?
还接了朵玫瑰,看把她能的。
我想抱她,河岸的风不小,可别给吹着凉了。
但高延祉昨天过来求我了。
看在他母妃病重可怜巴巴的份上,随便吧。
我知道贵妃是中蛊,我安排了鬼监视着影呢。
虽然知道高延祉不会做什么,但毕竟他要和小花魁共处一室,我好烦躁啊。
包下怡红院花魁真的很酷好不好?
所以我又包了她一个月。
绝对不是因为想她。
小花魁去了边城,没有告诉我。
我也没理由要求她告诉我。
能被一个人牵动情绪的感觉还挺好的,我去找她了。
不太懂,那些无趣的人有什么好关心的。
虽然我一贯的原则是不作恶,也不阻止旁人作恶。但这次我决定把罪魁祸首奢节杀了。
没想到奢节靠着那仅剩一半的良知,也选择神魂俱灭,换边城百年的和谐安宁。
算是赎罪吧。
神魂俱灭也挺好的,不入轮回。
地府的轮回机制很恶心。
永恒的重复是天道对人唯一的惩罚。
游山玩水和没羞没臊的夜生活。
不出来玩一圈,我都不知道自己名下的产业这么多。
我想养只金丝雀。
但养在相府她肯定不会快乐。
那干脆养着怡红院吧。有那么多朋友陪着她,也不闷,挺好的。
我觉得我该控制着自己的占有欲了。
我是我,她是她。
我站在宫门口等她。
反正闲着没事儿,就把时间花在她身上好了。
(全文完)
作者:空见远
备案号 YX11bn14PEg
琵琶手咖妃
我在长街上捡了个偷儿回府,事儿传进宫里,把萧崇气得不轻。
“朕看这上京是容不下你!你可还当此处是天子脚下?”
“怎么没有?臣打心眼里敬服皇上。”
“你但凡眼中有朕,也不会将这腌臜事闹得妇孺皆知!”
我就着宫女的手含了个葡萄,细嚼慢咽之后方笑盈盈道,“熹华郡主路见贫民穷途末路,不忍沦落为偷,恩准其入府侍奉,有何不可?”
萧崇绝对是个合格的皇帝。一般情况下板着俊脸喜怒内敛,除非——
除非真的忍不住。
此刻,他已经快到边缘了,修眉紧蹙、咬牙切齿,“你那是怜悯施恩吗?”
自然。
不是了。
熹华郡主,年十六,生的矜贵隽秀,因礼佛进香之时被国手画下,民间传开了 “小观音” 之名。
然而这个称号在我出阁之后便再无人提及了,老幼妇孺皆知我性格刁钻古怪,手段更狠戾毒辣,光劣迹编纂成册都能养活各大茶楼酒馆的说书人。
但没办法,因祖上是重臣,皇帝纵我。
所以即便怒极,萧崇仍试图说服我,“思熹,若你喜欢,翰林院有的是家世清白、品貌端正的后生。”
“那小子还是个贼,你说你图什么?”
我答的尤为理直气壮。
“美色啊。”
回到正堂,贼已舒舒服服坐在了楠木八仙椅上,品茶翘腿好不自在。
见我来,众下人仆从如见阎王般悄无声息跪了满地,都走到三尺之内了,贼才后知后觉抬首。
“草民见过熹华郡主。” 他笑。
我脚步一滞。
说实在话,我见过的美男如过江之鲫,什么妙手国师,什么清风秀骨状元郎,甚至说句不怕死的话,皇帝萧崇也生的矜贵雅正。
这男人却不是我所见过的任何一种。
他的瞳极清亮通澈,配上漫不经心的笑,却如同摄人心魂的弯刀。
一眼沦陷。
这不行。
于是我目不斜视走到主位,侍女云袖极有眼色地递上算盘。
“准你免礼了吗?” 我染了丹蔻的指甲拨弄着算盘上的玉珠,闲闲地说,“跪好了。”
这贼倒也能屈能伸,说跪就跪,“是,郡主您可是救命恩人,听恩人说话哪有站着的道理。”
我又给噎了一下,越品越不对味儿,“你阴阳谁呢?”
“草民不敢。”
“叫什么名?”
他苦笑,“我们这些个下九流,讨口饭吃捱过今日就不错了,谁还取名冠字呢?”
长睫低垂,掩盖了他的眼神。
我倒是讪讪了片刻,然而很快便回过神来,白玉扇柄挑起男人的下颚,逼他直视于我。
“苦肉计也得做全套,你要真是混吃等死那一挂,还敢劫本郡主?”
“所以啊,草民昏了头了,实在罪该万死。”
委实是个满嘴油滑的市井之徒。
我心生恼意,只恨糟蹋了这一副好皮囊。既然这人给脸不要,我自不会客气,“来啊,剥去他的衣裳,一丝不留,我倒要瞧瞧咱们这位不怕死的侠盗,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然而令我想不到的是——
他没反抗。
原先擒获此人的时候,颇费了一番周章,两个小厮不中用,最后还是影卫出身的云袖给拿下的。他会武功,这我知道。
可此人被两个家丁蛮横地摁在地上,粗暴剥衣的时候,竟无丝毫动静。
我在等着他反抗,等他跳起来怒骂,或者服软求饶。
可统统没有,他只用那双明澈的眼睛遥遥望着我。
“住手。”
我 “啪” 地收了折扇,目光转向云袖。
她侍奉我从小到大,素来心有灵犀,近前看了一看,问道,“你颈上还有手腕上的旧伤是哪儿来的?”
“姑娘说的是这个么,” 他指了指狰狞伤疤,淡然解释,“吊索缚得太紧,时间长了便留疤了。”
“吊索…… 你是刑部逃出来的?” 我思忖,很快否认了自己的想法,“不对,能上吊刑可都是死囚,放走你,三法司都别活了。”
他倒是笑了。
“郡主金枝玉叶,没去过极乐坊吧?”
我瞳仁一缩。
萧崇曾经无比郑重地警告我:“宋思熹,上京连带着宫里随你放肆,但你记住,不可踏足‘极乐’半步。否则,朕也保不下你。”
极乐坊再怎么传的玄乎,无非骄奢淫逸。
而那些东西我唾手可得,特权是皇帝给的。
所以萧崇说不去,我便不去。
“的确不曾去过。” 我被勾起了好奇心,吩咐云袖将人带下去。
先才几个动手的小厮面色有些发白。
“郡主,那小子……”
“若此话为真,郡主留他在身边,岂不是养虎为患?”
