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帝直播时,我围着浴巾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那时,他的经纪人正在努力澄清绯闻:「谁家塌房都轮不到我家塌房。」
「咱家要真有什么娇养金丝雀,我还能在阿昼家……」
话音未落,弹幕突然齐刷刷地开始扣问号——
「?」
「卧槽那女的是谁啊?」
经纪人和影帝一脸困惑地回过头,我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开口道:「哥,我洗发水呢?」
1.
直播画面戛然而止,然而#哥,我洗发水呢#的词条正在以肉眼可见的增长趋势爬向热搜第一。
经纪人皱着眉头,痛心道:「沈昼,这你就不够意思了,有女朋友不先跟公司报备吗?」
沈昼漂亮的眼尾一压,一边掏出手机准备报警,一边冷静地解释:「我也不知道她怎么进来的。」
我用手紧紧捂着胸,瞪着双眼看向他们,紧张道:「你……你们怎么闯进我家来的?」
听到这话,沈昼一脸「我病得不轻」的表情,轻轻扫了我一眼:「不管你是从哪里拿到我的地址的,请你立即给我出去。」
经纪人整个一瞳孔地震:「现在私生饭都这么嚣张了?」
我简直一头问号,这两个无缘无故闯进我家里来的家伙,居然还联合起来想鸠占鹊巢,我吓得后退了一大步,边退边大声喊:「时安,你快给我滚出来,家里进贼了!」
沈昼听到这个名字,神情微微变了变,他放下手里的手机,沉声问我:「你认识时安?」
「废话,」我将身子几乎贴到了墙壁上,「时安是我亲哥。」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沈昼忽地站了起来,直视着我的眼睛,语气变得严肃,「时安只有一个妹妹,他的妹妹在六年前就已经死了。」
「你是说,你们这现在是 2023 年?」
我不过是在家里洗了个澡,推开浴室门的一瞬间居然从 2016 年穿越到了 2023 年,任谁听了都会觉得离谱吧?
「你要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我警惕地看向沈昼,虽然他长得矜贵又帅气,难保他不是什么斯文败类,「不然,你先帮我看看 2017 年江苏卷的高考题……」
「等等,」沈昼皱着眉头打断我,「我先给时安打个电话。」
说着,他就当着我的面拨通了时安的电话,显然,他也不相信我的说辞。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喂」,刚要伸手去接沈昼递过来的手机,脑袋上就被人砸了一记暴栗。
「白痴啊你!」顾时安把洗发水往我手里一丢,「洗发水为什么要放冰箱?」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刚刚的那两个人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顾时安那张欠揍的脸。
「还不是你偷偷藏起来的……」
不是这个,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我用力地摇了摇头,拽住顾时安的衣角,焦灼地问他:「哥,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干吗?」顾时安眼神明显一愣,很快又恢复往日那副痞里痞气的模样,「顾时宁你周考又考砸了吧?哈哈哈,等爸妈出差回来你就死定咯。」
说完,他转着套在手指上的摩托车钥匙,出门和他的那群狐朋狗友鬼混去了。
我独自回到卧室,打开电脑,将沈昼的名字填进了搜索栏——
没有搜到任何有用的词条,这说明,2017 年,沈昼在互联网上还查无此人。
等顾时安到家,已经将近十一点,天晓得我等了他多久。
我将他堵在了房门口,问他:「你认识沈昼吗?」
听到这个名字,顾时安终于将目光放到了我的身上,他脸色一沉,忽然一本正经地告诫我:「顾时宁你给我听好了,还有半年你就要高考了,不该动的心思可千万别动,我们老顾家就指着你考个好大学光宗耀祖呢。」
言外之意,沈昼,确有其人。
那么,他说我会死在 2017 年的夏天,也会是真的。
2.
翌日早课,我迟到了。
同桌轻轻推了推我的胳膊,悄悄将草稿纸竖了起来,上面写着等下要默写的课文页数。
我连忙感激地朝她点了点头。
我的同桌是典型的乖乖女,性格安静,虽然存在感不高,但所有人提到她,评价都是正面的。
如果我是意外被杀的话,我的同桌绝不会是凶手。
黑板上每天都更新着高考倒计时,看不见的硝烟正越滚越浓,大家都很忙碌,谁都想要抓住这次能够改变人生的机遇。
生活远非电视剧,在这所以严苛闻名的重点高中,没有轰轰烈烈的校园爱情,校园霸凌事件也几乎不会发生。
如果能排除他杀,难道我的死亡只是一桩意外?
忧心忡忡地熬到晚自习结束,数学老师为了讲完最后一道大题拖了一会堂,现在是十点十五,而回家的末班车是十点二十,如果赶不上的话就只能打车回家了……
我赶紧抱起书包飞奔向公交站,刚跑出校门,有人突然伸手拽住了我的胳膊,把我吓了一跳。
「跑什么?」欠揍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赶着投胎呢?」
顾时安将头盔往我脑袋上一扣,打着哈欠道:「你们这破学校放学也太晚了,我差点等睡着了。」
「走快点啊,我的大小姐。」见我还在原地发呆,他转过头,一脸不耐烦地瞪着我,「我等下还有事呢。」
我扁了扁嘴,应了声:「哦。」
加快了脚步朝他走去,这时,他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敷衍地应了几句之后,脸色开始变得越来越黑。
我听到他说:「草,你是说沈昼和他们打起来了?你等着,我马上就过来。」
他挂断电话,语速飞快地交代我:「你自己打车回去吧,车钱我给你转过去了。」
说完,他便转动钥匙,风一般,一路疾驰而去。
我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提示我收到了新的转账,在屏幕的光彻底暗下去之前,我果断地伸手拦住了刚好路过的出租车,告诉师傅跟紧前面那辆摩托车。
师傅笑了一声,揶揄我道:「小妹妹,捉奸呢?」
我紧紧抓着手机,没有应声。
此刻,我的心脏仍在扑通扑通地狂跳不止。
期许,抑或是好奇,哪种情绪,分不清楚。
下车后,我一路尾随着顾时安来到了一座废弃的篮球场,一旁年久失修的路灯忽明忽暗。
昏暗的光线将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鬼气森森地贴在地面上,看起来有些吓人,在犹豫了几秒之后,我还是决定继续跟过去。
顾时安很快就加入「战局」,我茫然地望着眼前这一群不认识的人,突然看到有个染着黄毛的社会青年举着棒球棍就要偷袭背对着他的少年……
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举起书包就往他脑袋上砸了过去。
社会青年被我砸得一脸懵逼,摸着后脑勺,凶神恶煞地盯着我,将棒球棒一下一下地拍在手掌心,骂骂咧咧地道:「这是谁的妞,不想活了么,居然敢砸老子?」
我吓得僵在了原地,还没反应过来要逃跑,忽听咚得一声,有人飞起一脚将社会青年整个人踹倒在了地上。
这人留着一头银灰色的碎发,碎发下,狭长的眼眸微微眯着,透出一股危险的气息。
他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迹,捡起地上的书包丢还给我,嗓音倦懒地告诫我道:「大人的事,小孩别瞎掺和。」
「阿昼你那边怎么回事啊?」等顾时安看清来人是我时,脸一下拉得老长,「我的姑奶奶,你没事跑这来干吗?赶紧给我回家。」
「阿昼……」
哈,眼前的人怎么会是沈昼……
也不能说完全不像,可以说是毫无关系。
我感觉我的脑袋好像也被谁重重地砸了一下,一时间都无法转弯。
偏偏他还侧过身,微垂着脑袋看向我,问:「找我?」
打扰了。
我抱着书包,头也不回地朝外走,早知道认错人,我就不该浪费宝贵的时间跟过来。
初冬的夜晚,冷风灌进我的衣领,冻得我不住地颤抖。
这个地方也太偏了,叫了半天的车却迟迟没有人接我的单,我只能紧紧地抱住双臂,在原地不住地跺脚,试图让身体暖和一些。
唰,就在这时,一件黑色皮衣劈头盖脸地砸到了我的脑袋上。
「穿着吧。」
他的声音就跟这件皮衣一样,带着淡淡的薄荷味,冷漠又疏离。
他说:「你哥让我送你回去。」
在把我送到小区门口之后,沈昼就开车走了,期间没有多说一句废话。
这一路,我几乎都把脑袋埋到了膝盖里,尴尬得要命,紧张得要命,甚至都忘了要把皮衣还给他。
迷迷糊糊地走到门禁前,刚要输密码,指尖忽然触到一片冰凉,仰头一看,原来是下雪了。
到家以后,我先洗了个热水澡,想让自己冷静一下,可是推开浴室门的那个瞬间,我却怎么也冷静不下来了……
「沈……沈昼?」开口时,上牙不小心撞到下牙,发出了咔哒的声响。
此刻,一身名贵丝质睡衣的沈昼正披着爱马仕的毛毯坐在沙发上看书,而刚洗完澡的我穿着顾时安送的廉价海绵宝宝连体睡衣,两相对比,我活像一个小丑。
沈昼看到我时,眼神倏地一亮,将书轻轻放在一旁,刚要开口,却听我说:「你是不是整过容?」
这话显然把他给问住了,我在他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不满,很快又消失,他保持着一贯的优雅和礼貌,回答我:「没有。」
什么嘛,这两个人的气质明明完全不同,可声音又是那样的相似。
「比起这个,」他起身看向我,神情严肃得像是我的班主任,「你更应该关心,到底是谁杀了你。」
看来,经历了两次离奇的偶遇,对「穿越时空」这件事,我们都已经心照不宣。
我摇了摇头,难得认真地解释给他听:「我已经想了一天了,我这个人成绩、家世和长相都很一般,应该没有人会因为嫉妒而杀我吧……而且,我也没什么特别的兴趣爱好,每天的生活就是两点一线……」
「我知道,」谁也不知道这次见面会维持多久,沈昼并不愿意浪费时间,「六月一日那天晚上,你会死于高空坠落。」
他言简意赅地将所有疑点罗列给了我:「首先,通往天台的门平时都是锁着的,只有那天是开着的,其次,面向楼梯口的监控坏了。」
这听起来确实像是一桩完美的谋杀案,可谁会花这么多心思去谋杀一个平平无奇的女高中生呢?
紧接着,他又抛出了一个问题:「你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
「不可能!」我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你是在怀疑我会自杀吗?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有疼我的爸妈,还有一个虽然总是和我吵架但我依然很爱的哥哥,天塌下来,还有他们三个帮我撑着,我为什么要自杀?
「果然,」沈昼轻轻地叹了口气,「时安当时也是这么跟我说的,看来,你确实是顾时宁。」
因为毫无头绪,我和他都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我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没想到,隔了六年的时光,这里也下起了雪。
「只剩半年……」
「什么?」沈昼愣了一下,低头看向我。
「你都是大明星了,」我有些自卑地别过头,「应该不会像我一样,有那么多遗憾。」
那时,我却听到了一声比我的心跳声还轻的「我也有」。
我想回过头问他,他的遗憾是什么,却只看到顾时安那张几乎气炸了的脸。
这次「过去」的时间比上次长了些。
顾时安抓着我的肩膀,红着眼眶警告我:「顾时宁,你给我好好听着,大学毕业之前,想谈恋爱,门都没有。」
不仅门都没有,窗户也没有,小命也有可能会没有。
这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5.
