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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墙往事
叛军进京前,我被送去安抚作乱的藩王。
谁知藩王竟是当年伺候我的马夫。
他不紧不慢地脱掉我的鞋子,「当年哪只脚踩过本王的背?」
我视死如归地开口:「两只脚。」
「哦……」沈席玉将我的足子把在手里,细细摩挲,「柔若无骨,你说,捏碎了如何?」
1
我是太尉千金。
生不逢时。
娇生惯养了许多年,眼看到了出嫁的年纪,天下大乱。
十八路藩王一个塞一个凶猛,对王都虎视眈眈。
其中最猛的,便是燕王沈席玉。
藩王中的后起之秀,一月之间,连下数十城。
如今,燕军已经在王都十里之外安营扎寨了。
沈席玉原本就是个一穷二白的破落户,逃荒路上差点饿死。
老燕王收留他,给了口饭吃,并招他入赘。
没几年,沈席玉斩了人家,坐上藩王之位,摇身一变成了矜冷清贵的新任燕王。
要多讲理有多讲理,说是书香世家出来的贵公子也有人信。
只有王都的大官知道,沈席玉送来谈判的人,要多蛮横有多蛮横。
是个披着华丽皮囊的强盗。
盛夏时节,炙热的暑气驱不散我心底的寒。
一刻钟前,父亲下朝回来,端着茶坐了半日光景,一句话不说,气叹个不停。
我母亲差点哭断气,
「我的妧妧身娇体弱,吹个风都要生病,怎么能送去王都之外,给他当妾!」
我爹云缭雾绕,愁容满面,「夫人,燕王没说让妧妧做妾……」
「呸!你当我不知道他家中早有妻室?」母亲扯着嗓子,大有不想活命的架势,「燕王燕王!说得好听,他就是咱家出去的马夫?要不是你当初心狠,那样对他,他能恨上咱们?」
我家当年,对待沈席玉,的确算不上好。
叫人家当牛做马,受尽折辱。
沈席玉还做过人凳,下雨天跪在地上,被我沾满泥泞的绣鞋踏着上车。
如今他富贵发达了,我吓得小脸煞白,哆哆嗦嗦一句话说不出来。
我爹胡子一吹,两眼一瞪,「他不惦记妧妧我能打他!」
是,他也惦记过我……
我拒绝了……
罪加一等。
「我不管!妧妧不嫁!」母亲嘶吼道。
我爹两袖一摆,气呼呼冷笑,「行,不嫁!燕王打进来,咱们一起死!」
从谈判到现在,半个月,沈席玉已经辞了八次王都送去的婚贴。
不是嫌李家小姐娇气,就是嫌王家小姐病痨。
皇帝灵机一动,连夜修书送往沈席玉军营,「宋家小姐可否?」
宋妧,也就是我。
比李家小姐更娇气,比王家小姐更病痨。
沈席玉二话没说,派使臣回了句:「可。」
这是寻仇来了。
眼看他们越吵越烈,我忍着眼泪从椅子上站起来,「爹娘,别吵了…… 我嫁。」
早晚都是死。
我走在爹娘前面,也算尽孝。
出嫁那天,我娘哭得肝肠寸断,我也哭成了泪人。
家里没有陪嫁丫鬟,因为沈席玉说,他什么都不缺,只要人。
天朗气清,王都万人空巷,百姓都来为我送行。
我穿着流光溢彩的喜服,浑身挂满昂贵珠宝。
若不是怕折断我纤细脆弱的脖颈,皇帝还想把一串沉甸甸的东珠挂上。
他眼含热切,说,我是王都的恩人,要走得体面。
十里路,走了一天。
我便足足哭了一天。
既害怕又无助。
等到天色完全看不见了,远处依稀闪出橘色的光晕。
星星点点,幽夜将至。
人死到临头,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沈席玉一句话,斩了江陵太守三十八房姨娘的头,悬在城门示众,至今还没取下。
这种说一不二的狠毒性子,我一个花瓶斗不赢的。
明日,我的头,便会送回王都去。
我听着轿外传来马蹄声,泪痕干涸,面露麻木。
少顷,外面有个男人骑着马来,冷冰冰质问:「怎么这么慢?」
「大人饶命!」
抬轿子的轿夫是要活着回去的,他们慌乱跪了一地,轿子歪歪斜斜落在地上,差点把我甩出去。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沈席玉的声音,我呼吸急促,懊悔不已。
早知道当年就收敛些,好好待人家,还能留个全尸。
我爹语重心长地告诫过我,到了别人的地盘,要懂得服软,这样能少吃一些苦。
于是我手脚发软地掀开帘子走出去。
黑灯瞎火,只见有个身量高大的男人挡住了火光。
我垂着眼飞快走去,牵起男人粗糙的五指:「夫君莫怪,是妾身不好,让夫君就等了。」
一时间,只有林间簌簌的风在响。
我斗胆仰头,借着灯火的光,看清眼前的男人。
浓眉大眼,胡须好像刀枪林立,魁梧骇人,像极了我爹桌案上供奉的关公。
我惊恐地张大嘴,哆嗦得更厉害了。
沈席玉怎么变成这样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我腿一软,阴差阳错栽进他怀里,硬着头皮柔声唤道:「呀…… 夫君…… 头好晕。」
主动投怀送抱,总不会错。
谁知不远处,传来一声云淡风轻,不冷不热的讽笑,「怎么?你是瞧上本王的下属了?」
2
熟悉的音色从不远处传来,听得我头皮发麻。
多年过去,即便站在漆黑的荒野,我一眼就认出了沈席玉的身影。
并不单薄,也不厚重,是恰到好处的身量,个头高挑。
说话的时候尾调会隐隐上扬,听来像阴恻恻的调侃。
当年他用肩膀,扛着我越过墙头,摘刚熟的春桃。
肩膀染满泥泞,眼中盛满柔光。
如今却早已物是人非。
沈席玉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惊觉方才的乌龙可能会叫我丢命,于是提着累赘的嫁衣,叮叮当当追进军帐。
「夫君,我错了。」
白烛跳动摇曳,屋中朴素,唯一的红便是我身上的嫁衣。
沈席玉丝毫没有娶我的意思。
果然,我是做妾来的。
我战战兢兢地跪在床下,大气不敢喘。
「抬起头来。」
沈席玉的声线如珠落玉盘,周身围着一层浑然天成的贵气。
只是语气不大好。
我怯生生地抬头。
入眼先是他华贵无痕的天青色衣袍。
往上,是束缚窄腰的玉带和环佩,青玉色的穗子垂在柔软的被褥间。
最后,是他的脸。
棱角分明的轮廓,剥削紧抿的唇,锐利深邃的眸,长开了一些,比之当年,更加俊美。
传言不虚,如今较王都的贵公子,一般无二了。
他忽略我湿润的眼角,稳坐高榻,薄唇勾起一抹冰冷的微笑,
「本王当年怎么伺候小姐的,小姐可还记得?
我惶惶抬眼,对上他沉静如水的眼眸,心头一惊。
当年沈席玉时时刻刻跟在我身边,我一句不喜,他便替我挡下王都世家公子抛来的绣球花。
我任性娇纵,犯了错,爹爹第一个打的便是他。
因此沈席玉不光不受我爹待见,更不受整个王都世族的待见。
他因为我吃了许多苦。
可当沈席玉站在青涩的雨里,双眸黑沉坚定,「小姐,我心悦你。」
我搅弄着帕子,后退一步,「你我…… 身份有别,我想了很久,我们还是算了。」
轻飘飘一句话,把我和他的情意,一笔勾销。
沈席玉眼底的明光一寸寸消失,隔天就被家丁打出了府。
这是我对他说过最后的话。
如今他要我伺候他。
要命。
万一毛手毛脚把沈席玉惹毛了,死得更快。
「怎么?不会?」沈席玉反手一提,将我拽进去,翻身扣住我纤细的脖颈,笑得温吞渗人,「刚才对别人投怀送抱的时候,倒是轻车熟路,到我这儿,便不行了?」
我脸一白,「认…… 认错了……」
「才分开几年,小姐就不认识我了?当初朝夕相对,是喂狗了?」
沈席玉显然已经恨上了始乱终弃的我,冷笑一声,玉指一挑,卸了我身上的珠宝。
「当年用哪只脚踩了本王的背?」
我快被沈席玉的气势吓死了,视死如归道:「两只脚。」
「哦……」沈席玉不紧不慢替我把鞋子脱了,把在手里细盘,「柔若无骨的,你说,捏碎了如何?」
「我错了…… 求求你饶了我吧……」
「饶了你?」他顺着脚踝往上,在我的小腿处打转,起一抹不带温度的笑,「小姐始乱终弃的时候,可曾想过今天?」
我双足保养得极好,沈席玉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偶尔用大了力气,我脚背便会留下一处红痕。
救命啊……
我硬着头皮,打算主动一点,少受点罪。
来的路上,喜婆教得匆忙,我学得也匆忙,因此忙活一通后,我卡壳了。
白烛燃过大半,光线昏沉。
面对沈席玉暗沉沉的注视,我越慌越错,手一软扑通跌坐怀中,触到某些不可名状的物什。
沈席玉闷哼一声,咬牙道:「你们王君好算计,还想让本王断子绝孙不成?」
此刻,半面烛光染上了沈席玉的侧脸,他衣衫半解,露出半片颈子,惫懒地瞧着我。
从他的耳后发间,到胸前,有道深深的疤。
以前,我偷偷看过沈席玉洗澡。
那时候他,好看得紧,身体紧实有力,肌肤光洁如玉,远没有今夜的斑驳骇人。
我涨红了脸,轻轻拂过沈席玉肩颈的疤,「你怎么弄的?」
他勾起唇角,「拜小姐所赐,如今瞧着,倒知道心疼我了?」
原来我爹当年下了狠手。
「疼不疼啊……」我泫然欲泣。
沈席玉脸上的笑容一收,毫不留情地把我埋进被褥里,沉着脸冷喝:
「疼,别碰我,睡觉。」
沈席玉闭眼躺在外侧,牙关紧咬。
我没料到他能发脾气,战战兢兢缩在被褥里。
梦里,我又回到当年。
锦衣华服的青衣男子骑在枣红马上,居高临下地道:
「宋小姐,你和我是天作之合,我劝你乖乖应下这门亲事,否则,身边的人缺胳膊少腿的,可别怪我。」
一转又是个雨夜,我在昏暗的柴房里醒来,衣衫褴褛,身上伤痕遍布。
我娘劈开门冲进来,抱着我嚎啕大哭。
对于那段过往,我记不太清楚,只知道从那时起生了病,一听嫁人就怕得要死。
可我待在沈席玉身边,再睁眼,已经天亮。
沈席玉穿着妥当,将一块玉佩递过来,让我给他系。
我脑子懵懵地,稀里糊涂地给他系在腰间,就听他不冷不热地丢下句:
「三日后,夫人来营,摆清自己的位置。」
3
沈席玉的夫人,老燕王的女儿。
他提到「夫人」时,神底缓缓漾出脉脉温情,仿佛在谈论至亲之人。
我蓦地心头一紧,苦涩弥漫至心头。
外面都传他杀了燕王,抛妻弃子,如今看来,却并不是这样。
当年他离开王都,不知所踪,天下刚乱,哀鸿遍野。
他是怎么活下来的我不敢想。
燕王对他有救命之恩。
沈席玉绝不可能做出恩将仇报之事。
如今沈席玉心尖上的人,已然是正房夫人燕月了。
压住心底的惆怅,我低眉顺眼地应道:「是,妾身一定不跟夫人顶嘴。」
只见沈席玉笑笑,云淡风轻道:「不会兴风作浪,本王娶一个外室干什么?」
我傻了。
他什么意思?
让我跟夫人对着干?
看出我的拒绝,沈席玉抛出第二个选择:「或者,你更愿意当人凳?」
「……」
我一瞬间想到了无数种可能性,最终断定,沈席玉想借我的手,让他夫人吃醋。
我娘教了我十几年如何当一个正室夫人,可没教过我如何当个兴风作浪的小妾。
如此重任压在我脆弱的小身板上,我惶恐啊。
「我想写家书。」
争风吃醋的事,得问我们家姨娘。
沈席玉眼神晦涩地打量我一眼,在桌上摊开纸,示意我过去。
可他就在旁边盯着,我提笔半天落不下一个字。
「怎么了?」沈席玉眉宇间隐隐生起不耐。
我扭扭捏捏,最后硬着头皮,在他的注视下,写道:「姨娘安好,敢问姨娘,如何勾引夫君……」
沈席玉:「……」
我觉得不够,又补充道:「能气死主母的法子有哪些?」
我悄悄看了一眼,发现沈席玉板着那张俊脸,眉头越皱越紧,似乎不太满意。
这关乎着我的生死存亡,我不得不继续道:「最好让他家宅不宁,宠妾灭妻——」
「好了。」沈席玉无情地抽走我的家信,「老三,送走。」
我急着伸手去够,「求求了,让我再写一句吧,我还没报平安呢……」
沈席玉举得更高,俯下身子讽道:「你是人质,报什么平安?」
是啊,他恨我家,巴不得父亲母亲在家里哭死。
我不是夫人燕月,我没资格跟他谈条件。
4
第三日,夫人到了。
原本沉寂的军营顿时热闹起来。
燕月是老燕王的亲闺女,是他们真真正正的自己人。
比起对我的客气,军营里的人对夫人,是发自内心的亲近。
这天,我起得极早,特地打扮地花枝招展。
出门时,沈席玉早已立在外头,瞧见我的装扮,不动声色看了很久。
马车远远驶来,兰色幕帘低调厚重,少顷,车停在人前。
一双手从里面伸出,拨开帘子,露出一张英气逼人的脸。
我愣住了。
燕月梳着高马尾,窄袖骑装,丹凤眼,柳条腰,四肢紧实,英姿飒爽。
真是…… 帅气得很。
沈席玉神情柔和了些,「怎么没骑马?」
「容它歇歇。」夫人从车辕上跳下来,步履轻快地走到我面前,毫不在意地打量几眼,「纳的妾?」
「嗯。」沈席玉并不反驳。
夫人仔细围着我转了一圈,「你喜欢这种的?」
就差把「庸脂俗粉」写在脸上了。
「弱不禁风的娇花哪哪都有,等打下王都,你想要几个要几个。」
沈席玉轻笑一声,不予置评,反倒叫我先回去。
眼看他们进帐,我找了个隐蔽之地听墙角。
「三个月后,雍王借调的兵马可直抵王都城外,到时候咱们合力攻打,王都必败无疑。」
燕月清澈的声音极具标志性,
「沈席玉,你到底怎么想的?明明你可以早几个月拿下王都,非得搞和亲。怎么,宋家的仇非报不可?」
「非报不可。」沈席玉一字一句道,「当日所受之辱,我要她悉数还来。」
「那倒也是,谁能想到宋氏小姐会下此狠手。」燕月叹了口气,「要不是我捡着你,怕是连命都丢了。」
我越听越震惊,当年我爹到底对人家做了什么?
还想要他的命!
难怪他身上伤痕遍布,我触摸的时候,沈席玉眼底压着一层不见光的阴翳。
沈席玉竟然误以为是我做的。
不远处传来守备军脚踩枯枝的声音。
我不敢多留,匆匆逃回营帐去。
沈席玉一定误会了什么,可我该如何解释呢?
我想了半日,无从开口。
强行解释只会在沈席玉伤口上撒盐。
从王都出来前,王君曾经语重心长地说:
「宋小姐,正所谓英雄冢,温柔乡,你为百姓献身不丢人,只要能拦下燕军,朕保你家世代荣华富贵。」
要不献身吧?
美人计也是计。
万一沈席玉还念着我一丝好呢?