他们应当知道,劝我也白劝。
我这人最爱拿捏生死、剑走偏锋。
我白养了个贼在府上,该上药缝合的请郎中,饮食起居交付云袖,我告诉她,至少再见面不要让我看出市井气。
再见面时,男人换了素白蜀锦直缀,墨发半散于肩,只别了桃木簪在脑后,通身无一丝坠饰,戛玉敲冰、浑然天成,那张脸是论谁见了也得赞一句 “郎艳独绝” 的程度。
要不怎么说我眼光毒呢,他当贼的时候可没这股子贵气。
“坐下叙话。” 我态度缓和不少,甚至带了些许笑意,搁下了手中的书卷,“我方才正好念到一句诗——‘羡尔瑶台鹤,高栖琼树枝’,便叫你…… 冯鹤台罢。”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这个名字信口拈来,极为自然,而他却陡然抬眼,薄唇数次阖动,在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才离席俯首,“谢郡主赐名。”
“你说你是‘极乐’的人?” 我微微倾身,颇有兴味地问道,“我没去过,你说与我听。”
他脊背倏然绷得僵直,虽然不过片刻,但声音仍低沉了下来,“郡主想听什么?”
“就从你讲起好了。” 我一双莲足晃啊晃,用香炉长勺挑弄着金丝笼中的白鹦鹉。
“我——”
“此刻起,你是宋家的家奴冯鹤台。”
他很快反应过来,“是,下奴原先是在极乐坊里看场的暗哨,后来一场打斗落下眼疾……”
“慢着。” 我叫停,凑近了瞧那张俊美昳丽的面容,这才发现,他的瞳虽清澈,却并无聚焦,空茫茫的,像未经雕琢的墨玉,不觉惊道,“你是瞎子!?”
“白日里略能视物,夜晚便与瞎子没什么两样了。” 冯鹤台也不恼,继续说着,“眼疾迟迟未愈,坊主也不会为我重金治病,却见我容貌不错,便……”
我咯咯笑道,“你的确有副好容色,但怎么还五花大绑起来?哪个客人喜欢包粽子?”
余光触及他的十指,根根紧攥于掌心。
这是他的痛处。
但,我是恶兽,偏好嗜血为乐。
于是我将一盏玫瑰酒送到他唇边,笑得天真又恶毒,“来,润一润嗓子,细细地说。”
冯鹤台抿了两口,“多谢郡主。”
至此,估计他也晓得自己的新主子什么德行了,神色恢复漠然。
“因为下奴太不受训了。自幼被培养出来的反应,总是会按捺不住出手,一来二去见罪于客人,坊主为杀一儆百,便以铁索勾连悬于四角,人便被吊挂起来,凌空无着力点,自然不能反抗。”
我几乎能想象到——那是何等旖旎而淫靡的场面。
“逃走花了你不少功夫吧?” 我说,“听云袖说,那洞穿了蝴蝶骨的铁索被生生挣断,啧,真够狠的。但你同时也该想到,丢了这么个摇钱树,坊主必不会善罢甘休,你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辈子,所以你需要为自己寻一个足够强大的、能与极乐坊相抗的主家。”
“铤而走险,你选择了当朝皇帝偏宠的功臣之女,同样跋扈的熹华郡主。”
“对吗?”
他未曾否认。
我拈了一枚糖渍梅子送入口中,笑眯眯道,“你赌对了,除了容色之外,还有个缘故。我啊,最喜欢强夺旁人的心头好。用过之后再弃之如履。——你怕是不怕?”
“若是熬不过,” 那双琉璃般的瞳微微转动,最终,他笑了,“也便是在下的命吧。” 想了想复而补充,“郡主,有没有人夸过您的声音?”
我歪头想想,“这倒真没有。”
冯鹤台极诚恳地、努力地看着我,“声如莺啭、空谷幽兰。”
我很欢喜地招招手,在他近前时倏然抓住了衣襟,然后亲了上去。
他多半是没想到的,大受震撼的样子很是可爱。
于是我凑近那绯红的耳垂,呵气般缠绵低语,“鹤台,你说是我好看,还是坊主好看?”
云袖进来打断的很不是时候。
“小郡主,潘氏的案子三法司那边迟迟没个动静,陛下的意思是您亲自走一趟。”
我意兴阑珊地丢开了冯鹤台。
“外面冷得很,清儿,给郡主备斗篷手炉。”
暖阁拥出小婢替我穿戴,那厢云袖已然传人备马了,折身一瞧,冯鹤台仍在原地,于是我挑眉,“你当圣眷真来的那么容易?”
府上还有年轻的小丫头,私底下做着萧崇是不是喜欢我怜惜我才格外宠溺的春秋大梦。
开什么玩笑,他是皇帝,不是活菩萨。
纵容我为非作歹,是因为 “行恶” 本为利刃,而这把刀,他用得上。
刑部。
我拢着狐裘披风,抱了手炉,慢条斯理地由小婢搀着下来,尚书裴秋林如蒙大赦,如见亲娘,“小郡主!”
那叫的是情深意长。
我虚扶他一把,锦帕掩了口鼻往里走,“裴大人论年岁比我父亲还长,快别跪了,折我的寿。”
关押重囚的牢房在地下,愈往下走就愈阴寒,铁锈混合着血腥气,走到石阶尽头,已经能看到木架子上形形色色的刑具。
这次提审的两人,主犯潘龙,随从姓刘,看囚衣已是脏污褴褛,很显然之前的人用尽心思也没能撬出点真东西来。
潘氏的案子我略有耳闻,仿佛是秘密收罗了各个郡县穷苦人家的孩子,至于用作什么,幕后何人,一概不知。
裴秋林苦着脸抱怨了一路,“这两个货就是死透的猪,任你软磨硬泡也是白饶,他们无亲无故,就这条赖命,今上还交代了不能杀,您说说,他们俩再不死,我就要死了!”
到了铁笼前,我微微凝目。
笼子后是骤然点亮的欲望之眼。
“哟,裴大人好是贴心,这三十六计最后一计怕不是美人计?只是娇滴滴的小娘子,怕是不够咱们兄弟消遣啊。”
“你放什么厥词!这一位——”
“裴大人。” 我笑吟吟道,“用午膳了么?”
