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初期,有个反清的秘密组织,因年深日久,渐渐忘却根本,演变成了一个设赌包娼、争行夺市,靠各种卑鄙手段敛财,欺压百姓的团伙。
清代初期,有个反清的秘密组织,因年深日久,渐渐忘却根本,演变成了一个设赌包娼、争行夺市,靠各种卑鄙手段敛财,欺压百姓的团伙。
加入该团伙的人,不外是好吃懒做的少年,不守规矩的流氓无赖。无一例外,都是不事生产劳动的人,靠着一膀子力气、一股子狠劲儿,在社会上横行、立足。
在天津,入伙时,新人旧人同吃一锅捞面,故称「锅伙」。
这些加入锅伙的人,近似南方的泼皮无赖,但还不一样,他们又被称为「耍儿」、「混混儿」。
因为耍的不是别人,是自己。
敢豁出去一身剐,做滚刀肉,对自己下狠手。轻则棍棒受之,重则敢割肉放血,目的就是靠着这股子狠劲儿把旁人震慑住,拿捏住,惊吓住。从此,就能在常人中受到「敬畏」,横行霸道,成为「大耍」、大混混;依附于老百姓身上做附骨之蛆,长期得到金钱的「孝敬」,平地抠饼、白手拿鱼,压榨各界劳动者。
旧社会的天津,就有这么一批混混,靠着混不吝、无所不用其极的毒辣手段,搞出了不少「奇闻异事」。
本文就以清末一名天津混混的发迹史为缩影,讲讲这些流氓混混的故事,说说那段骇人听闻的黑暗历史。
一、脚行之争
九河下稍天津卫,三道浮桥两道关。
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海河上商船急驶,码头上货物堆积如山,搬运货物的脚行应运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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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海河上的一座小码头,岸边停着揽客的人力车和拉货的独轮车
那些混出名堂的大混混们早盯上了这块肥肉,他们把控了脚行,成了把头。勾结官府、欺行霸市、剥削脚夫,更不惜以命相搏,去争夺码头、货场。
清末 天津季家楼村
这一日正值三伏天气,本该晴空万里,可天却阴得像是块铅板,乌云低的要砸在地上,空气闷的让人喘不上气。
就在头天夜里,季家楼村头关帝庙周仓老爷手里那柄青龙偃月刀突然倒了,把供桌上的供品砸了一地。
老人们视之为不祥,又见天气异变,就都把在外贪玩的孩子往家里撵。据他们讲,天出异象,必动刀枪。
此时果不然,一大队壮汉手持棍斧钩叉,气势汹汹向着季家楼村呼啸而来。
领头的两人,容貌相似,都是身着白绸衣裤,一身俊俏打扮;可身高不到六尺,脸长就有一尺,一张狰狞的大马脸上透着一股子邪气,一边疾步快走一边高喊:「踏平季家楼,打死李德。」
这二位,就是经营东货场的马家脚行把头:马氏兄弟。江湖人称「东货场二马」,是出了名的大混混、亡命之徒,人见人怕。
跟随他们的汉子约有二百人,都是苦力打扮,衣服上补丁摞补丁,各个满脸怒气,脸色比天色还阴沉。
就在几天前,经营西货场的季家楼脚行把头李德,因觊觎东货场的好生意,想要暗算马氏兄弟,被人告了密,没能得手。
这马氏兄弟怎肯善罢甘休,纠结了大批脚行苦力,要来找李德算帐,报仇雪耻。但真正的目的,是借机吞并西货场。
各脚行为争夺地盘、掠夺资源,经常要通过械斗或火并来完成,这是惯例。
这李德也不是善茬,早就得到通风报信,也喊来手下二百脚夫严阵以待,双方就在季家楼村前的空地上对峙起来。
仇人见仇人,必定眼发浑;要想报此仇,挥剑斩仇人!此时只要有一粒火星,马上就会燃起双方恶斗的烈火。
就在冲突一触即发的时候,一个瘦小枯干的老头走到了双方中间,对着马氏兄弟和李德含笑各一抱拳:「几位把头,能不能先停停手,听侯某人说几句?」
这侯老头是天津卫混混圈里有头有脸的老人,混出名声后博得了「袍带」之称,在混混之间的冲突里,可以凭借前辈的威望,扮演「和事佬」的角色。
只是这次侯老头的面子不好使,双方几百人轮番叫骂,眼看就要招呼上了。
只见侯老头突然往下一跪,竟转着圈给双方磕头,「哐哐」脑门砸地皮,没几下就把脑袋磕的跟个血瓢似的,好不吓人,顿时把众人震慑住,全场鸦雀无声。
这可是他的拿手好戏,他有一个外号叫「磕头猴」。因为辈分老,面子大,头磕的也狠,光靠这一手,往往就能唬住对方。
之所以要豁出去老命博一把,还不是为了钱?因为每次说和成功,冲突双方都会拿一份好处给他。
不过这次他算是猴进冰窖——满凉。那二马跟李德是生死矛盾,最关键还有背后的利益冲突,哪是他「磕头猴」能平的了的事?