熬到深夜,沈席玉回来了,手里还捏着一封书信。
知道他恨我的缘由,我一动不敢动。
沈席玉怪异地瞧了我一眼,吩咐道:
「拆开看看。」
接到手里,发现是姨娘寄来的家书。
我在沈席玉的监督下打开了信。
「小姐,为妾之道,在于一个『搔』字,搔首弄姿为其根本。床笫间,要放得开,附图如下……」
屋里静悄悄的,沈席玉平缓的呼吸加重了些。
我从里到外熟得彻彻底底,浑身燥热。
若知道开篇就是姨娘私藏的密图,我宁愿一把火烧了。
「至于如何气主母,当面与家主眉目传情是下策,与之谈笑风生,暗示自己与家主琴瑟和鸣方位上策,你母亲待我不薄,我可从来不用。」
「至于宠妾灭妻,小姐要勤学第一条,待怀得子嗣,方能实现。」
看完,我已经不敢动了。
沈席玉坐在斜后方,目光落在我脸上,炙热晦暗。
「乱七八糟。」他轻叱一声,语气轻慢,却勾得我心尖一颤。
我咕咚咽了口唾沫,低着头站起来,「夜深了…… 该…… 该……」
沈席玉突然抱住我,扔进床里。
我猛得勾住他的脖子,抓住机会道:「席玉哥哥,我一直喜欢你的。」
第一次大胆直白地说这种话,舌头差点打结。
沈席玉神色一僵,掐住我的下巴,语调冰冷,「再说一遍?」
「这么多年,我从没忘记过你,此次和亲,是我自愿的。」
沈席玉眼底卷了浓郁的墨色,轻轻摩挲过我的唇瓣,讥讽道:
「当年,是小姐亲口说,马夫身份低贱,配不上你。如今又配得上了?」
我绞尽脑汁,挤出几滴热泪,「我是有苦衷的——如果当年可以,我愿意跟你远走高飞。」
沈席玉没等我说完,粗鲁地吻住我,一番啃咬后,威胁道:
「宋妧,你最好说的是真的,再骗我一次,我把你挫骨扬灰。」
我乖觉地点点头,抱住沈席玉,「这次真不骗你,我发誓。」
红帐软软垂落。
珠宝首饰一件件从里面掉出来,最后金镯子当啷掉在地面,咕噜着滚远。
信纸洒了一地,密图生动地在烛火里摇曳。
5
我断定沈席玉昨晚蓄意报复。
次日,我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手软脚软地从帐中爬出。
捂着腰下床时,刚好对上沈席玉餍足的目光。
他勾勾唇角,慢条斯理地系好扣子,「乖乖待在这儿,别瞎跑。午后跟我和夫人用膳。」
我红着脸点点头。
沈席玉在我赤裸的双足上一剜,嘱咐道:「罗袜穿好。」
我憋了半天,小声道:「布料粗,磨得慌。」
本来这里的衣料我勉强可以忍受,结果昨晚肌肤饱受磋磨后,沾着就疼。
我承认了,我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废物,事多矫情,沈席玉给我个痛快吧。
我静等沈席玉发怒,谁知他扭头吩咐帐外的士兵回虞城买上等的料子。
虞城,是他刚打下不久的城池。
织布工艺一绝。
可以说,除王都之外,虞城的布料天下无双。
美人计当真如此管用?
我心中升起希冀,试探开口:「夫君,王都可不可以不打啊?」
沈席玉手一顿,瞥了我一眼,「宋妧,安心当你的花瓶,其余的少管。」
我颇为挫败,昨夜献身的结果,就是保了自己一命。
王都该打还得打。
哎……
我惫懒地躺到晌午,慢吞吞对镜梳妆,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无害的花瓶。
燕月的帐子中早已传出饭菜的香气,还有我想念很久的桂花糖糕。
我步履急促,进屋时绊了脚。
发现燕月和沈席玉并肩坐在一起。
燕月守着一整盘桂花糖糕,正吃得尽兴:「难为你这么多年,还记着我的喜好。」
我心里一堵,没由来地想起从前,沈席玉从街头到巷尾,只为买我最爱吃的桂花糖糕。
如今,他依旧会为喜欢的姑娘买,只是这份偏爱换了个人而已。
反观沈席玉为我留的位置,面前清汤寡水,还有我避之不及的炒苦瓜片。
我深吸一口气,再次提醒自己,不要自作多情。
破镜重圆,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不然总是画本里居多。
席间,也不知道沈席玉哪根筋不对,不让我吃甜的,还要抢我的苦瓜片。
我塞了半碗饭,勉强果腹。
之后再也塞不下,沈席玉离席时,我便一道回了。
那瓜片冷辣,苦意入喉,绵延不绝。
刚进屋,我便奔到桌边漱口。
沈席玉站在后头,不咸不淡道:「苦吗?」
「苦!」
「当年本王就是靠这个活下来的。」他坐在桌边,支头瞧我,「都说夫妻应当同甘共苦,你也该尝尝。」
很难说他眼底是畅快居多,还是恨意居多。
他这话叫我生出希冀。
我出神地望着他,「夫妻……」
沈席玉脸一沉,收了目光,轻叱:「你倒是会抓重点。」
即便如此,我心里仍然涌起一股控制不住的甜蜜,趁他不注意偷偷塞了颗糖含在嘴里。
没等把糖纸藏好,沈席玉隔空伸过手,捏住我鼓起的腮,冷笑一声:
「好啊,宋妧,原来你是这种小白眼狼,敢在我眼皮子低下偷奸耍滑。」
他用食指敲开我的软唇,抵在牙关上,「张嘴,吐出来。」
嘴里实在太苦了,我压紧牙关不松口,含泪匆忙嚼碎糖块,准备咽下去。
沈席玉总有办法叫我妥协,只见他欺身上前,将我压在桌子上,低头噙住我的唇瓣。
另一只手捏住我的鼻翼。
我因为窒息,张开了嘴。
蜜糖与唇齿间的苦涩融为一体,苦意卷土重来。
我急得拍打沈席玉,无济于事。
他强盗似的抢走了我仅剩的甜蜜,抵着我额头,逗猫似的挠我下巴:「藏了多少,都拿出来。」
我遮遮掩掩地,没快过沈席玉的手。
很快一枚小小的糖盒躺在他手掌心。
糖盒四周的黑漆抹掉些许,花纹被磨平了棱角,在烛光下显现出温润的光华。
木料并不贵重,刀工拙劣,但胜在花纹匠心独运。
沈席玉僵住了。
这是他当年送给我的糖盒,宋府的人不许我吃糖,只有沈席玉惯着我。
许多年过去,他也没料到一些旧物还能再次出现。
盒底有他亲手刻的「妧」字。
我生怕自己不为人知的小心思被沈席玉觉察,伸手去夺,「你还给我。」
沈席玉骤然收进自己袖子里,神色一寸寸变得冰冷,「你方才是故意让我瞧见的?」
我躲他还来不及,怎会故意为之?
沈席玉低着头,默然把玩着糖盒。
「宋妧,这是本王当年一刀又一刀雕出来的东西,为何要还给你?」
他张开五指,指腹上依稀能见到浅浅的疤痕,
「有些话,你说三分,本王便信三分,可你——」
「千不该万不该,拿它做筹码,来探我的真心。」
我知道他雕琢糖盒的时间足足小半年,因此从不敢叫它磕了碰了。
这是我的念想,谁都不知道。
我急得拽住他的袖子抢,「你给了我,就是我的!」
沈席玉嗤笑一声,猛得挣开我,后退一步,
「我给了你一颗心,你如何糟蹋的,记得吗?你嫌本王脏的时候,记得吗?」
我浑身如浸了冷水般,抖个不停,「我没有……」
「你我身份有别,还是算了。」沈席玉一字一句念出当年的话,「你亲口所言,本王冤枉你了?」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回忆起这个场景,我都会产生一种恐惧。
就好像有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不跟他分开,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自嘲道:「我的东西,在你眼中从来都不值钱。」
「一个糖盒想必也廉价极了。唯一妙用,便是被宋小姐拿来诓我骗我。」
沈席玉开了闸,说话一句比一句伤人。
「万一就管用呢?王都几万百姓的命和你痴愚王君的命,便都保住了。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你如何断定,我非你不可?」
「你别说了!」我陡然拔高声音,颤着身子,牙关紧咬,「你走吧,出去!」
沈席玉气笑了,连连点头,目光冰冷。
「好,好,我走,这脏东西,不要也罢!」
糖盒被扔进了火盆,沈席玉面无表情地淋上火油,将蜡烛扔进去。
伴随着熊熊火焰,营帐帘子一掀,人消失在黑夜里。
我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扑灭了火,糖盒烧得面目全非,一碰就散。
我丧气地瘫坐在地,倚着桌子腿,神情怔怔。
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
沈席玉心中有结,不是几句甜言蜜语能解开的。
根基毁了,筑起的高楼,终有一日会轰然倒塌。
我和他中间的沟壑,拿什么填?
不知怎的,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燕月的侍从等在外头,「宋小姐,夫人喊你叙话。」
我在地上坐了一夜,起身时浑身虚软无力。
勉强用胭脂水粉压住黑眼圈,出门发现军营空了一大半,沈席玉不知所踪。
我刚跟他吵了架,无心其他。
一路走来,掀开燕月的营帐,她已经备好茶水等我。
见到我的第一句话,便是:「宋小姐,在他知道你的秘密前,自己走吧。」
我愣在当场。
燕月沏了一壶热茶,隔着袅袅茶云,语气镇定平和:
「新朝的皇后,不能有任何污点。在沈席玉之前,你的清白给了谁,想必不用我多说了。不出三日,沈席玉的探子便会将这个消息传进他的耳朵。我不愿看他再疯一次,所以悄悄离开是你最好的选择。」
她的话像隔着一层雾,模糊不清地传进耳朵。
眼前的场景渐渐拉远。
突然,当年瓢泼雨夜闯入我的脑海。
模糊的记忆竟然有了轮廓:
母亲破门而入,拿大氅将衣衫褴褛的我裹在怀里,声泪俱下。
明晃晃的火把点亮了暮色,我被抱出门时,父亲正对着什么人破口大骂。
我蜷缩在母亲怀里,抖得厉害,回去后彻夜嘶嚎,声音都是哑的。
次日,雨势渐歇,沈席玉骑马而来,站在天青色的雨里,眼底盛着明光,「妧妧,我心悦你。」
可是,为时已晚。
我神情恍惚,麻木地说出练习了一夜的话:「沈席玉,我们身份有别,你走吧,我们还是算了。」
6
那年沈席玉走后,我大病一场。
醒来便稀里糊涂的,性子越发懦弱,整日闭门不出。
直到某一天,我忘掉了一些事,身子也渐渐好起来。
此刻,燕月的话就像一把利刃,划破我尘封在躯壳里的茧。
我在血淋淋的事实前无所遁形。
燕月拨弄着碗底的茶叶,「打江陵的时候,太守府的姨娘们故意设局,意图攀上沈席玉。」
「她们给沈席玉灌了药酒,本以为能得偿所愿。第二日,却是沈席玉浑身染血,提着她们的头走出来。」
「宋小姐,他此生最恨始乱终弃之人,因你疯过一次。倘若再有第二次——天下人不容他。你难道想看他功败垂成,尸骨无存吗?」
我明白,帝王之位稳妥与否,要看天下百姓人心向背。
十七路藩王虎视眈眈,沈席玉一旦背上嗜杀的骂名,就是给了他们机会。
燕月叹了口气,「既然打定主意和他一刀两断,就没有心软吃回头草的道理。」
我瞬间被抽干了灵魂,无力地闭上眼睛。
「他们都说,沈席玉杀了你父亲,是真的吗?」
燕月云淡风轻地笑笑:「宋小姐,你觉得是谁做的?」
在她灼灼目光下,我突然明白了一切。
燕月笑出声来,眼底的野心再也不加掩饰,
「父亲他老了,与其坐等被其他藩王蚕食,不如主动出击。沈席玉背着这个罪名,只能跟我合作。而你,就是吸引他攻占王都的饵。」
原来自始至终,都是燕月一个人的独角戏。
「宋小姐,跟我做笔交易吧。」
燕月说,我是时候退场了。
作为交换,她可以保全我的爹娘,送我们归隐山林。
其实我没得选,也不难选。
三个月后
天暖风轻,我端着切成块的瓜站在屋檐下,看楚寄舟扛着水桶在庭院里往返。
如今我们定居在一处山清水秀的偏远小镇,此地三面环山,一面环水,仓储丰富,远离战乱。
往来百姓不多,不通外界。
当时我爹遣散了大半仆人,只剩几个侍卫跟着。
楚寄舟便是其中之一。
他原是我爹的贴身随从,住在前院,此次家里逃难,他忙前忙后出不少力。
「喂,你吃点瓜吧。」我朝他挥挥手,声音很轻。
自从想起往事,我又恢复了以前阴郁胆小的模样。
每每有陌生男子靠近,就如同惊弓之鸟,浑身冰冷抖作一团。
楚寄舟是唯一一个能陪我说话的。
他身量高挑,脸庞光洁白皙,透着一股冷峻。
起初我怕极了他的样子,几次哭着喊着叫父亲把他打出去。
直到某天下午,他经过窗外。
之后窗台上留下一个精致的小糖盒。
我缓缓拿起,摸索半天,对它爱不释手。
从那之后,便愿意跟楚寄舟说话了。
楚寄舟撂下水桶,到井边打了水擦洗干净,才折回来接过我手里的瓜,笑着说:「谢小姐。」
阳光下,洁白的水珠顺着他筋骨分明的脖子滑进衣襟里。
我不禁出了神,想起许多年前,沈席玉也是这般,温柔耀眼。
姨娘经过廊下,笑着打趣:「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这话落在旁人耳朵里,是句戏语。
落在我耳中,却像一柄刺刀。
周身如堕冰窖,我腾得站起,脸色煞白地倒退一步。
楚寄舟察觉到我情绪不对,停下动作,目光担忧:「小姐……」
我慌乱地摇摇头,后退着进了屋,「我…… 我累了,我先歇息了。」
当天晚上,我又开始做噩梦。
我梦见雨天,王公子的马车陷入泥泞,他彬彬有礼地掀开帘子,道:「宋小姐,可否叫你家车夫帮个忙?」
接着画面一转,车夫身首分离,王公子狞笑着闯入车中,捂住我的嘴。
随后,睁开眼便是母亲抱着我嚎啕大哭。
那晚的星星很亮,却没能驱散黑暗。
我凄厉地哭喊出声,叫着沈席玉的名字。
「妧妧……」
呼唤一声声传来,将我从黑暗拉回。
我喘息急促地睁开眼睛,温暖的灯光驱散了噩梦,母亲隐在暗中,将我紧紧抱在怀里,红了眼眶。
她怜惜地摸摸我的额头,
「我原本以为沈席玉念旧,会好好待你。是我们想的太好了。以后妧妧待在母亲身边,哪都不去。」
我像个受伤的雏鸟,躲进她的羽翼之下,哽咽着点头。
由于噩梦的纠缠,我缠绵病榻,日渐消瘦。
坐在镜子前时,里面照出的人眼窝深陷,双目无神。
纵使母亲耐心地替我描眉梳妆,依然盖不住满脸憔悴。
这日,父亲起身去隔壁的镇子上找郎中。
等入夜才回来,身后跟了个人。
「大夫,快给我闺女补补吧,最近吃什么吐什么。」
郎中十分恼怒,风尘仆仆地扔下药箱,不耐烦地往我手腕一搭,没好气道:「怀了,正常。」
屋中几人瞬间愣住,「什么?」
他整整袖衫,「怀了,没听见?给你们开几服药,喝完再来找我。」
说完,郎中疑惑地扫过我们所有人的脸,「谁是父亲?」
话落又一阵沉默,我窝在被子里,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郎中明白了什么,捋着胡子问:「去还是留?」
「去。」父亲母亲异口同声道。
「留。」是我说的。
父亲气得在屋里乱走,「生生生!他沈席玉的种能有我闺女的命重要,不行,必须打掉!」
之后我便没再说话,蔫哒哒地靠在床里,独自流泪。
晚上,母亲端了一碗炖熟的蛋羹来,扶着我靠在床头,
「妧妧,我知道你舍不得。可是我也是母亲,我舍不得你苦。」
我泪流干了,眼巴巴看着外面,
「母亲,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和喜欢的人长相厮守?」
母亲绷紧了嘴唇,半晌颤着声音道:
「你没错,是我的错。我教你诚实善良,教你与人为善。你救了王家的畜生,毁了你一辈子。你说不想让沈席玉蒙受屈辱,娶不洁之人为妻,我和你爹便狠心把他逐出王都。是我们把你教得太好,反倒苦了你自己。」
母亲吹了吹滚热的蛋羹,喂到我嘴边,
「妧妧,沈席玉做了皇帝,你却不是名正言顺的皇后,这孩子作为长子,如何自处?」
我想到燕月,她野心勃勃,必不会叫这个孩子健康长大。
生下来,徒增无妄之灾。
我默默叹了口气,眼底好不容易升起的一丝光,重新归于暗淡。
算了,疼一下,就可以和他彻彻底底地一刀两断。
「劳烦大夫开一张堕胎的方子吧。」我语气轻缓。
郎中轻叹道:「可惜了。」
他开完方子,背起药箱,步履匆匆地消失在夜色。
父亲本想派楚寄舟连夜煎药,可我实在疲惫,拖到了第二天。
结果天刚亮,一队士兵气势汹汹地闯进小院。
昨夜的郎中指着我喊道:「官爷,就是她!画上的人就是她!」
士兵张开一张泛黄的画,仔细对比后大喜,喊道:
「陛下吩咐了,抓住活人,先入天牢鞭笞四十。如果还有气,他亲自来审。若是死了,草席一卷丢乱葬岗去。」
我被人粗暴地拖起来,神志浑噩:「敢问你们陛下是……」
士兵冷笑一声,「燕王继位,为天下新主。连惹了谁都不知道,不知你是可怜还是可悲。」
7
漆黑牢狱里,陪着我的只有一盏马灯。
我知道黑暗中有很多人盯着我。
泥泞腥臭的气息铺面,偶尔传来犯人们的窃窃私语。
吱呀……
木栅门打开的声音传来,脚步声越走越近。
「宋小姐,别来无恙。」
一道影子被马灯拉得很长,燕月站在牢门外。
她身着明黄凤袍,与四周格格不入。
「听说你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她无视肮脏的地面,缓缓蹲下,视线与我平齐,「宋小姐,告诉本宫,孩子是谁的?」
倘若我答错一句,我的父亲母亲,太尉府的一众老仆,恐怕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我稳住呼吸,在她的视线中,颤着嘴唇道:「…… 不是陛下的。」
「三个月前,你刚刚离开他。」燕月眼底闪着幽幽的光,看得我胆战心寒。
「是我家下人的…… 我与他情投意合,三个月前,刚见面便怀上了。」
「是楚寄舟吗?」
我喉咙一滚,闭上眼,「是。」
楚寄舟早已趁乱逃出,因此我并不担心会牵连到他。
燕月笑了,「明日我会着人送碗药来,你知道该怎么做。」
不管是不是沈席玉的孩子,她都不敢留。
那么问这句话的意思,只能是……
我双眼无神的看向幽暗的角落,沈席玉是不是正站在那里……
她走后,我侧卧在小床上,整夜不敢闭眼,生怕一睁眼,就重现当年被人掳走的惨状。
更害怕一睁眼,父亲母亲离我而去。
熬到快天亮的时候,突然有人走进来,一左一右架住我,用布条蒙上了我的眼睛。
不等挣扎,就被他们直接劈晕。
再有意识,便是在咕噜行驶的马车上了。
黑暗中有人说话。
「四十鞭子什么时候赏?哥几个等了几天,鞭子浸得油汪汪的,陛下却迟迟不下令,到底怎么想的?」
「圣意难测。听说里面那位肚子里有野男人的种。只怕此行不是吃鞭子,而是私下处死。」
我意识昏沉了动了动手腕,发现被绑得严严实实,连嘴上都被封了布条。
我听懂了他们的意思。
沈席玉要杀我。
事到如今,我没力气反抗了。
死了也好。
乱世里哪有不死人的。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受了很多苦,等装在小小的盒子里躺在地下,也许就不会累了。
这样想着,马车渐渐停了。我以为会闻到血腥气,或是尸体腐烂的恶臭。
事实却什么都没闻到。
他们扛着我,步伐平稳,走了很长一段路,突然有光透过布条缝隙射进来。
接着,我被扔在一个柔软的地方,木门吱呀一声,四周重归于寂静。
我好像被扔进一个房子里。
我静静坐着,什么都看不见。
凸起的小腹受不得蜷缩的姿势,我动作迟缓地略略伸开腿,侧倚在墙上恢复体力。
突然,耳边传来冷冰冰的声音:「你去哪了?」
这声音熟悉得很,且近在咫尺。
我如遭雷击,寻找声音的方向,急切地扭过头。
沈席玉什么时候出现的。
还是说,从刚才起,他一直在这里?