原来,顾时安并没有拜托沈昼送我回家。
他看到我挂在衣帽架上的皮衣,以为是我主动上了沈昼的车,还把沈昼领进了屋,所以才会生这么大的气。
爸妈出差在外的这几个月,他对我的一举一动似乎格外在意。
「你说你非要跟过来干什么?」顾时安板着一张脸,「吴安这个人跟条狗一样,一旦黏上了甩都甩不掉,你知不知道?」
顾时安告诉我,那个黄头发的社会青年叫吴安,几个月前,吴安去便利店偷东西时被沈昼抓了个正着,店主当场报警把吴安送进了派出所。
从此,吴安就和沈昼结了仇,一直伺机报复,直到逮着今天的机会。
我心虚地咽了口口水,小声撒了个谎:「哥,我知道错了,我这不是怕你去和人干架嘛……」
「还不赶紧去写作业?」顾时安双手交叉抱着,双颊上仍染着余怒的绯色,没好气地打断我道,「明天开始我来接送你上学。」
我点了点头,回房间时却在想,杀我的凶手会不会就是这个吴安?
第二天,我艰难地从被窝里钻了出来,本以为顾时安这家伙昨天的话只是随口一说,毕竟他是比我还要严重的早起困难户,谁承想,他今天起得居然比我还早。
「走吧。」他打着哈欠,开口时还带着重重的鼻音。
啵,像是有个气泡在耳边炸开,一上午的课终于在我的浓浓睡意中结束。
「对不起,同学你能借我用下你的饭卡吗?」
中午食堂窗口前的队伍总是排得很长,快要轮到我的时候,排在我前面的长发女生突然朝我转过头,露出明媚的笑。
二班的徐岁然,就像是夏天的橘子汽水,笑起来总是格外地有感染力。
「啊……可以啊。」
我愣了一下,还是把口袋里的饭卡递了过去。
后来,徐岁然加了我的微信,约我周末一起出来逛街,说是要我请我喝奶茶作为感谢。
我明确地婉拒过她,可她却在周五放学前,笑着站在教室门口对我比划着手势,用口型提醒我:「周日见哦。」
我对出门这件事原本心有余悸,好在顾时安告诉我,吴安因为寻衅滋事又被抓了,因为有前科,这次他可能要被关很久。
短暂的危险解除,我却更不安。
离我的「死期」只剩下不到半年,如果吴安不是凶手,又会是谁?
这几天我一直尝试着再去一次 2023 年,我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沈昼,可浴室的门开了又关,重复了无数次,眼前的景象始终没有变,过去那几天发生的事缥缈得就像是一场梦。
直到周日那天下午,我刚洗完脸转动门把手,一张熟悉的脸终于再次贴到了我的面前。
沈昼的手搭在另一侧的门把手上,我看到他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珠子因为惊喜猛地缩了一下。
我的指尖紧跟着缩了一下,不由自主地退后半步,想要装作淡定地同他打个招呼,他却先开了口。
他看起来有些兴奋,大概是调查到了什么新的线索。
「你要小心……」
他的话像是被按了消音键,我只能看到他的嘴唇在动,却听不到一丁点声音。
「你说什么?」我大着胆子走前一步,朝他伸出手,想要离他再近一点,「我听不清楚……」
指尖在触碰到他的一瞬间,身边的空气开始剧烈地抖动,我的身体亦如触电般被弹开。
他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紧蹙的额头上青筋逐渐暴起,漂亮的喉结在不停地上下滚动。
竭尽全力,声嘶力竭,我却什么也没听见。
他掏出手机,将那个名字迅速地写了下来,然后递给我看,偏偏在那个时候,他的手机屏幕莫名暗了下来,紧接着一条弹窗信息再度将屏幕点亮——
「九岁那年的求不得,二十一岁那年的放不下。」
沈昼疑似回应热搜。
我努力地迈出脚步,想要冲破阻隔在我们之间的无形屏障,结果头猛地撞上了一个宽厚的胸膛。
这次,我看了下表,时间过去了 3 分钟。
「赶着投胎?」顾时安伸出食指用力地弹了下我的脑门,「爸妈这个月可能回不来了,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
「不是说好一起过圣诞么……」我愤愤不平地踹了顾时安一脚,一边揉自己的小脑袋一边吐槽,「都快年底了,我家又不是卖年货的……」
顾时安轻蔑地「啧」了一声,打断道:「爸妈这么辛苦赚钱还不是为了你,不是你说的高考完想要出国玩吗?你就偷着乐吧。」
他让我一个人待在家写作业,自己却背起包就往外走。
听着关门的「咔哒」声,我在心里从一默数到一百,然后赌气似的换上外套,打车来到了和徐岁然约定见面的地点。
今天的徐岁然穿着一件驼色的羊角大衣,下面配了条灰粉色的格裙,凑近看的话,还能看到她脸上画了淡淡的妆,简直是把「青春无敌」写在了脸上。
而怕冷的我,甚至连夜把我的羽绒服翻了出来套在了身上,脸上只擦了顾时安给我买的婴儿霜。
「喏。」徐岁然将热奶茶塞到了我的手里,笑起来眼睛弯得像月牙,「趁热喝呀。」
本以为和徐岁然的见面很快就会结束,没想到一直持续到了晚上。
「谢谢你陪着我呀,」她抱着我的手臂,朝我甜甜地笑,「今天是我的生日,可大家都太忙了。」
我这个人本来脸皮就薄,徐岁然这么一说,我就更没办法拒绝她了。
陪着她吃完火锅,已经快到晚上八点,我怕顾时安发现我不在家,会找我麻烦,着急想回家,徐岁然却委屈巴巴地望着我,撒娇道:「最后一个地方啦,陪我去听一首歌,听完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我将手机紧紧捏在手里,想了又想,拒绝的话还是没能说出口。
徐岁然拉着我进了一家叫作「Cube」的酒吧,酒吧内部亮着红色的氛围光,这让我感到有些局促,徐岁然倒是熟门熟路地拽着我点了单,然后拉着我坐到了离舞台最近的卡座上。
「这地方真的是看演出的吗……」
我的声音和疑虑,顷刻间就被尖叫声和音响声盖过,徐岁然没能听见。
舞台中央,刺眼的光在闪烁,整个世界仿佛被光束分割成了无数碎片。
在这些支离破碎的碎片中,我看到那个一头银色头发的少年抱着贝斯站到了立麦前。
他在唱歌,至于唱什么,我听不清,但依旧清晰地感受了他的出场所带来的热烈。
我身边的徐岁然兴奋地在尖叫,她凑到我的耳边,用激动到颤抖的嗓音告诉我:「宁宁你看,沈昼他就是最棒的!」
徐岁然不愧是二班的优等生,不仅学习优秀,在选墙头这件事上也极有天赋。
在不久的未来,沈昼就会站在更大的舞台上,熠熠生辉。
五分钟过后,舞台上换了人在唱,徐岁然也兴致缺缺地想起身离开,没想到几个陌生男人突然围了过来。
他们把一盘酒水放到了我们的桌上,醉醺醺地朝着我们笑:「小妹妹,要不要和哥哥们一起喝一杯呀?」
还没等我们拒绝,为首的男人就要开始对徐岁然动手动脚,我急忙把她拉到身后,鼓足勇气站直身子,拒绝道:「对不起,我们要回家了。」
「哈哈哈哈哈……」
听到这句话,他捂着肚子笑了好一会儿,才侧头看向另一个男人,用污言秽语点评道:「你看吧,我就说这两个女的这么嫩,一定是学生妹……」
我听得耳朵发烫,拉着徐岁然一边往边上躲,一边试图给顾时安打电话求救……
可惜微信的界面还没打开,那个男人突然上前推了我一把,我的手机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我急忙弯腰去捡,可就是这么会儿工夫,徐岁然已经被那人拉到了怀中。
他用很油腻的语调说:「小妹妹,想不想坐哥哥的玛莎拉蒂?」
徐岁然哭着扭过头看我:「宁宁,救我……」
可我全身都在发抖,连手机都差点握不住,就在他们要把徐岁然拖走时,我用力抿了抿唇,端起桌上的酒杯直接泼到了男人的脸上。
男人瞬间恼怒,砰地一声砸碎酒瓶,想要用它割破我的脸。
服务员听到动静不对,急忙拿起对讲机让保安他们过来,可这还是来不及。
我脑袋里的弦此刻紧绷着,双脚打着颤儿在往后退,身边有不少看热闹的人,出手帮忙的却一个都没有……
就在我退无可退之时,有人挡在了我的身前,用手臂生生地挡下了男人的酒瓶。
我看到殷红的血液滴落下来,啪嗒,啪嗒。
和着我的心跳声,越来越响。
轰,耳鸣声逐渐大到我什么都听不见。
就在这时,我看到沈昼转过头,他看着我的脸,张着嘴也在说着什么。
那一刻,六年后的他和现在的他身影慢慢重叠,我看懂了他想跟我说的话——
「活下去。」
「活下去,我在未来等你。」
头顶的光过分晃眼,我又好像什么也没看见。
等我回过神来时,沈昼已经接过徐岁然递来的纸巾,不痛不痒地同她说了句:「谢谢。」
徐岁然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白兔,低着脑袋,抽着鼻子,小声嗫嚅着道:「应该是我谢谢你呀……」
两抹粉色的云霞像冰淇淋正在她脸上融化,可爱得像个小仙女。
很快,保安就过来把人拉开,那几个社会人看起来背景很硬,潦草地道了句歉就无事发生般举着酒杯,摇晃着步伐,走向另一桌,继续他们恶趣味的搭讪。
此时此刻,只有我像是个多余的,不仅画风和他们格格不入,连话都搭不上几句。
不像活泼开朗的徐岁然,三言两语就能说服沈昼送我们回家。
回家的路上,徐岁然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创可贴,我和沈昼站在门外,隔着好几步远的距离,根本说不上话。
我窘迫地将视线移到别处,隔着窗户望向便利店,突然发现收银小哥帅气的侧脸有点眼熟。
这时候手机蓦地震动了一下,心有灵犀一般,顾时安恰在此时发来微信,说是今晚会晚点回家。
我飞快地回复了一句「好的」,继续盯着玻璃窗,看着小哥看了眼手机屏幕,又把手机放回围裙的口袋。
怎么会?
以我们家的经济状况,应该不至于需要我哥出来打工补贴家用才对,难不成是我哥在外面惹了事急需要用钱?
