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霸凌我的人，成了我哥哥。
他白天在学校把我推进厕所里羞辱，晚上在爸妈面前揉着我的头笑得温柔。
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我这样的人，无论被折磨成什么样都不过分。
1
陆有枫在凌晨一点时进了我房间的门。
他插着口袋，满意地望着缩在房间角落里的我。
「真乖，今晚没锁门。」
……
昨天我锁了门没让他进来，第二天他在厕所里剪断了我的肩带。
黑夜里，他清闲地走到我身前。
那张堪称完美的脸，笑起来，在我眼里却如同来自无尽深渊的恶魔。
下巴被他捏着，然后衣襟前的纽扣被他熟练地解掉。
他的手，停留在我的锁骨上。
指腹燎起的那片陌生温度让我下意识地缩了下，反倒换来他戏谑的笑。
男人压低了身，凑到我耳边。
「在你这里。」
陌生的温度一瞬间透过皮肤传遍全身。
「纹上我的名字好不好？」
我猛然惊恐地推开他。
他直起身，无所谓地笑笑。
「我开玩笑的。」
……可每次陆有枫开的玩笑，都在我身上应验了。
他的目光无所事事地略过我的衣架，然后随手指了件裙子。
「明天穿这个吧。」
是，陆有枫成了我重组家庭的哥哥后。
连我每天穿什么，他都要控制。
2
陆有枫他讨厌我。
这是我在转进新班级后，第一次见到陆有枫时，清晰而明确地知道的事。
他是学生会会长，年级前十。
长得帅，人缘好。
所以他想要把暴力灌输在一个人身上，简直太容易了。
先开始，是同学的孤立。
知道陆有枫看我不爽后，几乎就没有什么人愿意接近我了。
然后，他们开始对我付诸暴力。
其实陆有枫不怎么喜欢对我动手。
但他有的是办法把我的尊严狠狠地碾碎，让我这个人怎么也抬不起头来。
他把我养了很久的长发剪碎，然后摁着我的脑袋，逼迫我看自己绝望的表情。
喊人用洗不掉的画笔在我书桌上写不堪入目的词语，引来班里所有人的哄笑。
我被他们骚扰，没办法很好地兼顾自己的学业。
就有一群人每次守着发下的考试卷，大声地报出我的成绩。
所以，当我知道我爸将要娶的那个女人的儿子正是陆有枫时。
我感觉，我整个天，都快塌下来了。
3
「以后，他就是你哥哥了。」
我爸拍着他的肩膀，把他推到我面前。
陆有枫勾了勾唇，朝我笑得温柔。
「小陆在学校里成绩很好的。」
「你有什么不会的题，都可以问他。」
所以晚上在房间里，陆有枫「辅导」我写作业。
他站在我身后，俯着身撑桌子，指腹，有意无意地蹭过我卷子的边。
表面是关心妹妹成绩的「好哥哥。」
事实上，他的指骨，慢条斯理地抵着我的腰间。
「你当然可以把我对你做的所有事告诉你爸。」
「但你也应该能猜到，后果是什么吧？」
……
第二天早上，我没有穿陆有枫指定的那套衣服去上学。
陆有枫在餐桌上扬了扬眉，什么也没说。
有一点是，他永远会把自己在父母面前伪装成一个懂事优质的小孩。
可到了鞋架那，没人看见的死角。
陆有枫踢了踢我的鞋子，不爽地开口。
「不是让你穿那套裙子吗？」
「……」
我抿了下唇，抬头问他。
「你为什么一定得这么对我？」
明明在见到之前，我跟他完全不认识。
他对我的恨意很直接，也很莫名。
可他却不屑于回答这种问题，而是低了点身，认真地看着我。
「不听话？你完了。」
……
4
我以为，只要我一直待在班级里，跟着大部队上课听课，就能免受一场捉弄。
结果，我还是低估了他们整人的手段。
做完早操从教室外回来，我顺手从笔袋里抽出一支笔。
结果，碰到了什么蠕动的东西。
往里面一看，我手直接把笔袋甩了出去。
我最怕的，就是虫子。
而刚刚我的笔袋里，有几条扭动的毛毛虫。
有的东西简直就是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恐惧，虫子这种东西，我是看一眼都会寒毛全身竖起的程度。
所以我直接吓得后退，在教室后面弄出巨大的声响。
我是真的，很怕，很怕。
可缩起来的我，很快，成了所有人的笑柄。
「我靠，吓我一大跳。」
「大黄，你往她笔盒里塞了什么东西啊，她吓成这样。」
陆有枫正好从教室外拿着卷子回来，见我这样，蹲到我身前。
「诶，都吓哭了。」
指腹轻柔地蹭过我的眼睑，我却别过了脸。
这个动作，显然让陆有枫又有些不爽。
他的指节抵着我下颔，把我的脸掰过来。
「胆子真他妈小。」
「……」
之后下午的那段时间，那群男生就有意无意地在我座位旁晃。
我怕他们又搞些奇怪的虫子过来，所以一直趴在桌子上。
「喂，我说你……」
放学的时候，陆有枫走在我身后。
「被我们玩生气了？」
「不是以前怎么弄你，你都不会生气的吗？」
他饶有兴致地把玩着我书包上的挂件，我深深吸了口气，站住看他。
「陆有枫，我跟你有仇吗？」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
那道夕阳，映射出面前人瞳孔一道瑰丽的弧度。
他笑起来，温柔又体贴。