他懵然,半晌才道,“下官哪里还吃得下呢。”
“提前吃了罢。”
裴秋林连连摆手,神色焦灼。
“可是我饿了。”
“……”
他这儿自然不会有山珍海味,但不打紧,云袖手脚利索地替我搬来桌凳,自带了红檀木双层雕花盒,一一铺陈来。
那两囚徒对望一眼,估摸着我葫芦里卖什么药。
我侧耳对着云袖吩咐两句,她应声而去,只剩我优哉游哉地酌酒浅笑,“二位,不知你们可曾去过苗寨?都知道羊肉美味,那里的人却别有吃法,是将这羊心脏下三寸开刀。”
我一面说,一面携了一筷入口。
“这块肉弃之不取。待羊羔伤口渐愈,再剜下初生的肉,沸水里一过,酱料佐之,如此才最是鲜嫩可口。”
一锅滚汤已然被四个狱卒架了上来,两个囚徒笑意早无影无踪,面上强装的镇定摇摇欲坠。
“都听清楚了?” 我嘴角一弯,“云袖,便从那位小刘兄弟下刀吧。也让他家潘头领尝个鲜。”
“是,小郡主。”
牢内,尖锐凄厉的惨叫和哭告声后知后觉响起,我只照常用膳,裴秋林很是扫兴,一边儿扶墙干呕去了。
等萧崇亲自驾临时,我已然将摁了血印的供词写好呈上。
他眼前一亮,笑着赞我,“为朕解燃眉之急者,唯有思熹。”
皇帝的嘴骗人的鬼,我就当看不见他眼中的警戒,折袖告辞。
云袖眉宇之间似有隐忧。
“此事牵连不止朝廷,还有江湖中人,小郡主何必趟这趟浑水?”
我抖开了锦帕,上头断断续续的字迹,云袖喃喃念出 “极乐坊”,陡然色变。
“主子,您——”
我笑着指给她看,“拆了那潘氏六根骨头,才换来的接头暗令。云袖,我要查下去,我得看一看,连萧崇都为之忌惮的是个什么人物。”
“不是因为冯鹤台?”
云袖的声音轻,却字字明晰。
我失笑。
“他算什么呀?玩物之流,等新鲜劲儿过了便一拆两散。你还不知道我么?” 踏着奴才的脊背下了轿,抬眼正撞入那双清如琉璃的瞳中。
云袖干咳一声,素净白面闪过些许不自然,也不知道她是替我尴尬什么。
我问冯鹤台,“夜间风寒,你怎么杵在这里?”
“下奴在等郡主。” 他将熏香暖炉递过来,将手中笼着的纸灯笼递与云袖,“辛苦姑娘。” 而后施了礼便要走。
我一大步上前,自背后抱住他——那衣襟吹透了寒风,不知等了多久。
“冯鹤台,我累得很。” 我软语道,“你抱我。”
这下轮到他笑了,那笑散漫地舒展在脸上,竟不知是讽我还是自嘲。但最终还是照做了。
下人们见怪不怪,只是行礼时将头垂得更低。
这顿饭食不知味。
真是讨厌,他侍奉得挑不出错,那张脸说恭顺也恭顺,说疏离更疏离。在撤了宴席之后,我道,“鹤台,你再同我讲讲极乐坊的事。”
他面无表情。
“怎么啦?” 我用鹦鹉最喜欢的羽毛棒轻轻挠他,“你不快活?” 在得不到回应之后,我翻身而起,陡然变了脸色,“跪下!” 说完甚至不待他反应,一脚踹了上去。
我兴头上来的时候,也曾跟着大内侍卫学了三年武,此番用了十成力,他的膝盖磕在地砖上,咚地一声闷响,连带着撞翻了桌上名贵一套甜白釉瓷器。
满地狼藉,众下人稽首在地,寂然无声。
这不是熹华郡主第一回发疯,自然也不是最后一次。
“冯鹤台,” 我托起他的脸,下巴上多了一条细长血痕,于是我嫌恶地拿出锦帕擦去,甩在他脚边,“你掂量清楚了,你还不如那些我银子买来的公子哥儿,你是自己求着上门当奴才的,除了我,谁能保你?谁敢保你?!”
“冲我耍脾气,且掂量你自己配不配?”
他缓慢地笑了。
分明是在笑的,他膝行上前稽首认错,替我掸去下摆的尘灰、奉酒上来,他始终是笑着的,仿佛低微如尘土。
“小郡主说的是。” 他含笑扬起脸来问我,“如何您才能消气?不如再用一次吊索,那些客人们寻欢作乐最喜欢的就是用拇指粗的锁链…… 我不会死,昏过去可以用井里镇的盐水……”
他的语气——怎么说呢?
是一副十足十认命的口吻,平静而恭顺,不带丝毫波澜,仿佛那些如同梦魇的刑罚再提一次,要承受的不是他自己一样。
我倏地坐下来,胡乱地抹了抹脸,竟湿漉漉一片。
“鹤台。” 我低声喃喃,“对不住。我爹娘死后,我就成了这幅样子。”
是醉了吗?
我同他有什么好解释的?
“你知道我名字的来历么?思熹,我娘名熹。她呀,就是个红颜祸水,早年间在江湖上不知得罪多少人,就这么着,我爹还敢娶他,你要知道我爹当初官拜三公,权倾一时啊。”
冯鹤台无言。
“云袖,我爹怎么死的来着?”
女子上前来,试图安抚我,“小郡主,不如今日且歇下……”
我咯咯拍手笑道,“想起来了,是被我害死的!我爹为护着我娘,以杀止杀,外人看来他是治世贤臣,哈哈哈哈,我也被他夫妇二人琴瑟和鸣骗了好多年!”
云袖素白的面上极力隐忍,声音却开始哽咽,“郡主当年才九岁,如何是那群朝臣的对手,他们逼你招供,不是你的错,老大人在地下也不会责怪郡主的,还请…… 不要再说了。”
在我怔忡之际,她一挥手,下人们悄无声息地上前收拾满地的碎片,连同云袖一并撤了下去。我抹掉了那颗将落未落的泪珠子。
“我告给你,传闻小观音不是因为那幅拜佛的画,画师画的原是我在菩提树下,当时有一对小乞儿,我给他们递桂花豆沙粽,可是爹说传出去反坏了声誉,命画师改的。其实,我曾…… 我曾……”
那句话在喉中绕啊绕。
我没说。
他也没问,只是吹熄了灯烛。
“在我心里你是小观音。”
“一直都是。”
到了除夕夜,萧崇下了贴请我进宫赴宴。
他这人实在死板,年年来请,年年我就没去过,这意思还不够明白?文武百官见到告状的正主必然不痛快,我见那些老脸也是一样。
美男在侧,风花雪月岂不好?
街上繁华鼎盛、人流不息,我挽着冯鹤台一偏头,娇滴滴道,“哥哥,我想吃姜汁汤圆。”
“买。” 他才上前一步,我第二句在人群中分外清晰地响起,“那嫂嫂会不会吃心难过啊?”