这时,沈昼忽然望向我,冷不丁问了我一句:「在看什么?」
「没……没什么……咳咳。」我急急收回视线,却被他身上的烟味呛出了几声咳嗽。
沈昼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将手中的烟掐灭,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我看着火光在他手中湮没,残留的烟雾绕在他纤细的指尖,像是一个伟大的魔术。
「你会成功的。」我自言自语般吐出了一句话。
「哈?」沈昼忽然半弯下身子,狐狸似的弯着眼角,漫不经心地凑过来,轻飘飘地道,「可惜,干完这个月我就不干了。」
我被他突然凑近的帅脸吓了一跳,扑通扑通,心脏莫名开始加速,我紧张得后退了一步,没承想把脚踝给扭了,我痛得有些龇牙咧嘴,却还是努力劝他:「别放弃呀。」
「我觉得你生来就应该是大明星。」
如果现在放弃的话,六年后那个闪闪发光的沈昼也就跟着不存在了。
沈昼静静地瞥了我一眼,忽然勾起唇角,露出痞痞的笑:「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很乖的小孩,没想到……」
我愣住,情绪一点一点被拉低,想问他:「没想到什么……」
叮地一声,便利店的自动门突然被打开,徐岁然抱着热饮和创可贴蹦蹦跳跳地从里面钻了出来。
「喏,」她把瓶装的奶茶递给我,又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创可贴递给沈昼,「偶像,今天真的得谢谢你呀。」
「没事,」沈昼单手撕开创可贴,随意地往伤口处一贴,「这种地方你们小孩子以后还是少来。」
他们两个站在路灯下,有说有笑地聊着天,画面美得像是精致的少女漫画,而我这个一点也不少女漫的路人甲,默默站到了一边用力地扭着瓶盖。
今天天气好冷,手指都快冻僵了,瓶盖还是纹丝不动,我刚准备把它塞进口袋,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
咔哒,几乎只是一眨眼的时间,被打开的奶茶又回到了我的手里。
此刻,他们依旧在聊着天,聊一些音乐,也聊一些课业。
视线明明都没落在过我身上。
我小心地抿了一口热奶茶,将手又重新缩进了羽绒服的口袋,努力拖着扭伤了的脚踝想要追上他们的步伐,却看到沈昼拦下一辆出租车,徐岁然钻了进去。
好像,都没有发现我没跟上。
呼,我默默吐出一口气,抬头望了眼天上的月亮,又望了眼地上的影子,默默地往前迈了一步。
这一步,径直迈进了一道黑影。
「上来吧。」沈昼突然蹲到了我身前,背对着我,朝我勾了勾手。
我愣了愣,鬼使神差般又往前挪了一步,伸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那一刻,我的影子和他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
这种感觉就像是触电。
心脏麻木,身体也有些麻木。
我又开始怂了,迅速将手挪开,非常别扭地跟他说:「不用了,我自己能走。」
他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站直身体,他眼眸低了低,表情似乎不太好看,看向我时才微微勾起笑意,他说:「顾时安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你不用同我太客气。」
原来是……妹妹。
他陪着我上了公交车,一声不吭地跟在我身后,再一次把我送到了小区门口。
「你上去吧,」他转过身,背对着我摇了摇手,「我走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默默地伸出手,抓着一片虚无,这时,冰凉的雪花落在了我的指尖,今年的第二场雪也开始了。
「等等——」我终于还是叫住了他,等他回过头,我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愣了好久才词不达意地莫名说了一句,「你的外套,我忘了还你。」
不是,心里想说的话不是这个。
我看到停在他嘴边的笑,用力地咽了口口水,开口时却只敢盯着地面:「我上去给你拿,你等等我,还有……」
鼓足勇气,默数三、二、一——
「你真的不要放弃,相信我呀,你以后会比现在成功一万倍。」
转身时,我听到他跟我说:「好。」
轻飘飘的,像是三月份的樱花花瓣飘落到我心间。
我的脸被雪灼得一阵滚烫,一瘸一拐地上了电梯,进屋后赶紧将已经洗干净熨好的皮衣装进袋子。
我望了眼贴在窗户上的雪,回头又捎上了一把伞。
此刻,昏黄的光束正打在沈昼身上,他虚靠在栏杆上,纤长的指尖把玩着打火机,头顶飘落白色的雪,他只是站在光里,却宛如天神降临。
我低着脑袋一股脑地将东西塞到他怀里,磕磕巴巴地说:「那……那我回去啦,再……再见。」
没办法等他回答,即使脚踝很痛,我也努力地在往前跑,因为,单单只是和他站在一起,心脏总是会扑通扑通乱跳,吵得我什么也听不清。
回屋后,我摊开手账本,照例想记录些什么,笔却握着我的手,自动写下「沈昼」两个字。
我恼怒地咬了咬下唇,迅速用修正带把这两个字盖掉,翻过页,透过纸背,字迹却依旧清晰可辨。
书桌上的蓝牙音箱,此时正唱到那一句:「想你、想你也会变成嗜好……」
不合时宜的。
我合上手账本,关掉音箱,钻进被窝,默默背着明天要默写的英语单词,根本睡不着。
半夜的时候,我听到了门把转动的声音,我做贼似的关掉房间的灯,光着脚丫走到门边,听到门外的顾时安正在打电话。
「你们能不能别这么自私,能不能多担心担心宁宁?」
声音是刻意压低的。
「这么着急把房子卖了做什么,谁稀罕你们那几个臭钱……」
情绪是低落的。
「我管你们怎么分,宁宁还有半年就要高考了……」
重重的喘息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我用力捂住嘴巴,眼泪却大颗大颗地往下掉落。
从那些对话里,信息一点一点被拼凑。
我的爸妈居然瞒着我离婚了,他们还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我的妈妈甚至已经和别的男人有了小孩……
他们想要把房子卖了。
我快要没有家了。
咔哒,我好像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我想要紧紧握住的、却抓不住的东西。
我想起沈昼那时问我:「你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
有的。
门外的脚步声突然靠近,我来不及难过,转身钻回被窝,用被子遮住脑袋,用双手捂住心跳。
门被谁打开一条缝,有光照了进来,很快又被黑暗吞没,留下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门被关上的那一瞬间,我握紧双手,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顾时宁,你有什么资格不开心。
你的哥哥为了你出去打工赚钱,让你一点也没察觉到,其实,你的爸妈早就不管你了。
你已经十八岁了,马上就能独当一面了。
爱是有期限的,你的爸妈只是不再相爱了,谁也不可能陪谁过一辈子。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
至少,在那看不见的未来里,有人愿意等你。
高中生活永远都是在做卷子和听老师讲解卷子中度过的,只是自那天以后,一切又变得有些微不同。
一进教室,我总能感觉到有好几道灼热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当我抬起头开始环顾四周,却看到大家都在忙碌地记笔记,没有人闲到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可是直到晚上放学,这灼热的、宛如看小丑一样的目光总是如影随形,这让我一整天都坐立不安。
「哎,顾时宁?」临走前,同桌忽然叫住我,她抬了抬眼镜,小声问我,「你刷校园墙吗?」
我不明所以地抬起头:「那是什么东西?」
同桌轻轻叹了口气,默默掏出手机,把一个 QQ 号推给了我。
回家的末班车上,我坐在靠窗的最后一排,加上了同桌给我的 QQ 号。
在这个类似于树洞的地方,充斥着很多无聊的投稿,大部分都是匿名的吐槽,还有求交友之类的无用信息。
我百无聊赖地翻了几条,刚要关掉屏幕时却意外看到了自己的照片,我的心像是被谁狠狠地揪了一下,忐忑不安地点进被截掉头像的聊天记录,上面只有寥寥几句话——
「墙墙,周日在奶茶店遇到的无敌可爱的女生,好像是我们学校的耶,求认识,求交往。」
可是,在那张逆着光的照片里,又黑又模糊的我手捧着奶茶,因为奶茶盖没有盖紧,还晃出来小半杯,担心会弄脏衣服,我那时半弯着腰,羽绒服被风吹得高高鼓了起来,让我看起来像只丑陋的乌龟。
一点也不可爱。
围观的路人甲们自然也不瞎,他们在投稿底下不停地吐槽,说投稿人一定就是照片本人,自己夸自己,找存在感。
还有很多很难听的话,我没有再看下去。
在末班车经过第一个十字路口时,原先的绿灯开始闪烁,很快变成红灯,司机师傅猛地踩向刹车,手机在我掌心转了一个圈儿,好险没有掉到地上。
此刻,我大拇指按着的地方已经滑向了一条好几个月前的投稿——
「凭什么你那么普通却又那么不同,凭什么你一生下来就拥有一切却还不知餍足,真希望你能变得一无所有,赶紧给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吧。」
真是中二又无聊的内容。
当我回到家时,已经过了十一点,然而,顾时安还没有回家,我望向空荡荡的客厅,呼吸逐渐慢了下来。
我想,我必须把控好情绪,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能让顾时安发现我其实什么都知道。
口袋里的手机就在此时一连震了好几下,都是徐岁然发过来的。
「宁宁,那个投稿我看到了,但真不是我发的。」
「你等我,我去问。」
「我先让墙把那条投稿删掉。」
「宁宁,你别生气。」
接下来又是好几条信息,全是配着「对不起」三个字的表情包。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回复她:「没关系,我不在意。」
可她却好像比我更在意这件事,很快就发过来一张聊天记录的截图,上面是她和墙的对话,为了删掉那条投稿,她甚至给墙发了 200 块钱的红包。
虽然有点肉痛,但想着不能让她花这个钱,我还是咬咬牙把这笔钱给她转了过去。
但她却秒退回,过了好一会儿又发过来好几张截图,这一次她甚至把投稿人的 QQ 资料也发了过来。
删掉投稿都要 200 块,挖出投稿人的信息还不知道要花多少。
她跟我说:「宁宁,女明星还有丑照呢,何况我们普通人,我去年过生日的时候也被他们抓拍了好多丑照。」
紧接着,她就把那一堆「丑照」也都发了过来,还顺带发了一个「抱抱」的表情。
她竭尽全力地在安慰我,我也很努力地在告诉她:「我不在意。」
这周四和周五即将迎来今年的最后一次月考,四个大市统一,算是三模前的一次小模拟考,难度史无前例。
比起在意别人说我长得丑,还不如在意要怎么努力才能让这次的月考成绩没那么难看。
我们的聊天最终以徐岁然的一句「加油哦宁宁」终结。
然而想要在短时间之内提升成绩,光凭「加油」和「努力」两个词根本就做不到。
果然,这次月考一结束,班上瞬间哀嚎遍野。
因为老师们都要赶着批卷子,今天放学比以往要早得多,还没出教室门,徐岁然就截住我,要带我一起去吃火锅。