「你真可爱。」
……
变态。
5
我爸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他总是说我性格很温吞，而且什么事都不跟家里说。
对，事实上，我是个非常能忍的性格。
以陆有枫连续霸凌我两年我心理还没出问题就能看出来，我也没怎么把他们放在心上。
可是，虫子真的恶心到我了。
所以，回到家后，我也没怎么和陆有枫互动。
他「好哥哥」的人设绷不住了。
我以为他会大发雷霆，结果他只是在洗完澡后走进我房间。
意味不明地问我：「嘶，真生气了？」
我低头演算笔下的题，没理他。
「虫子可不是我放的啊，我要是知道你这么怕这种东西……」
「我肯定会让它们以另一种更刺激的方式展现在你眼前，对不对？」
……这简直就如同恶魔的低语。
可旁边的人甚至还心情很好地揉了把我的头。
「第四题算错了，怪不得你傻。」
……
我皱眉，烦躁地把纸上所有的公式划掉。
换来他一声戏谑的浅笑。
6
第二天，那个在我笔盒里放虫子的人，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我道歉了。
他说的话吞吞吐吐，身上的伤痕倒是历历在目。
我垂着眼，不断地写题，没再看他们一眼。
我的桌子早就被人拿擦不掉的笔写满了污秽的字眼，可更过分的是，他们把班里最坏的桌子留给我了。
桌子写起字来总是摇摇晃晃，我烦躁地用力时，会掀起一阵声响。
可桌子被人摁住了。
陆有枫蹲在我桌子前，将纸折好垫在我的桌脚下。
「……」
这个人，这几天有点奇怪。
我当然不觉得他会大发慈悲地放过我，对我手软点，我一向理解为他在憋一波大的。
他插着口袋，垂眼看我。
半晌，朝我笑得轻漫。
……
今天是我的生日。
往年的生日对我来说，至少还是个值得期盼的日子，但今年，有陆有枫。
晚上，我们一家人去饭店吃饭。
餐桌上的其乐融融也没法让我忘记坐在身侧人的存在感。
餐桌下他的腿，并不安分。
好不容易捱到吹灭生日蛋糕蜡烛的环节，他还恶作剧般伸手，在我的腰间轻叩了一下。
……
我爸给我的礼物是电子书。
我妈送我的是一串项链。
而陆有枫送我的，是一瓶香水。
香水的礼盒好像有些重了，一开始，我并没在意。
他送我的东西我一向不想再看第二眼，回到家后直接扔进角落。
直到，半夜十二点，我的房门被他推开。
这个人偷偷潜进我房间的动作简直轻车熟路。
我皱着眉看他的笑脸。
「不看看我送你的礼物吗？」
男人倚着门，散漫地问我。
刚刚在饭店时，我已经打开过了。
似乎看出我的疑问，他笑着补了句。
「还有一层。」
……
陆有枫一向很懂得怎么侮辱我。
我亲爱的哥哥送我的生日礼物。
第一层，是一瓶香水。
第二层，是一个项圈。
给狗用的。
……
我瞪视他，而他笑得随和。
「提前三个月定制的，不喜欢吗？」
男人踱步到我面前，从礼盒里拿出项圈，绕着我的脖子比了比。
皮质的触感蹭在脖颈之上，
他歪了歪头，笑得很满意。
「果然很合适。」
我猛地推开他。
我知道，陆有枫喜欢看我这样的眼神。
屈辱的，愤怒的，拿他没有办法的。
我越难堪，他就越兴奋。
7
新一次考试的成绩发下来时，我盯着上面惨不忍睹的分数。
我好像天生就是对数字不太敏感，
以至于像数学、物理这样的科目，在我这里会变得很艰难。
卷子已经被全班同学传阅过一遍了，到我手上，都皱巴巴的。
下课后，老师把我叫去她办公室。
同样在办公室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如果说我稳定倒二的话，这个人就是稳定倒一。
一学期我总共没见过几次他的脸，因为他每次都把自己缩在角落里。
「你们两个，是我们班数学最差的了。」
老师锐利的目光透过镜片盯视着我俩。
「我给你们安排了个助手补补课，好好学。」
「你们三个组成一个学习小组，有不会的问题，就问陆有枫，知道吗？」
……
陆有枫。
有一天，校园霸凌的主使都成学习助手了。
我盯着从办公室外走进来，被老师拍着肩膀寄予厚望的人。
他笑着，看我。
我都能想象到，什么狗屁学习小组。
绝对是我新一轮噩梦的开始。
……
夕阳透过窗扉落进教室里，陆有枫坐在我面前的桌子上。
「什么鬼啊，你真给这俩智障补课？」
他兄弟在他身后调笑。
那个缩成一团，也被要求补课的男生叫左佑。
此时，正把自己团在角落里发抖。
他好像长期被班里那伙混混霸凌，而且，他智商似乎是真的有点问题。
「来，看第一题。」
陆有枫装模作样地拿起我的卷子，而我的注意力，全在身旁的男生身上。
他一直在抖，弄得桌子也在抖。
「喂。」
回过神时，陆有枫的腿，已经踹在了我的桌子上。
他腿长，插着口袋，居高临下地望我。
「你看我还是看他？」
「……」
我和他对视了半晌，他先笑了。
「你俩一个 21 分，一个 12 分。」
「还真配。」
……
大概是被陆有枫优异的成绩刺激到了。
回家我爸看见我试卷后，把我臭骂了一顿。
「你小学初中的时候还拿过奥赛金牌的，不记得了吗？现在怎么成这样了？！」