眼前的布突然被掀开,待我适应光线,才看见沈席玉站在明光里,五爪金龙在身前盘踞,衣着服饰较当初更为矜贵。
我神色怔怔,甚至没想好说辞。
只见他一双丹凤眼里盈满冷意,甚至还有被人抛弃的愤怒。
沈席玉上前,挑起我的下巴,揉搓着我干裂的唇瓣,「说话,你丢下我,跑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
燕月从未告知我隐居之地的名字。
室内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口口声声说的自愿和亲,又是骗我的,对吗?」他声音轻得不能再轻,眼底蓄满阴翳。
这句话问得我哑口无言,再次抛下他,是事实。
沈席玉语气是掩饰不住的失望和心灰意冷。
「我原以为,你心软,顾念旧情,甚至……」沈席玉自嘲一笑,「是喜欢我,才愿意嫁过来。」
「你别这样……」我抖着双手抓住他的衣袍,「我喜欢你的——」
「够了!」沈席玉冷喝一声,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我倒宁愿你一开始就拒了,也好过被你给个甜枣,再打一巴掌。」
屋中烛火跳动,发出噼啪声。
沈席玉背对我,坐在远处的小凳上,明黄的衣裳半掩在暗影里,侧脸露出一丝疲惫。
我赤脚走过去,缓缓跪下,「陛下,祸不及家人,我以命相抵,求您放过他们。」
沈席玉额角的青筋跳了跳,「起来。」
我执拗地垂下头,听凭发落。
「宋妧。」沈席玉的声音很轻,「你以为,朕要报仇,你会活到今日?」
我茫然地望着他,「陛下想怎样?要贱妾打掉孩子,继续伺候您吗?可以的。」
沈席玉差点咬碎后槽牙,用杀人的眼光死死盯着我,
「宋妧,你给朕听好。朕不在意孩子是谁的,朕也不在意你喜欢谁,朕只问你一句:走还是留?」
短暂的寂静之后,我挫败道:「留。」
沈席玉骤然攥紧拳头,骨节泛了白。
他盯着漆黑的夜色,似乎下定什么决心,于是扭过头来,眉眼压得低低的,
「宋妧,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再骗我,我不敢保证会做出什么来。」
「我晓得……」
沈席玉倏然起身,解下衣服。
我惊惧地后退一步,「你想干什么?」
这表情大概刺痛了沈席玉的眼,他讥讽道:「留的意思,你难道不知?」
「我还有孩子。」
「朕没那么卑鄙。」他冷哼一声,一把提起我,丢进床里,「还没到对一个身怀六甲之人感兴趣的地步。」
他自己横在外侧,放下帐子。
我则傻愣愣地坐在靠墙的位置,看他闭上眼。
「过来,暖床。」他闭着眼吩咐道。
我狂乱的心跳并没有因为他的闭眼而消停。
沈席玉尽在咫尺,我仍旧不可抑制地乱了心,沉默半晌,慢吞吞扯过被子,躺在一旁。
「暖床还用朕教你?」
凌冽的话语点醒了我,此刻我该贴过去。
说是暖床,此刻沈席玉身边,却是最暖和的地方。
我挪了挪,将头轻轻枕在他胳膊上,缩在他身下一个刚好能容纳我的空挡。
再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手搭在了沈席玉的胸口,抓住他的衣襟。
这是最令我安心的方式。
沈席玉没再说话。
自从恢复记忆后,我还是第一次睡在沈席玉身边。
梦魇破天荒在今夜变得浅淡无痕。
后半夜我依稀记得自己哭了,没了以往的惊惧,却满心哀伤。
我似乎在梦里喊了沈席玉的名字,有人拍着背,轻轻哄着,折腾了好几次,才昏昏睡去。
第二日清晨,我睡眼朦胧地睁开眼睛,撞进沈席玉一双暗沉的眸子里。
他冷着一张脸,赤裸的胸膛上搭着我的手,还有几个牙印,前襟早就被攥得皱皱巴巴的。
「松开,朕该上朝了。」
他声音带着清晨的哑,和淡淡的不悦。
我脸一红,匆匆撤掉手,局促地抱着被子坐起。
回忆起昨晚,我突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叫了沈席玉的名字,梦中哄我的,是不是他。
沈席玉背对着我穿衣裳,我一时出了神,直勾勾盯着他看。
直到他回头,与我四目相对。
我才恍然发觉自己失态,耳根红了一大片。
「待会有人来请平安脉,别乱跑。」沈席玉系着扣子,对上我欲言又止的目光,「你想说什么?」
「昨晚…… 我哭了吗?」
沈席玉垂眸,哼道,「朕睡得死,哪里知道。」
我一时窘迫,换了话题:「父亲母亲他们还好吗——」
「他们好与不好,全凭你如何表现了。」沈席玉对着镜子理好衣裳,「只要听话,他们自然无事,否则——」
他俯身一把拽住我纤细的脚腕拖过去,阴沉地把玩着,「朕就把你锁起来,你这辈子别想见到他们。」
我早就瞥到了床头的铁链,吓得缩起脖子。
沈席玉想要的目的达到了,唇角勾了勾,放开我往外走。
「你什么时候再来?」我怯生生地问道。
沈席玉眉眼染上一星半点的愉悦,「这几日事忙,改日吧。」
果真,他一连数日没来。
我夜间又开始睡不安稳。
加上吃得不多,很快瘦脱了相。
我疲惫地倚在床边,盯着外面盛放的玉兰花出神,数着花瓣,猜沈席玉什么时候来,突然身后有阴影投落。
「不吃不喝不睡,你想干什么?」
我紧绷的身体突然放松下来,回头露出喜色,「你来了?」
他神情一紧,看见我憔悴的面容,浮现怒意,
「非得看朕怄死,你才舒坦是不是?离了人就闹脾气是什么毛病?不知道还有孩子吗?」
我头重脚轻地朝他扑过去,将他瞬间僵硬的身躯拉近,「别骂我,让我睡会儿……」
话没说完,人已经昏过去了。
8.(第三人称视角)
昨日午后,行宫里闹得不可开交。
陛下抱着小娘娘,脸色煞白,把御医一股脑地叫进去,挨个诊脉。
断定小娘娘只是睡着后,他松了口气,将所有人逐出来,抱她上榻的时候,手都是软的。
原以为终于消停了,众人都松了口气。
谁知到了后半夜,小娘娘凄厉地喊「王家…… 救命……」什么的,还直呼陛下的名讳。
隔着窗只听陛下耐着性子哄,许久声音才消下去。
他从行宫里出来时,天已蒙蒙亮,气压低沉,扣子都系错了。
李恒忠暗暗瞧着他的脸色,提着拂尘不敢多言半句。
陛下连续几日未眠,处理完前朝大事,方一抽身便急匆匆来行宫看小娘娘,谁知惹出这样大的乱子。
李恒忠没开口,沈席玉却先发话了。
「旧都王氏还有多少人?」
李恒忠低着头,暗暗搜刮肚子里的消息,王家?
旧都王丞相一家,城破时早就散的干干净净。
于是道:「不多了,主家攻城时死了不少,家仆四散在各地。」
「找出来。」沈席玉语调平静得可怕,「一个不落。」
他低头,抚摸着手背上的血痕。
这是方才,宋妧睡梦中抓伤的。
她声音凄厉痛苦,简直前所未见。
沈席玉的心底没由来升起一种恐惧。
数日前,他被宋妧的啜泣声惊醒。
她浑身冷汗,期期艾艾地喊他名字,哭得好不可怜,原以为是凶了她,害她受惊,偷偷安抚良久。
今日细想,这其中,未必没有缘由。
当年王家上门,宋妧婉拒,之后呢……
她为何如此惧怕王家公子?
他站在清晨的冷风里,身子骨一点点冷透了,有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出来。
当年他寸步不离地守着宋妧,可只有一次——
他出了王都,次日回来,宋妧就跟丢了魂似的,和他一刀两断。
有时候真相离他,只有浓得化不开的仇恨,或是…… 薄薄一层纸。
等仇恨淡去,那个真相,竟令沈席玉望而却步。
他不自觉地扣进宋妧抓出的伤口里,直到流出了血,疼得他微微蹙眉。
思绪戛然而止。
不,他沈二一介马夫,粗莽无耻,配不上太尉千金,所以合该被玩弄,不需要别的原因。
他闭眼仰头,深吸一口气,试图说服自己,他宁愿宋妧是玩弄他……
清晨的冷气灌入肺,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
也越提醒他,这个托词有多可笑。
宋妧是第一个对他好的,为了他与长辈争辩,挨了手板躲在闺房里哭。
他急着安慰她,宋妧却反过来对着他撒娇,要糖吃。
他离府之时,宋妧乖乖地站在屋檐下,眼巴巴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与宋妧相处三年,倘若她从未变心……
沈席玉不敢往下想了。
「陛下…… 您流血了!」李恒忠尖锐的嗓音在悠长的宫道上传得很远。
沈席玉并没有理会他,冷声吩咐道:「一天时间,事办不成,你提头来见。」
李恒忠心中一紧,晓得陛下是动真格了,立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上朝一如既往地枯燥繁琐,百废待兴,诸多杂事挤在脑子里,叫沈席玉身心俱疲。
下朝时,燕月早已在殿外等他。
「宋小姐是被陛下接走了吗?」
沈席玉脚步一顿,「是又如何?」
燕月一噎,默默攥紧了手。
「陛下,您别忘了当年是怎么起家的。」
如今朝臣中多得是燕王一脉,沈席玉根基不稳,如何与她抗衡?
沈席玉笑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皇后,你知道朕的底线是什么。」
是,他靠燕军打得江山,却并非靠燕月。
他的恩人,是老燕王,但老燕王却早就被燕月夺去了性命。
时至今日,燕军旧部仍分为两派。
一派是老燕王传下来的,对沈席玉忠心耿耿的;一派,是燕月麾下的。
内斗多年,只是别人不知道罢了。
某些层面上,他与燕月,更像是相互提防的敌人。
沈席玉不介意她插手一些事情,但燕月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管他喜欢谁,恨谁。
更不该挟恩图报,把主意打到宋妧身上。
她手伸太长了。
燕月负气离去。
沈席玉立在高高的台阶之上,少顷,垂下眼,盯着手背上的伤口,陷入沉思。
入夜后,下起了雨。
沈席玉向来浅眠,自从坐上皇帝之位,夜夜大门四敞。
空旷幽寂的宫城仿佛一抹漆黑不见底的深潭,一旦沉底,便再也爬不出去。
今夜睡不着,干脆也不睡了。
他枯坐在龙椅上,看着凄冷的雨,莫名想起当年在宋府的日子。
那时候也冷。
下了雨,他站在廊下守夜。
宋妧会打开一条窗缝,递来蓑衣,顺便捧着一杯热茶放在他手心里,红着脸说:「我喜欢雨,想多看一会儿。」
久而久之,沈席玉胆子便大了,敢偷偷猜测,她不是喜欢雨,也不想看雨。
她会不会是…… 喜欢一个人。
有宋妧作陪,凄冷的雨夜,似乎就没那么冷了。
可是后来,宋妧一句话,就将情谊断得干干净净。
雨夜寒凉,水汽顺着窗扇的缝隙钻进来,旧伤便开始丝丝拉拉地疼。
一部分是上战场留下的;一部分,则是当年逃出王都时,被人打的。
当年那伙人,可是照着要他的命去的。
生死垂危之际,他听见宋妧的侍女将他赠与宋妧的物件丢在脸上,啐道:
「小姐嫌你脏,所以你碰过的东西,她都不要了。」
他赠与宋妧的所有物件,都被扔进烂泥沟,其中唯独少了那枚小小的糖盒。
沈席玉知道自己脏。
身份低贱,配不上宋妧。
可一个人好不容易爬上山崖,沐浴着光,突然牵绳的人踹你一脚,看你重新落入深渊,讥笑你痴心妄想。
绝望中,便会生出怨怼。
经年累月的酝酿,便会滋生扭曲的仇恨。
沈席玉自知,他是腐烂的蛆虫,卑鄙无耻,肮脏下流。
可若是站在山崖上的人,被人拿刀抵着,不得已才这样做的呢?
思绪戛然而止,取而代之是心口的钝痛,像吞下的毒药,药性绵延不熄,只要还醒着,便不得安宁。
沈席玉闭着眼,仰着脖子,轻轻蹙眉。
得到宋妧的短暂一小段时光,是快乐的,瞧着她费尽心思地讨好他,便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之后,她消失了,他又开始陷入无休无止的痛苦和煎熬。
饮鸩止渴,用来形容他再合适不过。
沈席玉轻轻叩着桌子,玉扳指发出哒哒的脆响。
少顷,雨幕外出现一个黑衣人。
李恒忠走出去,与他低语片刻,便走进来,擦擦淋湿的额头,道:「陛下,查清楚了……」
他走到沈席玉身边,躬身耳语。
沈席玉原本闭着的眸子霍然大睁,脖子上的青筋顷刻暴起。
脸色惨白,进而转为死灰,如一棵枯树,了无生气。
最后一层窗户纸被捅破了。
露出他早已猜到的真相。
他不得不靠捏住茶盏,来掩饰自己波涛翻涌的情绪。
「都下去,我想一个人待着。」
半晌,沈席玉哑着嗓子吩咐道。
连自称都忘了,李恒忠心底一叹,给众人使了个眼色,合上大殿的门。
窗外的雨势大了一点,打在芭蕉叶上。
沈席玉垂着头,静静坐着。
只觉得那声音如同上刑。
一滴一滴敲在他心头上,把肉敲开,敲烂,露出一颗肮脏的黑心。
宋妧曾开玩笑,说她是个长情之人,喜欢一个东西,便会带在身边很久。
于是,沈席玉又想起了那个被焚毁的糖盒。
即便转天他后悔了,用杀惯了人的手,给她重新雕了一个,可是有什么用呢?