众人惊愕片刻后,就没再理会他,又继续摩拳擦掌嗷呜乱叫起来,侯老头只得悻悻而退。
马家老大出场喊阵:「姓李的,你季家楼的胃口太大,掂记到老子头上了,你是被窝里放屁,想独吞呐。今天咱们就明刀对明枪,把这事给了了!」
马家老二接着嚷道:「你要是赢了,东西货场都归你,你要输了,麻利儿滚出天津卫!」
「对!对!滚出天津卫!」马家的队伍爆出一阵呼喊。
李德也是见过风浪的,此时一张全是麻坑的大胖脸上全是不屑的表情,说话也不紧不慢:「姓马的,有能为者就得多吃多占,今天你们哥俩既然来了,咱们就见个高低!」
「好,李三爷是敞亮人,今天是怎么个比法?」二马丝毫不惧。
李德冷笑一声,大手一挥。只见有人抬过来一个煤油桶改的大炉子,里面填满瓷瓷实实的煤球,蓝火苗子腾腾往上冒,离着好几米都能感觉到火焰燎着脸火辣辣地疼。
炉子摆好,李德队伍里马上蹿出来一个人,把一个一尺见方的大烙铁放在炉子里,没一会洛铁就被烧得通红。
这人见火候差不多了,毫不迟疑把烙铁往自己胸口一按,只听得「滋滋」声响,顿时一股焦烟升腾,烤人肉的味道马上散了出来。
可这人竟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有那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淌!
等烙铁由红变黑,他把烙铁往地上一扔,便直挺挺往后就倒。几个人驾轻就熟地把他给抬走了。
马氏兄弟见状,不屑地冷哼一声,立马挥手从自己队伍中叫上来一人。
此人四肢粗壮,脸色黝黑,一副出大力的力工模样;不过他上得阵来犹豫不决,挪着步子往前蹭着走。
马老大眼珠子一瞪:「焦老四,给我痛快点,给他们露两手!」
话音未落,只听得东天外响起一声炸雷,把个焦老四吓得腿脚酥软,愈发不情愿地往炉子前边挪,嘴里小声念叨着:「阿弥陀佛观音大圣歪脖老母保佑啊!」
马老大见状,顿觉丢了颜面,干脆派俩人架起焦老四,毫不客气地把他放在了炉子上,死死按住!
只听「嗷」的一声惨叫,焦老四的屁股着火,挣扎着从炉子上翻滚下来;裤子烧没了,皮肉模糊、惨不忍睹,滚到地上没一会,人就活活疼死过去了。
马老大趁机大喊:「李德害死了焦老四,兄弟们给焦四哥报仇啊!」
一声令下,四百多人顿时混战在一起。大雨此时倾盆而下。
他们大部分人也不会什么功夫,就是仗着力气和一时的刚勇,手持斧头、撬棍、锯条,抡圆了朝对手头上、身上猛砸。一时间,鲜血与残肢和着雨水横飞,惨叫声、谩骂声不绝于耳。
为何如此拼命?源于把头对众人的操控。
旧时脚行大都是把头私有,他们掌握着着一定地界的管控权,装卸工、码头工、车夫、脚夫等,都必须把劳动收入的大部分进贡给把头。
除了息息相关的利益关系,把头还会利用帮会、宗族等关系,通过帮规、行规束缚工人自由,使工人与把头之间形成人身依附关系。这样做,工人们的生死大权就掌握在了把头手中。
像是二马、李德这种把头,全是混混出身。仗着打架凶狠,或有人扶植,不断的制造事端借此壮大。
凡遇抢夺地盘或脚行把头内讧,双方就逼迫工人全体动械斗。械斗前,要抽「生死签」,抽中死签即黑签的人,算想是倒了大霉了,必须要杀死对方或自杀以陷害对方。
焦老四就是抽中了死签,必须得死,尽管他不情愿,但是还得按规矩来。否则就算自己跑了,全家老小也会受牵连。
倘若他能按规矩在冲突中死掉的话,他的家属则由脚行供养终生。
就这样,在大混混们的指挥下,两派穷苦力为了口饭吃,只能玩命往上冲。没有把头的命令,所有人不能退也不敢退。
没一会,双方就打红了眼,李德见势头不好,竟然命人把村里铡草的大铡刀给卸下来,抡动着加入团战!转眼就砍倒了两个人,身上的肉都翻起来,血溅出好几米。见着者无不往后躲,眼看马家的人就要败。
突然间,轰的一声闷响,所有人都抬头寻去,只见那马氏兄弟不知道从哪弄来一门明朝造的天字号小铜炮,拿大油伞遮着,朝着人群劈头盖脸的就是一炮。
别看这门小铜炮也就是一个胳膊长短粗细,可是人肉对炮弹,吃了就完蛋。