……我房间的墙上确实还挂着当时的奖状。
可现在的我，一见到数字却只剩头疼。
我盯着今天的数学试卷，其实我能感觉得到，我学数学比其他的同学要艰难，甚至连套公式都套不好。
因为我爸要陆有枫给我补课，所以这次他是正大光明地进我的房间。
他靠着我桌子，正当我以为他要开口嘲讽我时，他只是轻轻地说。
「有什么不会的问我啊。」
……
我以为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结果是他妈妈跟在他身后，端着盘水果进来了。
「看你们俩兄妹相处得这么融洽，我就放心了。」
陆有枫的妈妈属于很典型端庄贤淑的类型，对我一直也都很好。
她以前跟我提过，陆有枫之前还有个妹妹。
但……出了什么事，好像去世了。
所以，她妈妈一直很担心我和陆有枫相处不融洽。
「那你们好好复习功课吧，小枫，多带带你妹妹啊。」
陆有枫的妈妈前脚刚走，后脚他就变脸。
他微俯了点身，站在我身后，手慢条斯理地捏了捏我的耳垂。
「左佑。」
他念出了那个今天下午不停发抖的男生的名字。
「你去勾引他，怎么样？」
……
我怎么也不明白他的脑回路，他一天到晚到底在做些什么？
「我……」
「不」字还没脱口而出，就被他捏住了下颔。
他眯了眯眼，指骨还很有心情地挠了挠我的下巴。
「拒绝的话，就把那天给你拍的照片发进学校论坛里。」
他指的是那天在厕所剪断我肩带后拍的照片。
我推了他一把。
「随便你。」
8
我无所谓别人怎么看我，陆有枫也没真把我照片放进论坛里。
不过，他很明显不是个会善罢甘休的人。
班里渐渐开始传我和左佑在一起了的事。
然后某天早上，教室黑板上出现巨大的我和左佑两个人的名字。
中间，是一个爱心。
这幅画面引来不少同学的嬉笑。
「这两个人也能在一起？」
「什么啊，来搞笑的吗？」
「早恋生来噜。」
我的名字开始刻意跟左佑绑在一起。
上课老师叫我回答问题，就有人在下面起哄喊左佑。
做操时，我被他们故意推到和左佑挤在一起。
「你知道吗？他好像喜欢上你了。」
晚上，陆有枫走进我房间，蹲在我床前。
「我今天看见他看你，耳尖都红了。」
「但他应该不知道……」
面前的人手掌扣在我脖子上，逐渐收拢。
「他喜欢的女生，在我面前，是这样的吧？」
我死死地盯着他。
半晌，他的指节摩挲过我的脖颈。
陆有枫他总是对我笑地很温柔，
说出来的话，却从来都不是。
「林有星，你知不知道。」
「你真他妈的适合戴项圈啊。」
……
他在透过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男生，把我的尊严踩在地上，狠狠地揉碎。
我本来想的是，如果我已经深在地狱之中，至少不能再把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拉进来。
可，已经来不及了。
……
第二天，我被人推到墙角，然后一股脑地将书包里的书全倒在我身上时，
左佑猛地冲进来把我拉了出去。
其实，这是他们惯用欺凌我的方式。
说我偷了他们的钱，然后把我书包里的东西全倒出来。
左佑这么一个胆小怕事的人会来救我，谁都没想到。
随即，身后便传来口哨声。
男孩拉着我跑，像是不知道要把我拽向哪里。
我盯着他的后脑勺看，他头发好像有些长了，最后一踉跄，我差点被他带着摔倒。
他的眼镜掉在地上，我过去帮他捡，猝不及防对上他的双眼。
……
他总是拿厚重的刘海掩盖住自己，所以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完整的相貌。
怎么说。
我从没见过如此好看的一双眼睛。
一种偏浅的烟灰色，淡淡地被光线所穿透，内里却什么都没有。
极致的漂亮，让人在某一瞬连呼吸都停住。
「你……」
我愣了愣，才轻声地说。
「你不该来把我拉走的。」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我的意思，他只是抿着唇不说话。
回到班级后，整个班都对我们发出剧烈的起哄声。
可左佑，却开始对我越来越好。
他像是不知道班里那群人恶意的嘲讽似的，给我带早餐，偷偷地将糖放进我的抽屉里。
他每次对我这样，他每次拿他那双什么都不了解的眼神看我时，我都会增加一毫负罪感。
陆有枫的目的又达成了。
无论我怎么挣扎，他都有办法达成他的目的。
现在，他乐意于制造虚幻的美好，然后再亲手毁掉。
9
爸妈要一起出差一周。
所以，我得和陆有枫两人单独待在家里，七天。
知道这条消息时，我下意识地抖了下。
陆有枫坐在我身旁，垂着眼笑。
爸妈走后的第一晚，他就大摇大摆地把我堵在房间门口。
这偌大的房子过于安静，让我在某一刻产生了一点恐惧。
而他倚着门框，歪头看我。
「知道为什么这几天那群人不弄你了吗，因为左佑全帮你挡了。」
如果我世界里的恶魔有脸，那一定是陆有枫。
「真可惜啊，你没亲眼看见他是怎么被人踹到门边的。」