如影随形的云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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唧唧歪歪去上学
第 1 节
夏日炎炎,温媛缩在酒吧里,叫了个服务生伺候她。
包厢空调开的够足,那服务生干干净净,人也很懂事,就是脸僵了点,估计还没过恢复期,看起来跟充气娃娃似的。
温媛继续在他身上打量,神思却早飘到了外头。
唐朝这边帅哥多是多,但真正漂亮的却没几个,温媛有一个模特公司,所以在选人这方面一贯很挑剔,长得一般的,她是看不上的。
「唐朝是没人了么?」
怎么货都这么次?
那服务生一顿,弓着背往她跟前凑了凑,还不经意扯了扯衬衣,露出了深浅的锁骨来。
温媛挺了挺背,往桌上扔了个红包,从包厢离开。
服务生轻车熟路的打开红包。
啧,整整一万,温小姐还是那么阔气。
在唐朝,有句俗话,得温媛者得天下。
温小姐大方起来,对着天撒钱的事儿都干得出来,能进入她模特公司的,不红也是可以改命的,谁不想有一个钱多大方,人又长得好看的老板呢?
而且最关键的一点就是——温媛长得也漂亮。
想要攀上她的大有人在,就算不能被她签约,唐朝的人也是心甘情愿和她搭上关系的。
只可惜,听说温小姐要结婚了,他们的好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了。
……
温媛从包厢出来,并没急着再找下一个。
猎艳这种事,急是急不来的,真正的「国色天香」大多都低调,并不会明码标价的放在展览柜里等人挑。
她七拐八绕的走出唐朝,找了个便利店,买了包女士烟。
外头天气热,只是点根烟而已,温媛就出了层薄汗。
她穿的少,紧身吊带配阔腿裤,曲线被勾勒得极为清晰,像冰水里搅了碳酸饮料般的猛烈,舌尖一触,就被辣的找不着北了。
女人眯着眼,弹了下烟灰,瞧见了远处天桥底下站了一个人,似乎在发传单。
目测一八五,腰窄肩宽,要人命。
温媛重新咬起烟,没吸,倒是觉得空气都稀薄了许多。
那男人穿的很简单,白衣黑裤,T 恤薄的一览无余,连肌肉线条都被临摹了出来,尤其是脖颈上蜿蜒的青筋,一路往上,抵在了喉结处。
不错。
是她的菜。
温媛转了个头,但余光仍停在那男人身上,唯恐眨眨眼,这「国色天香」就跟人跑了似的。
她问身后的柜台小哥,「站那发传单的,你认识么,叫什么?」
柜台小哥抬眸,顺着温媛的方向看,接着了然的说道:「叫秦质,这几天在唐朝门口发健身传单,看到他很多回了,听说家里挺困难的。」
秦质?
温媛默念了一句。
名儿挺好听的。
温媛从不打无准备的仗,初遇秦质那会儿,她还没准备好,怎么可能冒冒失失的撞上去。
况且,「情场高手」这词儿可不是她浪得虚名,而是真有点本事的。
比如说,这才几天的功夫,温媛就把秦质人肉的明明白白。
家谱里往上三代,她都能把人名背出来。
祖上清贫,到秦质这,才出了一个大学生,还是名牌高校华大,许多人做梦也做不进去的天堂。
温媛边描眉边哼着歌,她还打听过,这秦质是个单身,且没谈过。
总之,在京州城这片海域,秦质还是个小雏鱼,这一点,温媛很是满意。
当然,如果不是的话,也没关系。
顶多会蹦出来个乡下的娃娃亲,温媛深谙世道这么些年,不至于连个青涩的小姑娘都比不下去。
她抬了抬上衣,手指在衣柜里拨来拨去,最后,停在了一件蓝白相间的水手服上。
一想到等会儿的戏码,女人弯唇笑了片刻,然后对着镜子照了照,再顺手自拍两张发了朋友圈。
她研究过的,秦质家里穷,上头还有个住院的母亲,薅光了全身也不见得有一丁点的油水。
在京州这样纸醉金迷的销金窟,秦质喝口水都捉襟见肘。
想要使唤他做事,只要「诚意」够,没什么不行的。
更何况,温媛开了个让人没办法拒绝的价码——
帮忙带份食堂外卖,跑一趟一百块。
她还很是「贴心」,送餐地点不仅详细到她家的门牌号,还备注了一句「一定要送货上门噢,不然差评」。
温媛靠在懒人椅上,慢悠悠的等秦质把自己打包好送来。
还有十分钟。
温媛掐着表,走进了浴室。
温媛闭上眼,想起了那天下午在天桥底下的身影。
她看男人,最看脖子,脸蛋虽重要,但脖子要是又短又粗,整体美感就大打折扣,而好巧不巧,秦质那身段,是她见过的绝品。
正胡思乱想着呢,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清脆,利落。
温媛收回手,转头看了眼雾气腾腾的浴室,然后笑眼一眯,软着嗓子说:「送外卖的么,直接进来吧,给你留门了。」
留、门、了。
九月中旬的京州城,粘腻到热成一滩粥,连地铁里的冷气都抵不消这闷热的温度。
秦质提着一份外卖,倦怠的靠在车厢里,路过的人都屏气凝神,不敢出声打扰他,也没别的,就是这张脸太绝了。
他闭着眼,就挺像天上的神仙,干净又清冷,可一睁开眼,那藏不住的野心跟念想就流了出来。
平白无故的,添了几分邪气。
过了差不多五分钟,秦质起了身,神色极淡的离开了地铁站,侧身走的时候,还简单说了句「抱歉」。
就那么一句话,好听到令人腿软。
到了商圈后,男人并没有急着送外卖,毕竟这订单还有二十分钟才超时。
他眯了眯眼,走进了一家便利店,买了包最便宜的红双喜,然后靠在玻璃框旁,一手夹烟,挡风点燃。
呛人的辣味在肺里席卷一番后,秦质的眼底微微泛红。