「难得没有作业,一起放松一下嘛,」她紧紧挽着我的胳膊,在我耳边撒娇,嗓音又甜又软,「唉,这次月考可太难了,我最后一题都没写完。」
她只是没写完,而我连最后那两道压轴题长啥样都没来得及看。
没容我拒绝,她就拉着我一起上了出租车。
从学校打车到万达要不少钱,可徐岁然扫码付钱时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她拉着我的手,熟门熟路地走向玻璃电梯。我用另一只手握紧栏杆,视线有些不自在地往外面乱飘。
此刻,有道熟悉的身影突然映入我的眼帘,她推着婴儿车,挽着身边男人的手臂,脸上漾出幸福的笑。
随着电梯不断升高,这两道人影也离我越来越远,可我的眼睛像是自动屏蔽掉了熙熙攘攘的人群,目光始终落在他们身上。
直到徐岁然喊我:「宁宁,到啦。」
我眨了眨眼试图平复情绪,可心跳不会说谎,它在我胸腔里一下一下地撞,撞得我鼻尖泛酸。
「不好意思,」我抽出了被徐岁然抱着的手,假装看了眼手机,「突然有点事,我得回家一趟。」
「唉?」徐岁然瞪大了眼睛,看起来有些无辜,「很重要的事吗?这么突然。」
「对不起啊,」我有些心虚地别过头,「下回我请你吃饭。」
说完,我转身走回电梯,也没管电梯是要向上还是往下,再度掏出手机,拨通电话。
「宁宁,有什么事吗?」
久违的声音响起。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假装平静地开口:「妈妈,马上就要新年了……」
我话都还没说完就被她不耐烦地打断:「宁宁啊你和哥哥乖乖待在家,妈妈还在深圳呢,今年可能回不去了。」
「哦。」
我望着电梯下的人影,平静地挂断了电话。
电梯这会挤满了人,我躲在人群背后,任凭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
原来,「深圳」离我这么近。
回家前,我绕路来到了顾时安打工的便利店附近,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我看到顾时安站在店门口,一直朝着眼前的男人鞠躬道歉。
我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可我觉得这个样子的顾时安看起来有些窘迫,和我认识的那个顾时安完全不一样。
他这个人从小脾气就差,喜欢和人打架,还老是骂我。
我还记得,六岁那年,我们刚搬新家没多久,好多东西都还没来得及整理。
小小的我试图帮忙,却根本搬不动箱子,把一盒盘子摔得稀碎。
我害怕地弯腰去捡,手指还被碎瓷片割破,血汩汩地流了出来,吓得我不停地哭。
顾时安一边骂我笨蛋,一边紧张地叫来爸妈。
他们以为顾时安在欺负我,我以为顾时安想告我状,在爸妈教训他的时候,我只会更大声地哭。
那个时候,顾时安傲娇地将小脑袋高高仰起,拒绝承认他错了。
七岁那年,我开始上小学。
新学校好大,我总是记不清路,科学课要去实验楼,而我根本不知道实验楼在哪。
被迫逃了一节课,还要被我的同桌嘲笑没学到知识,我难过到第二天怎么都不肯去上学了。
也不知道顾时安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放学的时候他居然跑到我们班里,把我的小同桌按在地上揍得嗷嗷哭。
班主任当场叫来家长,可任凭他们怎么批评教育,顾时安都不肯跟我的小同桌道歉,回家以后免不了又是一顿揍。
……
爸妈说顾时安这个人就是倔,骂不听打不服,可他们不知道,其实,顾时安也会低头。
他明明只比我大两岁,两年前就通过了艺考,他本该和未来的沈昼一样,闪闪发光地出现在屏幕里,而不是站在路边被低他一头的男人教训。
我站在原地,看着红灯好几次变绿,最后还是转过身,选了相反的那条路。
月考成绩出来的那天,刚好是平安夜。
班主任一个一个地叫人去办公室领成绩条,每个人她都单独对话了很久。
成绩条上清晰地标注着各科的成绩,班排名,年级排名,市排名,还有估算的省排名。
轮到我的时候,班主任将纸条重重地放在我手心,语重心长地告诉我:「我还可以带很多届学生,但你只有这一次机会,得多放点心思在学习上,知道吗?」
不用看就知道,我这次考得依然不怎么样,哪怕我已经竭尽全力。
可是,这个世界上就是有努力也做不到的事啊。
想到我未必能活到高考那一天,我甚至产生了自暴自弃的念头。
负面情绪在我心底扎根发芽,我一直假装它不存在,可它一直试图将我压垮。
下课的时候,徐岁然突然跑到我们班,给我送来了平安夜的苹果还有数学笔记,她像是自带光芒的天使,笑着鼓励我:「还有半年,加油宁宁。」
笔记本上清晰地罗列着各种公式,还有很多基础题型的解题方法,最后几页甚至还详细标注了这次月考所有题目的解题步骤……
只是,月考的成绩是非公开的,她是怎么知道我数学考得很烂的?
可能也只是我多想了,毕竟大部分人这次都被数学拉低了总分。
今天回家难得顾时安也在,也不知道他从哪弄来一棵小小的圣诞树,我开门的时候他正在折腾上面的装饰。
一看到我回来,他就忙着使唤我:「还不赶紧把剪刀递给我?」
「哥……」我蹲到他身边,一开口喉咙就开始收紧。
顾时安不耐烦地挑眉,回头看向我,问我:「干吗?」
我吸了吸鼻子,尽量不让自己哭出来:「这次月考又没考好……」
「没考好就没考好呗,」他突然将手伸了过来,使劲地揉了揉我的脑袋,把我的头发都揉乱了,「可能我们老顾家命里不配有 985。」
「还不赶紧去洗手?我点的外卖快到了。」
我艰难地点了点头,站直身子往浴室走,刚洗完手出来,却看到客厅里的圣诞树突然变得好大,一个人影倏地从树的背后钻了出来,看到我时他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的妈呀,」沈昼的经纪人颤抖着用手指指着我,「你到底是人是鬼?」
我意识到又来到了 2023 年,由于时间紧迫,我用力地咽了口口水,问他:「你和沈昼很熟吗?」
他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答:「当然,我们是十几年的好兄弟了。」
那他是不是会知道沈昼的事?
我颤抖着问:「那你知道 17 年发生了什么吗?」
经纪人狐疑地望了我一眼:「那年发什么了不少事,你问这个干吗?」
「那你倒是说啊。」我变得有些歇斯底里。
他被我咄咄逼人的态度气得转过身去,一度不想搭理我,我急得眼眶发烫,看着墙上的钟表,一边掉着眼泪一边求他:「求求你快说啊,快来不及了……」
「哎哟,我的小祖宗……」他看到我这副模样终于有些动容,在叹了口气后才继续刚才的话题,「那可都是阿昼的伤心事,你以后可不准提啊。」
他说,沈昼有个兄弟出了车祸。
他感慨道:「这人挺可惜的。」
「难道是顾时安……」开口时却连身体也开始发抖,「时间地点,严重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他摇摇头,「后来跟他爸去美国了吧。」
他还说,沈昼的父亲在那一年因病去世,沈昼一直很后悔没有陪他父亲一起过圣诞。
「阿昼他爸本来也不同意他走这条路,他爸一走,他差点就真的放弃了,当时他也已经买好去美国的机票。」
「为什么……」
后面那几个字被眼泪哽住,我没能说出口,他却听懂了的我话。
他告诉我:「因为阿昼他答应过一个人,说好了不会放弃。」
圣诞树的装饰灯忽闪忽闪地发着光,我的目光不由自主被吸引,唇角莫名开始往上翘。
眼前的画面也开始跟着晃动,我看到顾时安弯腰将蛋糕上的蜡烛点燃,侧头朝我看过来,催促道:「愣着干什么?快过来许愿。」
我小声嘟囔了一句,用手背抹掉眼角的泪珠,朝他走了过去。
愿望还没说完,顾时安直接一个勺子敲到了我的脑袋上,染着少年气的眉头微微上挑,清冽的嗓音里带着一贯的不羁:「你蠢啊你,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这么说的话,藏在心里的那一个就一定会实现了吧?
我想要改变。
我想要和顾时安一直一直在一起。
「哥,你相不相信我其实去过 2023 年……」在吃蛋糕的时候,我唰一下仰起头,装作不经意地、小声地说出了藏在心里的秘密。
「哦,那你看到了什么?」顾时安敷衍地应了一声,低着脑袋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和谁聊天,看起来似乎很忙。
「我看到——」
像是一场无法呼吸的噩梦,只要说出口就会将所有希望打碎。
「爸妈把现在住的房子卖掉了,我们一起搬了家,住进了能放得下钢琴的大房子。」
「我看到你成了很火的歌手,一场直播能有几百万个观众……」
听到这里,顾时安终于抬起头,他瞪了我一眼,揶揄道:「做梦也要讲基本法。」
见我吃完,他放下手机,利落地将桌上的碗筷收好,走向厨房。
这时,叮地一声震动,压在抱枕下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我按捺不住好奇心,悄悄抽出手机。
跳出来的信息是:「你再好好想想,人生可不是儿戏。」
备注只有一个字:爸。
顾时安的锁屏密码很好猜,0725,他的生日。
我颤抖着点开他的微信,迅速翻看完他和爸爸的聊天记录,这才知道,他其实已经休学了一年。
为了照顾我。
爸爸想让顾时安去美国,安排好了让他去柯蒂斯深造。
爸爸觉得顾时安的拒绝是在瞎胡闹,认为我都已经十八岁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爸爸说卖房子的钱可以全都留给我妈,他一分都不要,前提条件是,以后我只能跟着我妈,他不会再负担我的学费和生活费。
爸爸说他已经把所有的资料都准备好了,就等顾时安点头。
在顾时安回来之前,我回复道:「好,我要去。」
「这就对了,过年之前爸爸回来带你办签证。」
几乎秒回的信息,透出对方的喜悦。
在顾时安回来之前,我手忙脚乱地删掉了最后三行聊天记录,然后将手机放回原位。
我惊惶地躲进卧室,因为做贼心虚,背靠着门,大口地喘着气。
虽然被顾时安知道以后他一定会大发雷霆,但我不会后悔。
因为,比起和顾时安一直在一起,我更希望他能先和未来的沈昼一样,闪闪发光。
平安夜过后就是圣诞节。
顾时安把圣诞礼物,一顶红色的针织帽,挂在了我的门把手上。
款式实在是很小学生,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买的儿童款。
我没有太多零花钱准备圣诞礼物,只能起早去厨房烤了饼干。
一份留给顾时安,一份装进纸袋塞进书包,戴上帽子到了学校。
上午的课上得我昏昏欲睡,笔记本上全是中性笔画下的鬼画符,在我再一次低头差点睡着时,我的耳畔忽然回响起一句话——
「沈昼一直很后悔没有陪他父亲一起过圣诞。」
而圣诞节,就是今天。
我猛然惊醒。
跟班主任撒谎请了病假,冲出校门,我才想起来我根本没有沈昼的联系方式,找顾时安要那就等于自投罗网……
我坐在公交站台想了很久,最后想到了徐岁然。
「等下哦,我推给你。」
在推给我联系方式之前,徐岁然还顺带丢过来一张聊天记录。
她说:「阿昼他人可好了。」
原来,昨天晚上他们还在互道:平安夜快乐。
备注阿昼两个字的后头还加了一个暧昧的小红心。
我有瞬间的气馁,想要放弃,最后还是咬紧下唇,艰难地将手指移到了「添加」两个字上,在申请信息上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看着好几辆公交车在我面前停下又走,不知道过了多久,对方终于通过了我的申请。
因为紧张,我甚至把「在吗」打成了「你在哪」。
想要撤回,可惜对方已经显示「正在输入」。
真是有够糟糕的开场白。
「实验室。」对面回答得也很直接。
我胆子似乎大了那么一点,还敢跟他说:「我有事要找你。」
隔了一会,他才回复:「我今天很忙,明天吧。」