「你们有什么就冲我来！」
我猛地揪起他的衣领，而他只是伸手，慢慢地捂住我的手指。
大抵是发现我被他握着的手在抖，他笑了一声。
「你不会也喜欢上他了吧？」
我死死地盯着他，快把自己的牙齿给咬碎了。
「陆有枫，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对我？」
他每走近我一步，我就向后退一点，直到，我被他抵在了墙上。
「那，你为什么不反抗我呢？」
我的腕骨被他捏着，他就像一只彻头彻尾的恶魔在问我的内心深处一样。
我为什么不反抗，我一直都知道的，因为我……
我感觉有什么东西我快想起来了，可那一刹那，陆有枫抬手，揉了揉我的头。
他低了点身，认真地看我，笑得人畜无害。
「陪我睡觉，我就不搞他了，嗯？」
陆有枫在一步步试探我的底线，而到最后，他惊讶地发现，
我根本就没有底线。
……
陆有枫的床比我的要大一些。
所以他抱着我躺床上时，倒没有狭促的感觉。
说睡觉，还真是睡觉。
「你说到做到，别找左佑的麻烦了。」
我盯着空荡荡的地板说话，窗隙的月光落进来，细碎而折磨。
他在我身后，这绝对是我离他最近的一次。
我感受到他的指节抵过我的肩胛骨，最后轻笑。
将我搂得更紧。
「为什么对他那么好？」
他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我的回应。
似乎是知道我不可能回答似的，他伸手拨了拨我的头发，然后抵着我颈窝叹了口气。
那句话很轻，呓语到只剩清浅的呼吸。
「说实话，我有点嫉妒他了。」
……
10
至少，陆有枫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不管有多变态到要抱着自己的妹妹睡觉，他至少再也没对左佑动手。
连带着对我的校园霸凌，也没怎么实行。
深夜里，我听着身旁人清浅的呼吸声，慢慢地移开他的手臂。
轻手轻脚地下床，然后缓缓拉开书桌旁的几个柜子。
我需要确定一件事，所以这几天晚上等他睡着了，我一直在找一个东西。
我相信，他肯定会把那个东西放在他房间的某个地方。
直到我在第三层书柜的最里面，找到了个带密码锁的小盒子。
木质的盒子，似乎有些年头。
我试了好几串数字，都不太对。
我皱着眉，正在思考偷偷运出去然后强行掰开的可能性。
背后就响起一道清冽的声线。
「密码是 0604，她的生日。」
……陆有枫站在我身后，淡淡地看着我。
他不笑时，其实很冷漠，也很严肃。
无边的月光落进他瞳孔里，精致而毫无感情。
我低头把箱子解开，里面其实都是些小玩意，我没有深究它们的意义。
直到我找到一张照片。
果然。
陆有枫他妹妹当年……
是我害死的。
11
我总是会忘记，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软弱而逆来顺受。
明明曾经照片里的我，总笑得那样张扬肆意。
明明高中之前，家里整整一面墙上挂的都是我的奖状。
很小的时候，我不明白失败是什么意思。
因为对于数字和数学，我好像是有那么一些天分。
在同龄人炫耀于自己会背九九乘法表时，我已经拿着大人的书探寻更加深奥的知识。
而对小孩来说困难的每一场考试，我都应对自如。
无论出题者出多难的题我好像都能解开，也借由着这份天赋，我自小学时就不断斩获大大小小各种奖状。
我很快被冠以「天才」的名号，无数声夸奖让我变得无比自信。
我确实从来都没失败过，我也理解不了同龄的小孩为什么连如此浅显的题都看不懂。
在一次去省外参加集训时，我认识了陆无月。
她是跟我一个宿舍的小女孩，我们很快成了朋友。
我注意到她，是因为她在参加集训的第一天，就哭了。
我给她递了张餐巾纸，后来我们就成了朋友。
她学习成绩在班级的中下游，但胜负欲很强，我不止一次在上床时还看见她挑灯夜战。
竞赛集训的压力是很大的，因为周边人都是同龄人里的佼佼者。
可对于我来说，保持第一，实在太简单了。
连当时的校长都夸从没见过像我天赋这么高的学生。
后来，出了一件事，我和陆无月闹掰了。
现在想想看，当时只是再小不过的一件友谊上的矛盾。
可我俩实打实的不想再和对方往来。
而那时，年少的我，不知道自己的号召力。
我学习好，第一名，老师会向着我，同学也会护拥我。
看见我不和陆无月玩了，跟着就会有一批人排挤她。
我从没有在意过，我给陆无月带来了怎样的影响。
那时的我沉溺于类似打怪刷级的快感，我连她是从什么时候变得阴郁、沉默寡言的都不知道。
想起来，也许就是那天吧。
集训每次考试都会进行排名，我依旧拿了第一名，而曾经成绩还算可以的陆无月，掉到了倒数第二。
拿卷子时，她侧过身狠狠地撞了我一下。
我被她撞得莫名其妙，好歹曾经是玩得特别好的朋友。
「你成绩倒退了也要怪我吗，这么简单的题目错了，说明是你自己脑袋的问题，你撞我干什么？」
我当然不服，在她身后很大声地怼回去。
她没再回我，而和我关系好的几个同学，却在我后面纷纷为我打抱不平。