大错已酿成。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他沈席玉对不起宋妧。
是他一厢情愿,在宋妧遭遇厄难之后,在她的伤口上洒了一把盐。
他错得彻彻底底。
该死的不是宋妧,而是他。
沈席玉浑身冰凉,寒意侵进骨子里。
他突然咳了几下,短暂的平静之后,猛然弯腰咳出一口血。
……
9
醒来时,外面的天依旧是黑沉沉的。
枕衾寒凉,我从床上坐起,扫视一圈,找不到沈席玉。
窗外下了雨,风声萧瑟,卷着雨滴落在窗扇上,劈啪作响。
窃窃私语顺着风声传入我的耳朵。
「…… 陛下还站着呢,李公公打伞被踹了一脚,让他滚呢。」
「雨大风大,今夜不得消停,要不叫小娘娘劝劝陛下?」
「嘘…… 陛下,是打定主意在外头淋一夜的雨,不许惊扰小娘娘。」
「听说方才还吐血了,这样折腾,如何吃得消。」
谁吐血了?
沈席玉吗?
四周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我起身下地,踩着绵软的地毯赤脚穿过大殿。
走到门口,用力拉开大门。
伴随着吱呀的木门声,雨雾扑簌而入,天地间水汽茫茫。
朦胧的灯色透过夜色,勾出不远处一个高挑的轮廓。
我就站在门口,顶着风,望向他。
那人似有所感,猛得抬头,视线穿过雨幕落在我身上。
雨滴滚落屋檐,似珠落玉盘,变作暗夜唯一的音色。
宫人跪了一地,鸦雀无声。
他一动不动,好像个石头。
突然,石头动了,大步朝我走来。
朦胧感一层层退去,露出他冷冽的眉眼,薄削的唇,和…… 凌乱的胡茬。
沈席玉浑身湿哒哒的,乌发黏在脸和脖子上,憔悴许多。
「你怎么不进来?」我仰着脖子,有些担忧。
衣袍在廊下拖行出一行水渍。
沈席玉站在门口,不敢寸进,只用一双蓄满痛苦的眼睛锁着我。
半晌,语气沉痛道:「妧妧,对不起。」
话音刚落,我脸色变得煞白。
他都知道了。
这种感觉,就像终日悬在头上的刀,突然落下,砸得我血肉模糊。
我后退一步,低下头,紧紧攥住拳头。
寒冷侵及全身,冷到骨子里。
半晌,我低低哀求道:「沈席玉,你别不要我……」
沈席玉咚地跪倒在地,用手捧住我的脸,强迫我注视着他。
他拧着眉,眼眶红了,「妧妧,你在说什么?」
我用了最大的勇气,说:「我不干净了…… 没有告诉你,对不起。」
这句话如同凌迟,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来的,只觉得脸上像被人打了一巴掌,火辣辣的。
这一巴掌,却像同样打在沈席玉脸上一样。
他突然哭了,捧着我的脸颊,半天才颤着声音挤出一句话:
「妧妧,不是你的错。」
他语无伦次,手忙脚乱地捋着我的碎发,「你没有不干净,你没有做错任何事。跟你在一起,是我高攀。」
我红着眼睛,满腹委屈终于得到了宣泄机会,「可是你把我的糖盒烧了,你说只给我一次机会,我又骗了你。」
痛苦在沈席玉的眼底碎开,他捧着我的手按在自己侧脸,「妧妧,你打我吧…… 抽死我…… 沈二一介马夫,不懂事,犯了混,你狠狠抽……」
自从见到沈席玉后,我每天战战兢兢,活在被他发现的恐惧里。
倘若他知道真相,将我撵走怎么办?
肆无忌惮地羞辱我又该怎么办?
会不会连肚子里的孩子,都被他视为野种?
那个可怕的梦,夜夜来纠缠,连我自己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我环住沈席玉的脖子,痛哭出声,「沈二,这些年,我好害怕……」
「对不起,妧妧…… 对不起……」他声线发紧,发出困兽般的嘶鸣,「我是个混蛋,我没保护好妧妧。」
风裹着凉意吹过湿漉漉的发,我咳嗽起来。
沈席玉骤然回神,抱着我踉跄起身,匆忙吩咐道:「李恒忠,烧热水来。」
我浑身已经湿透,靠在沈席玉身上,冻得瑟瑟发抖。
他二话不说脱了衣裳,将我裹进棉被,自己则揣过我的双脚,放在心口。
李恒忠进来时,就见沈席玉狼狈地跪在地上,着急忙慌奔来:「陛下!您怎可如此啊!」
他弯腰去扶,被沈席玉一把扫开,「滚!热水呢!」
很快木桶被热水蓄满,沈席玉撵走了所有人,亲自抱着我下到热水里。
寒意一点点散去,沈席玉压根不撒手。
他小心翼翼地为我搓着头发和肌肤,生怕把我碰坏了。
我两眼红肿,摸上沈席玉的肩膀,那道丑陋可怖的疤痕始终压在我心头。
「疤是怎么弄的?」
沈席玉攥住我的指尖,轻轻吮吻,「不问了,妧妧,都过去了。」
他替我擦干身子,抱上床,「往后我守着你,哪也不去。」
有他陪着,我惊慌不定的心一点点稳下来。
我拽了拽沈席玉的前襟,红着脸道:「你过来一点,我有事要告诉你。」
「什么?」他低下头,与我贴得很近,鼻息交融。
「孩子…… 是你的。」
沈席玉瞳孔一颤,仿佛一尊凝固的顽石。
他动作迟缓地刮着我的脸颊,呆呆傻傻的,眼底的喜色如泉水喷涌。
「妧妧,沈二何德何能,值得你如此相待。」
他凑过来,虔诚地吻住了我。
隔阂消去,情谊滋长。
帐中的温度一点点攀升,最后一刹那,沈席玉突然止住,伏在我肩头轻轻叹了一口气,「妧妧,睡吧。」
我双目迷蒙,见他眼底欲色未消,轻轻环住他的腰:「我没关系的……」
沈席玉神色一紧,额头青筋直跳,少顷他闷哼一声,压住我的手腕,
「妧妧,你并不会因不幸而低人一等,所以不必以此来讨好我。」
心底的盘算被揭开,我顿感难堪。
可又不全是。
支吾半天,急得满脸通红。
沈席玉眼底滑过一丝了然,复又吻来,「可如果妧妧是真心实意地想,为夫就却之不恭了。」
这一觉,就睡到了午后。
一睁眼,发现沈席玉仍在枕边熟睡。
依稀记得那年花朝节,手帕交约我出游。
沈席玉跟在身后,我趁他不注意,偷偷和手帕交溜走,去隔壁的姻缘庙求得一香囊。
据说偷偷压在心仪男子枕下,日后他便是你的枕边人。
被沈席玉寻到后,他冷着脸将我抗回马车,数月不答应我出府。
后来我翻窗将香囊塞进沈席玉枕头下面,不知他还收着没有。
沈席玉闭着眼,哼道:「妧妧,昨晚手不累吗?」
我一张脸瞬间染满红霞,「你该上朝了。」
「陛下,御医前来替小娘娘诊平安脉。」有人隔着窗扇轻轻唤道。
沈席玉睫毛动了动,睁开了眼,与我四目相对。
他亲了亲我,将头埋在我颈窝里,摸了摸小腹,「他踢你了吗?」
「才三个月,太小了。」
沈席玉陪着我又躺了会儿,才穿好衣裳起身,叫御医进来。
隔着一道纱帘,有人在我手腕上一搭,诊了半天,语气凝重道:
「陛下,如今小娘娘已有三个月的身孕,身子却较常人瘦弱三分,想来是长期惊惧,心神耗损所致。」
「要如何养?吃什么用什么?」沈席玉懊悔不已,「昨夜朕还与她……」
我脸上滚烫,明明昨夜我并没尝到什么甜头,都是沈席玉尝到了,说这个干什么……
御医轻咳一声,「那个倒是不妨事。切忌劳心伤神,否则腹中胎儿…… 便保不住了。」
我早有心里准备。
颠簸数日,身心俱疲,孩子能完好无损地待在身上,已是万幸。
沈席玉沉默了很久,道:「万事确保她万无一失,其他都不重要。」
「老臣明白。」
御医走后,沈席玉传了早膳进来。
让我坐在镜子前,替我挽发。
只见他动作娴熟,时不时通过铜镜瞥过来,
「太尉府的宅子,我命人打扫干净了,你父亲母亲,还有家仆,都住回去了。」
「谢陛下隆恩。」
沈席玉缓缓握住我的手,「妧妧,别喊我陛下,喊沈二吧。」
以前在家,我便习惯喊他沈二。
「可你是皇帝,不合规矩。」
「就叫沈二。妧妧是小姐,你的话就是规矩。」
沈席玉替我带上金簪,细细描眉,端详半天,笑道:「好看得紧。」
我笑了笑,吃饭的时候,多用了两碗。
突然沈席玉对我说:「妧妧,先回家住几天吧。」
乍闻他的要求,我筷子一抖,肉丸子顺着边缘滚到地上,「我惹你生气了吗?」
接收到我小心翼翼的眼神,沈席玉眼底闪过一抹痛色,摸摸我的头,
「没有,我不在的时候,你得有人陪着。一些故友,你也许多年没见了。」
少时我是王都最风光的姑娘,无忧无虑,每日在街头巷尾徜徉,金玉堆叠,娇生惯养。
可这么多年,我早已忘记没心没肺地憧憬来日是什么感觉。
也忘记偷偷爱慕一个人是怎样的滋味。
我的命数,似乎在那个夜晚,被悉数夺了去。
沈席玉欲言又止,最后疼惜地看着我,「妧妧,我保证,你会变得和以前一样。」
出宫的事,只有沈席玉身边的李公公知道。
似乎在防着谁。
我随着沈席玉坐上马车。
两侧的红宫墙在夹道两侧逐渐远去。
老宅一切如旧,父亲母亲相携立于门前,半月不见,他们二老已两鬓斑白。
我刚下车,母亲便红着眼睛扑过来,泪如雨下,
「我的好妧妧,你怎么又瘦了,你在宫里可吃过什么苦?」
沈席玉跟着我下车,远远站在后面。
父亲不卑不亢地拱手:「草民见过陛下。」
沈席玉侧身,「大人客气。妧妧想家了,朕陪她回来一趟。」
气氛有些凝滞,父亲见沈席玉站在不动,不得已轻咳一声:「那就…… 进府?」
「好。」沈席玉回答得干脆,似乎早就在等这句话了。
到家的时候正是晌午,众人便坐在一起用饭。
我吃多了,没什么胃口。
沈席玉淡定从容地坐旁边给我剥虾。
父亲母亲对视一眼,派出父亲说话:
「陛下,府里不缺下人,新朝百废待兴,您日理万机,小女就不麻烦您了。」
潜台词就是:时候不早了,你该走了。
沈席玉仿佛没听懂一样,「无碍,她喜欢吃朕剥的。」
我头快要埋进碗里,一不留神呛了口,脸都红了。
这可把一家人吓得够呛,母亲急得碎碎念,「妧妧身子弱,可别呛坏了。」
我摆摆手,示意自己没那么娇气。
沈席玉净手回来,突然我眼前光影倒转,被沈席玉打横抱起。
「瞧你也不饿,不如回去歇着。」在父亲母亲惊愕的视线中,沈席玉面色如常、轻车熟路地往闺阁走去。
屋里暖烘烘的,新添了一些物件。
沈席玉将我放在床上,替我卸下繁重的大氅和朱钗。
我并膝坐在床头,红着脸控诉,「你怎么如此粗莽!」」
沈席玉跪在床边,替我脱下绣鞋,「沈二本就是马夫出身,我不粗莽谁粗莽。」
他噎得我无话可说,只能闭着嘴,任他摆弄。
沈席玉陡然欺身靠近,执起我冰凉的双脚,慢慢搓着。
我红了脸,声若蚊蝇,「你干什么?」
「给小姐暖脚。」他用滚烫的手心包紧。
光天化日,屋门大敞,我羞得无法见人,「快…… 快放开…… 万一被人看见……」
「不放。」沈席玉的脸皮堪比城墙般厚,又像个温润如玉的登徒子,「叫人。」
「陛下……」
「错了,再叫。」
我迟疑半晌,战战兢兢喊道:「夫君。」
「这才对。」直到我脚彻底暖和了,沈席玉这才饶过我,转身替我收拾东西。
「夫君……」我试探般又叫了下。
沈席玉正背对着我叠衣裳,嗯了声,等着我下文。
「我想吃荠菜。」有孕以来,口味刁得很,总想吃些这个时节没有的东西。
沈席玉专心做活,回道:「秋天没有荠菜,不过有秋梨糖。」
我靠在软枕上,懒懒地应了声,「那就买秋梨糖……」
沈席玉把我推进床里,轻轻应道:「好,都听妧妧的。」
太尉府的日子过得分外平静,唯一将我父亲气炸的,便是沈席玉在我闺房安了家。
我对此十分不满,「皇帝有自己的御书房。」
「没有妧妧陪着,我害怕。」
我实在想不明白其中的逻辑,正走神呢,就被沈席玉揪过去,揽在怀里。
「怎么还是瘦瘦的。」他丈量了一下我的腰,叹了口气,「妧妧,你还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弄来。」
我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手指漫不经心地划过他的脖颈,落在疤痕上,再一次问道:
「你的疤,到底怎么弄的?」
与他相处这么久,每当我提及此事,沈席玉便岔开话题。
这道疤仿佛成了他心底的隐痛,被深深藏起来。
沈席玉叹了口气,将我抱在怀里,「磕在石头上伤的……」
又是熟悉的说辞。
我顶起他的下巴,手伸进领子,揭开他的衣裳。
那道蜿蜒的疤痕一直延伸到深处。
沈席玉喉结滚了滚,嗓音沙哑,「妧妧,没这么撩拨人的,我还得看折子呢。」
我气得一拳锤在沈席玉肩头,「没正经!我还没问完呢。」
沈席玉攥着我指尖,轻轻吻着。
「一点也不疼,倒是你,这几日要安心待着,外面太乱。」
前几日听闻有人在街上抓人,据说要扔进宫做太监。
后来,听下人闲聊,才知道沈席玉把王氏公子找到了,当夜就送进皇宫阉成太监。
这事他一直没说,我也权当不知道,只是晚上就寝时,颇为热情,叫沈席玉受宠若惊。
午后,沈席玉因为杂事出府,让我在屋里等他回来。
少顷,李恒忠去而复返,站在外头道:「小娘娘,陛下的药忘拿了,劳烦您取一下。」
我顺着沈席玉的桌案到处找,最终在角落里找到一个小瓷瓶。
我知道沈席玉的伤发作起来疼痛难忍,越发忧心他的身子,给李恒忠送药时,没忍住问了一嘴。
沈席玉不说,李恒忠未必会瞒着我。
李恒忠提着拂尘,低眉顺眼地回道:
「…… 先拿鞭子缠住脖子,拉回去,撞在早就支起的矛上,刺穿肩胛骨…… 若是跑不动了,连心脏一块挖出来。」
我听得心肝发颤,「怎…… 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法子?」
李恒忠目光幽深,意味深长道:
「小娘娘,此事,就要问你父亲了。都是战场上杀敌用的招式…… 谁知道怎会用到陛下身上。」
难怪沈席玉不肯告诉我。
当年他差一点,就没命了。
我魂不守舍地走出院子,想找父亲问问。
父亲是太尉,掌管旧都兵马布防,他的属下上过战场。
当真是他背着我,对沈席玉做了那种事?
途径柴房,刘叔正一边杀鸡,一边跟旁人闲聊。
「想当年,咱们战场上,都是这么宰人的。我教你们,像这样,先缠住,一拉,撞在刀上。」
鸡扑棱着,鸡毛乱飞,下一刻,血飚溅出来。
刘叔手法熟练地拽着鸡脖子一划,瞬间开膛破腹,他摘下鸡心,扔进水盆,鲜红的血刺痛了我的眼。
沈席玉的疤突然闯入脑海……
当年,他也是这样吗?命被别人捏在手里,像这只鸡一样……
他总说不疼,可这与凌迟有何区别?