「不行,就要今天。」
比开场白更糟糕的句子出现了。
我都做好了看到红色感叹号的准备,沈昼却告诉我他晚上会回来。
真是意料之外的好相处。
反复修改之后,我最后将这句话点了发送:「可以给我发个定位吗?我今天放假。」
这是我今天撒的第二个谎。
沈昼起初拒绝,我硬着头皮又发了一遍,借口说是和朋友一起,他这才把定位发了过来。
去上海最近的一班高铁要到下午五点,可我没有时间去等。
我选了十二点的车次,决定上车之后再补票。
两个小时的车程,没有座位的我,背靠着过道,手机在我掌心发烫,而我将这短短的十行聊天记录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还想再看一遍。
想告诉他,我正在去找他的路上,然而刚赊的勇气已经用完……
沈昼的大学大到可怕,我将帽子往下压了压,一路惶恐地盯着定位,左转右转,最后成功将自己绕晕。
好在我运气不错,半路遇到了沈昼的同学,她笑着跟我说:「跟我走吧,我正好也要去实验室。」
刺啦一声,化学试验室的门被她推开,无数道陌生的目光向我投来,我慌张地缩到了她的身后,听到她爽朗的声音响起:「阿昼,小红帽找你。」
她自动让开,眯着眼睛凑到我耳边,半开玩笑似的提醒我:「沈昼他很难追的哦。」
哒、哒、哒……
分不清这究竟是我的心跳声还是沈昼向我走来的脚步声。
他穿着白色的实验服,银灰色的碎发坠落在额间,在白炽灯下熠熠生辉,那双澄澈的琥珀色眼眸静静地向我看来。
在众人灼热的目光中,他蓦地拉住我的手,一声不吭地拉着我往外走。
直到楼梯拐角处,他才松开手,一脸无奈地对我说:「我送你回去。」
像是急于摆脱我这个麻烦。
「拜托了,请你相信我,」我鼓足勇气昂起脑袋,眼眶却开始蓄起水雾,「你爸,你赶紧回去看他。」
因为过分紧张而言语错乱,这样的请求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有病。
而沈昼只是定定地看了我一眼,单手解下实验服,揣在臂弯,嗓音卷懒地开口:「那你等会。」
不多久,他换了衣服回来,跟我说:「走吧。」
一天之内,辗转三个城市,还是跟一个几乎可以用「陌生」来形容的异性一起,这大概是我这十八年以来做过的最疯狂的事。
此刻,沈昼就坐在我的左手边,而我却只敢看向窗外那无法聚焦的风景。
「我早上给我爸打过电话,」我都不知道,沈昼居然也会主动挑起话题,「有住家阿姨在,应该不会有事。」
不仅视线无法聚焦,连听力也在退化。
他明明说了那么长一句话,我却只敢偷偷看他好看的侧脸。
「哦。」我哆哆嗦嗦地附和了一句。
在列车驶过一条冗长的隧道时,在这见不得光的黑暗里,在沸反盈天嘈杂的喧嚣声中,我慢慢吐出一口气,问沈昼:「如果你的生命只剩下最后半年,你会做什么?」
我以为他应该听不见,可当列车驶离隧道,耀眼的天光从窗外泻进来时,在金色的光晕中,他侧头看向我,认真地回答我:「想办法活下去。」
出乎意料的回答。
「如果这是命中注定的结局……」
他微微笑着,打断我:「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下了高铁,又坐了半个小时的车,我们终于来到了沈昼家。
那是一栋单栋的别墅,光看一眼就知道造价不菲,我胆怯地站在沈昼后头,都不敢上前。
直到我听到沈昼紧张的低呼声:「爸——」
我这才抬起头,看到沈昼半趴在地上,正在替晕倒在地上的男人做急救。
我急忙掏出手机,拨打 120,在接线员询问我地址时却卡了壳:「地……地址……」
我倒退着往后走,还没找到门牌号,却听沈昼冷静的声音响起:「西山别墅区 68 栋。」
因为抢救及时,沈昼的爸爸很快脱离了生命危险,在检查的时候,还意外发现了一个肿瘤,具体是什么病症,我听不明白,只记得医生说:「还好发现得早。」
不幸中的万幸。
我站在诊室门口,望着从里面走出来的沈昼,眼泪忽然汹涌而下,我轻轻扯着他的衣角,说不出是兴奋还是激动:「未……未来是可以改变的,对……对吧?」
「嗯。」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嗓音听起来有些乏力,明显还没缓过神来,却温柔地摸了摸我的脑袋,及时回应了我。
我跟在沈昼后头走进病房,这时躺在病床上的沈昼父亲眼皮忽地动了动,意识似乎正在慢慢恢复,我也不知道哪根神经搞错,鬼使神差喊了声:「爸……」
「叔叔没事吧?」
病房的门忽然被人推开。
听到熟悉的声音,我脊背一僵,恨不能立即钻到床底下去。
「已经脱离危险了,」好在沈昼往前走了一步,及时挡住了我的身影,「多亏了你妹妹。」
「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跟兄弟我说一声啊,」顾时安拍了拍他的肩,又越过他的肩膀,看向我,「顾时宁,跟我回家。」
我慌张地点了点头。
在和沈昼擦肩时,我偷偷将饼干塞给他,小声说了一句:「圣诞快乐。」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嫌弃。
回程的高铁上,我如坐针毡,时不时瞥一眼活火山似的坐在一旁的顾时安。
「顾时宁你可真了不起,」他半睁着一双狭长的眼眸,像是猛兽在窥视猎物,「考砸了月考还敢逃课——」
我猛吸了一口凉气,做好了被他教训的准备。
「做什么都比别人慢半拍,都快高中毕业了你才进入叛逆期?」
说到这,顾时安突然把手伸了过来,我以为他要揍我,下意识地弯下了腰,没承想他只是帮我把歪掉了的帽子戴好,然后跟我说:「下周开始,我让阿昼给你补课。」
「唉?」我差点以为我听错,「不是不让我……」
「想什么呢,」他带有警告意味地瞪了我一眼,「阿昼当年可是理科状元,给你这个数学白痴补课真的是委屈他了。」
「你给我好好学,不该有的心思别有。」
「以后不准给阿昼添乱。」
我问他:「你和沈昼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不记得了?」
他「哼」了一声,酸溜溜地开口:「当时某人不是一口一个哥哥地叫他么。」
我迷茫地望着他,摇了摇头。
啪嗒,他忽然放下小桌板,丢下一句「到站叫我」就开始趴在上面睡觉,看样子不想搭理我。
装病逃课的事情不知道被谁揭发,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教育了一顿,还让我写一篇检讨交给她。
回到教室,前几天交上去的习题册已经发了下来,刚一翻开就看到我的名字被人用红色中性笔圈了起来,旁边写满了「去死」。
我站着发了很久的呆,同桌拽了拽我的衣角让我赶紧坐下来,可惜提醒得有点晚,数学老师举着三角尺已经朝我走了过来。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向习题册,瞳孔猛地一缩,轻声安抚我:「先坐下上课。」
下课铃一响,他把我喊到办公室,问我知不知道是谁做的,需不需要心理辅导。
我摇了摇头。
数学老师是个刚毕业没几年的年轻人,凡事爱较真,在其他老师都觉得不用小题大做的时候,他执意要跑去查监控,还把他的习题册换给了我,让我好好学习不要受影响。
可惜,办公室门口的监控根本没打开,这事最后不了了之。
晚自习结束后,我照常往公交站狂奔,突然有人叫住我:「宁宁!」
我站住脚,看到围着粉色围巾的徐岁然朝我跑来。
围巾上满是 LV 的 logo,一定很贵。
察觉到我的目光,她笑着解释:「好看吗?叔叔托人从美国寄回来的最新款。」
「我让叔叔送你回去吧,」她拉住我的手,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黑色凯迪拉克,「这么晚一个人坐公交车也太危险了。」
车窗被摇下一半,露出有些眼熟的人影,我急忙将帽子往下拉了拉,试图遮住我的脸。
「不用了,」我挣开她的手,「公交车到了,我先走了。」
上车以后,我用手捂住脸,悄悄往车窗外望。
我看到我的爸爸和另一个女人从车上走了下来,笑着接过徐岁然手里的书包,还亲手帮她拉开车门。
那辆我曾经坐过无数次的车,如今载着别人,一点一点驶离我的视线。
翻开徐岁然借给我的笔记本,娟秀的硬笔楷书和记忆中习题册上的潦草字迹,截然不同。
也许,那个人不是她。
长得好看,成绩又好……哪哪都能把我比下去。
该嫉妒的人是我吧。
漫长的 2017 年终将过去,在这一年被翻过之前,沈昼突然出现在我家,吓得我以为自己进错了门。
明明之前还不允许我和他来往,突然又把他叫过来给我补课……
那些满是红叉的试卷,叫我怎么拿得出手。
然而顾时安直接抢走我的书包,嗞啦,拉开拉链,把我装订好的试卷抛到了沈昼手里。
唰,试卷被翻阅的声响瞬间在我耳边炸开。
沈昼问我:「怎么没发挥好?」
其实这就是正常发挥。
成绩一般的我,能考上一中,用顾时安的话来说,全都是靠老顾家祖坟冒青烟。
如今这话却很难启齿,我只能窘迫地点点头。
他翻开我的习题册,扫过一眼后,用铅笔在上面轻轻划了几下,才递还给我:「这几题你再看看。」
定义域和方差……该怎么算来着?
我大脑突然空白一片,攥着草稿纸,半天没能动笔。
沈昼无奈地叹了口气,坐到我的身边,带着好闻的薄荷香气。
「这题可以套这个公式……」
讲解完填空,他往后翻了一页,纤长的手指点了点空白处,说:「你先做完。」
作为学渣,最后四题通常都是直接放弃的,我没好意思说出口。
仓惶地写完「解」,我又开始踟蹰不前,最后还是要靠沈昼教我。
「坐过去点,别挤着我兄弟,」等我写完作业,顾时安举着外卖盒,强行挤了过来,在我和沈昼之间,隔出楚河汉界,「来吃夜宵。」
顾时安教他:「像这样,用签子撬开就行。」
而我坐在遥远的另一端,只能偷学。
咚——
我还没拆完蟹钳,顾时安忽然把一盘拆好了的蟹推到我面前。
明明比谁都要温柔却只会凶我:「吃完了好好学,听到没?」
「我听到了。」
23.
在数学老师的据理力争之下,学校各个角落的监控终于不再形同虚设。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一面发展。
学校提前半天放了元旦,我慢吞吞地整理好书包,等到整栋教学楼都变得空荡荡的,我才锁好门窗走了出去。
「宁宁,你们班放学好晚哦。」
刚走出教室没几步,我的手臂就被人挽住。
「你元旦还没有安排吧?」徐岁然甜甜地笑着,眼角弯成了好看的月牙状,「和我们一起去杭州玩吧。」
明明不想遇到她的。
怕我会拒绝,她又补了一句:「沈昼也去哦。」
「还是不了吧……」还不如回家刷题。
话还没说完,沈昼和顾时安突然出现在了视线范围内。
原来这就是她口中的「我们」。
她熟稔地朝他们挥了挥手,软声道:「来啦。」
来到停车场,她下意识地就要去拉副驾驶的门,顾时安快她一步,沉声提醒她:「你和我妹妹坐后面吧。」
她愣了一秒,天真地笑道:「原来宁宁是你妹妹啊。」
好拙劣的演技。
将近三个小时的车程,我借口不舒服,一路闭着眼睛装睡,假装没有被忽略。
半道堵了很久的车,赶在停止参观之前,我们终于来到了灵隐寺。
古刹内人潮拥挤,我不小心和他们走散,手足无措地看着人来人往,突然很想哭。
「你都多大了啊,怎么还能走丢?」
顾时安吐槽的声音冷不丁在我头顶响起,他像小时候那样牵起我的手,说:「抓紧了。」
我吸了吸鼻子:「嗯。」
拨开人群,我看到沈昼站在不远处,蹙着眉头四处张望,在和我视线交错之时,神色才恢复平静。
在不远处拍照的徐岁然跑了过来,她拉着我的手,指着不远处说:「宁宁我们去拜拜文殊菩萨吧,保佑我们明年一起考清北。」
考个普通一本都需要很努力,我怎么敢觊觎清北,我刚想拒绝,要不是她在转身时突然沉下脸,极小声地说了句:「别做梦了。」
很快她又恢复往日甜美的笑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可是,凭什么?