自那之后，陆无月更不爱说话，而且每次都会拿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我。
直到有一天，她打电话给我，把我叫到一栋楼的下面。
我以为她是要和我和好，什么都没想就去赴约。
……
记得，十一月的寒霜挂在枝头，那是我们参加国家比赛的前一天。
我到达地点后，没看到人影。
两分钟后，她再次给我发来一条短信。
「下辈子，我能不能像你一样聪明呢？」
想起来，无论多大的灾难，都是自星星之火燃烧而起的。
罪恶的种子，也是自一人一句的言语里生根发芽的。
陆无月在我面前跳楼了。
你知道一个人从十一楼的高出坠下，脸被砸得稀巴烂，身体扭曲得不成人样是什么样吗？
你透过她模模糊糊的人形看她时，发现她突出的眼球也在看着你，你的心灵到底会受到多大的震撼吗？
我有一个月没能吃下一份固体食品。
我没办法再直视任何和数字有关的东西，很长时间一闭眼，就是那张血肉模糊的脸。
大脑没有办法思考，一看到数字就会手抖，最后形成保护意识，抹去那份残酷的记忆。
可是潜意识里，我总是知道，我要去赎罪。
如果早点发现陆无月的不对劲就好了。
如果我没有在那天不管不顾地回怼她就好了。
如果不吵架，如果主动站出来不让同学们排挤她，她是不是根本就不会站上高楼？
都怪我。
我这样的人，无论被折磨成什么样都不过分。
如果有人要降下灾难给我，那我就去遭受好了。
背负着一条生命，挣扎的资格是没有的。
我拿着照片的手在抖，好半晌，我伸出另一只手，拼命拼命地摁住。
无数复生的记忆在攻击我，好像又回到那天，我盯着那张可怖的脸。
陆无月死在我面前后，我第一反应是逃跑。
我把那段记忆狠狠地埋在我心底，我以为没有人会发现。
结果，陆有枫还是发现了。
12
随便对我做什么吧。
因为无论怎样的结果对于我来说，都是可以接受的。
「你这样的人，活该下地狱，对吧？」
面前的人站在我身前，俯身笑得依旧和曦。
他抬手，轻揉了两下我的头，我才触及到温度似地猛地惊醒。
我忘了他是个坏人，很坏很坏的人。
他歪头，笑得恶劣。
「我欺负你倒并不是因为我妹，纯粹是因为你很好玩，不过……」
他收敛了神色，眼里闪过一抹认真。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
陆有枫好像变了。
今天下午那群人把纸团扔在我身上，把我当靶子，我都没动。
可陆有枫却发了很大的火。
他开始不许别人在背后议论我，看不得我和任何异性的接触。
所有人都感受到他的变化，唯独他自己没有注意到似的。
班里几个小太妹喜欢陆有枫。
早操的时候，她们趁陆有枫这个「好学生」上台发言的时间，把我拉到了队伍的最后面。
学校操场后有个拐进去的小角落，杂草丛生的。
广播的声音很大，我被她们连拉带拽地进里面。
为首的女生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
「你个狐狸精，到底怎么勾引的陆有枫？」
「你他妈的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当条狗啊？」
她们骂我时，我的脑海里却不断地闪过曾经发生过的画面，
年少的我是怎么「召集」我的「小伙伴」们排挤陆无月的。
她那时候也是这么痛苦的吗。
我根本就得不到她的原谅了。
一个人从地上捡起废弃的饮料瓶，然后重重地磕在我头上。
明明是那么小的瓶子，有可能是抵到凸起来的角，我却剧痛无比。
「嘁，你这是什么表情？看不起我们吗？」
剧烈的疼痛让我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额头，但大概是太无起伏，把他们其中一人给惹恼火了。
「诶，刘姐，要用这个吗？」
一个女生捡起地上的废材钢管，掂量了一下，恶狠狠地看着我。
「得给她长点教训！」
到了那个时候我居然还在想，她们真的知道自己手下的是一条生命吗。
很重的钝痛袭来，脑袋麻木地震疼着。
一下，两下……
「喂，流，流血了啊……」
一个人的声音明显慌了。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看不清东西了，摇摇晃晃地站着，而阴影已然自头顶瞬然落下。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
却在我耳边，传来一声闷哼。
……
左佑捂着右臂，硬生生挨了这么一击，垂着眼，厚重的头发又盖住他的刘海了。
身后，传来年级主任的叫喊。
「喂！你们在干什么？！！」
我的班主任也跑来了，不少同学都围在这里看热闹，而那几个女生才如梦初醒般甩掉自己手上的器具。
我猛地晃了下，视线，被暗红色弥漫住。
……真的，不少血啊。
「你就不会还手吗！」
我感觉有人把我接住了，于是我脸颊旁滑下的血粘在他的校服上，是陆有枫。