刘叔还在继续:「这种法子,一时半刻死不了,除非血流干了。战场上,谁有功夫砍头啊,动不了就行……」
一种恶心突然涌至心头,伴随而来的是心疼。
我干呕不止,伏在树下,用帕子捂住嘴。
待得恶心劲儿过去,我缓缓起身。
突然,下腹一抽,隐痛自小腹,逐渐蔓延全身,我冒出冷汗,眼前发黑。
滴答。
血抵在青石砖上,撞出鲜艳血花。
我捂着肚子,脸色惨白地跪倒在地,不明白为何会如此。
刘叔听见动静,扔下手里的刀冲过来,「小姐!你怎么了?快来人!出血了……」
10.(第三人称视角)
沈席玉接到消息时,孩子已经没了。
他疯了似的往门里冲,看见宋妧静静地躺在床上,闭着眼,毫无血色。
沈席玉撞开众人,慢慢蹲在床前。
他的妧妧……
他的孩子……
到底是怎么了?才离开不过半日,这么就成了这样?
郎中抹了把头上的汗,不经意间拿起手帕一嗅,神色大变,
「哪来的东西,速速拿开!难怪孩子没了!你们怎能如此不小心?」
郎中的话犹如兜头泼下的一盆冷水。
沈席玉脑子嗡的一炸,那是他带在身边的帕子,昨日为妧妧擦汗,便留在她手里了。
明明是新帕子,唯一可能,便是有人在他的眼皮子低下动了手脚。
他一向小心,甚至对宫里所有人隐瞒了行踪,只有李恒忠知道。
到底是谁……
远处,刘叔自责道:「你说我非得讲那玩意干什么呢!哪个姑娘听见杀人不害怕…… 都怪李公公,他不提这茬,我会想起讲这个?」
沈席玉缓缓闭眼,心沉入谷底。
不需多问了。
当年他救下李恒忠,把他留在身边,培养至今。
他跟了自己四个年头,出生入死,沈席玉谁都不信,却信他。
殊不知,他身边隐藏最深的棋子,便是李恒忠。
「陛下,妧妧他是我的命,为了她安稳活着,有些事,需得跟您谈谈。」
宋太尉坐在门前,抽完一管子烟,迈着沧桑的步伐去了书房。
沈席玉陪了宋妧一会儿,突然冷着脸起身,像做了什么决定。
待到谈完,日头已然偏西。
沈席玉在廊下站了半晌,闭眼,日光打在身上,感受不到一点暖。
失去孩子的痛无比清晰地传来。
明明未雨绸缪了许多,眼看就要将燕月一党连根拔除,不曾想叫燕月狗急跳墙,害了妧妧。
喉头一甜,他呕出一口血,慢慢弯下身子,撑着廊柱深深喘息着。
心脏揪成一块,生疼。
少顷,他一拳捶在柱子上,起身向门外走去。
坤宁宫内,檀香袅袅。
自新皇登基以来,这里是最清净的地方。
就连皇帝都不来。
燕月闭目坐在软椅内,撵着一串菩提。
菩提起先是白的,但如今变得白里透红,包了浆,可见已经跟了燕月不少年月。
从她杀第一个人开始,染过无数人的血,包括…… 她痴愚的父亲。
殿外传来脚步声,燕月缓缓睁开眼。
就见李恒忠匆匆归来,「主子,宋氏的孩子,没了。」
「沈席玉忙于伤心,便是咱们的机会。」
双方争斗越演越烈,撕破脸是早晚的事。
她眼眸闪过一抹厉光,浅浅笑开。
若非她是个女儿身,哪里还用得着沈席玉。
她自认不比任何人差,可世道不公,瞧不起女人。
燕王的旧党看不上她,日日劝她给沈席玉生育子嗣。
她偏不。
「主子,奴才怕陛下……」
燕月冷笑一声,「怕他作甚。那药你可按照吩咐下在他饮食里?」
李恒忠点头。
「他的身子一日差过一日,等他油尽灯枯,便是我手里的一只傀儡。」燕月提起菩提,对着天光细细端详,「很快,我就能——」
砰!
大门轰然倒塌。
强烈的天光刺的燕月眯起眼。
尚未看清,下头便传来李恒忠凄厉的惨叫,只是一下,便了无生息。
燕月侧头,只见李恒忠的尸体就倒在脚下,身首分离。
沈席玉提着剑,白衣染血,双眸猩红,如地狱来索命的恶鬼。
她脸色一冷,「沈席玉,你这是做什——」
话未说完,就被沈席玉狠狠扼住了脖子,掐得气都上不来。
燕月的脸色因窒息迅速染上一层灰。
她心头腾起极大的恐惧,沈席玉动了杀心,他要杀了自己!
这个疯子!
沈席玉一脚蹬在椅子上,靠近,字字清晰,声音冷冽,「毒妇,还我孩子命来。」
他眼底是一抔看不见的黑,无一丝情绪波动。
燕月只在战场上见过沈席玉,就像个杀神,不死不休。
她一定要想法子救自己一命。
燕月死命地拍打着沈席玉的手腕,用仅有的气音挤出几个字:「小姐、嫌你脏——」
沈席玉乍听到这几个字,倏然松了手,一剑插进燕月的肩膀,「你再说一遍。」
燕月捂着脖子,剧烈咳嗽,伏在椅子上,气若游丝地盯着沈席玉,露出一抹癫狂的笑。
「小姐嫌你脏,所以你碰过的东西,她都不要了。」她怪声怪气地开口,粗嘎的嗓音仿佛将沈席玉的耳膜割破。
沈席玉将剑插深了些,问:「你为什么知道……」
燕月猛得摔碎虎符,在周围不断增加的守备军中,咧开嘴笑了。
「因为我就是那个侍女啊……」
沈席玉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在王都郊外追你的,拿鞭子缠你的,用矛刺你的,都是你的属下,是你日后委以重任的燕王旧部。」燕月笑的得意,「先骗你,再拉拢你;先杀你,再救你。投靠仇人的滋味,如何啊?」
沈席玉转了转手腕,剑便剜着燕月的肉,血汩汩流出。
燕月晓得他动了怒,亦知道沈席玉心狠手辣,两军对垒,她赢不过他。
可是如今四周都是她的人,沈席玉终会变成她脚下的一条狗。
燕月无视躯体的疼痛,故作轻松道:「太尉府掌各个州郡城防布局,全府上下固若金汤。只有你,能帮我打开突破口。」
她笑出声来,「英雄…… 难过美人关啊…… 沈席玉,我真庆幸,你是个大情种。耍点手段,就能让你背叛个彻彻底底。」
这些话,无异于往沈席玉心口上捅刀子。
他承认,南征北讨多年,是因为太尉府有天底下最全的沙盘图。
他耳濡目染,知己知彼,一坐上燕王之位,便势如破竹。
原来,他不过是燕月一早就相中的工具。
「沈席玉,别怨我。」燕月勾勾手,便有人将刀架在了沈席玉的脖子上,「你坏事做尽,那孩子的命,是替你祭天呢,再过不久,宋氏,也会一起下去陪你。」
沈席玉被带走了,走的时候深深看了她一眼,叫燕月无端生出一丝恐惧。
说心里不慌是假的,可她不后悔。
燕月咬住布巾,猛得拔出沈席玉的剑,疼出一脑门子汗。
国不可一日无主,她不敢杀沈席玉,软禁便成了权宜之计。
李恒忠死了,会有王恒忠,孙恒忠……
只要毒药源源不断地送进去,沈席玉早晚会成为废人。
11
在闺阁中养了足足一个月,我病好了大半。
如今,沈席玉消失了。
孩子也走了。
我一滴泪没掉,终日坐在门前,看着街上人来人往,一言不发。
我没有追问沈席玉去了哪里,家里也没有人提起他。
一切仿佛重新回到了我没出嫁的时候。
只是往来的百姓喜欢对着我指指点点,我的名声,反倒不如巷子里的寡妇。
父亲每每提着大烟斗,一个个驱赶。
他们就骂骂咧咧地跑远,「怕人骂,就别出门啊!」
父亲反骂回去:「我闺女愿意去哪去哪,她就是坐你家门前,你也得给我憋着!」
「不讲理!不讲理!」
那日午后,我去找了父亲。
「当年,您怎么把沈席玉赶走的?」
父亲一脸不屑,「还能怎么赶?打晕拖走的。就扔到王都外头的土坡,家仆便回来了。」
我将李恒忠告诉我的事和盘托出。
父亲紧紧皱着眉头,「怪不得沈席玉恨宋家恨得牙痒痒,原来有人从中作梗。」
「父亲,我要进宫。」
「不行。倘若真如你所说,燕月是罪魁祸首,你如何斗得过她?」
我腾得站起来,压住心底的疯狂恨意,「那就让我的孩子枉死吗?」
「沈席玉被软禁,谁能护得住你?」
父亲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失言,猛得刹住嘴。
「什么意思?沈席玉怎么了?」
父亲摆摆手,不欲多言,「妧妧,天冷了,以后少出门。这事,不许再想。」
从那天起,他变得很忙,头发也染了霜似的,白得飞快。
他说,家里就我一个闺女,我就是他和母亲的命,他拼死也要护我周全。
可我不想龟缩在别人身后,当一个累赘了。
我将自己关在房里,一连就是数日。
第一场雪的时候,王都又乱了。
火光冲天而起,从南到北,一直燃进宫城。
我站在冰天雪地里,眼睁睁看着宫城上方的焰火盘旋。
响箭升了八次,从不同的位置飞起,在夜空中炸开。
我听不见兵戈声,却能闻见隐隐的血腥气。
父亲不见了,太尉府被父亲的旧部保护起来,所有的门都被封得严严实实。
他们又开始了。
乱世,总要死很多的人。
为了权势,人人皆可为棋。
今夜,不知道又是谁踩着别人的尸骨,爬上去。
到了后半夜,大门突然被撞,密密麻麻的黑衣人攀上了墙头。
只是他们大多受了重伤,抵不过卫兵的攻击。
突然,一柄寒光闪闪的长箭朝我射来,母亲猛地推开我,自己却被划伤了手臂。
混乱中,身后便有人狠狠扯出我的发,拉出太尉府的大门。
「好啊,终于找到你了。他们两个想调虎离山,差点要了我的命,只要你在我手里,我什么都不怕。」
我听声音,就认出了燕月。
听得出气息不稳,应该受了重伤。
狡兔三窟,燕月的到来,我一点都不意外。
她手劲极大,顺势掐住我的脖子。
我一言不发,任凭她拽住向远处退去。
空旷无人的街道上,太尉府的士兵源源不断地赶来,却无人敢上前。
燕月败了,如丧家之犬,将匕首横在我颈子上,喝道:「放我走!否则,她必死无疑。」
不远处,混乱的马蹄声如洪流滚滚而来。
我看到了两个浑身浴血的人影,一个是父亲,一个是沈席玉。
在他们身后,是千千万万奋战一夜的将士。
「妧妧,你别动!」父亲擦掉唇角的血,勒停马头,不敢寸进一步。
「燕月!放开她!」沈席玉在不远处踉跄下马,浑身染满了血。
他丢盔卸甲,露出伤痕累累的躯体,两手空空上前,「燕月,我放你走,你别伤害她……」
燕月玩味道,「好啊,你发誓。」
「好,我发誓,若有违背,我沈席玉不得好死!」
燕月冷笑一声,「你拿宋妧的命发誓!」
沈席玉抿着唇,没有说话。
燕月笑出声来,粗糙刺耳,「沈席玉,我真想不明白,天下美人多得是,区区一个破鞋,有何能耐把你迷得神魂颠倒?」
沈席玉沉着脸,眼底闪着烈烈寒光。
若不是燕月手里掐着我,他必然要了她的命。
燕月视若无睹,干涩的嘴唇贴在我耳边道:「宋妧,我和你打个赌,你死后,看沈席玉能为你守身如玉几年?」
我自始至终,没有喊过一句,对她的挑衅,也生不起丝毫波澜。
只是静静盯着憔悴了许多的沈席玉,「沈二,你能答应我个事吗?」
沈席玉眼睛紧紧盯着我,说:「好,我什么都答应。」
「休了她。」
话落,场中一片寂静。
燕月嗤笑一声,「到底是后宅之中的女子,皇后之位,你觊觎已久了吧?」
我没理她,静等沈席玉下文。
沈席玉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我与她,从未互许真心,亦无夫妻之实。休了便休了。」
燕月啐了一口,拉着我向后撤去,「说够了吧,说够了就——」
燕月的声音戛然而止,东方破晓,照亮了她的手背上不知何时出现的划痕。
一道道金光溢出云层,天亮了。
她的瞳孔映照着天光,闪现出一丝茫然。
少顷她笔直倒地,开始抽搐。
我木然低头,露出衣袍下一把小巧的匕首,匕首上淬了千机引,只要划破一点点皮肉,她的命便也注定了。
燕月拽住我的裙角,瞳孔涣散,似有不甘。
四周的兵马悉数围过来,却听到沈席玉一句胆战心惊地喝止:「都别动!匕首有毒!别惊着她!」
我捏着匕首,满腔恨意驱使下,跪在地下,将匕首送进燕月的心脏。
第一刀,是为当初的沈席玉;第二刀,是为了我死去的孩子。
燕月吐出血色的泡沫,含混地吐出几个字:「我不甘心…… 女人凭什么不可以……」
我眉眼垂得低低的,轻声说道:「我知道女子不易,但拿人心做祭,饱填自己私欲,你是罪有应得。」
燕月最后抽搐几下,眼珠盯着我,蒙上一层翳后,不动了。
弥漫了一夜的烟火,在天明时,悉数散去。
沈席玉一步步走来,生怕吓到我:「妧妧,松开手……」
我目光呆滞地仰头看着他。
沈席玉咽了口唾沫,在我面前跪下,握住我冰凉的手。
「好妧妧,松开吧…… 她死了。」
皇帝跪下了,在他身后密密麻麻的兵马如海浪般,顷刻间便也随着他跪了一地。
天地间,只有沈席玉的脸,倒影在我眼中。
血色挂在他脸上,斑驳滑稽。
隐忍一个月的情绪骤然开闸。
啪嗒,一滴泪落下来。
接着,响起我悲痛欲绝的哭声。
12
二十岁这年,我成了腰板最硬的人,家中的兵权抵半壁江山。
沈席玉二十八,铲除燕党,成了实权在握的皇帝。
短短一年,江山频遭劫掠,百姓贫苦,再无征战之力。
朝中的大臣再也没有力气为谁做皇帝谁拿兵权的事争执,不出半个月,个归各位,齐心协力为百姓生计出谋划策。
父亲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黑,这日又在母亲面前发起了牢骚:
「开枝散叶开枝散叶,日日就是那些车轱辘话,妧妧为他没了个孩子,他万一找别人开枝散叶,我的妧妧怎么办?」
「行了,孩子的事,可不许再提。」
我出宫回府探亲,刚走到门外,就听见他们的谈话。
回头见沈席玉着一身明黄,正站在树下,专心致志地给我编柳环,周遭围了一圈花,迎风挺括,好看极了。
我折回去,道:「咱们回去吧,他们忙着,没空见我。」
「好。」沈席玉如今什么都依着我,跟当年的沈二一模一样。
他把柳环带在我头上,捋顺碎发,夸赞道:「妧妧好看极了。」
我摸摸柳环,毛茸茸的,已经很多年没带过了。
他晚些时候还要去勤政殿处理政务,陪不了我太久。
回宫时,途径小巷,一个半大不大的孩子像个小牛犊一样冲进沈席玉怀里。
沾满泥巴的手印在沈席玉华贵的衣裳上,留下两个黑漆漆的手印。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和沈席玉都愣住了。
孩子母亲匆匆赶到,吓得脸色惨白,跪倒在地:「陛下恕罪,孩子年幼无知,求您饶他一命。」
沈席玉缓缓低头,五指落在小孩儿稀疏的头顶,分外小心地揉了揉,「多大了?」
「三岁。」小牛犊奶声奶气地回道。
沈席玉蹲下,若有所思地握着他的小手,像是稀罕一个宝贝,「叫什么名字?」
「小牛。」
他母亲爬过来,抱住孩子的腰,「陛下,孩子饿了,草民要带他回家了。」
说完紧张地扯着孩子往回走。
谁知沈席玉竟握着孩子的胳膊,失了神。
沈席玉凶名远扬,人尽皆知。
他母亲一时慌了,哭出声,「求您饶过我们吧!」
孩子感知到母亲的不安,也哭出声,喊着「爹……」
场面瞬间乱作一团。
眼看他把人家吓着了,我轻轻搭在沈席玉的手上,「沈二,放开他吧。」
沈席玉身子一颤,猛得回神,无措地望着我。
那一刻,我看到的他眼底的痴望和痛苦。
我又重复了一句:「让他们走吧。」
沈席玉怔怔松手。
妇人抱着小孩匆匆逃离,只剩下我和跪在地上的沈席玉。
风无声拂过窄巷,天光正好,却照不进人心里。
良久,他捂住眼睛,叹了口气。
我红了眼眶,迟疑片刻,缓缓抱住沈席玉。
张开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进宫前,我曾与父亲促膝长谈。
他说沈席玉当年一出王都,就被燕月给盯上了。
他能捡回一条命,是燕月算计好的。
加之当年父亲的确说了狠话,断了沈席玉的念想,经燕月日复一日挑唆洗脑,沈席玉黑化地彻彻底底。
春日多雨,我亲眼看着沈席玉的旧伤发作起来,疼痛难忍。
燕月为了控制他,下了慢性毒药。
偶染风寒,便咳得直不起腰来。
若不是最后,沈席玉和我父亲一拍即合,彻底拔除燕月的势力,他恐怕命不久矣。
他吃了太多苦。
倘若人的一生,要陷在过往的痛苦的里,止步不前,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13
我住在勤政殿不远处的一处小殿里,没有名字,白日阳光正好,也很清净。
沈席玉下了朝,便与我龟缩在此,大门一关,倒像对寻常夫妻。
这日入夜后,我在殿里燃起了香烛。
沈席玉踏月而归,推开门,室内暗香浮动,暖帐飘扬。
我并膝坐在床上,披一件薄纱,略施脂粉,赤足细腰,无一掩藏。
我静等沈席玉穿过重重帷幔,站到我身前。
他步履很轻,在最后一层帷幔前,停住了。
「妧妧…… 你——」
我没有说话,只是定定望着他的影子。
沈席玉的手伸过帷幔,半天,叹了口气,「妧妧,今夜…… 我歇在外头。」
说完转身朝外走。
「我好冷。」
简简单单一句话,瞬间定住沈席玉的背影。
「你不进来吗?」
沈席玉呼吸加速,声音嘶哑:「妧妧……」
「还是你嫌弃我不清白——」
话音未落,沈席玉已冲入帐子。
他像个失了理智的蛮牛,扔掉外袍,抱住我倒进床里。
束发的红绸落在肩头,墨发勾缠,鼻息交融。
我们四目相对。
沈席玉眼眶红了,「妧妧,我做了错事…… 我不配。」
他还在为李恒忠的事自责。
我摸了摸他鬓角倏然出现的一根白发,「不是你的错。」
「倘若我再仔细一点…… 我们的孩子不会死。妧妧,对不起。」
我揽住他的脖子,轻轻拍了拍他,「没关系,我不会怨你,孩子也不会怨你的。」
我主动吻住沈席玉,试图抚平他心底的伤痛。
久违的情愫顷刻间炸开,沈席玉扯烂了床上垂落的帐子,一遍遍吻着我手背,我的额头。
待到最后一刻,我习惯性地绷紧了身子。
沈席玉明白我的担忧,轻轻吻在我耳边,说起那句重复了一千遍的话,「妧妧,你是天底下最清白的姑娘。」
我抱着沈席玉的脖子,闭眼流下一行清泪。
手指在他的疤痕上停留了一夜,它随着主人的体温,变得炽热滚烫。
临窗的玉兰花饱经一夜风霜,花蕊因水珠的洗礼而变得越发娇艳。
花瓣攒满了露水,撑不住了,风一吹,便汇聚成股,一滴滴落入春泥。
天光照进窗隙,勾勒出床上有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
我动了动身子,沈席玉便轻轻吻着我的耳郭,湿热的气息灌进耳蜗,「妧妧。」
「累……」我闭着眼,发出委屈的控诉。
「是,沈二不好,让妧妧受累了。」
有沈席玉陪着,梦魇渐渐离我远去。
回笼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沈席玉不见了踪影,我起身,宫女鱼贯而入,按部就班地服侍我沐浴更衣。
想去许久未见母亲了,简单用过午膳后,我回了太尉府。
还未进门,就听见父亲的咆哮:「他这是先斩后奏,无礼!」
我悄悄探出头,就见父亲的烟斗敲得桌子咔咔响。
母亲眼尖的发现了我,摇摇头,示意我不要进去挨骂。
「岳父大人,我想娶妧妧为妻。」父亲臭着脸学沈席玉说话,「谁是他岳父!」
我一愣,难道…… 沈席玉来过了?