这边一炮打完,两派人马均有中弹,纷纷倒地。
大雨中,马氏兄弟笑得狰狞,哪管什么你死我活,不论是不是自己人,工人的命都不值钱,他们要的是利益。转眼间,又是一炮。
李德的人被二马的癫狂震慑住了,一哄而散,落荒而逃。
这一仗,马氏兄弟大获全胜;不但得到了西货场经营权,更是在天津「扬名立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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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的季家楼村就在老龙头火车站附近,后因修建货场被占后消失
双方脚夫们,有二百多人非死即伤。
这些死者的家属们,只得到了微薄的抚恤,成为了把头利益的牺牲品。
此次火拼中有个十几岁的少年,一直躲在二马身后观瞧。
此人名叫康升子,是个「混二代」,前来「观战」纯粹是为了开眼,因为他爸爸跟马家老二有点交情,这次大战季家楼也跟着一起去了,算是充个人头。
这一战,康升子大开眼界!
烧了屁股的焦老四让他觉得既鄙视又恶心,血内横飞的械斗让他激动的浑身颤抖。可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二马和李德这种威风八面的大混混做派。
他没想到大混混们竟能狂到掌握众人生死,那真是伸手五支令,拳手要人命。一声令下,几百人就肯为自己玩命,怕是比皇帝老儿还要气派。
「当混混,还得当二马这种大混混,这才是小爷我该干的事!」这一仗,让康升子内心中滋长出了无穷的恶念。
二、挣老店
天津 老城厢 雷家菜馆
正午时分,一群少年横着走进了菜馆。
这几人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家的孩子,妥妥地闲散懒惰少年。个个身着青色裤袄,敞怀露胸;脚蹬蓝布袜子,穿着花鞋。有人发辫里续了大绺假发,有的辫子上插花。斜眉瞪眼,歪嘴邪笑。
掌柜一看,知道是来了混混。也不着急,拱手笑着问道:「哎呦,几位小爷,照规矩?」
领头的少年脖子一梗,撇嘴说道:「今天你康大爷来了,就是要你吃的店!」
说罢,少年走到店门口,当街脱光衣裤,赤条条地卧倒。只见他用两手抱住后脑,胳臂肘护住太阳穴,两条腿夹紧下身,侧身拦着门横着倒下。
此番举动惹得正在用餐的食客纷纷撂下筷子,扒着门框看热闹。
还有那围观的路人小声议论「嘿,瞧见了吗。介四来『吃老店』的噻。」
「可不嘛,明摆着的,介小孩年纪不大,胆儿可够肥的。」
当混混是不劳动的,有一种搞钱方式就是玩「平地抠饼,白手拿鱼」的无本勾当,去米行、饭店、布庄,这种生意好的店铺里收「保护费」,俗称「吃老店」。
但是这保护费可不是白收的,先得把自己的本事亮出来。得在店里耍无赖,任凭店主一番痛打,倘若挨得过去,那就有本事「吃」定了这个店,长期拿一份「抽红」。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干得出来的,轻则重伤不起、被打残打折,重则能被活活打死。
那掌柜也不多言语,回后厨就抄起一根擀面杖,快步走到少年跟前,抡圆了膀子朝他腿上狠打。
一下,两下,围观的人跟着报数,直直打了二三十下!打得掌柜手臂酸麻、满脸大汗。
可地上的少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连位置都不曾挪动一下。这叫「卖味儿」。
倘若出声喊疼,或喊出「哎呀」声,那可坏了,便算「栽了」,更会被店主赶走、被同行耻笑,这辈子都吃不了这碗饭了。
直到打到五十下,少年缓缓站起身来,把干枯的辫子往脖子上一盘,咬牙说道:「你这店我吃定了!」
四周瞧热闹的人跟着起哄叫好。