他望着订单上的目的地,漫不经心的弹了下烟灰。
那块地,可是京州寸土寸金的商圈,唯一的住宅区叫桂苑。
但凡有能耐在这片买房的,非富即贵,至少是他触不到的阶层。
秦质低头瞥了眼收货人,姓温。
一根燃尽,秦质掐了烟,长腿一迈,往桂苑那处走。
他快步走到了电梯口,然后摁下按键,来到了住户门口,正欲敲门的时候,却看到了一条不宽不窄的门缝。
他顿了顿,敲了两下门,问道:「您好,有人在吗?」
里面传来一句娇软的女声——
「送外卖的么,直接进来吧,给你留门了。」
秦质手指顿在门把上,一下一下轻轻敲着。
这样的小把戏,他见过太多。
第 2 节
毕竟像他这样,身后没什么权势,又有层好皮囊的,被人盯上不算奇怪。
秦质弯腰,将外卖放在地上,然后淡淡的回,「给您放门口了,用餐愉快。」
下一秒,里面传来了掺着怒意的撒娇——
「我不是叫你进来吗,你是听不懂…… 哎哟…… 嘶……」
温媛刚打算从浴缸里站起来,却不小心一脚踩在了肥皂上,摔的她差点没撅过去,要不是顾忌着秦质,这会儿她能叉着腰骂一天娘。
就她现在这惨样,秦质要是看到了,估计能得个助人为乐的奖登报纸上。
女人不耐烦地拨了两下头发,一脚踏出浴缸,正准备站稳的时候,浴室的门「咔哒」一声——开了。
温媛错愕地抬眸,对准那道冷淡的视线时,大脑直接宕机。
秦质一袭白衣黑裤的站在门口,气质过分清冷,只是他视线往下移的时候,眸色浓郁了稍许,几秒后,男人收回目光,偏头问:「需要帮忙吗?」
温媛可没打算以这种方式和秦质见面的,但奈何刚才摔得不轻,她不得不求助眼前男人。
天气热,秦质穿的是短袖,温媛被他抱起的时候,心里感叹了许久。
等走到了床边,温媛恋恋不舍的松开手,假装矜持地垂下头,一副可怜楚楚的小女人样。
她知道的,男人那点保护欲,她只需要演两下,就定失不了手。
可秦质是特殊的。
她笑眼一弯,「外卖多少钱,我扫你
秦质打断她,「一百,现金。」
温媛一顿,有些愣住了,现在用现金的人寥寥无几,她能找不找得出来一百块,还真是个问题。
温媛记得床头柜里头有,于是够着身子就去翻找。
秦质移开目光,拿出了包烟,问她,「介意吗?」
温媛翻箱倒柜地找钱,没看到秦质的神色,只是应和,「没事,你抽吧。」
秦质吸了一口烟,就掐掉了,他单手捏着烟头,往沾了水的烟灰缸里摁,突然说道:「不用找了。」
温媛并没有停手,「我记得应该有的,你再等等。」
半分钟后,秦质突然站了起来,他足足一米八六,高高大大的罩住了温媛。
温媛惊呼了一声,冰凉的手指摁在了秦质的手臂上……
秦质低下头,在她耳边道:「在第一层柜子的右上角有一叠人民币钞票,告诉我,你在等什么?」
……
两道人影胶着,气氛打得火热。
温媛别开眼,朝着秦质笑,「有女朋友吗?要不要和我谈?」
谈?
他没这个时间。
秦质松开温媛,正准备离开时,女人像条鱼一样,灵活的钻了过来。
温媛昂着头朝他笑,然后拉过秦质的手,在上面弹钢琴似的敲着。
秦质漫不经心的收回手,拒绝道:「没兴趣!」
温媛也不恼,歪着头看他,「不做女朋友也可以,那要不要来我工作室上班,我保证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温媛这一两年,其实也干了件正经事,比如让家里开了个平面拍摄的工作室,专门签约一些模特,赚点小钱。
温媛没指望这小破作坊盈利,她就指望能多来点帅哥,饱饱眼福。
秦质这样的,挺合适。
秦质看了她半天,最后不温不火的来了句,「我会考虑。」
温媛并没把这句话当回事。
在她心里,没人能抵抗住这样的诱惑,尤其是,像秦质这样,急需一笔钱来堵住医院那笔豁口的人。
大孝子好啊。
用这种人来给她打工,最不费力气了。
……
秦质离开桂苑的时候,找了个公共卫生间,一遍又一遍的洗手。
他望着口袋里的名片,冷淡的点了根烟,没作声。
温媛等了秦质整整十天。
她明明塞过电话号码给秦质,结果温媛把所有的骚扰电话都接了,却没有一个是秦质的。
她原本以为,秦质这种最好拿捏的。
就算合同签不成,也不该一夜蒸发,现在连个魂都找不着。
她想他,可是想的紧呢。
不过也不着急。
温媛颇为闲适地玩弄着手里的一支百合,靠在医院走廊的座位上,静静地等着小雏鱼上钩。
不是大孝子么,那她就在这儿候着。
秦质敢跟她玩欲擒故纵这一招,那她就敢登门上府,把他给当场拿下。
果不其然,还没等多久,温媛就瞧见了从电梯里出来的「小雏鱼」。
照样一身朴素的行头,可气质是一顶一的绝。
她站了起来,在对上秦质眼神的那一刻,很明显的察觉到了里面的不善,男人迅速地朝她走来,然后朝病房里瞥了眼——
床头柜上多了一份果篮和花。
下一秒,秦质捏着温媛的手腕,将她一把扯到了休息区。
他没有收敛力气,更是不懂怜香惜玉,温媛敢确定,这下一拉一扯,她的手得废个几天了。
但没关系,只要秦质跟她好,什么都好说。
男人一松手,温媛惯性不稳,往前趔趄了一下,然后靠在墙上,一双水汽氤氲的眼,勾人的很,「几天不见,力气倒是比上次大了不少。」
她语气娇滴滴的。
秦质没心情跟她打游击,冷淡地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我来看看伯母,然后帮你交了笔医药费。」
温媛双手交叠,「考虑的怎么样了?秦学长。」
秦质目光凝着她的,然后问:「你找人合作,都是这样死缠烂打的?」
死缠烂打?