难道因为我平凡到随时可以隐匿于人群之中,就没有资格做梦吗?
我望着眼前肃穆的神像,虔诚地祈祷——
如果世间真的有神明,请保佑顾时安平平安安。
也请保佑我不再迷茫,为了不曾到达过的未来,这一次我一定会拼尽全力。
离开灵隐寺,徐岁然又带着我们去买御守,我匆匆扫过写着各类祝福的御守,默默选了「平安」。
顾时安不知何时走到我身后,又开始吐槽我:「怎么不买学业有成?」
「因为……我想自己努力试试。」
愿望如此宝贵我舍不得浪费。
阳光下,我看到顾时安久违地朝我露出笑脸。
24.
回程的路上,徐岁然提议去江边放烟花。
她高举着仙女棒,在江边笑得一脸灿烂。
顾时安从徐岁然包里抢了几根塞给我,关照我:「别靠太近,我帮你点。」
在黑暗中绽放的耀眼的光,须臾间就会湮没。
「我帮你们拍照。」
沈昼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一道身影靠了过来,伴着咔嚓一声,画面被定格。
这么一耽搁,到家时已经快到零点。
屋内响起了砸东西的声音,还有爸妈争吵的声音,顾时安皱着眉头,侧头对沈昼说:「你带我妹去吃夜宵。」
我装作什么都没听到,跟沈昼去了附近的 24 小时便利店。
沈昼将一块小小的蛋糕推到我面前,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怎么可能快乐得起来。
「有些事情我们只能学着接受,因为我们不能左右别人的人生,」他忽然侧过头看我,「但你的人生握在自己手里。
「还有时间,」啪嗒一声,他打开打火机的盖子,点燃蜡烛,「试着去改变。」
我好像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勇气
到家时,爸妈已经走了。
顾时安还在试图圆谎:「不好好锁门,家里进贼了吧……」
说到一半,发现连自己都骗不过。
「不……不要紧……」我强装镇定。
「瞎说什么?」顾时安愣了片刻,忽然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天塌下来,还有我顾时安顶着,你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就行。」
原本不想哭的我,眼眶忽然又烫了起来,只能努力扯出一个很难看的笑,说:「知道了,我一定会成为老顾家的第一个 985,所以你也不要放弃你的梦想,好不好?
顾时安看到我红了眼眶,难得软了语气安慰我:「感情淡了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用力抹去眼泪,笑着抬起头:「但是,哥哥永远是哥哥,对吧?」
回到卧室,我打开微信,突然发现徐岁然在零点的时候给我发了一条信息:「宁宁我帮你补课,你能不能帮我追你哥呀?」
我盯着屏幕看了很久,回复她:「谢谢,不用了。」
滑动聊天记录,那张投稿再次出现,这张俯视角度的照片,偷拍者明显比我高得多。
不是徐岁然。
我又翻出投稿人的主页截图,没想到,QQ 号的末三位被刻意遮掉了。
直觉告诉我,这会是一个关键人物。
我罗列着可能的数字组合,试了几十次之后,竟然找到了能和头像对上的 QQ 号。
本以为小号的号主不会经常登录,没想到才过了几分钟,对方就通过了。
他问我是谁,我鬼使神差地敲下了:「xsr。」
「有意思吗?天天换着小号加我。」
「要是把我逼急了,小心我把你的那点破事都给抖出来。」
我问他:「什么事?」
发完才后悔,好像暴露了自己。
还好对面以为我在说反话,很快又回复我:「徐岁然你可真牛逼,我头一回见有人唆使自己老妈去当小三的。」
「拆了人家的家还不算,你转去一中干吗?」
「我看那女生人挺好的,比你清纯多了,就是有点傻。」
我愣了一秒:「那你还投稿?」
「我留的联系方式不是被你删了么,我想给她提个醒都不行。」
「你要是还把我丁嘉树当朋友,就听我一句劝,好好学习别一天到晚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
「怎么不说话了?」
「我就是那个女生。」
这句话发出,换对方开始沉默。
隔了好久,他的头像才再次跳动:「靠,老子可太委屈了,白白挨你哥一顿揍。」
「你可千万别信徐岁然的那些鬼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啊。」
「直男拍照理解一下,还有,你真的挺可爱的。
两个月后,爸妈还是把房子卖掉了。
就在我和顾时安忙着租房子的时候,中介突然打来电话,说买家不急着收房,我们可以再住一年
真是意外之喜。
顾时安知道了我偷偷回他微信的事,敲着我的脑壳,生气道:「谁允许你替我做决定的?」
「可是……」
他打断我:「可是什么啊?」
假期结束,我回到学校。
同桌送了我一串手链,她朝我晃了晃她手上的那一条,说:「我妈说这玩意有佛光加持,可哪家佛光是量产的?你就戴着玩吧。」
「谢谢。」
「不客气。」
她开始继续奋笔疾书,过了一会她递来一张纸,上面写着——
「你认识徐岁然吧?整个年级就她能随便进数学组的办公室,上次你的习题册被人留言那事,其实我一开始就怀疑她了,看你们关系不错就没说。」
周末,很久都没有找过我的徐岁然突然跑到我家,那时沈昼还在给我补课,顾时安把她拦在门口,问她:「你到底想干吗?」
「我是来道歉的,对不起,宁宁,」她看向我,一脸诚恳地弯下腰,「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叔叔就是你爸爸……对不起!」
「对不起,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大人的事情我也没办法干预……」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原因。
她将印着 LV logo 的纸袋塞给顾时安,让他转交给我:「真的真的对不起,这个就当是赔礼吧,我知道宁宁看到我不好受,以后我不会再出现了。」
纸袋里的东西露出一角,装的是那条我爸送给她的围巾。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顾时安就一把将纸袋推开,说:「不用,她喜欢的话我以后可以给她买,她还在写作业,你要是没事的话先回去吧。」
「哦。」她一脸委屈地望了我一眼,带着哭腔说,「那再见啦,宁宁。」
咔,因为过分用力,铅笔头居然被我按断了,我赶紧换了一只,因为手忙脚乱,在沈昼找我要习题册时,我不小心把手账本递了过去。
等我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把它翻开,我连忙抢了回来,哆哆嗦嗦地说:「拿……拿错了。」
他似乎并没有发现,神色如常地扫了一眼我的卷子,纤长的指尖点在了一道填空题上:「这么基础的数列题,为什么会错?」
我吓了一跳:「看错了。」
「这题 5 分,」他的语气有些严肃,「按照去年的分数线,你离最差的 985 还差 42 分。」
他说:「有些事情谁都帮不上忙,你得自己努力。」
沈昼最近突然变忙了,但每个月还是会抽空过来给我补课。
徐岁然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出现了,再次见到她,是在百日誓师大会上。
她在台上慷慨陈词,台下掌声雷动。
我听得昏昏欲睡。
解散时,数学老师敲了敲我的肩,让我跟他去办公室。
一进门一班的杨老师用钢笔指着我:「为什么要作弊?」
「杨老师,这事还不一定呢,」数学老师急忙拦住,「这孩子挺乖的……」
杨老师打断道:「小张你别包庇她了,那天就小徐、你们班的罗丹,还有她来过办公室,你觉得那两清北苗子需要偷试卷?」
「平时就考个七八十,一下就考 118 啦?」
「我让老王联系她家长了。」
我颤抖着反驳道:「我没有偷试卷,那天我迟到了没来得及交……」
杨老师根本不听我的解释:「都要高考了还天天迟到,一看心思就没放在学习上。」
刚刚赶过来的我妈和班主任推门走了进来,她们推着我上前,让我道歉:「好好承认错误,完事写个检讨,马上就高考了,老师不会追究。」
「可我没有作弊。」
「你这孩子怎么越来越不让人省心了?」好久没见到的我妈用力推了我一把,「赶紧道歉,我回家还有事……」
我鼻尖一酸,问她:「妈,我难道不是你生的吗?」
她身子一僵,怔怔地看着我。
「就是啊,」同桌忽然气喘吁吁地推门进来,「顾时宁是您女儿,她是怎样的人,您不应该最清楚吗?」
她将我的笔记本摊开摆在杨老师面前:「杨老师你看,这题她就错了一次,她就把同类型的题刷了几十遍,你觉得这样的付出不值得有回报吗?」
杨老师愣了下,马上又板起脸:「不关你的事,赶紧回去上课。」
「你先回去吧,」数学老师朝同桌挥挥手,「有老师在。」
他打印了一张新的试卷,郑重地交到我手里:「这是备用卷,可能会难一点,你好好答。」
「这套卷子如果我的学生能考到 100 分以上,你能跟她道个歉吗?」他扭头看向杨老师,「这套就是因为太难被毙掉的,就咱几个出题的见过。」
杨老师咕咚一声喝了一大口茶水,没应声。
计时开始前,我让我妈先走:「我写得慢。」
在看到她毫不犹豫地转身时,还是难免会感到失落。
可是,为了不辜负信任我的人,我得勇敢起来。
距离交卷还有两分钟,最后一题我还没来得及写完,杨老师就急不可耐地抽走了我的试卷,一副「看吧我就知道你不会的」的模样,拿着红色钢笔开始唰唰地画。
十几分钟后分数出来,124。
杨老师脸色有些挂不住,不情不愿地说了句:「可能是我搞错了。」
「我的学生不会作弊的,」数学老师拍了拍我的肩膀,朝我点点头,「她也是考清北的好苗子。」
走出办公室,没想到,我妈还在走廊里等我。
她跟我道歉:「宁宁,妈妈刚刚气糊涂了。」
我摇摇头:「没事了,你回去忙吧。」
「高考好好考,」她抱了抱我的肩,「你不是想出国玩吗?回头妈妈给你报个团。」
她的身上有着明显的奶粉味。
我问:「弟弟,还是妹妹?」
她条件反射地答:「弟弟,快一岁了。」
我点点头:「那我回去上课了。」
快步往前走,和她逐渐拉开距离,将我的失落一并甩开。
当我的妈妈变成别人的妈妈的时候,我还有顾时安,所以没关系。
回到教室,我问同桌:「你是怎么知道的?」
临近高考,这种事学校一般不会声张。
同桌还在忙着记笔记,下意识道:「我小叔说的。」
她的小叔怎么会知道我的事?