老板见这小子混不吝、打也打不跑,不由得放出狠话:「毛头小子,别在这耍浑当滚刀肉。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这店是有人罩着的!你要不怕死,三天后再来!」
这少年就是康升子,自打经历了脚行季家楼一战后,愈发觉得想要成为大混混,就得胆子大,「志向远」,想要扬名立万,得做出点大事来,谋个自立之路。不能像他爸爸那样,在戏园子里只是做个「看护」。
在身边几个小混混的蹿蹬下,康升子决定先拿下生意兴隆,在老城厢名号极响的雷家菜馆。
这老城厢是天津旧城所在地,曾经富豪商贾云集。雷家菜馆虽门脸不大,但是个传了几代人的老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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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旧城门样貌
康升子曾经因为在这吃饭不给钱,被伙计追着打过,早就怀恨在心。
可他哪里知道,这顿打算是鸡孵鸭子——白忙活了,雷家菜馆竟然有人「吃」上了。只着忍痛回家,跟爸爸康二良商量这事。
康二良听完了菜馆的事,先是哈哈大笑,又甩手给了康升子一嘴巴:「小混蛋,你出息了啊,那雷家菜馆为什么别人不去抢?当然是早就有人占上了!你他娘的也不动动脑子,真给我丢人现眼!」
见康升子不解,康二良就说:「那馆子二十几年前就让海河上的罗瘸子给『吃』了,有他罩着,谁都不敢去惹事,你倒好,敢捅这个马蜂窝!」
「不过人家既然已经划出道了,那咱们三天后就去会会这个罗瘸子,江山轮流坐,他姓罗的也该小孩拉屎——挪挪窝了!」
三、人果子
三天后,雷家菜馆门口人头攒动,眼看一场「好戏」即将上演。
一边是康升子跟他爸,伙着那几个小混混;一边是带着两个儿子的罗瘸子。
双方见面拱手问候,倒也挺客气。
康二良笑着说:「罗爷,小孩子不懂事,还是把您惊动了。」
罗瘸子略一抱拳:「老了,名气也没了,年轻人都不认识我,今天也是带着两个犬子过来见见世面。」
两边看似客气,实则暗潮涌动。
这罗瘸子是个人物,六十多岁,须发皆白,一条白色的发辫细的剩不了几根头发。他早些年是做「拦河取税」的勾当起家的,在海河狭窄处拦一道大绳,带着人把守。过往船只必须给钱方能通过,否则就会遭到毒打。他的一条腿就是在一次械斗中被打残的。
打过照面之后,康二良也不多说,让人在地上铺了一堆柴火木炭,点燃后,架上了一张大铁板。
浓烟中,铁板烧红。
只见康二良笑嘻嘻地冲着罗瘸子拱了拱手,说了句:「承让了。」随即挽起裤腿、脱下鞋袜,竟赤脚踏上铁板!
「好!好!」看热闹的人不嫌事儿大,越是刺激越是带劲。那康二良的脚底板被烫的「滋滋」作响,每走一步,铁板上就留下一个黑脚印。康升子这才明白,他爸爸也不是白混的。
罗瘸子只是坐在边上观瞧,抽着烟,一脸讥笑,仿佛这一切在他眼里只是苍蝇尥蹶子——小踢蹬。
康二良面不改色地在铁板上走了几圈才下来,虽然疼到全身汗透衣服,但是仍谈笑自如,向罗瘸子投去挑衅的目光。
几个小混混赶忙上前把他架到边上,自有那雷家老店请来的医生负责上药。
人群爆发出雷鸣般掌声,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的画面会更刺激紧张。
只见罗瘸子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冲菜馆伙计喊了声:「请大锅!」
几个伙计从后厨抬出一口大锅,直径一米多、又大又深,里面装满了热油!这口大锅还是当年雷老掌柜开业的时候宴请来宾用的,打那之后就当做镇店之宝给小心地收了起来,没想到今天给请了出来,看来是早有准备。
围观的人群看呆了,纷纷屏住呼吸,所有人都在猜测罗瘸子这是要……
大锅被架子架了起来,伙计们又添了几把柴火,火苗越来越旺,热气逼人!