开玩笑。
温媛的合同,向来就没人敢拒。
大家都削尖了脑袋想往她工作室里钻,只有秦质这样不长眼的,才不懂什么叫见好就收。
温媛拉着他的袖子,「你知道的,只要你肯来,我这边的待遇,肯定是最好的。」
随后,她从包里将合同抽了出来。
秦质接过没细看,只扫了眼薪资。
的确是让人无法拒绝的价格。
没等温媛开口,他就说道:「温小姐,再多给我两天时间考虑考虑。」
秦质转过身,姿态随意的进了病房,顺带关上了门,隔绝了外面的空气。
刚一进来,徐时远就站了起来,叫了声「秦哥」。
秦质瞥了他一眼,先将合同扔到了椅子上,边倒了杯热水边说:「不是叫你不用来了么,研二课程紧,你哪里有时间过来?」
第 3 节
徐时远接过热水,目光扫了眼椅子,说道:「上次那比赛要不是有你帮忙,我肯定拿不到那些奖金,过来搭把手,也是应该的。」
秦质母亲是胃癌住的院,发现的时候已经晚期了,前天刚做了个手术,现在意识都不大清醒,得有人时时刻刻陪着。
晚上秦质倒还能陪,白天打工上学,他一个人顾不过来。
徐时远欠他人情,过来帮帮忙,也是情理之中。
秦质没再作声,随手拿了个苹果开始削。
徐时远却坐在了椅子上,将合同拿了起来,看到那数字的时候,下意识地惊呼了一声,然后问:「秦哥,你发财了?」
那数字,他想都不敢想。
刚才在外面,他就看到秦质跟一个女人拉拉扯扯的,虽然看不真切,但那女的身材,真是绝了。
只看个侧面,都知道是个尤物。
徐时远问:「秦哥,刚才那外面的,是这家公司老板么?」
「不是。」
秦质削好了苹果,放在了盘子里。
徐时远松了口气,笑着说:「我猜也是,那女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穿成那样。」
这句话一落地,空气都静了几秒。
秦质捏着刀柄,冷淡的回,「你很喜欢聊这些?」
徐时远一愣,连忙闭了嘴。
在华大,秦质可是风云人物,算顶尖聪明的那圈,跟他们这些凡夫俗子,都是有壁的。
即使秦质家境不好,也没人敢在背后嘀咕。
导师们都说,秦质手头正在研究的项目,要真成了,京州城就得震三圈。
没几个敢惹他的。
当然,女人除外。
秦质对女人而言,那就是天生的毒药。
不沾一口,谁都悔的要命。
学校里没少往他身上碰瓷的妹妹,他要叫一声「老婆」,得让无数人腿软。
只可惜,这毒药太冷了,冻得人发颤。
徐时远进学校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秦质在谁身上栽过跟头,唯一能让他多瞥两眼的,也就是秦质那位恩师了。
那位有三十二岁,不过保养得很好,年轻的像二十出头的姑娘,据说还是资助秦质上大学的恩人。
除此之外,秦质身边连个荤腥都没。
有人猜测,是不行,所以才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
无风不起浪,在女人这件事儿上,徐时远不敢造次。
他只好捏着合同,换了个话题,「这公司名我还挺熟的,是搞摄影的还是服装店?之前听朋友投过简历。」
秦质抿了口水,回道:「平面拍摄。」
徐时远一听,突然站了起来,「秦哥,你还记得去年毕业的沈越么,不就是这家公司出来的模特?之前还只能给你打下手呢,现在好像身价都百万了。」
秦质淡淡瞥了眼那合同上烫金的花体字。
记得。
沈越跟他做项目做了两年,吃不得苦受不得累,觉得没前途,凭着一张脸就四处投简历想当网红了。
不过运气不错,网红没当成,倒是当成了平面模特。
这人一阔气起来,就止不住显摆。
请客组局这种事,沈越办了不少,但秦质一场都没去过。
徐时远也发现苗头了,试探地问:「秦哥,怎么这一两年看你没跟他联系过,之前他不是老找你的么?」
「太忙了,」秦质淡淡的回,「下周他不是又要组局?到时候我会去。」
徐时远一愣,晚上回学校的时候才回过神。
他急忙忙的在学校大群里发了条消息,炸的群里一票子妹妹又开了花。
……
……
唐朝酒吧,男男女女,挺热闹的。
原本这沈越的局,是没几个妞愿意来的,每次无非就是看沈越炫富吹牛,那张脸就算再好看,她们一听沈越说话,也败了兴了。
但这次不一样,秦质来了。
秦质是谁啊,男菩萨一个,众人万年肖想的对象。
他只要一天不谈恋爱,姐妹们就能性单恋一天。
这不,秦质刚一露面,旁边的位置就挤满了人,不少妹妹都问他最近忙不忙,有没有空出去玩。
秦质只笑笑,没理,倒是把目光放在了隔壁位的沈越上。
平日里的沈越,像个求偶的雄孔雀,花枝招展的,不过今天倒是收敛许多,只知道对着手机发呆。
秦质瞥了眼,问道:「在研究什么,这么认真?」
沈越心情不大好,他本来今儿个是打算「艳压」一番的,结果秦质来了,风头跑了不说,还有人给他发了个图片。
图片上一男一女,贴得很近。
不过画质太糊,男的脸看不清。
沈越手机扔给了他,语气带着火,「这我前女友。」
秦质扫了眼图片,不动声色的喝了口水。
沈越眯着眼,「漂亮吧」
「还好」很敷衍。
沈越拿回手机,又看了两眼图片,差点没当场把手机给卸了。
虽然这是他前任,但沈越从来就没放下过,说特别爱呢,其实也不算,但就是不甘心,不甘心有人能这样把温媛拿捏的这么死。
当初温媛签他的时候,轰轰烈烈,都追到家门口了。
那时候,温媛一嘴一个情话,把他哄得团团转。
就是她性子奇葩,每次死活不肯进行到最后一步,说什么初次宝贵,得天时地利人和才行,太潦草她不干。
沈越当初傻乎乎的信了,现在想想,后悔的要死。
什么宝不宝贵,估计是装的,怕拿不出手。
后来分了手,沈越从她那小工作室解约,摇身一变,还真从模特圈里冒出头了,现在算算,身价也百来万了。
沈越紧捏着手机,恶狠狠的说:「没事,等下她就会求我。」
秦质抿了口酒,然后问道:「这么有把握?」
沈越表情有些狰狞,「关于女人清白的事,你觉得她能撑得住吗?」
秦质跟他认识了几年,对沈越人品还是有些了解的,要真逼急了,再下三滥的事也干得出来。
结束了聚会后,沈越结了帐,但没急着走,还留了秦质看戏,至于看什么戏,沈越说先保保密,不然不够刺激。
他一边翻着手机,一边冷笑道:「老子当初还以为她得了什么病,不好意思跟我讲,弄了半天就是耍我,在我这装纯,又跑去和其他人打得火热。」
