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血幽之果:东北采参人的神秘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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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参,民间俗称棒槌,自古被列为名贵药材之首,金贵无比。
人参,民间俗称棒槌,自古被列为名贵药材之首,金贵无比。

我的老家在吉林省,著名的人参产地,民国时期山东连年天灾战乱,我爷爷跟随老乡闯关东。

听他讲那时很多人为了发财,做起挖参的「放山客」,他也曾加入过一支放山队伍。

都说山里有伺机拍肩掏喉的恶狼、能舔掉脸皮压爆肠子的熊瞎子,吸干人血制造干尸的蚊蝇……

放山是九死一生的行当,有着极为神秘的规矩和严苛的禁忌。

爷爷生前很少提及放山的事,在我一再央求下,那段惊心动魄的旧事缓缓浮出尘埃,下面就是我记录下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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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时期运送人参的马帮

一、挖棒槌的人
1936 年,七月,长白山西北麓的双甸镇

夜色渐浓,小镇笙歌鼎沸,在终年苦寒的塞外边地上堪称一颗明珠。

镇上头号妓院「凤禧堂」门前车马嘈杂,大茶壶和老鸨子笑逐颜开,在红光满面的客人间迎来送往。

门前爬来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有气无力地跟在客人身后乞讨,他蓬头垢面,枯瘦的胳膊上伤疤累累。

大茶壶走上前去,一脚踹开:「臭盲流子,再敢靠近打折狗腿!」

少年慢慢爬起,手扶木篱望向院里,眼神中充满艳羡。

一切都是拜人参所赐。

妓院中那些粗鄙的客人吆五喝六,一看就是刚刚卖掉棒槌的放山客,指尖的泥巴还没洗净。

昨天老鸨子绝不会拿正眼看他们一眼,今天却成了凤禧堂的座上宾。

「哼,不就是靠运气挣钱么,往后俺也能!」少年恨恨地勒紧腰带,肚子不争气地叫起来。

双甸镇位于清代乌拉山场入口,过去这里是皇家禁地,常年有驻军看守,仅对满族「上三旗」参丁,也就是御用采参人开放,采到的棒槌特供皇室享用。

民国后,山禁废驰,挖棒槌的人们蜂拥而至,其中不乏幸运儿挖到上百年的头等棒槌,从而陡然变富,成为轰动一时的新闻。

放山老客卖掉棒槌后,腰包就会涨得鼓鼓囊囊,迫不及待去大肆挥霍。一时间小小的双甸镇畸形繁荣,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少年名叫刘柱子,年仅十四岁,老家在山东高密,因潍河洪灾,跟着灾民一路乞讨到东北,与家人失散后,成了乞丐,东北人管他们叫「盲流子」。

来黑土地讨吃食的盲流子太多,老天爷没赏那么多饭,柱子四处流浪,只要有饭吃,啥活都肯干。断顿的时候,他钻玉米地掰青棒子,偷没熟的黄豆,甚至偷猪食睡猪圈。人饿到极点和动物没任何区别,活下去是唯一的正义。

柱子不是没想过上山挖棒槌,只因没有队伍愿意要他。

放山是件危险且需要紧密合作的工作,带队的首领「把头」通常只相信熟人,何况柱子没有任何经验,用行话说,他是个「初把郎」,带上山嫌累赘。

一阵凉风吹过,柱子打个冷战,他贪婪地嗅着空气中的脂粉酒香,饥饿感再度袭来,他决定去其他地方碰碰运气。

「嘿,要饭的,你叫啥名?」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汉子停在他对面,这人脸色暗黄两腮深陷,一副大烟鬼模样。

「俺叫柱子……」柱子没心情理会来人的长相,他眼睛直勾勾盯着对方手里,一块金灿灿的苞米面贴饼子烤得焦黄,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打哪里来?」

「高密康庄子刘家店。」

「嗯,这么说咱俩还是老乡。」中年男子咂咂嘴唇,用又脏又长的小指甲挖着耳朵。「放山敢去不?」他忽然问道。

「给俺块饼,让俺干啥都中!」

「嘿嘿。」二哥咧开两排碎米牙,他上下打量柱子,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行吧,一会儿跟我走,见人就说我是你本家二哥,明白不?」

半块苞米面饼子丢到柱子脚下,柱子一头扑上去,连饼带土拼命往嘴里塞,边吃边胡乱点头。

「慢点吃,别噎死,噎死你不要紧,白瞎我半块粮食。」二哥鄙夷的吐口唾沫。

狼吞虎咽中,柱子头拱地也猜不到即将要遇到毕生难忘的神秘遭遇。

当晚,二哥带着柱子来到一座破庙,一盏油灯荧荧如豆,地上几个汉子横躺竖卧鼾声如雷。

「啊——啊呀——」有个沉沉地怪叫声在庙里回荡,听得人毛发倒竖。

柱子睁大眼睛寻找声源,破门板上躺着一个依稀能分辨出人形的中年汉子,他赤裸上半身,五官全挪了位,脸胀得如同发面馒头一般。几处伤口不断向外流黄水,散发浓烈的草药味道,胸口微弱起伏,随之发出一声声无意识地呻吟。