罗瘸子见油热了,把上衣一脱,露出满是疤痕的上身,朝四下作了个罗圈揖,喊了一声:「雷掌柜,我这俩儿子就托付给你了!列位老少爷们,今天姓罗的就要试试这口油锅!」
说完,罗瘸子拖着瘸腿上了凳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容地走进油锅里,眼睛一闭,往锅里一蜷缩,一声不吭!
烈日下,所有人都觉得好像被一股寒气罩住了一样,被吓得头皮发麻,噤若寒蝉,只有那油炸人肉的「吱吱」声在提醒着人们,这不是幻觉,是真的!
几秒钟后,人群才爆发出轰天的一声喊,有捂眼的,有扭头干呕的,还有朝着油锅作揖的。
罗家的两个儿子扑通跪倒在地,冲着油锅磕头,也不拦,也不喊。
雷掌柜大喊:「罗老爷子,一路走好,您家里人我都管了!」
没一会,罗瘸子就被炸成了一根「人果子」,也就是人形油条。
雷掌柜叫伙计把尸体捞起来,放在一块白布上,裹好了,拎到了罗瘸子的俩儿子身边。
这俩小子眨了眨眼,连滴泪都没流,拎着还在往外渗油的尸体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康二良这下傻眼了,他做梦都没想到罗瘸子又狠又绝到这种地步,敢豁出命来相争,不惜跳油锅被炸死。他这一跳,从此无人再生争夺之心,奠定了子孙们永世衣饭根基。
事已至此,要想扳回这局,他自己也得跳油锅才行,不敢跟,那自己今天就算是栽了。思前想后,只得叫康升子带人回了家。
康二良这回店没争成不说,还背上了一条人命。虽然自己没有性命之忧,伤得也是不轻。但最关键的是,他康二良没法在天津卫混了,只得举家搬到了京城郊区。
远离了天津,老混混罗瘸子却在康升子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他经常暗自掂量着,以后自己也得干出被人人称颂的「壮举」,不过,自己可不能真那么傻去跳了油锅。要学,还得学二马!
四、抢库兵
到了京城后,康二良伤是养好了,但心气也就没了,踏踏踏实的做了个良民;可康升子却愈发活跃起来了。
天津叫混混,京城称之为流氓。康升子继承了天津混混的死缠烂打,下手狠辣,再加上脑子灵光,没用几天就混成了附近几条街小流氓的头头,带头惹事生非,胡作非为。
可普通百姓哪敢惹他们,见了他们都躲着走。连附近的大流氓都不想惹这帮生瓜蛋子,生怕栽到他们手里。
这帮小流氓就以村口破庙为据点,平时就聚在一起,商量怎么才能扬名立万,怎么才能搞到大钱。
闲聊中,有个坏小子说起京城的事,提到了此地有这么一种特殊的人群。
这群人非官非商,也不是地主乡绅,但是身上总带着现银,油水极大,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让人羡慕。
这小子说的人,就是看守户部银库的库兵。
天子脚下,京师之地,设在京城的大清银库汇集了全国历年来的税收银两,守备格外森严。
除了管库的官员,最底下人就是库兵。他们负责轮流搬动库银,每月总会进出银库四五次。
库兵每次进入银库都要脱去全部衣服,换上专业的银库服装。工作完毕后仍要裸体而出,再次接受检查;目的就是防止他们偷窃夹带。
但在如此严苛的监督下,库兵还是会得逞。
他们练就了一些常人难以想象的离奇藏银办法,什么鼻孔、嘴巴、耳朵眼里,都是他们藏散碎银子的隐蔽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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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光绪五年银锭
康升子听完眼睛一亮,来京城之后,正愁怎么弄钱呢,库兵这块肥肉,真是不抢白不抢。反正你的钱来路不正,我抢了你也没办法。
于是,这帮小流氓在康升子的带领下,用了一段时间盯梢踩点,摸清了其中一名胖库兵上下班的路。
这天晚上,几个人埋伏在胖库兵下班必经的胡同里,没过多久,就见他晃着胖大的身躯,提着盏灯笼远远走来。
康升子见四下无人,就吹了声哨,这帮小流氓一拥而上,有堵嘴的,有蒙眼的,有捆人的。没怎么费力,就把这库兵给绑到了一个附近偏僻的房子里,二话不说,先是暴打了一顿。
这库兵吃打,在地上滚来滚去,但是嘴给堵了,只能发出呜呜的喊声。
康升子一使眼色,大家住了手,拿去了堵嘴的东西,但眼睛还蒙着。