母亲给了他一个眼神,「好歹问过妧妧的意思……」
「妧妧是我太尉府千金!他…… 他…… 他……」
「他是妧妧心爱之人。」母亲补全了后面的话。
父亲来回走了几圈,语无伦次,「他亲口承认,入府第二日就看上了我闺女!登徒子!不知羞!我能便宜他?」
突然,我被人扯进一个角落,捂住了嘴。
熟悉的气息传来,沈席玉笑瞧着我,在我额头小啄一口,「你怎么跑出来了?不累吗?」
我拽住沈席玉的袖子,红着脸嘟嘟哝哝道:「谁允许你来我家了?」
「我想娶你。」
心脏不受控制的一跳。
我避开他炙热的目光,耳根滚烫,「你空着手上门吗?」
沈席玉一愣,一张俊脸上出现了少有的呆滞,进而流露出狂喜,「妧妧,你答应了?」
我哼了声,「你还从来没跟我提过亲呢……」
沈席玉一把抱起我,吓得我大叫一声。
太尉府的最高处,是一座三层的小楼。
从这儿可以俯瞰整座王都。
他带着我跃上房顶。
此时,日头已然偏西,金辉遍洒。
经历天下易主,王都依然不改当年的纸醉金迷。
一条河穿成而过,金光粼粼,穿红甲的守备军列队而过,王宫立于夕阳之下,巍峨壮丽。
再远,便是连绵起伏的山峦。
风吹起了我的头发,沈席玉从袖子里掏出一枚凤簪,熟练地为我挽起头发。
当年我坐在铜镜前,曾无比憧憬我和沈席玉的未来。
嫁衣一针针绣出了翱翔的凤,被我小心翼翼藏入床底。
我曾盼望有朝一日,被他牵着,走进红彤彤的洞房,大红喜被,鸳鸯成双。
却没成想,这份美梦成真时,已蹉跎了太多岁月。
夕阳的余光照进沈席玉的眼,摔出细碎的金光,倒映着我和连绵远山。
他执起我的手,在暖了三分的春风中,问:「以此江山,聘尔为后,妧妧,你答不答应?」
我扯起嘴角,笑了。
「那就…… 勉强答应一下?」
当年,我和他曾肩并肩,眺望远方。
经年战乱,如今,依然是旧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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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宝
1 《忍冬》by twentine
T 大的言情文很有保障,篇篇都是精品。男主许辉,女主白璐。故事的开始是,女主的好朋友蒋茹喜欢了职高的男主,男主是玩世不恭类型,不过人家有资本,家里有钱,脸长得好看。开头画面就是蒋茹被甩,央求女主去找男主,其实这个时候男主已经不想和她交往了,所以当她说 “咱们分手” 时,男主爽快的答应了。女主长的小小的,给人感觉呆愣不起眼,其实白璐是个很理智,很聪明的女生。事情的转折点是大家都在传好朋友蒋茹偷了家里的钱去做整容手术,而且没几天,蒋茹就休学回老家了。一次偶然的机会,女主开始接近男主,说了一个又一个谎….. 不剧透,T 大的文笔很成熟,画面感很强,没有废话。
同时推荐她的《有生之年》、《打火机与公主裙》、《那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所有文都好看!
2《我的鸵鸟先生》by 含胭
这篇文几乎从头哭到尾,很温暖很治愈的故事。一个青梅竹马的故事,只是男主是个残疾人,女主不矫情,大大的文字很贴合主角的性情。男主顾铭夕,女主庞倩,男主小时候还是个漂亮人见人爱的孩子,因为庞倩的原因发生了一件意外,男主被截肢。真的好看,每个人物刻画的栩栩如生,推荐。
同时推荐《幻梦成真》、《空心人》、《明知故爱》、《那些青春,与爱有关》
3《绊橙》by 这碗粥
这位大大的文我几乎都爱看,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本。女主许慧橙因为被人骗被卖到了场所里,干着特殊生意,遇到了男主。男主精神分裂两个人格,最后一章很有爱当时哭成狗。
同时推荐她的《让春光》、《采红》、《昏黄》…. 大部分文都好看。
4《陈》by 盛世爱
女主梁肆有点坏,高三的时候因为男主陈励深被绑架失去了一只耳朵,男主妈妈觉得对不起女主一直在撮合着他们,剧情就此展开,有点虐,结局好。
同时推荐《我就喜欢这样的你》、《我们互为倒数》。
5《南风已至》by 蔚空
这位大大的文笔也很赞,该文女主因为地震手臂受伤,戴着假肢,刚开始也是喜欢男主的舍友。男主刚开始在女主的眼中形象并不好,是个学渣兼人渣。不过后期男主有变好……
同时推荐《野玫瑰》、《等雨停》、《融雪》、《危爱》、《梦回十里洋场》
6《为了让何玉后悔》by 番大王
我很喜欢作者描述的画面,当时看的时候感动的一塌糊涂。两个主角是从 5 岁开始认识的。一个是千金大小姐另一个是女佣家的儿子。关键是作者没有落入俗套的大小姐一掷千金的戏码,而是长大后两个人的处境颠倒过来。文笔真的很温暖,小孩子的话语、动作描写的很动,推荐。
同时推荐《谁能凭爱意将月亮私有》
7《向生》by 黄三
作者文笔很好,情节很带感。刚开始的女主倪迦是学校的大姐大,和人一起欺辱男主。然后女主再次出现的时候,男主混成了学校的老大,有很多校园暴力的场景描写。
同推荐 《酸梅》
8《伞》by 太后归来
一个孤独的少年和一个声名狼藉的坏女孩相爱的故事。
同时推荐《他站在夏花绚烂里》、《直到你喜欢我为止》。
9《他笑时风华正茂》by 舒远
一个女孩暗恋男孩兜兜转转多年相爱的故事。
10《明月照大江》by 随候珠
文笔搞笑幽默,女主爸爸江校长很可爱,另类的言情文 推荐 。
11《憾生》by 绕梁三日
很早出名的言情文,女主被虐的挺惨的,两个人 纠缠了一生。
同时推荐《城府》
12《百岁之好,一言为定》by 素光同
青春爱情故事,女是个学霸,男主成绩很差,不过男主在计算机方面很有天赋。
13《原来你还在这里》by 辛夷坞
这位大大应该都不陌生,好几部小说都被拍成了电视剧就不多说了。
14《旋涡》by 刘小寐
强取豪夺加虐恋情深的戏码,喜欢虐的一定要看。
15《老街》by 作者玖伍
校园暴力,虐恋情深。
16《爬上月梢》by 希夷
排个雷 be,男女主角最后分开没有相见。女主结过婚,男主是她的学生。女主前夫一直家暴她,为了离婚,她剁了两根手指。
17《春天的第十个瞬间》by 明开夜合
好学生坏姑娘ɝ 爱情故事
18《冬生》by 莫如归
霸气小姐姐爱上小哥哥的故事
19《流年》by 神仙小柚
一个农村女孩的ɝ 奋斗史,女主超级厉害。
20《张公公退休后的日子》by 郑小陌说
这个作者太会写了。这不是我看的第一部男主是太监的文,可是却是我最喜欢的一篇。文笔老辣成熟,推荐
同时推荐《沉默的救赎》、《宦难江山》
21《孟中得意》by 蜜三刀
人类学女硕士假扮掘金女,大大的其他文也挺好看的。
22《流浪的北极星》by 夜惊鸿
前面我很喜欢,后面还可以吧。
言情文看的不多,还有一些好文之前没收藏找不到了………
谢谢大家的喜欢,既然大家看书口味和我差不多,我就不写介绍啦,直接推荐了~
24 月渐寒《立誓》、《回春》
25 含胭《刺猬法则》
26 贝昕《掌中之物》
27 金呆了《低端玩家》
28 这碗粥《乌白》
29 priest《流光十五年》、《无污染、无公害》
30 缘何故《反转人生》
31 沉香灰烬《良陈美景》
32 叶斐然《劝你趁早喜欢我》
33 尾鱼《怨气撞铃》
34 狂上加狂《娇藏》
35 退戈《强势逆袭》
36 蓬莱客《我的蓝桥》
37 随候珠《明月照大江》
38 红酒杯里装狗血《喜过年》、《灰姑娘之路》、《攀云》、《1003》
39 红刺北《砸锅卖铁去上学》很好看啊!!!
连载文,有关机甲类型,女主很强。
ps《风犬少年的天空》电视剧很好看!又燃又暖不一样的青春故事!
40《傻瓜镇的居民》by 樱桃煎,描述傻瓜镇的画风超级优美,生活惬意舒适,如果真的有这个地方,谁不想去呢?
41《你妹归我了》by 富茶礼 女主是学渣,看腻了学霸打脸文可以看一下这一本 ,文风幽默。
42《春日迟》by 蔚空,一如既往的好看!
43《心机灰姑娘》by 晚风茶,现在断更,慎入。
44《风月》by 苏他
45《真爱永恒》by 漫空
46《恩客》by 姒娘
47《雪意和五点钟》by 叹西茶
48《白桃乌龙》by 叶斐然,男主有点可可爱爱
49《寇越》by 品丰,大大的文都挺好看的。个人最喜欢这一本,里面有个绿茶婊和狗朋友太让人恶心了。不过男女主的爱情故事很好看,真的很好看!
50《欲晓》by 品丰,连载文,是我喜欢的类型
51《百无一用是缱绻》by 帘重,连载文。
52《我这么容易爱人》by 纯白阴影,看她的文有种看格言,花火杂志的感觉~
53《青橙》by 木成天,不仅外形酷,内心也很酷的酷 girl 和优秀精英的爱情故事。
54《两人三餐》by 木成天,作者驾驭文字的功底很强,故事很温暖有爱。
55《暗恋深渊》byGK 不想说话 ,第一人称,很有趣。
56《世界之王》by 绣猫,连载文,文笔蛮好的。
57《你好,张近微》by 菩萨低蛮,连载文,女主美强惨,男主天之骄子。从校园到都市,女主很穷,灰姑娘,在校园被欺凌,男主刚开始就被报送,家境优渥。男主单知非很讨人喜欢,因为家庭的原因他很早熟也很自律,对未来有清晰的规划,一开始就喜欢女主的颜,不过没有特意的撩人,而是不经意间,有计划,有手段,有套路的撩!
女主性格要强,但是目前来看是有点笨笨的。不是学神一挂但是很努力,她很难不被与她天差地别的单知非吸引。她的同桌丁明清是个有意思的人,性格看起来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但其实拎的很清。她会把妈妈煮的菜分享给张近微,也会在张近微被霸凌的时候慢慢疏远她。文章有一段话描述太精彩了,“她清楚的很,和张近微走太近的话,意味着自己要隔绝大多数女生,丁清明不愿意承受这种精神上的校园冷暴力。” 看文的时候虽然知道丁明清这样做无可厚非,可还是有点心疼女主,但这样的描写才是最真实的。女主的家境,性格,丁明清的家境,性格,还有其他每个人的性格都在慢慢推动故事的走向。
所以,看到现在我最喜欢的人是谢圣远,太简单太可爱了!
58《童话》bygoodnight 小青
59《星火滚烫》by 梵瑟,学霸和学霸,双向暗恋。
60《我和老秦》by 微胖界的小巨星,第一人称,平凡的爱情故事。
61《身娇体软男 omega》by 红刺北
62《阿吱,阿吱》by uin
63《基因迷恋》by 艳山姜
64《脏脏的香味》by SS 夫人(连载文,估计坑了)
65 《偏航》by 法采
66《不负春阳》by 南枝
67 《碰瓷翻了车》by 含胭
68《实用主义者的爱情》by 孟中得意
69 《那一天》by 七宝酥
女主成茁在决定去死的那一天遇到了男主,男主很有魅力,目前只更新了 6 章,作者讲了随缘更。
《鱼汤面》by 七宝酥
毒花与野草的故事,很喜欢最后一段话
“凡世间上位者,有人靠钱,有人凭权,有人天生好运,自然也有人脚踏鲜血,你绝对不是最坏的那个。”
“毕竟,还有我。”
70 《异香》by 狂上加狂
古风文,女主太聪明了,情节很吸引。
71 《早春晴朗》by 姑娘别哭
职场文,还不错。
72《无何有乡》by T 大
青梅竹马 游戏 的故事
73《洞房前还有遗言吗》by 且墨
还没看,同学强推说好看!