秦质知道他在看什么。
无非就是那张他和温暖在医院的照片,糊的什么也看不清,却偏偏舍不得放手。
秦质没什么心情跟他耗,索性起了身,「晚上我还要去医院的,你这边要是不打紧,我就先回去了。」
第 4 节
「别啊,秦哥。」沈越站了起来,拦了他一下,然后接着说:「你再等会,好戏马上来了」
秦质脸色微冷,「不感兴趣。」
沈越赔笑,「知道你正经,不玩就算了,你留下来帮我把个风,毕竟是温家的小女儿,不录点视频当把柄,我怕温家搞死我。」
秦质没作声,重新点了烟,随意的翻了下学校论坛上的热榜。
有一个打了马赛克的图从下午开始,直飙榜首,火的一塌糊涂。
秦质以前对这些从不关心,可这张图,秦质有些眼熟。
是张私房照,重点部分和脸都打了马赛克,但腰那一截,清晰无比。
左边偏下那块,有一个不明显的红痣,挺漂亮的,他在温媛身上见到过。
秦质不动声色地开了口,「看论坛了么,挺热闹的。」
沈越捏着张彩纸,往空中一扔,笑着说:「怎么样,眼熟么,刚跟你提过的,就是我那前女友,叫温媛。」
「身材是挺绝的,我馋了好几年,要不是她一直拦着,我早吃到嘴了。」
沈越眼底划过一丝冷意,这些私房照,都是他骗温媛喝醉了,然后拍的,温媛估计都不知道他还有这手。
要不是他从前太听温媛的话,当初拍这照片的时候,他早真枪实弹了。
结果呢,硬是等到现在,他连个荤腥都没沾到。
沈越喝了口酒,「你再等几分钟,我说了的,凌晨一点她要还是不来,那她可以好好靠这些图片在华大火几年了。」
秦质关了手机,没搭腔。
说实在的,挺悬。
那小姑娘看起来嫩嫩的,但手腕也没那么软,不然不会大胆到来招惹他。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沈越扫了眼酒吧门口,突然眯眼笑了下,朝秦质说:「你瞧瞧,这不来了么?」
秦质抬了抬眼,瞥到了门口那道靓影。
果然是学不会乖,私房照都被传得沸沸扬扬了,可温媛还是穿的这么大胆。
谁看了都得晕两秒。
秦质垂下眸,玩着手里的打火机,淡淡地说:「别看了,赶紧跑吧。」
下一秒,鸣笛的声音突然响起,酒吧里一阵躁动——
沈越神色一变,骂了句脏话,直接从拥挤的舞池那钻,连钱包都忘了拿。
过了几分钟后,有穿着制服的人过来扫场,秦质起了身,将桌上的钱包拿了起来,打算从后门离开。
只是刚往外走的时候,那位身体跟声音一样软的人突然凑了过来,不仅用手去挡他,还撒娇的说——
「刚才都那样看我了,现在装正经还来得及么?秦学长。」
温媛看起来心情不错,直接进了二楼房间,把秦质往里一推,然后笑眯眯的说:「你跟沈越认识呀?」
刚才她进来的时候,就瞧见了沈越坐他旁边。
还真是孽缘。
当初开店找模特的时候,个个小帅哥都以为温媛这是三无公司,来都不肯来,她还头疼了一阵,只好从大学生里物色。
沈越这长相看起来还凑合,她就盯上了,费尽心思叫他签合同,叫他拉人脉。
不得不说,帅哥的朋友圈也都是帅哥。
这一来二往的,温媛的工作室越开越大,还真有那么一回事了。
所以她一脚踢开沈越的时候,也是毫不费力的。
温媛把包包往床上一扔,斜坐在床边,抬头问:「真是可惜了,当初叫沈越拉人的时候,就该把你拉来。」
秦质淡淡的睨她一眼,「他拉过我。」
温媛眼睛一亮,「那你怎么不肯来?别的不说,我的工作室,薪水还是很靠谱的,总比你那两千块的传单划算。」
秦质没回,转身拉开门就要离开,只是脚还没有走几步,就被温暖拉了回来,「真不想和我谈恋爱?」
温媛对自己有自信,当初在工作室的时候,那些小帅哥主动向她告白的都有不少,像沈越这种吃不着肉,而恼羞成怒的更是一抓一把。
温媛没有等到秦质的回答,只听见头顶却传来一阵笑。
秦质伸手玩弄着她的发丝,绕在手指上,讥讽道:「温家小女儿,也会主动告白了?」
温媛身子一僵,缓了几秒后,脸上的笑更虚伪了。
她勾着秦质的腿,笑嘻嘻的说:「是啊,所以秦学长觉得我这个女朋友怎么样啊?」
秦质要想真拒绝她,直接把合同甩她脸上就成,没必要在这欲拒还迎。
真圣贤早剃度了,假货只能装个皮子。
温媛踮起脚,要去亲他的时候,却被秦质四两拨千斤的推开了。
他明显犹豫了,可脸上表情淡的跟白水一样,要不是温媛观察细微,还真以为是她自己长得太难看,扫他兴了。
秦质问:「想谈恋爱,怎么不找沈越?」
但凡温媛真的想谈恋爱,找沈越,或者找公司里的一票子员工,甚至于说在唐朝大手一挥,上赶着的求她的大有人在。
温媛随口胡诌道:「我对你,那是一见钟情,跟别人比不得的。」
一见钟情。
这四个字,放别人嘴里是深情,放温媛这里,那就是一句玩笑。
她曾经拿无数漂亮话来哄那些男人,转过身,却连他们叫什么也记不清。
说到底,温媛天性爱玩,至于真心,早一地稀碎了。
她抱住秦质,双手紧了又紧,像是害怕他随时跑了似的。
可秦质却没有一点回应,将她往外扯了两下,问:「不怕么,那些私房照。」
「怕?」
温媛笑了。
她最不怕的就是那些照片流露出去,她巴不得天下人都来瞧瞧她苦心经营的完美身材,多一个人垂涎,她就多一分炫耀的资本。
温媛这样的行事作风,外面的人也知道一二,大家都叫她「贱骨头」。
这样的话,传到温媛耳朵里,她听听就完事了,别人上赶着舔的优质帅哥,在她这,不过就是个提鞋的。
那样的满足感,真是难、以、言、喻。
她贴着秦质,小声的说:「你和我在一起,然后再去刺激刺激沈越,叫他把照片发出去,正好一丁点把柄都没了,咱双赢。」
秦质的衣服被她弄得乱七八糟,可衣服扣子像是跟她作对一样,死活解不开。
温媛脾气一上来,狠狠的打了一下那扣子,手却又疼的要命。
她颐指气使地骂,「下次,别穿这种。」
秦质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拉过她的手腕,带着她轻轻一拉,那扣子就松了,仙气飘飘的气质也荡然无存了。
第 5 节
温媛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妥协了,「我就知道,秦学长不会是个正派人物。」
早说过,温媛眼睛毒,好种坏种一眼能看透。