他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有些气急败坏。
「你反抗啊！站着挨她们的打吗？」
我视线摇摇晃晃地望向他，忽地笑起来。
「什么啊……」
「明明就是你教我别反抗的，陆有枫。」
「明明就是你一直在欺负我，她们才会跟着动手的。」
明明就是你，
起了个好头。
……
先是去校医务室，后来，又转进了医院的病房里。
我爸妈几乎是冲进病房里看我的伤势，转而又责问学校的老师为什么不加强学校的管理。
后来当然是一通大闹特闹，小太妹的父母也被叫过来，最后被医护人员赶走，说不要产生太激烈的争吵。
病房里，就只剩下我和陆有枫。
窗外的阳光柔柔地落进室内，被一方湛蓝的床帘稍稍掩去。
他的话很轻，或许并不是说给我听的。
「我该拿你怎么办。」
……
陆有枫这几天对我奇怪的改观，让我有不好的预感。
仔细想想，好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我的眼神就变了。
我讨厌那种被他盯着，像是我归属于他的那种眼神。
于是养伤好的那几天，我都在躲着他。
另一方面，左佑之前帮我挨的那一下钢管好像也挺重，他有好几天没来学校上课。
再次出现时，他依旧缩在角落。
其实，我想对他表达一下感谢的，毕竟他是因为我……受伤的。
可我知道，我再靠近他，肯定又会把他给牵扯进来。
所以我只能寻一个体育课大家全去操场的空隙溜进教室，把一盒饼干塞进他的桌肚。
可没想到，他正好也趴在教室的最后。
没去上课。
他好像睡着了。
其实自背影看，少年的身形并不孱弱。
只是他一直是唯唯诺诺的表情，才让班里不少同学都远离他。
他的头发看起来偏软，似乎是请假的这几天把头发剃了点，鬼使神差地，把饼干放在他桌角后，我想伸手摸一摸他的头发。
可发丝还没触到，就猛地被人握住了手腕。
他不戴眼镜，那一瞬间眼里迸发的危险性和攻击性，让我猛地愣在原地。
……
看清楚是我后，他才松开禁锢住我的手腕。
垂眼翻桌肚把眼镜戴上了。
「怎么了？」
他嗓音挺清冽的，我以前都没注意到。
我指了指放在他桌角的饼干。
「那个，谢谢你那天帮我挨了……一棍子。」
他盯着我那袋饼干看，没回应我。
说实话，我被他刚刚那刻的眼神有点吓着了。
此地不宜久留，我招招手跟他说拜拜，准备开溜。
却听见他在我身后叹了口气。
即使戴着眼镜，他却突然没了以前那股呆傻的气质，插着口袋看我，眼神直接得很。
「小心点陆有枫。」
警告完我这么一句，他就趴着桌子继续睡了。
……小心点陆有枫。
我当然知道。
可他是我哥哥啊。
抬头不见，低头见。
13
这几天连我们爸妈，都发现我躲着陆有枫。
「小星，你是不是和你哥哥闹矛盾了？」
晚餐过后他妈妈把我拉到一边，跟我说悄悄话。
「你哥如果欺负你了，你一定要跟我说啊。」
「……」
我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其实这也是我不愿意在家人面前把我和陆有枫的关系捅破的原因。
他妈妈对我太好了，而且至少明面上看，我们的家庭还算很和睦。
我考上大学，就可以和陆有枫在不同的城市了。
至此，我也能彻底地摆脱他。
我之前理科相关的学科一直不太好，现在有可能是恢复了记忆的缘故，这两方面都有了点起色。
因为陆有枫的缘故，班里同学对我的霸凌停止了。
另一方面，我真的挺好奇左佑的。
他在班里依旧如一只游魂一样呆呆的，各科成绩全线飘红，可那天他警告我和看我的眼神，明显不是痴傻的样子。
难道说他之前一直在装傻？
我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好奇到此为止，我也没再掺和进他的生活。
可那天我路过学校后的走廊，好巧不巧撞见他被几个高年级的学生推搡。
那天是他冲过来替我挨了一棍子的。
所以我就不可能坐视不管。
我立马就想到跑回去找老师，结果转身就撞见了望风的另一个学生。
「小学妹，你准备去干嘛？」
完蛋。
我被人逼着往角落里走，几个人一瞬间就上来围住了我。
「哟，长得还不错啊？」
校服的衬衫被他们用手扒拉。
「陪哥几个玩玩？」
……这几个人好像是考上大学无望，也完全就不怕辍学的。
我的视线不可避免地张望，然后落在了在他们背后的左佑身上。
他已经站了起来。
他大概想要偷偷溜出去报告老师，结果被其中一个人发现。
然后我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人还没出声，他就直接一拳，挥到了揪着我衣领人的后脑勺上。
这一下，直接把那几个人给惹毛了。
我以为我又要目睹一场血腥残忍的欺凌。
结果，左佑一腿，就把抓着他胳膊的人扫飞了。
惨叫声响在他们自己选的，无人光顾的角落。
骨头的脆响，拳击到肉的声音，我几近目瞪口呆地看着平时在班里唯唯诺诺被人欺负的少年。
是在怎么把几个高年级打得掀翻在地，爬都爬不起来的。