这库兵觉着嘴里空了,马上就要喊,可喊声没出唇,肚子上就挨了康升子重重的一脚,只得龇牙咧嘴痛苦地说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康升子压低声音道:「小子,我知道你是干什么的,赶紧把藏着的银子拿出来,不然老子捅了你!」
这胖库兵听出是少年人的声音,就耍滑头,连说没钱。
康升子也不管他,几个小流氓上手就把这胖库兵扒得像个白条猪一样。几双手在他的耳朵、鼻子等地方乱掏,竟然真从这家伙的肚脐眼里抠出了一小块臭烘烘的碎银子。
小流氓们见钱大喜,康升子却不为所动,拔出了一把匕首,往库兵肚子上一顶:「你小子不是说没银子吗?赶紧都掏出来,不然老子就给你这肥肚子放放油水!」说着就轻轻在他肚子上划了两下。
这下可把这胖库兵吓着了,赶紧交代说自己是把银子夹在肛门里了,众人听后小声哄笑起来。
康升子本想松绑让这库兵自己取出来,可又怕他耍奸逃跑,就指使手下去掏,并承诺,谁要是能掏出来,就可以多得一份银子。
小流氓们见有银子,那还能客气?就把库兵按住了,掰开屁股就掏。
库兵为偷银子,把肛门练得异于常人,几个小流氓竟然从里面掏出了大小三四块银子。疼的这胖库兵绷紧了全身,汗珠滚滚,却又不敢惨叫,因为康升子正用匕首顶着他脖子呢。
见银子到手,康升子带着这帮小流氓呼啸而散,把这胖库兵扔在原地再也不管了。
就这么着,康升子这伙人每隔一段时间,就去抢库兵的银子。被抢的人也不敢吱声,只得这么被黑吃黑,打落了门牙往肚子里咽。
得手几次之后,他们的胆子越来越大,干脆把库兵绑票,拿到赎金再放人。
这天晚上,康升子一伙人算准了时间,又打算故伎重演。
但是这回,他们碰上了硬碴子。他们在向两个库兵动手时,发现其中一人竟然是个练家子!
康升子等人虽然带着短刀匕首,但毕竟是花拳绣腿,跟练家子比,就是鸡蛋碰石头。转眼间就被打得哭爹喊娘,四散奔逃。
没一会工夫,现场就剩了康升子自己,他拿着匕首且战且退,分毫不惧,尽显天津混混的正宗传承。
可惜他也只是借着几分勇力,划伤了那人的胳膊,没坚持一会儿就被拿了,直接扭送到了附近的大兴县衙。
原来,一名库兵身份不假,但是会功夫的人,是库兵花钱请的镖师。库兵吃过亏后,就想出了这一招,以擒贼的名义把康升子送了官。当然,这一天他肯定没有夹带库银。
谁知道,大兴县衙的李典使听完了案情之后,倒挺欣赏这康升子。他的辖区里,治安混乱,案子多的让人头痛,手下的衙役又多是混饭吃的,真出力的不多。
像是康升子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流氓,尤其是还有着心黑手狠又机灵的劲头,可以为自己所用。于是就对他说:「康升子,我素知你平日的作为,但是我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才,如果你愿意,不如在我手下听用如何?」
这典使官其实就是衙门里不入流的佐杂官,掌管缉捕、稽查狱囚、治安等事宜。别看没什么官职,但是管理地方的实事,还是有些权力的,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
康升子哪还分不出其中的利弊,眼珠一转,就答应下来。
五、发迹
有了衙门里的人当后台,康升子就不再干那些街面上小流氓干的营生了。他在李典使的授意下,把之前跟自己混的小流氓们组织起来,一转眼成了官面上的打手。
自康升子到任之后,李典使的辖区果然太平了不少。不过那可不是康升子这伙人真的对治安有什么帮助,而是他这个「官派流氓」镇住了此地所有的大小流氓,无论做了什么案子只要打点好他,他都会带人去弹压地面,让受害人不敢告发。
此时的大清国已经病入膏肓,到处散发着贫穷,落后和愚昧的味道。官面和流氓联手,其实就是清政府已经丧失了对民间的控制权,只能找流氓混混作为中间代理人。
李典使管辖内的宝局子、妓馆等等见不得光的买卖,他也逐一上门去勾结串连,从中包庇开脱,收取好处。
还不止如此,康升子自己私下偷摸干的坏事更多。打死人命、强奸妇女、逼良为娼。只要他想的,就没有不敢干的。但因为有李典使撑腰,多年以来从未贪过任何官司。
年深日久,李典使从中暴富,而康升子暗中拿得更多,摇身一变,俨然成了大家主富家翁,成了当地一霸,号称「小霸王」。
但是康升子发迹之后马上变心,要除掉李典使。
一是李典使贪得无厌,求索无度;二是他手里也握着自己不少短处,是个祸害;第三,就是李典使已经卸任,手里已经没有实权了。
康升子暗中叫来自己的几个弟兄,先是把李典使的小儿子给绑了,再通知李典使亲自去赎人,等人到后,就把这爷俩全都刨坑给活埋了。
李典使失踪,他家中也是乱了一阵,康升子假意去家中慰问。因为他本来就是一直为李家办事,没人怀疑他,没过多久,他顺势把李典使的家业也给霸占了。