秦质却撇开她的手,没作声,上挑的眉眼却净是戏谑。
在他眼里,温媛纯的厉害。
连男人的扣子都弄不清楚的角色,说白了,也就是个表面渣女而已,真枪实弹的事情,估计碰都没碰过。
往深了想想都知道,这种人,碰不得。
碰了,想不负责都难。
温媛双手缠着他,都快进行下一步了,结果床头突然震个不停,女人不耐烦的瞥了眼过去,皱眉道:「你手机亮了。」
秦质不咸不淡地推开她,扫了眼屏幕,在看到那串号码的时候,脸色变了变,然后随手一划,把电话挂了。
他从容起身,声音带着点哑,「医院打电话了,改天再陪你。」
秦质像真是出了什么事一样,边穿外套边往外走,连多余的话都没跟温媛讲一句。
温媛就那么看着他的背影,抿了下唇。
这男人好不容易妥协了,她不能操之过急,把到嘴边的肉给丢了。
温媛垂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日期。
还剩十天。
无论说什么,她都要把秦质拿下。
秦质从酒店出来的时候,找了个避风的地方,重新将手机拿了出来。
拨过去后,那边传来一个女声,像是在责问。
秦质语气难得温柔,解释起来也颇为耐心,最后还问了句,「苏老师,现在还需要我去车站接囡囡吗?」
过几秒后,男人笑了下,「好,我马上去。」
华大课堂上,温媛难得出现了一次。
她一贯都是爱来不来,心情好就上两节,至于考试,都是临了临了才抱抱佛脚。
总之,这么一年多下来,她也算是稳稳当当的过来了。
不过这次不一样,她本来假条都打好了,结果硬是被人拽了回来。
班长跟她讲,这次新来了个班主任,刚回国,新官上任三把火,肯定会严几天,让她收收心,别太嚣张。
温媛应了,还听了不少关于这老师的八卦。
叫苏宜清,听说三十几岁了,但看起来跟二十出头的姑娘一样,穿着打扮也是精致的没话说,一瞧就知道是从书香门第出来的千金。
据说,还嫁了一个富一代老公,有个可爱的女儿。
温媛一边听着一边随手翻
她快撩断腿了,可那头连个声都没吭。
温媛正琢磨着呢,下次发那张照片更吸引人时,抬头却瞧见了一道靓影,她愣了片刻,很快就认出来了是谁。
那位新班主任。苏宜清。
气质很好,举手投足都是成熟的韵味,身材么,好的有些夸张,连温媛都有些晃神了,也不是苏宜清长得特别出挑,而是那股韵味,谁也学不来。
温媛年纪摆在这里,再怎么成熟,也比不上苏宜清那样风韵犹存的媚骨。
她划开了手机,下意识地对着苏宜清拍了张照片,然后发给了秦质。
过了两秒,那边回了句:漂亮。
温媛心里一沉,下意识觉得有些奇怪,秦质平日里对她的自拍,一向是熟视无睹,这次她发了张关于苏宜清的,秦质却能秒回。
她攥了下手机,发了句——
……
……
华大后门的树林里,正值午后,稀稀疏疏的看不见人。
秦质正靠在围墙上,在等人。
她已经迟到二十分钟了。可秦质的脸上见不到丝毫的不耐烦,甚至,还有点隐隐的雀跃。
太阳晒得很毒,秦质原本打算抽根烟的,却停住了手。
他指尖一贯干净,看不出一丁点的痕迹,没人会相信,秦质是个老烟枪。
因为她不喜欢,所以秦质会藏拙。
苏宜清刚来的时候,就瞧见了这样一幕,干净如斯的青年正垂着头等她,下颌角凛冽成一条线,又冷又邪。
看到她时,语气很柔的叫了声「老师」。
苏宜清点了点头。
她很满意秦质,各方面都满意。
当初她从农村里把秦质拉出泥泞的时候,就期待过这么一天,他衣冠整齐、不卑不亢的叫她「老师」。
那时的秦质还是个小孩儿,初中都没毕业,对着她说了句很可笑的话——
「苏老师,等我长大了,一定会护着你的。」
啧,小孩的话,总是很容易被误解。
苏宜清笑了下,回过神后,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秦质喉结一紧,酝酿片刻才说:「上周比赛,我拿了金奖,想请您吃个饭,带上囡囡一起。」
「什么时间?」
「这两天都可以。」
苏宜清温婉的拒绝道:「我先生这两天要回来了,恐怕没空,不过不着急,以后有的是机会。」
温媛想过,秦质那样清冷的皮囊下,一定藏着个滚烫的心。
可她没预料到,这一天能这么快。
秦质的脊背弓起,像是出鞘的软剑一样,发狠的钳着温媛。
温媛大口呼吸着,下意识地往后挪了一下,却被他直接揽到了怀里。
第一次,就这么没了。
温媛狼狈的像个笑话。
而秦质呢。
他好整以暇,他匀称妥帖,整个人像谪仙一样,清俊的不像话。
他甚至起身去洗了洗手,穿戴整齐后,回头扫了眼床上的温媛时,只丢下一句,「想招惹我,先看看够不够格。」
是啊。
是她温媛先输了。
她放下所有的尊严,只求秦质和她在一起,却让他这样羞辱了自己。
这天底下,还能有谁比她更输的惨吗?
秦质绕开她,只是淡淡的说:「温小姐下次要再想找我,就先掂量掂量自己。」
「没有下次了。」温媛嗓音沙哑。
秦质闻言,扯唇笑了下。
他拿指尖擦了擦温媛脸上的泪,说道:「温小姐别一副被欺负的模样,谁不知道,你为了逃下周的婚约,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秦质早知道,温媛这么快想把自己给出去,就是为了逃婚。
逃婚么,就得找个发生过关系的男朋友。
她算盘打得很好,要找个帅的,不至于让自己吃亏,更要找个没背景的,不至于牵扯太多,惹一身骚。
盯上秦质,是温媛下的一步棋。
可惜了。
她拿他当顶包,也得先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秦质伸手,摁在了温媛的眉骨上,笑得很散漫,「温小姐,我很期待接下来的合作。」
无非就是当当温媛名义上的男朋友。
这点,秦质很清楚。
而且,他根本无所谓这些,有一个有颜有钱的对象,没什么不好。
秦质出了桂苑后,回身扫了眼罩在灯光下的那片建筑,华美、精致,散发着金钱的诱惑。
他吸了口烟,眉眼疏离,念了一个人名——
「张启来。」
苏宜清的丈夫叫张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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