一片诶唷诶唷的叫唤声中，左佑又狠狠地补了一脚。
他皱着眉，扶了扶自己鼻梁上的眼镜。
略无奈地打量着我。
「果然还是该去老师办公室打报告。」
「……」
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左佑收拾了书包，陪着我一起回家。
在路上我第十三次看他时，他终于回了我一个眼神。
「你想问我什么我都不会告诉你的。」
「……」
我耸了耸肩，看着夕阳下鳞次栉比的高楼。
好吧，谁都有秘密。
可是他不愿意告诉我，却试探起我的秘密来了。
「你为什么不离陆有枫远点？你的父母很爱你，就算报告老师都是个不错的选择。」
「……」
左佑是个清醒而安静的陌生人。
又或许是相同的遭遇，我总是忍不住向他倾诉很多事情。
之后放学的那几天，我都是跟他一起走的。
大多时候都是我在说，有可能是我太真诚，我多少也套到了些关于他的事。
他家很有钱很有钱。
他装傻的原因，似乎和自己的家人有关。
那天，他依旧陪我走到了我家楼下。
我猛地停住。
背着书包，直直地看着我的身影，是这几天都在被我躲着的陆有枫。
他轻扬了下眉，左佑又立马变成了那个唯唯诺诺的人。
「真是谢谢你照顾了我妹妹这么多天啊。」
左佑抖了下。
我被陆有枫拉着手腕，往家里拽。
「等，等下！」
我疯狂地甩他，可钳着我手腕的手怎么也甩不掉。
情急之下我回身，看被我们落在原地的人。
左佑没上前。
他皱着眉，看我们。
14
家里没有人，我被陆有枫稍显用力地推进门厅里。
「你松手……你。」
他确实松开了我的手，而另一方面，他直接钳住了我的下巴，把我压在沙发上。
面前的人很邪，动作也很粗鲁。
「不是要赎罪吗，林有星，你挣扎什么？」
他松了松他的领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半晌，他嗤笑一声。
「怎么，躲着我的这些天，原来是在跟小男生谈恋爱啊？」
「跟傻子谈有什么意思，不如跟我谈，嗯？」
……
我怎么也不敢相信这种话，是从陆有枫嘴里说出来的。
然后，我突然发现他是认真的。
「我是你妹……你！」
「什么妹妹？是你把我当过哥哥还是我把你当过妹妹？」
他目光头一次这么赤裸地落在我身上。
我慌了。
「陆有枫你清醒一点，你不是……」
我被他掰着下巴，然后就这么抵着我轻吻。
我踹他，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
他被我打得脸歪在一边，轻笑了声。
「别他妈当禽兽了，陆有枫！」
他拿舌尖顶了顶腮帮，眯着眼看我。
「禽兽？嗯……说不定被禽兽轻薄才是你的归宿呢？」
「反正你也有个罪恶的灵魂，你跟我一样，是施暴者。」
……我们都一样的恶心，是吗。
一个女孩的力气，到底比不过一个青年。
他不顾我的挣扎把我外套剥去，然后我清楚无比地意识到，他真的要对我实施什么罪行。
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令人战栗，他手上的温度渡到我的身体。
直到他在褪去我身上最后一块布时，警笛声响起。
门被人撞开了。
……
两三个警员冲进屋里，陆有枫随手抽了条沙发上的毛毯盖在我身上，垂着眼。
而少年在警察身后看了我一眼后，别过了头。
刚刚被陆有枫拉进屋子里我就意识到不对。
让左佑给我报了警。
15
我以为陆有枫他妈再怎么样，也会偏向自己儿子的。
结果女人闯进房间第一件事，就是狠狠地甩了陆有枫两巴掌。
然后我爸又冲过去补了几脚。
「你头昏脑涨了是不是，他是你妹妹啊！！！」
「你，你，你，我一直以为你很清醒，你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
我爸的嗓音直打颤，手都在发抖。
陆有枫摇摇晃晃地起身，吐掉了唇边的血，嗤笑了一声。
「又不是亲妹……」
「她就是你亲妹。」
「……」
这句话一出，我仿佛听错般瞪大了眼睛。
陆有枫也是直接顿在了原地。
女人的话语在抖，却又说得很清晰。
「陆无月是我跟你爸生的孩子，你……其实是我跟老林生的。」
而我，自出生起就没见过我的妈妈。
如果，面前的女人就是我的生母的话。
那……
我和陆有枫就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
怪不得。
我叫林有星，他叫陆有枫。
好像所有的东西都停止了一般，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听见一个人，发出一道声音。
直到陆有枫的笑声，慢慢，慢慢地响起。
他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大概快疯了吧。
我也视这么愣在原地，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这是不是上一辈留下的孽缘，我不知道。