我的同桌,沈熠熠……
「沈昼?」
五月过后,天气逐渐热烈。
原以为临近高考,一切风波都将暂时平息,可关于我的谣言突然甚嚣尘上。
他们说我把徐岁然的丑照发到了校园墙,还撕掉了她的笔记本……简直莫名其妙。
填写高考模拟志愿的那天,我的手在键盘上停顿很久,最终填了清北。
平凡如我也有做梦的资格。
做完值日,整栋楼已经没什么人,我抓起书包就往外跑,临近楼梯口,一只纤细的手忽然抓住我的手腕。
「宁宁,」徐岁然久违地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不知道是谁在乱传,那些事一定不是你做的,对吧?」
她的双眼有些泛红,明显刚哭过。
「你不要因为这些影响心情。」
她却反过来安慰我,这让我有些动容。
话还没说出口,她忽然握紧了我的手腕,用力一拉又松开,整个人沉沉地倒去。
「呀!」她惊恐地大叫,「宁宁你为什么推我……」
我本能地伸出手,却只够到她的衣角,她还是倒了下去。
只要她一口咬定是我推的,背对着监控的我将我无从辩解。
我紧张地攥住衣摆,掌心涔涔冒汗。
「还能走吗?要不要叫 120?」
她垂着脑袋,只是哭。
我又问:「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她哭着反问我:「为什么要推我……」
套她的话很难,但我还想再试一次。
「丁嘉树都告诉我了。」
片刻的沉默后,我看到她的肩膀抖了一下:「他居然背着我联系你。」
奏效了。
她压着嗓子冷笑了一声:「没有人会相信你的,你等着被劝退吧。」
仗着监控录不到声音,她终于摘下虚伪的面具,却不知道我的口袋里装着录音笔。
顾时安送我的新年礼物,没想到,在这样的场合也能派上用场。
到了医院,在等检查结果时,我问丁嘉树:「她们什么时候认识我爸的?」
他回复我:「她初三那会吧,本来我们住一个小区的,她们家突然就发财了。」
好巧,初三那年,我家刚好丢了一笔钱,我妈怀疑是我爸拿去用了,我爸死不承认,两个人为此吵了很久。
那笔钱本来是要给顾时安买钢琴的,我怕他难过,偷偷攒钱给他买了一台电子琴。
现在想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丁嘉树问我发生了什么,我如实告知。
过了很久他才回复我:「她怎么总整这些,我都劝她多少次了。」
「我给你看个东西。」
我还没来得及看,一个陌生女人朝我冲来,抬手就要甩我一巴掌,还好顾时安及时攥住了她的手腕。
我爸骂我:「跟你妈一样,像个泼妇。」
顾时安将我拽到身后,气得直接一拳砸了过去,警告道:「别发疯。」
氛围逐渐剑拔弩张,这时检查结果出来了,徐岁然只是扭伤了脚,还有几处轻微擦伤。
我爸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徐岁然缩在她妈怀里,可怜巴巴地在哭。
我问她:「为什么不说真话?」
她妈当即骂骂咧咧:「别刺激我们然然,我们查过监控了,明天就去报警。」
我拉住想要冲上前的顾时安,从口袋里掏出录音笔,按下了播放键。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我开口道:「那就报警。」
我要求徐岁然当众跟我道歉,我爸却让我息事宁人,我没同意。
那天之后,徐岁然再也没来学校。
放学后有人拦住我,想要替徐岁然打抱不平,我直接把她在派出所手写的道歉信丢给他们看。
同桌说得对,平息谣言的最好方式就是拿证据打脸。
徐岁然的风评瞬间扭转,从高处跌入泥潭,一切咎由自取。
听丁嘉树说,他们打算去美国。
他问我:「你怎么还没把照片发给你爸?」
我只是想等高考结束。
六月如期来临,顾时安给我请了假,让我一整天都待在家里。
可是,他是怎么知道这天的……
傍晚时分,沈昼也来到我家,他和顾时安背着我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我想偷听,顾时安直接按着我的脑门将我推开:「背单词去。」
回到客厅,压着字典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一连串的信息跳了出来。
「来学校天台。」
「我们好好解决这件事。」
「你要是不来,我就从这跳下去,我保证你以后绝对不会好过。」
发一条撤回一条,一点聊天记录都没留下。
「别去,」不知何时出现的顾时安关掉了我的手机,「别管她。」
不对。
我摇了摇头:「我要去。」
未来确实可以改变,但它改变的不仅是我,我想,在原来的时间线上,徐岁然也许没那么偏激。
我想弄清楚她对我的恶意究竟从何而来。
看我真的要走,顾时安急红了眼,挡在门口,开口时声音都有点打颤:「顾时宁,我让你待在家里……」
「一起去吧,」沈昼突然开口,「逃避不能解决问题。」
顾时安终于被说动。
到了学校我们才发现停电了,学校里黑漆漆的。
「靠,」顾时安骂了一声,「别去了。」
我没有听他的话,在黑暗中偷偷摸上天台。
徐岁然看到我出现,忽然一把抱住我,她摸走了我的手机和录音笔,把它们丟到了一边。
「你凭什么偷走我的人生?」
她恶狠狠地瞪着我:「是你让丁嘉树把照片发给叔叔的?」
那是她妈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的照片。
「为什么连我爸也要抢走?」
她甚至改了称呼,情绪变得十分激动。
「你真该死啊。」
她用力推了我一把,我脚一滑瞬间向后仰去,她似乎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伸手拉我,可还是缩了回去。
还好手链挂住了栏杆,给了我缓冲的时间。
黑夜中她大概没看到我抓着栏杆,对着冷风嘲笑我活该。
在她收拾完一切,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听到外面警笛声大作,很快有人破门而入,一双强而有力的手将我重新拉回地面。
睁开眼,我看到出现在我面前的,是沈昼。
后来我才知道,沈昼提前报了警,天台上放着无线监控,天台下也已经铺好了气垫。
没有人能提前知道未来的事,除非……
对此,我选择心照不宣。
虽然顾时安和沈昼早就商量好了计划,事后他还是揍了沈昼一拳,心有余悸道:「还好我妹没出事。」
大概是我考试运比较好,又或者老顾家祖坟再次冒了青烟,我破天荒地考上了北大。
听说,我爸还在忙着打离婚官司,那个女人卷了钱和网恋对象跑了。
我妈想帮我办个谢师宴,我婉拒了。
暑假的时候,我邀请数学老师和他妻子来我家吃了顿饭,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是他及时伸手将我拽出了深渊,还用温柔的话语鼓励我,给了我做梦的勇气。
我也想成为像他一样的人,去改变更多人的未来。
至于徐岁然,我相信法律会给每个人公允。
四年后,我顺利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距离我的梦想又近了一点点。
顾时安后来还是去了柯蒂斯深造,不过是靠自己考上的。
现在的顾时安已经是小有名气的青年钢琴家。
本省的电视台邀请他参加跨年晚会,托了他的福,我坐在了第一排的位置。
压轴的时候,沈昼登场,他握着话筒,望着我在的方向,轻声地唱:「你出现在我诗的每一页。」
谁也不会知道,被狗仔偷拍到的那张他贴身携带的照片,原来绯闻中,那糊成一团,看起来像是被沈昼拥在怀里的人,是我。
跨年结束,沈昼的一条微博再次引爆了热搜——
「很抱歉,我决定暂时退圈,我要陪我的小姑娘一起去支教,实现她的梦想。」
这样的公开方式,我很满意。
【番外·顾时安】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到顾时宁的班主任打电话给我,让我赶紧去学校一趟,那种惊惶的语气不由让人感到不安。
我看到好几辆警车和救护车停在一中门口,心一下被揪紧,还安慰自己,这一定和顾时宁无关。
直到她的班主任哭着上来安慰我,我仍然觉得这是在做梦。
「没有生命体征了,叫殡仪馆来拉走吧。」
120 上下来的医生朝我摇了摇头,他的声音好像泡在水里,变得扭曲又奇怪。
太荒诞了。
久违的一家四口重新聚在一起,却是在顾时宁的葬礼上。
我看到妈妈在遗照前哭得歇斯底里,几度晕过去。
难过,或许是有的。
爸爸站在门口,默默地点了一根烟,直到火烧到指尖,他都没有抽一口。
后悔,大概也是有的。
都太迟了。
五七三十五天过后,他们的生活终将回到正轨。
每一个前来哀悼的人不都是这么说的吗?
他们责怪顾时宁不懂事,又安慰他们,他们家里还有人需要照顾,别哭坏了身子。
可是,我没有家了啊。
那个一开始还没有水壶大的顾时宁,我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大,如今却被装在这么小的盒子里……
对不起,哥哥真的抱不动。
恍惚中我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那个时候家里买不起钢琴,只能去老师家上课。
顾时宁跟着妈妈一起来接我,偷偷摸摸拉开棉袄,把捂了一路的烤地瓜塞给我,说:「哥哥,吃。」
把新棉袄弄得一塌糊涂,又该挨妈妈的骂了。
我故意推了她一下,她哭得鼻涕泡都冒了出来,还说:「再也不要跟哥哥好了。」
妈妈抱着妹妹轻声细语地哄,然后凶巴巴地警告我:「等我回家再收拾你。」
收拾就收拾呗,反正我皮糙肉厚。
没想到昨天刚跟我绝交的小家伙,第二天又跟着妈妈过来接我,和笨蛋一样。
不会记仇,不会告状,被同学欺负了也只会哭。
哭得我脑袋都大了。
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把她班上的疑似对象都揍一顿再说。
再长大一点,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真正被爸妈偏爱的那一个,是我。
临近顾时宁中考,我听到爸妈在讨论,要是没考好就让她去念个幼师或者职教,反正女孩子都是要嫁人的,早点毕业了出来工作也好。
可他们却愿意在我身上花很多钱,从小栽培我学音乐,让我参加艺考,还攒好了钱准备送我出国留学……
我握紧了双拳,恨当时的自己无能为力。
「考不上重点高中,你就别说你是我顾时安的妹妹。」
我只能一边恐吓顾时宁,一边督促她学习。
初中的数学题也太难了,跟看天书似的。
好在我有个好兄弟沈昼,我偷偷把题目丢给他,他做完发我,我还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哥哥,真好。
后来,顾时宁破天荒地考上了一中。
升学宴上爸妈对亲戚说:「我们宁宁就是运气比较好。」
只有我知道,临近中考的那几天,她每天都在熬夜刷题,好几次连灯都是我偷摸去关的。
顾时宁收了不少红包,爸妈让她攒起来,她却偷偷买了电子琴送我。
电子琴的琴键太轻了,一点也不顺手,架不住她老烦我,还是给她弹了那首她点的「always with me」。
当爸妈开始赚很多的钱的时候,关系却变得越来越差,最后还是走到了离婚这一步。
我懒得管他们到底谁错谁对,只希望他们能暂时瞒着顾时宁。
爸爸让我跟着他,当我问起顾时宁要怎么办时,他却推脱:「不是还有你妈吗?」
完全不管一个小姑娘住到陌生男人家里,会有多危险。
「你们不管,我管。」
反正顾时宁是个笨蛋,给她一块廉价的小蛋糕,她都能高兴很久。
我要求警方继续调查,校领导却告诉我,爸妈已经拿了赔偿款,和他们签了谅解协议。
太讽刺了。
回去的路上,我把车速飙到了 120,在逆向的风中,眼泪终于没能掉下来。
我看到一道刺眼的白光,迎面而来,然后失去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的病房。
撞上我的倒霉司机及时减了速,我苟住了一条命却可能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我爸不死心,又把我带到美国。
随便吧。
我和顾时宁住的房子被卖掉了,搬家的时候,他们弄丢了我的电子琴。
我爸说:「反正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他不知道,那是我在这世上,和顾时宁的最后一点联系。
在梦里我抱着遗憾过了很多很多年,直到我从噩梦中惊醒,我看到顾时宁红着眼睛跟我说:「哥,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大概是连上天都不忍,所以让时间倒退,给我一次机会重来。
【番外·徐岁然】
初三那年,我爸卷走了家里最后的存款,跑了。
我和我妈挤在只有七八平的合租屋里,我每天都要被迫听她喋喋不休的抱怨。
吃不上饭要骂我,被人占了洗手间要骂我,付不起房租的时候还是要骂我……这种日子我真的受够了。
要不是她当初恋爱脑,不顾一切地和我爸私奔,怎么会沦落至此。
可惜,这么多年过去,她的恋爱脑依旧没治好,把好不容易打工攒下的房租全转给了网恋男友。
我要崩溃了。
我和她大吵了一架,她却不以为然,还在做变成富家太太的梦,简直是痴心妄想。
我抢走她的手机,想跟那个骗子对峙,这时,微信上却跳出一条信息:「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备注是,顾弘毅。
「高中同学,」我妈扫了屏幕一眼,「删了吧。」
说完就想把手机抢回去,我索性躲进厕所里,开始翻看顾弘毅的朋友圈。
鸡汤文学、公司聚会,还有……看似不经意间露出的绿水鬼和豪车钥匙。
这才是我理想中的「爸爸」。
我学着我妈的语气,回给他四个字:「一言难尽。」
都到这个年纪了,还对老同学念念不忘,总不会是单纯地想叙旧吧?