74《第十二颗星》by 黄鱼听雷
暗恋文,女主敏感类型,前期男主有女朋友,后期在一起。
75 《没有人像你》by 岁见
敏感少女 X 天之骄子 暗恋文 HE
76 《去你的岛》by 番大王
意难平,我游走于灵薄狱。死时心愿未了,我以为我还没去过你的岛。
让我再吃一口吧
1.
“我将来是要做皇后的。”
牢里遍体鳞伤的少年蓬头垢面,只有盯着我的那双眼睛又冷又狠,亮得惊人,他沉默片刻后,不屑地冷笑一声,嘶哑道,“所以呢。”
我华贵的裙角沾了潮湿的土,绣鞋踩在破旧不堪的青石砖上。
“凉国的公主们如同匣中明珠,” 他怪异地笑几声,继续咬牙切齿道,“过分招摇、又惹人生厌。”
我没说话,他便显得更为愤怒。
“滚!少学你那恶心姐姐的做派!” 他气得剧烈咳嗽起来,大口喘气,好半天才缓过来,“ᠪᠥᠭᠡᠯᠵᠢᠰᠦ ᠬᠦᠷᠭᠡᠮᠡ!”
是草原那边的勒语,我听不懂。
但是没关系。
“所以……” 我蹲下身平视他,放轻声音,“你就得当皇帝。”
他一时愣住了,
下一刻,我抓住他的手,他的手掌冰冷且血迹污泥混合,冰得我僵住一瞬,那把冒着生命危险偷来的钥匙在我俩的手心被紧紧扣住。
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我打断了他。
“我是凉国最不受宠的公主,但我从来想要什么,就一定得得到什么,这次也不例外。”
“我一定会成为草原上阿云赫的皇后。”
他许久没有出声,
那只瘦削却格外有力的手扣紧了我。
“阿云赫向阿罗神起誓,草原上的落日和狼群都为此见证,我会是公主最忠诚的盟友。”
“明年春天,公主会成为我草原上的新娘。”
我笑起来,“还有么?光是这些可不值得我心动”
他盯着我,我不甘示弱,
“阿云赫。”
他终于开口,声音暗哑,却带着十足的、草原特有的真诚,
“你会拥有阿云赫,公主。”
我把钥匙彻底交给他,用手帕扎上他腕上的伤,手帕上的绣字被染红,
“成交。”
- 我是凉国最不受宠的公主,凉国国姓为蔺,我单名筠,小字安和。
但我这一生,都不会安和。
缎雀又提进来一桶热水,“殿下,要寻太医么?”
我咳几声,在热气缭绕中摇头,“风寒而已,我身子向来不好,想是昨夜忘关了窗,让风吹着了,不碍事。”
“是。”
外面淅淅沥沥的落着雨,我把自己泡进热水里。
阿云赫不是一般人,从我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就这么觉得。
他是草原上的狼崽,想要的东西只要咬住就绝不会放手,他想成为草原的主人,只可惜一时被我漂亮的姐姐迷了心智,踩入牢笼。
不碍事,阿云赫。
也只有这样,我才能施恩于你。
盟友。
- 部落第五子——阿云赫死于凉国牢狱,恰逢火起,尸首难辨。
勒族首领悲痛欲绝,皇帝为显体恤,下旨本朝十七公主和亲,以示安抚。
十七公主——安和,欣然领旨。
- “殿下。” 缎雀闷了许久,终于出声。
我懒散应道,“嗯?”
“你马上就要远嫁草原……”
“对,” 我笑一声,“我,欣然远嫁。”
“但那首领的年纪都……” 缎雀叹一口气,没再继续说。
我换了个姿势看书,随意摆手,“下去吧。”
“是。”
宫中之人不可尽信,祸从口出,谁知道缎雀这张皮下藏了颗什么心呢。
至于和亲……
有风从窗缝泄进来,带着雨后的湿气和青草味儿,我开始昏昏欲睡。
真是做梦。我只会嫁给自己中意的狼崽,至于那匹黑皮老狼,我自有办法拖延。
不知不觉间,困意渐长,我也由着在这凉风里睡下,生病真是个再好不过的拖延办法。
风止,
我猛然睁眼,一只冰凉的手捂上我的嘴。
阿云赫头发微乱,风尘仆仆地半跪在我榻前,他气息还未喘匀,低声唤道,“公主。”
我拽下他的手,坐起身惊道,“你此时不是应该在回草原的路上么?!”
“我半路回了头,我的部下两日后会趁着黑夜到达部落。” 他的汉语稍显生涩,声音低低的,带着鲁莽的少年气和游牧民族的踏实。
此刻他面容照前几日干净许多,小麦色的皮肤,寒亮有光的眼睛,高挺的鼻骨,还有形状漂亮的唇。
带有草原独特的侵略感的美貌。
“为何回头?”
“为公主安心。” 他认真且坚定,“公主只会作为阿云赫的新娘去到草原,这是我的承诺。”
我一时呼吸微乱,没有言语,眼睛无措乱瞟间,看见他腕上手帕。
绣着:筠。
“我自有我的办法。” 我不愿意让自己显得弱势。
“公主聪慧。” 阿云赫点头,“但伤身是下策,公主珍贵。”
我沉默片刻,岔开话题催促他快走,不要耽误计划。
但阿云赫格外认真,一定要我答应用他的办法,不得擅自害病。
我无法,只得答应。
阿云赫走到窗边要跳之际,又跑回来,拇指点一下我眉间,接着,额头轻轻碰一下我额头。
像是某种礼仪。
“公主,你拥有阿云赫。”
又一次承诺。
直到他身影消失,我才反应过来,掩饰什么似地低头。
心跳不止。
- 阿云赫走后,这个夏末仿佛终于舍得离开,日子入秋。
凉国的秋初总是落雨,叶片萧瑟,片片坠着晶莹的雨珠,让人打心底里生出阵阵冷意来。
我跪在冷硬的地板之上,尽力保持后背挺直,被毒打过后的缎雀在我旁边趴着,没有声息,不知是死是活。
“十七妹妹,” 大公主还是那副要人性命的毒艳模样,手上虚虚握一卷佛经,“本宫听闻,你宫里的炭火不够?”
我落下眼泪,只是摇头。
“妹妹,这不过秋初,你这怎么就用得上这么些炭火?” 她笑意盈盈,吐字如刀,“该不会是学我们的翎妃娘娘,要学番邦火舞吧?”
那支舞其实叫火灵鹤,是十年前我母妃为我父皇学的生辰祝舞。
但她没来得及跳上这支舞,就被当时皇后——大公主生母安了个巫蛊伤人的名头,命就没了。
有人说我母亲是巫女,她生得极美,双瞳异色,本是最下等的舞女,却被皇帝一眼看上,生下了我。
她们厌恶她、恨她,但要是说一点畏惧都没有,也不太可信。
我母亲死时诅咒她们会被砍断双脚、嗓子毒哑,一无所有。
皇后三年前失足落水而死,诡异的是当晚没有任何一个宫人听见她呼救。
大公主不会不怕。
所以她处处刁难、变本加厉,妄想挫平我的志气、磨断我的脊梁。
“殿下,” 我低头,攥紧衣衫布料,“是十七贪得无厌、追慕奢靡,望殿下饶恕十七和十七的宫人。”
许久,
大公主虚假地笑一声,“好妹妹,本宫素来知你眼皮深浅,你今儿个便在我这好好抄经,去去晦气吧。”
佛经被扔到我面前的地板上,我咬牙磕头,“是。”
我想要的终会得到。
手染血腥之人必成血腥。
长姐,今日我所抄经文必然化作寸寸弯刀,终有一日,
割断你的喉咙。
- 第二日天光微亮时,嬷嬷夺走了我手中的笔。
胳膊和手腕酸痛难忍,浑身忽冷忽热,头脑昏沉,呼吸灼热。
我被宫人拎出门的时候,晨光透过层叠树梢映在我脸上,唤醒我半分意识。
糟糕,
答应狼崽不生病的。
他该不会以为我故作聪明、骗他的吧?!
盟友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
这可有点棘手了。
- 我回栖月宫里后,强撑力气寻来纸笔,写下寥寥数字,又去开关着鸽子的竹笼。
几次尝试,才终于打开。
鸽子急得扑棱翅膀,啄啄我的手背,似乎在担心我。
这草原的鸟倒是比宫里的人都通些人情。
“去吧。”
我将信绑好,打开窗。
看着它飞走后,才爬到床上任由自己昏睡过去。
- 再醒来,是个面生的宫女守在床边。
“缎雀呢?”
“姐姐在屋里养着,嘱咐我来照顾您。” 宫女低眉顺眼,想必是缎雀信得过的人。
我点头,熟练地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苦死了。
“蜜饯在梳妆台上柜子里,给我拿过来。”
“是。”
糖浸的梅子中和了苦味,我又嚼了一个。鸽子飞出的窗已经关上,我看着发闷,让她把窗户打开。
她迟疑一瞬,还是打开了。
呦呵,缎雀好手段,这栖月宫里还有这么听话、不多嘴的丫头。
“你姐姐身子怎么样了?”
她愣住,略显诧异地瞄我一眼道,“还好。”
我垂下眼皮,“下去吧。”
“是。”
- 阿云赫的信在第三日抵达。
彼时,我正扶着床边咳血,满头冷汗,喘气艰难。
父皇大手一挥赏了不少名贵药材,吩咐太医务必用最快的时间让我痊愈。
好笑,
那些药汤让我偷偷吐了一半,痊愈?
没用人参吊命就算我嗓子眼扣得不勤。
- 太医愁眉不展地回去复命。
我挥退左右,
鸽子扑棱着落到床边。
阿云赫的信也不长,字迹潦草,像是初学者,简单表达了一下他的信任不会因此小事崩塌,又大概说了下目前草原那边进展顺利。
具体的计划只字未提。
防备心很重。
同小时候一样。
那时候,我母妃正是受宠的时候,她虽对我不甚亲近,只一心期盼腹中的儿子,但不得不说,身为宠妃之女的我,也当过一段时间如珠似宝的公主。
我在猎场偷跑去玩,没人敢说什么,也没人敢忤逆我跟上来。
直到夜里,我才收了胆子。
我在林子里走失,寒风吹过我的脸庞,若有若无的兽啸传来,吓得我缩在树上不敢动弹。
“ᠲᠠ ᠬᠡᠨ ᠪᠣᠢ ”
树下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我趴在枝杈上小心翼翼地看过去,
一个草原打扮的小男孩仰头看我,借着月光,我看清他眼中浓浓的警惕。
“我、我是公主,” 枝杈摇晃,吓得我的声音也颤颤巍巍,“你能把我送回去吗”
“ᠪᠢ ᠬᠢᠲᠠᠳ ᠦᠭᠡ ᠰᠣᠨᠣᠰᠴᠤ ᠲᠥᠬᠥᠭᠡᠷᠡᠬᠦ ᠦᠭᠡᠢ ᠃”
我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又急又怕,
“你、你必须要把我送回去的!我可是父皇最疼爱的公主!”
男孩仿佛听见有人喊他,看我一眼后转身要走,
我怕极了,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胡乱用袖子抹了抹,哽咽喊道,
“你们草原人都见死不救嘛?!你们那个、那个阿罗神不会原谅你们的!”
应该是听见了熟悉的字眼,男孩终于回头,看见我的泪水有些无措。
“ᠪᠤᠤ ᠤᠬᠢᠯᠠ,” 他又走回树下,伸开双臂,“ᠪᠥᠵᠢᠭᠯᠡᠴᠢᠬᠡᠶᠡ ᠂ ᠪᠢ ᠵᠠᠯᠭᠠᠭᠠᠳ ᠲᠠᠨ ᠳ᠋ᠤ᠌ ᠬᠡᠯᠡᠶᠡ ᠃”
我实在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但看他的样子是要接着我,我擦擦眼泪,颤抖着往下跳,尝试了几次都不敢,
树实在太高了。
男孩叹口气,收回手。
我以为他要走,正欲再哭,却见他身手敏捷地上了树,不过几下便到了我身边,逆光半跪,
我一时看愣了。
“ᠳᠤᠮᠳᠠᠳᠤ ᠣᠷᠣᠨ ᠤ᠋ ᠥᠬᠢᠳ ᠪᠦᠷ ᠴᠢᠮᠠ ᠲᠠᠢ ᠢᠩᠭᠢᠵᠦ ᠤᠬᠢᠯᠠᠬᠤ ᠳᠤᠷᠠᠲᠠᠢ ᠭᠡᠵᠢ ᠦᠦ ︖”
我不明白意思,胡乱地比划让他带我下去,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伤口。
应该是爬树时刮到的,手背上一道血痕,我吓了一跳,赶紧拽出手帕给他包上,“本、本公主的手帕是碧云丝的,便宜你了便宜你了……”
男孩没说话,只是眸色深深地看我。
包完后他也不动,我紧张地咽唾沫 ,月亮越过他肩头,我逐渐看清他半边脸,长得有点凶,像只小狼。
我有点害怕,
小狼却突然笑了,眉眼柔和些许,轻声道,“ᠦᠨᠡᠨ ᠭᠣᠶᠣ”
我还没反应过来时,他一伸手把我的胳膊绕过他的脖颈,然后整个人被甩到了他背上。
不过几瞬,我再睁眼时已经到了地上。
但他并没有放我下来的意思,我搂紧他的脖子不敢作声。
大概走了一刻钟,终于看到火光。
是我父皇的大营。
他放我下来,我到了自己的地盘,那股刁蛮气势又冒出来,
“你现在跟着我走吧。”
我抬手指了指,“我是公主,你要什么都能赏你!”
他似乎是懂了,摇摇头。
我觉得被轻视,有些恼怒,刚想说话,却被他一根手指点在额头,“ᠥᠯᠵᠡᠢ ᠪᠡᠯᠭᠡ ᠲᠡᠢ。”
我愣住。
营帐方面似乎有人发现了我,喊着十七公主,举着火把往这边跑,温暖的火光映出对面的面容,小狼黑沉沉的眸子里闪出亮色,左耳上银环微晃,
此刻我耳边骤然寂静,
他的手指还没离开,声音再次低低响起,生涩的汉话中透着游牧民族的虔诚和裹着稚气皮囊的温柔,像是某种祷告,
“吉祥。”
- 我昏昏沉沉地睡了好些时日,直到某一天,大公主身边的嬷嬷来看我。
“小公主这身子,可是脆得很哪。” 老嬷面容又凶又冷,面无表情道。
我直觉不对劲,只能故作柔弱不说话,只是细着心思留意她。
却未曾想她并不准备同我磨牙,招了招手,拿起一碗汤药就往我嘴里灌。
我推搡不过,汤药呛进大半。
“小公主,” 这老刁婆拉长声音,“老婆子替长公主传话,和亲事大,小公主还是别摆弄自己那些小聪明,乖乖去吧。”
我攥紧被角,气得发抖。
“你吐一日,老婆子便灌一日,小公主,你还嫩得很呢。”
她甩甩袖子出门,
我一拳捶在床框上。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蔺晨!
我要你死,我要你死!!!!
- 阿云赫断了联系,鸽子找不到人,又飞了回来。
我气得把纸笔扫落在地。
母妃被她们陷害至死…… 不、不对,皇帝怎么会在乎一个女人,宫里漂亮女人比树叶还多,他才不在乎!
要想扳倒蔺晨,我先要拿到她母亲… 哦现在是她自己了,我要拿到她勾结母族朝臣贪墨军饷的证据,这些事我母妃知道,她给我留下的信里清清楚楚,但皇帝不知道,对,他不知道,
但和亲日期将近,我派出去调查的人却还没有回信,什么时候能有?!什么时候能回来?!
没关系、没关系,至少他们绝对是忠诚的,他们要么是母妃的亲信,要么是那个虎云将军的人,他倾慕我母妃,不会背叛我母妃……
我把自己缩在椅子上,焦躁难平,只能咬住手指缓解烦虑。
背叛、背叛……
草原的狼也未见得多么忠心!