六、搅赌局
这康升子凭借自己的狠毒和机智,人过中年之后,竟挣下了一大份家业,他摇身一变,成了乡绅。
他还一改往日混混的行头,开始长袍短褂、绸缎缠身。表面上谈吐文雅、对人和蔼客气,甚至还修庙建寺,开设粥厂,俨然是个热衷于慈善事业的大善人。
实际上,他暗中在京津两地开了宝局子、妓院,豢养打手,私放高利贷。上勾结官府,下勾结黑道,过得好不得意。
平日里无事,就是坐在自己的买卖里喝茶,享受成功人士的乐趣。
这天康升子在天津的宝局子里突然来了一个少年。这少年歪戴小帽,上身赤膊,下着破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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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时参与赌博的人
见不是常客,赌头正想上前招呼。这少年已经来到赌案前,二话不说,掏出匕首就在自己腿上割了一条子肉下来,往案子上一扔。
顿时鲜血就染红了少年的整条腿,可这少年眉头也不皱一下,只是斜眼看着管押注的宝官。
赌头立马就明白了,这少年是个混混,就是来搅赌局的。要么是想扬名立万,要么就是想在这拿份例钱。
赌头满面堆笑:「这位小爷英雄气概啊,规矩我们懂,不过呢,我们这是宝局子,是讲究和气生财的。整天打打杀杀的,没什么意思,不如您跟我到柜上,我们出医药费,怎么样?」
赌客们见有热闹,也都停了手,纷纷往这边看。
少年混混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得有点紧张,脸涨得通红,受伤的腿也在微微颤抖,不过嘴上还是挺硬气:「打发臭要饭的呢!小爷我今天吃定你们这了,就问你们玩得起玩不起!」
赌头跟宝官对望了一眼,脸往下一拉:「好啊,小爷您发话,那我们就陪您玩玩。」
一名看场子的混混应声走过来,阴着脸,拿匕首在自己的腿上「噌噌噌」拉下三条同等大小的肉,往宝案子上一扔。这是按照三赔一的定例割肉赔注!
周围赌客见了大声喊好,然后都紧盯着宝官手里的骰盅。
一时间宝局子里竟鸦雀无声,只看见骰盅在宝官手里翻动。那骰子在盅中碰撞的清脆声响,仿佛敲打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内心。
「啪!」宝官把骰盅拍在案上,轻轻打开,全场顿时一阵呼喊,竟是那少年输了!宝官把那少年的腿肉搂到自己一边,挑衅的望向他:「小爷,还赌吗?」
少年面如死灰,嘴唇颤抖着,显然是没想好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就在这节骨眼上,突然有人在众人背后朗声大笑:「这位小友,咱们不玩这个了!」大家回头,原来是康升子来了。
这康升子穿绸裹缎,手上戴着七八个金戒指,人已经开始发胖,早就没有少年时的桀骜。要不是目光中着一股戾气,一眼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大财主。
这天他其实就在宝局后边坐着喝茶,听人报前边有人来搅局,也是挺新鲜,因为他康升子名头太大,轻易没有人敢上他这捣乱。
混混搅赌局这事,在天津并不少见。要么宝局子把混混打跑了,要么宝局子定期给混混一份例钱。
他倒是想瞧瞧,哪个不要命的敢来自己的地盘闹事。
见是一个毛头少年,康升子不知怎么想起自己年轻时混街面的事了,心里冷笑一声:「倒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于是他分开人群,先拿话镇住场子,见大家都看自己,就叫人扶着看场子的混混去上药,又看着少年微笑道:「来啊,给这位小友也上上药。」
赌头顿时应声端上来一样东西,众人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这赌头拿来的哪是什么药,是一碗大粗盐粒子,一粒粒的有半颗绿豆那么大。
这是海盐,一般做菜的时候都要碾细了使,只有腌咸菜的时候才这么大粒的用。
康升子在少年面前大马金刀的一坐,抓起一把粗盐,眯眼微笑说道:「小友,我帮你治治伤!」
说完就把粗盐撒在少年的伤口上用力揉搓!顿时,鲜血和着黄色的液体随着他的手不断地往下滴落。
这哪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酷刑,可这就是混混搅赌局要经受的必然流程!