在他三番两次的追问下,我委婉地说出了我们目前的窘境,很快,一笔五位数的转账就转了过来。我想,我翻盘的机会来了。
我深谙欲擒故纵的道理,学着我妈的口吻,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又不间断和他的联系,时常在朋友圈发一些伤感的文字,配上我妈精修过的照片,暗示他,我妈现在孑然一身。
男人总是在功成名就的时候,开始追逐自己曾经得不到的东西,就像是在怀念自己的青春。
从他出轨到和我妈再婚,没费多少工夫。
很快,我就过上了我梦寐以求的生活。
以前住在隔壁的丁嘉树总是让我不要做梦,可如今梦想成真了,不是吗?
在我妈的婚礼上,我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天之骄子,顾时安,他比照片上要好看太多。
顾弘毅让他叫我妹妹,可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太过分了吧。
他说:「我按照你的要求过来了,你答应我的事也别忘了。」
甩下这么一句话,他就冷着脸走了。
什么嘛,顾弘毅还有一个女儿,我怎么都没听他提起过?
花了一点时间,我弄到了顾时宁的资料——
她的人生履历用「平平无奇」来形容都算是矫饰了,凭什么这么普通的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偷走我想要的人生?
她真该死啊。
我跟顾弘毅撒娇,求他托关系帮我转到了一中,接近顾时宁比我想象中还要容易。
上课只会打瞌睡,成绩又差,凭什么所有人都要护着她?
还是早点去死吧。
顾时安应该是我的,沈昼偏袒的对象也该是我。
我想办法让她看到顾时安在打工,让她去猜家中的变故,我怕她太笨发现不了,还故意带她去商场……看到自己妈妈瞒着自己和别人生了小孩,这滋味一定不好受吧。
你看啊,她的爸爸只给她那么一丁点生活费,却愿意给我买一大堆名牌,她一定难受得要死吧。
这会是一起完美的犯罪,毕竟我什么都没做呀,我只是让她看到了被隐瞒的「真相」。
我一面觉得自己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一面又暗戳戳地安慰自己,是她太脆弱了。
可惜,她扛过来了。
我从办公室拿到了整个年级的排名表,发现她的成绩居然在向我靠近……那可是我最引以为傲的东西,她本该远远地被我甩在后面。
得让她好好看清楚我们之间的差距才行。
跨年那天,我拜托顾宏毅让顾时安带我去玩,顾时安答应了,却又警告我:「以后离我妹妹远点。」
我听笑了,难道我不是你「妹妹」吗?
我在神像面前许下愿望,或许我需要一个更周密的计划,确保这个愿望能够成真。
回程的路上,我给顾宏毅发短信:「他们不在家,去拿房产证吧。」
我的计划一开始并不顺利,都怪沈昼总是从中作梗,他就像是能提前知道我要做什么一样。
好吧,那就如他们所愿,我会离顾时宁远远的。
像她这样的差生,除了作弊怎么可能突然提这么多分?我随口跟老杨提了一句,他就信以为真,要不是有人多管闲事,她的自信一定会彻底垮掉。
我偷看了她的模拟志愿,填的居然也是清北,怎么敢的?
那天,我等了好久,终于在楼梯口等到了她,在监控下,我伪装成被她推下去的模样,用力往后倒去。
手臂摔得很疼,我却很想笑。
配合先前散播的流言蜚语,她这次一定百口莫辩了……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她会随身携带录音笔,还知道了我妈的事……
她会再一次将我的东西全都抢走,我觉得我要疯了,我必须让她消失。
六月的第一天,学校所在的片区将会停电两小时,这是天赐的好时机。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又蠢又笨,把她骗上天台根本毫不费劲。
我把她推到了围栏边缘,细数着她的种种「罪行」,原本我也没有想过要把她推下去,是她自己脚打滑了。
我淡定地拿走她的手机,清空聊天记录,用纸巾擦掉指纹,把它扔了出去,在清理完我在天台上的所有痕迹后,我将门重新锁好,却在转身时听到了警笛声……
【番外·沈昼】
从小我就被丢在家,爸妈请了阿姨来照顾我。
阿姨很凶,总是把我一个人锁在家里,自己偷偷去麻将馆打麻将,为了扣下菜钱,甚至经常不给我做饭。
饿到受不了的时候我就抱着膝盖坐在阳台上,祈祷我爸妈能出现,可他们都太忙了,哪里顾得上我。
「小哥哥,你怎么一个人待在阳台呀?」
邻居家的小姑娘扑闪着大眼睛,趴在阳台上看我,我别过头,没有理她
没想到,她居然踩着窗台直接爬了过来,这可是六楼…
我瞪着眼睛看她,刚要赶她走,她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袋干脆面,塞到我掌心,奶声奶气地跟我说:「小哥哥,请你吃。」
我在心里嘀咕:谁要吃这种垃圾食品 。
肚子却很老实地叫了起来。
没办法,我太饿了。
不一会儿,一个小男孩又从阳台那头探头过来,他气呼呼地指着小姑娘:「顾时宁,你怎么跑过去的?不要命了?」
说着,他也准备爬过来,我连忙阻止:「阿姨把钥匙放在地毯下面了。」
后来,这两兄妹就经常过来找我玩。
他们知道了我的处境,每天都会过来给我送饭,还时不时给我带点零食。
那段时间是我短暂童年里,最快乐的时光。
直到我爸妈回来,看到我们三个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吃零食。
他们当时很生气,但良好的教养驱使他们先把顾时宁他们客客气气地送回了家,才开始责备我不该吃垃圾食品,不该看电视。
更不该和坏孩子混在一起。
他们对我寄予厚望,理所当然地剥夺了我的一切自由。
当他们还在喋喋不休时,那个小姑娘突然闯了进来,昂着小脑袋,反驳道:「小哥哥是被冤枉的,我们才不是坏孩子!」
在他们诧异的目光里,她把阿姨虐待我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这么小的她,都不知道她哪来的勇气跑过来和大人对峙。
后来,爸妈给家里装了监控,报了警,换了阿姨,又带着我去顾时宁家和他们道歉。
可惜,没多久,顾时宁他们就搬了家。
再后来,我也跟着爸妈搬到了另一座城市。
这些年,我一直在联系顾时安,再跟顾时安打听当年的小姑娘。
很快他就看出端倪,警告我:「不准打我妹的主意。」
我笑着答应,在小姑娘看不到的角落里,偷偷看着她长大。
某天,我做了个梦,梦里出现的居然是她的葬礼,她的黑白遗照被挂在墙上,哀乐声和哭泣声刺耳地响起。
顾时安麻木地站在一旁,像是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
可怕的景象一瞬而过,却真实得像是刻在了记忆最深处。
这也许是上天给我的某种提示。
可她还在念高中,我贸然闯入她的生活反而会给她造成麻烦,后来我联系到了一个远房的亲戚,他的女儿沈熠熠正好也在一中。
说来也巧,沈熠熠居然刚好是她的同桌。
她让我放一百个心:「天将降大任于我,我一定帮你好好看着她。」
某天晚上,徐岁然突然带着我的小姑娘来到 Cube,她的胆子明明很小却还勇敢地站出来保护朋友,差点没把我吓死。
我帮她挡下了酒瓶,看到她惊慌失措地抽泣,不停呢喃着什么「未来」。
这个「未来」会是我看到的那个「未来」吗?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Cube 旁边有那么多家便利店,徐岁然偏偏进了顾时安打工的那一家。
自从她出现,我的小姑娘似乎就变得更自卑了。
我旁敲侧击地试探过徐岁然,她只是一脸无辜地回答我:「我和宁宁是很好的朋友。」
她是我最早的一批粉丝,一直默默支持着我,看起来也很乖巧,我暂时相信了她。
如果不是那天回 Cube 拿东西,意外撞见她和那群骚扰过她的社会人坐在一起,我差点就被她骗过去。
我躲在暗处,听到她说:「丁嘉树你就再帮我一次呗。」
丁嘉树将她推开:「人家又没惹你,差不多得了。」
后来,我又做了一个梦,梦里我来到一家精神病院,徐岁然穿着纯白的病号服,双手抱着脑袋,缩在病房角落。
医生说:「她快一年没说话了。」
不知道她的心结在哪就无法做进一步的心理干预。
医生试过催眠,但她的戒备心太强,失败了。
「可能是当年高考压力太大了。」
画面这时开始晃动,梦境结束之前,病房里的她忽然回过头,颤抖着说:「都是她的错……」
圣诞节那天,小姑娘突然加我微信说要来找我,我激动得差点在实验室跳起来。
我很想见她,但我不能。
可她还是跑了过来,红着眼框求我相信她。
她带我救下了我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我:「未来是可以改变的,对吗?」
明明她才是需要被拯救的人,却还拼了命地赶过来挽救我的人生,我的小姑娘为什么总是那么善良?
这次该换我出手了。
在帮她补课的时候,我不小心翻开了她的手账本,意外地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那是被修正带层层涂抹遮盖,却在背面清晰可见的,被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少女心事。
就如那张被我珍藏的照片,虚幻的光影中,我和她身影交错,就像是在拥吻。
我决定接下经纪人推荐我去面试的那部戏,拿到预支的片酬后,我委托经纪人买下了顾时宁他们家的房子。
我的小姑娘最宝贵的东西,从今往后,我都会替她好好守护。
(完)备案号:YXA1DpBO0dxCO6QePjDcPdP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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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战役 非典型蛇蝎 我在男友家见到了失踪多年的嫂子。 为了找她,哥哥花光了家产,逼成了精神病。 而她衣着华丽,面无表情地站在客厅里。 一旁的男友亲切地喊她:「妈。」 更可笑的是,男友的父亲,正是我哥的主治医生! 23 岁生日那天,在双方父母的见证下,林格给我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