我得自己来,得自己来,
没有人支撑我。
我的思绪逐渐平静。
不过是蔺晨而已。
我是十七公主蔺安和,我想要的一定能得到。
- 和亲车队出发的日子将近,我被一碗碗补药拽回了生气。
出发那日,我独自在梳妆镜前坐了很久。
看镜子里这张脸。
漂亮,又单薄。
眉毛太浅,眼尾太挑,唇太薄。
不漂亮。
我闭眼,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然后唤来缎雀为我梳妆。
是最规矩的公主仪容,花钿贴在我额间,
这是女儿要出嫁前的传统,贴花钿,见新郎。
我戴上面纱,由缎雀扶出宫门。
拜别之时,我平淡地抬眸仔仔细细地看了蔺晨一眼,她还是笑得明艳,令人作呕。
“姐姐,” 我叫她,一字一句道,“保重。”
她的笑容冷下来。
我转身,
迎着朝光,逐渐走近车队。
“参见殿下。” 虎云将军 – 蒋赋同我规矩行礼。
“将军,烦请您送我这段路吧。”
蒋赋身形僵住,“卑职理应护送公主出京。”
“送我这段路。” 我重复道,“母亲肯定也这样想。”
自古只有父兄送女上花轿。
蒋赋沉默许久,终于低声道,“好,我送您。”
我抬起头,挺直了脊梁,一步又一步迈向马车。
霞光倾洒,钟乐同起,
宫人拜叩两侧,随从弓身行于我后,
蔺朝被奉为战神的将军亲自送我出嫁。
公主出嫁,理当如此。
- 车队需行进一月之久,我却必须身着繁复礼服,不得随意。
令人厌烦。
此次和亲,蒋赋只负责送我出京城,我们只来得及匆匆交谈几句,车队便出了城门。
不过还好,在分别前,我已经明了现在只差河州一位告老还乡的官员证词,便可由蒋赋到朝堂之上陈列蔺晨母女罪状。
但他似乎有些身体不适,据他说是咳疾复发。
我心中总有不好预感,但时间短暂,只能暂且放下,转而思考进草原后的应对。
- 车队行进半月后,鸽子似乎晕车,蔫蔫地缩在笼子里。
到了重要时刻便指望不上,和它主人一样。
我如此想着,不免忿忿,书也看不下去,只得闭目养神。
我倒也习惯了马车的颠簸,在这颠簸中竟有些安心。
直到什么东西,砸到我的车厢之上。
“誓死保护殿下!”
是缎雀的声音,似乎受了伤。
几乎是一瞬间,我就明白了情况。
蔺晨不只是想让我离开皇宫,她太懂得斩草除根这几个字,
她要我的命。
- 一只羽箭猛地刺进马车,我侧身险险避开,心知躲不是办法,蔺晨熟知车队随行人员,既然派出了人,那车队必然不是对手,说不定还有反戈的人。
我想拽掉沉重发冠,但这东西由金簪束于我头上,真不是靠蛮力的东西,我没办法,只好脱去太繁琐的外袍,随便扎紧宽大袖口,撩开帘子跳下车。
“殿下小心!”
缎雀挡过来,她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
我攥上她手腕,扯着她往人少的方向跑。
“看好公主!她要跑!”
我不敢回头,只能拽着缎雀拼命地跑,慢慢的,变成了缎雀拽着我跑。
胸口仿佛快炸裂了似的疼痛,腿像灌了银水一般,我们费力前行,
但不出所料,很快被杀手围住。
我几乎脱力,满头冷汗,仿佛下一瞬就要瘫跪在地上,只能靠意志力苦苦支撑。
“你们是什么人!” 缎雀挡在我身前,手怕得发抖,“你们好大的胆子!”
我艰难地把她拉到身后,“你们不过听人办事,要公主的命,这奴才,便不必做那刀下亡魂了吧?”
“十七殿下,若你是我,可会留下哪怕一条性命”
我不会。
所以,他们也不会放过缎雀。
“殿下,得罪了!” 那人大喝一声,剑直冲我而来。
我呼吸停滞,强忍恐惧睁着眼。
我要看清这些人,我得清醒地去死,哪怕坠至阴狱,也要化作厉鬼,咬掉凶手的头颅。
然后,
滚烫的鲜血溅在了我脸上。
那人临死之前惊愕地瞪大眼睛,僵硬着还想回头看,我却先他一步看见了前方的人。
那匹黑马上的人蒙着面,只有一双狼似的眼睛露在外面,狠戾、凶悍。
他带着队伍跳下马,高声呼喝我听不懂的勒语,转瞬和杀手厮杀起来。
我后知后觉地感觉左眼刺痛,是血水进了眼睛,我猛地捂住眼睛,一时间有些站不稳,但随即倒进的却不是缎雀熟悉的怀抱,
而是陷入了一股陌生的、富有侵略性的气息里。
“阿云赫。”
我忍痛仰头,用另一只眼睛看他。
阿云赫胳膊格外有力气,箍住我的腰把我带进他怀里,隔着布巾,他的声音闷哑生涩,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音色格外吸引人心神,“血进了眼睛要用水清洗。”
我还没等说话,便有清水浇灌而下。
冰凉的触感促使我不由自主地抓紧他身上布料。
许久,眼睛疼痛稍缓,面纱浸了水覆在我脸上实在不适,我一把扯下,大口喘气。
阿云赫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条手帕,擦干我脸上的水,眉目硬朗,眸光专注。
“ᠱᠢᠢᠳᠦᠭᠳᠡᠯᠡ ᠃!”
远处有声音传来,是阿云赫的人。
阿云赫仔细检查我脸上还有没有水,头也不回命令道,
“说汉话。”
“…… 是,首领,都解决了。”
“殿下!” 不远处的缎雀有些迟疑。
我示意她没事,然后伸手抚上腰间的手,虚假地笑一声,拉长声音阴阳怪气道,“来得真及时,我的继子。”
怎么不等我和你父王入洞房的时候才来!
我直直瞪进那双锋利眸子里去。
阿云赫挑眉,胳膊收紧,然后拽下他的布巾,轻轻遮住我下半张脸。
“ᠦᠨᠡᠨ ᠭᠣᠶᠣ。”
是他小时候在我面前说过的那句勒语,那时候他上了树蹲在我面前,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
我力气透支,本全靠他手臂支撑,此时懒散地挣扎一下,挣扎不开,便冷声道,“说汉话。”
“漂亮。”
阿云赫面色不改,只是低头更近些许。
我被这直白的夸赞刺得呼吸微乱,慌忙侧过脸去。
“我说过,”
距离太近了,阿云赫独特的气息扑在我脖颈出,滚烫、危险、惑人。
他声音放低,附于我耳边继续下半句只有我能听见的话,尾音沙哑,又野又狠,
“公主是我的。”
顿时,心如擂鼓。
- 我们需要抛弃马车,临行前阿云赫问我还要拿些什么,我只让缎雀去把那本看到了一般的游记收好。
“没了?” 阿云赫侧头问我。
“嗯。” 我屈尊降贵地应答一声。
下一秒就被举到了马上,惊吓之余我赶紧抓住缰绳,却被紧随而上的他强行掰开手。
我皱起眉回头看他,对方一手箍住我的腰,一手把我的手扣到他腰后,我挣扎不开,只能作罢。
阿云赫抓住缰绳,自然地将我环在怀中,低声道,“抓着我。”
似乎是不满。
又像某种誓死守卫领地的凶兽。
没等我回应,他一声高喝,纵马疾奔,
我以前没有骑过马,此刻过快的速度唬人得很,我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攥紧阿云赫腰间的布料,闭眼靠进他怀里。
蓦地,耳边传来一声不甚明显的轻笑,
我大着胆子睁眼看他,阿云赫毫不遮掩,长眉微挑,一种餍足的得意。
阳光洒在他脸上,他笑起来,露出个小小的虎牙,野性难驯的少年气。
见我抬头,手下便箍得更紧,诱哄似地压低声音道,
“抓紧点,公主。”
我不说话,又靠倒在他右肩,只是手下用力,更攥紧了些。
十七岁的小狼会唬人。
- 我被带到了他们一处临时落脚点。
阿云赫纵马冲进去,几个部下看见他,也不行礼,高声呼喝着我听不懂的勒语。
应该是 “首领回来了” 之类的话。
就像,家人似的。
“从现在开始都给我说汉话,这几日不是让你们练了么?”
我挪开视线,阿云赫的胸膛处能清楚地听到少年格外有力的心跳,鲜活、自由。
“这就是公主吗?”
这蹩脚的汉话,我实在仔细分辨了一下,才勉强领会对方的意思。
阿云赫勒住马,先是仔细检查了我的状态和装束,确认没有问题后高声回答:“是!”
我皱眉看他一眼,
这里未必所有人都值得信任,和亲公主在这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对方却笑起来,隐约可见的虎牙像某种小兽,本就靠近的距离更加缩短,我条件反射想避开,却被他箍紧了动弹不得。
他直视着我的眼睛,仿佛要望进我心里去,毫不掩饰的侵略性,仿佛对某些东西势在必得。
阿云赫再次开口时声音愉悦,掷地有声,
“公主是我抢来的新娘。”
“天神指引我看见中原的宝珠。”
“少卖弄中原肉麻话了,阿云赫!” 有个络腮胡大汉笑声爽朗,“快看勒达猎到了什么?”
我垂眸,任由阿云赫抱我下马。
“是羊吗?”
“嘿,你猜得准!”
阿云赫示意我去去就来,我轻轻颔首,他便跟着走远了。
- “殿下,勒族王子救了我们?” 缎雀走近小声问道,似乎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显而易见,我们总不会死在今晚勒族人的帐篷里。” 我有些疲累,扶上她的手。
她声音轻松不少,“勒族王子认清了大公主的嘴脸。”
“是啊……” 我虚假地笑一声,“可真,快啊。”
远处几人正在热火朝天地讨论,没有注意到我这边。
“不过太容易转变感情的,” 我借着布巾遮挡冷笑,倾注恶毒,一字一句道,
“叫白眼狼。”
- 我们并没有立刻动身去往草原,阿云赫不曾对我说起原由。
我并不太关心,因为我最近的心思大多放在了和蒋赋的通信之上。
蒋赋在联系上我之后,伪造了我的尸体。
十七公主身死的消息传回皇宫,皇帝震怒,而大公主果然做好了泼脏水的准备,若非蒋赋暗中斡旋,十七公主早成了个私奔被害的荡妇。
大公主一派有意压下此事,蒋赋亦在其中推波助澜,正好借此迷惑对方,使其松懈,他便能更好地去寻那位证人。
我内心平静地烧掉了信件。
死了一个十七公主,还有十六公主能去和亲。
最是无情帝王家。
我同宫里的人都不曾有过什么交情,但也不认为十六和亲是我躲过一劫的挡箭牌。
苦难换个人来经受,并不值得庆幸。
我得在十六的车队抵达草原之前,扳倒蔺晨,才能进行下步计划。
“公主。”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突然响起。
我手一抖,被火苗烫着了指尖。
阿云赫几步迈过来要看,我猛地起身退后一步,“放肆。”
他皱眉,抓抓头发,“我看看你疼不疼。”
“不必,” 我垂下眸子,冷声道,“我自有分寸。”
“公主,你生气了?” 他难得地有些无措,语气中带了些小心。
“不敢,” 我假笑一下,“我早说了,自己不过是个最不受宠的公主,你不必如此。”
“生的什么气?”
浪费唇舌,我不准备继续纠缠,转身便走。
阿云赫追上来,刚想拉我,被我凝了一眼,又把手收回去,改为在我旁边觑着眼色倒着走,“哪个不长眼的给了你委屈受?”
“我说错了话?”
“你气你那个姐姐?”
我停下脚步,不耐道,“你有完没完?”
“那个女人?” 阿云赫皱眉,眸中带有草原人特有的残忍狠戾 “惹你?我会杀了她的。”
我只冷笑,“好轻巧,前几日还被人家迷得神魂颠倒,几句话便中了美人计,身陷大牢也不舍得咬人一口,如今倒成了想杀就杀的?”
阿云赫有些怔楞,耳边银环微微摇晃,莫名可爱。
我撇开视线继续道,“另外,少把自己的心思加到我身上来,你要杀便杀,别说一些为了我的话,我担不起。”
“… 你吃醋了?”
“?” 我觉得他有病。
阿云赫笑起来,又露出小虎牙,“她远比不上你。”
真的有病。
我得离他远点。
“公主!我说的是真的!” 他还在后边喊,
我加快脚步。
他又追上来,“公主,我迷的是你,只有你才是我同天神许愿的小新娘,”
“…… 孟浪!放肆!” 我气恼,甩袖逃跑。
太孟浪了!
没有规矩!
放肆!放肆!!
- 我身体不好,平日里吹个风都要倒三天,但或许蔺晨真是在补药里下了功夫,如此奔波,我竟能一直挺到今日,才发起高热来。
“殿下,” 缎雀不断替我擦身,换冷巾,“还是得请大夫来吧。”
我勉强摇头,强忍喉间涩痛道,“我有分寸,再去烧些热水,发一晚汗就好了。”
三日前,阿云赫就带人出去了,我猜测是草原那边的事。
这个临时落脚点只留下了少部分人,以防万一,我同他们并不亲近,再加上语言的原因,我们之间的沟通也并不是很顺畅。
没必要兴师动众,久病成医,我了解自己的身体,死不了的。
缎雀沉默片刻,还是应了。
昏沉间冷热交替,我浑身都是汗,裹在被子里,热得睡不着觉,却又实在疲惫困倦,几缕头发湿哒哒地黏在脸颊上,有点痒,我却懒得去拨。
缎雀不知给我灌了什么,应该是热水,迷迷糊糊喝完后片刻,热汗更甚。
偶尔翻个身便感觉有冷风从缝隙处钻进来,凉得我醒一阵,缓过来就又睡过去。
如此反复许久,我终于忍不住,艰难地撑开眼皮,应该已是深夜,黑漆漆的,没有光亮。
我热得不行,伸出一只胳膊,感觉汗在风干,舒畅不少。
正欲再蹬一脚被子,却忽然被人按住了腿。
我一惊,抬眼去仔细看,于黑夜中勉强辨认出一道人影。
“你——” 我喉咙干涩,没等说完,已经咳起来。
黑影单膝半跪,沉默着喂了我一口水,
我便认出了人,
“阿云赫。”
“嗯。” 阿云赫闷声应道。
半晌无言,
“你怎么回来了?” 我没精打采地开启话题。
阿云赫干脆坐到地上,肩膀靠在床边,成某种守卫姿态。他一边替我掖被子一边低声问道,“怎么不告诉我?”
“什么?” 生病导致脑袋迟钝,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难受,” 阿云赫趴到我床边看我,头离我更近,哄人似的,“怎么不告诉我?”
我一时又不知怎么回答,仿佛怎么说都显得矫情。
“要我时刻把公主锁在身边,才乖么?” 狼崽子手指绕起我一缕头发,语气认真,不像说笑。
“告诉你又能怎么样?” 我心烦意乱,胡乱应答,“而且我有分寸,不是什么大病。”
他没说话,松开我的头发,转而勾上我露在外面的手指,我躲避不及,被他撑开手掌,十指相扣。
我又羞又气,哪怕自己不受宠,前半辈子也没遇见过这么放浪的人。
“放肆!” 我几乎没有力气,挣扎不开,色厉内荏骂道,“你怎么这么孟浪!草原上的狼崽子不要脸!”
“不要脸?” 狼崽子声音低涩,似乎是生气了,重复我的话,“孟浪?”
我不知他要干什么,只觉得危险,便咬着嘴唇不说话。
“公主,”
他声音更低,听不出喜怒,低头于我指尖落下一个吻,我惊得伸出另一只手,再次挣扎起来,却都被他轻松钳制。
“狼崽子还有更孟浪的。”
下一秒,狼崽子倾身俯过来,一手掐住我两只手腕压在上方,一手钳住我下巴,唇就压下来。
莫名其妙的怒气和占有欲辗转于唇舌之间,淹没在我不成句的碎音片语里。
“嘶……”
阿云赫没管自己唇上被我咬出血的伤口,反而拇指压在我唇边,皱眉气道,“别咬。”
我偏头躲开他的手。
“公主,” 他气息不稳,估计是忍了又忍,强忍住脾气,咬着后槽牙讨好道,“我就是想你了,我不想你难受,我看不了。”
我没说话。
他就埋在我颈间,低声认输道,“错了… 我错了…… 公主……”
“……”
“我下次问好再亲,行吗?”
“没有下次!” 我低骂道,“登徒子!狼崽子!”
欠揍的少年闷笑继续道,“我知错了,公主,你再咬一口?
我几乎想都没想,一口咬上他肩膀。
他闷哼一声,尾音性感,笑得更放肆。
“中原的小羊崽子也会咬人。”
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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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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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过最疯狂的事情是什么 – 10 年,妹妹留下一张纸条偷偷去缅甸打工失联。 纸条上说:哥,学费的事你不用愁,妹妹供你上大学。 后来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了。 母亲去世后,我去了缅甸。找到妹妹就是我唯一的信念。 01 在缅北,无数人被锁入笼中。 她们就像被圈养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