少年此时的脸已经疼到扭曲了,他张了张嘴,刚骂出两个脏字,就忍不住惨叫起来,紧接着就翻滚到地上,叫得声音如同杀猪宰牛般。
康升子满脸轻蔑,甩了甩手上的血和粗盐,站起身来向四周作揖:「不好意思,一点小事,扰了各位的兴致,大家继续玩啊。」
然后冷冷地对地上惨嚎的少年说:「小友,混混这行,不好玩!」说完一摆手,让赌头和伙计把这少年给扔到了大街上。
对于混混们来说,挨打喊痛,就算栽了,就跟康升子他爸当年斗罗瘸子一样,别人划出得道,你玩不起,那以后也别想混了。
对康升子来说,这就是他混混生涯中的一件小事,转眼就忘了个干净。
七、殒命
这天晚上,康升子从宝局子回家,他喝了点酒,也没带人,准备上新园澡堂子泡个澡,外带着剃头刮脸再加个头部按摩,这是他上了年纪之后的一大爱好。
忽然间,他感到一件尖利的东西顶在后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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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天津新园澡堂子修脚
康升子心里一惊,知道是把匕首。赶忙甩出几句场面话:「朋友,有什么话好好说,我兜里有银票。」
他一边说一边慢慢转身,明亮的月光下,他觉着这人有点眼熟,定睛一看,拿匕首的竟是那搅闹宝局子的少年。
见是他,康升子的酒劲下去不少,马上陪着笑说:「我还当是谁,原来是熟人,这位小爷,您有什么事?」
少年一条腿有点跛,但是眼神像匕首一样寒冷:「康升子,那天小爷我栽到你手里,是我尿了,不过呢,你也别得意,今天我就捅了你。」
康升子上了年纪后,一直都是乡绅打扮,不过,他的袖子却比普通人长,因为他在袖筒子里暗藏着一把匕首。
年轻的时候他坏事没少干,到现在也是随时防着别人报复。
此刻他就趁着跟少年说话的机会,慢慢地把袖子里的匕首往手里褪。
可等他褪了两下,汗就下来了,原来他今天忘了带家伙,这袖子里沉甸甸的是他的折扇!
康升子反应也够快的,他突然把扇子往少年脸上一扔,扭头就跑。
少年反应更快,见有东西扔过来,用手一挡,接着几步就追上了康升子,一刀就扎在了他肩膀上。
康升子肩上吃痛,脚下一乱,当时就摔在了地上,一阵寒气从内心中升上来。
他此时什么也不顾了,连声求饶:「小爷饶命,我把我那宝局子送给你了,千万别杀我!」
那少年哪还听他说什么话,用匕首疯狂地照着康升子扎了二十几刀,几乎刀刀都扎透了身体。
康升子象被血给淹没了一样,他想说点什么,嘴一张,只喷出了更多的血,想伸手去抓,却软弱无力地抓了个空。
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当年被炸成人果子的罗瘸子就站在眼前,还有很多被他害死的人,也围了过来。
康升子最后挣了两挣,人就死了。
那少年收起匕首,半瘸着腿消失在了夜色中。
八、结语
康升子这种流氓混混,在旧社会并不少见。他们都是那个时代,因种种社会的弊病而沉积下来的渣滓。
少年时争好勇斗狠,中年时狂敛家业,老年缩头藏脑。
作为社会上暴力性力量的一部分,他们遵循着自己的原则。
他们赤裸裸地滋扰社会,给民众造成痛苦。可他们自己,也被流氓的身份和行为所裹挟,从而走上不归路。
直至解放后,脚行、赌场、妓院、烟馆这种被流氓混混所把持的行业才真正被取缔。流氓混混所滋生的恶土也被铲除干净。
参考资料:
《中国流氓史》
《流氓的历史》
《旧天津的新生》
《旧中国三教九流揭秘》
《从天津脚行制度看近代搬运业》
《清代国库制度述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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