可面前的人，他是我的亲哥。
我的亲哥，到底做了多少对不起我的事呢。
秋天落下最后一片叶子，冷空气席卷了整座城市。
我只知道我不想再和这个人待在同一个空间，一看见他，我就快吐了。
16
后来，家里人分居了。
没办法的事，我和陆有枫的关系，怎么还可能待在一块。
我跟我爸住，他跟他妈。
现在……大概也算我妈了。
然后在一个无比寒冷的夜晚，他妈突然打电话告诉我们，陆有枫不见了。
去了学校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电话也打不通，人也联系不到。
可陆有枫到底是我爸的亲骨肉，他自然要连夜出去找。
我一个人窝在沙发里，呆呆地盯着电视。
陆有枫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怎么也找不到。
后来报了警，爸妈每天就上门发传单地找人。
我依旧去上学，只是教室里那个位置变得空荡荡了。
倒是左佑……我跟他的关系越来越好。
我大概特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吧。
他很安静，不爱说话。
我在他面前哭过太多次了，他每次就默默地把餐巾纸递到我面前。
我告诉他，其实我也是个施暴者。
而最近我才知道，那个被我伤害的女生，是我同母异父的妹妹。
而他跟我说，如果我没死，就要好好活着。
后来，三个月后，陆有枫被找到了。
没有人知道被找到时他经历了什么。
衣衫褴褛，瘦得都见不出他当初的人样。
身上全是伤，手指有好几处粉碎性骨折，膝盖被磨坏了，咬着牙跪在地上。
似乎是初中时被他校园霸凌的人，来找他复仇了。
我妈抱着他痛哭，我就这么远远地看着他。
陆有枫辍学了。
我不敢靠近他，于是家里又是分居，听说他发了疯一样想见我，然后被我爸暴揍了一顿。
我对他最后的了解，就是他开始频繁地去一些医院，
因为他得了那方面的病，治不好了。
可没人查得清楚是谁让他成为这个样子的。
倒是我，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
「陆有枫是为了找你才被我钓走的，听说你也被他校园霸凌过，那么我也算替你复仇了吧。」
「……」
还有几次我不免见到他。
他看我的眼神无比浓烈，那里的情绪太复杂了，弄得我每次都被吓到。
我和他此生再也不可能回到原点了。
他知道的。
他会在悔恨里度过自己的一生。
……
我考上了大学。
慢慢地远离那个家，更不可能见到陆有枫。
倒是无论到什么地方，我都和左佑保持着联系。
很奇怪，明明是相隔着好远好远的人。
却总是有莫名其妙的话能跟他聊。
左佑会陪我去陆无月的墓前。
说实话，到现在，我也没办法好好地面对她的照片。
有时，他也会飞好几个城市来看我。
见了面，却也就是跟朋友一样吃吃饭。
他家里似乎挺动荡的，和我不一样，他要争夺家产，要时刻盯着来自手足兄弟的威胁。
再后来，我参加了工作。
我每个月都以陆无月的名义为希望小学捐钱，后来捐的多了，就为他们盖了栋楼。
我也会定期参加反校园霸凌的活动，不知道这样能不能抚慰陆无月她在天之灵。
可是某些事情，做了就是做了啊。
「这几天看你好像不太开心。」
火锅店里，男人坐在我对面，蒸腾的热气掩住了他半边脸。
不同于校园时期他长得能盖住眼睛的头发，现如今的他干练了好多。
他五官其实本就挺出色的。
这样大摇大摆地展现出来，就会吸引不少异性的目光。
我点点头，公司里有压力，以往的事情也总是会在脑海里闪现。
「那就多吃点。」
碗里出现了一片牛肉。
我盯着，忽然笑了看他。
「现在是不是该叫你左总了？你挺牛的呀。」
他应该是回归了家族内斗中，而且成绩还不错，不必再隐藏自己了。
公司年会上都看见他受邀参加的身影。
而对面的男人举双手投降。
「饶了我吧，跟你吃饭我可不想再聊公司的事。」
我嘿嘿笑了声，火锅店总洋溢着温暖的气氛。
吃完饭，我跺了跺脚底的雪。
「冷啊。」
身侧的人低头看我，然后把他的围巾解下绕在我的颈窝。
「哇，这多不好意思。」
我嘴上说着，然后把脸埋进了他围巾里。
「少来。」
他轻哼了一声，摘掉我头顶的雪片。
不远处的街对面，好像有人在看我们。
那是一双绝望而悲惨的双眼。
我没有去管，而左佑更是挡住了他的视线。
「等过完节，再给陆无月小学捐一个图书馆吧。」
「那个小学我看筹备得不错，你有心了。」
「嗯，我知道，我身上的罪孽，是怎么也洗不掉的。」
「如果我不能以死赎罪，至少，我不想让这样的事，再在一个个小小的生命里发生。」
……
冬天的冷风似乎越来越大了。
涌动的人群筹备着新季节的来临。
忽而落下的松雪。
不知道又带走了谁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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