「二哥,他是咋了?」柱子小声询问。

「下山时撞上马蜂窝了。」二哥皱起眉头,「活该他倒霉,俺们都知道蹲下蒙严实,二胡子楞往树上爬,不蜇他蜇谁!」

「那得请个郎中吧……」

「大伙都空爪子下山,拿屁请郎中!给他涂了『蜇麻沫子』拔毒,看命吧,活下来也是残废。」二哥漫不经心地从背后甩下破布口袋,像在谈论一条狗的死活。

一个五十来岁的小老头儿走进来,嘴里叼着短竿烟袋。他身着粗布衣服,脸上皱纹纵横,颧骨高高耸起,颇似一只上年纪的猿猴。

此人是队伍的把头,姓张,老家也在山东。

十几年前张把头闯关东来到长白山,跟随当地人学会放山,此后便以此为生。他手下这几个人都是盲流子,每到夏天凑在一起放山赚钱。

但今年张把头运气不好,带人在山上转了五六天,只收获两三棵极小的巴掌子,也就是人参幼苗。

祸不单行,下山时遇到马蜂袭击,二胡子被蜇成重伤;张把心头里烦闷不已,把锋利的目光投向柱子,问道:「这崽子咋回事?」

二哥贼兮兮地瞧向二胡子,贴近张把头耳朵小声嘀咕。

「把头,二胡子肯定没法上山了,我在集上遇见个远房兄弟,正好顶他的窝儿,单去双归,别破了规矩。」

单去双归是放山的规矩,进山采参的人数必然是单数,回来的时候人参算一个人,凑成双数吉利。

柱子紧张地低下头,张把头目不转睛瞧了片刻,笃笃笃,烟袋磕响,低沉说道:「行,就这么办吧。」

二哥把众人唤醒,有人拾柴生火熬了一锅小米粥,贴饼子就咸菜疙瘩,酒瓶轮流喝。张把头先动筷,霎时间风卷残云沟满濠平,柱子不会喝酒,一口气连干三个饼。

「他娘的,差不多中了。」二哥一脚将他踹开。柱子并不生气,他退到一旁喘气,刚才吃得太快,有种眩晕感。

庙里加上他共有八个人,每人身上多少都带些新鲜伤痕,那是钻林子的标记。

铁牛个子不高墩墩实实,黑脸膛小眼睛,背后拴着一杆火铳,他是张把头的亲侄子。

朱老四朱老五是兄弟俩,一高一矮,都是白净脸儿,朱老四被蜇肿半边脸,不停嘶着冷气。

大疤瘌四十来岁,人高马大,走起路来像头黑熊,脸被一顶旧草帽遮得严严实实,当他摘下草帽时柱子差点吓尿!

大疤瘌的整个左半边脸没有表皮,耳朵上豁着宽缝,缺少眼皮的遮挡,一颗黄眼珠子挂在血红的肉窟窿里,活像半架骷髅。

这张脸是被熊瞎子舔过的,黑熊的舌头长近一尺,舌面上密布细小的倒刺,像一把锋利的钢锉。它捕获猎物后照脸猛舔,一下流血两下掉皮,被它舔上三五下,半拉脑袋就没了。

传说棒槌生长的地方有虎豹熊狼守护,挖棒槌等于从虎口里夺食,大疤瘌算幸运的,更多放山客则变成了野兽的点心。

发财的渴望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惧,这帮人哪怕眼睁睁看着同伴死去,也不肯退却,迷信而狂妄地认为恶运永远不会轮到自己头上。

「听说六道沟里出了一苗五品叶,大帅府的管家派汽车接走,给了一千大洋。」二哥借着酒劲讲述他听到的新闻。

「一千块!」这个数字引发一阵惊呼。

「咱要有这手气就好了,可惜山神爷不赏饭。」朱老五艳羡地叭嗒嘴。

「那是人家命里该着有财。」大疤瘌的脸红得要渗出血。

「妈个巴子,准是谁他娘的得罪了山神爷,俺一枪崩了他!」一直在喝闷酒的铁牛噌地站起来,额上青筋暴出,他端起火铳,黑洞洞的枪口摇摆不定。

张把头劈手抢过火铳,反手打了铁牛一巴掌。「二两猫尿给你灌这样,坐下!」铁牛没敢还嘴,气哼哼坐回去,场面有些冷清。

「要我说呀…… 往年大伙多少能对付俩钱儿,今年赶山的人太多,把山划拉空了,再上山能有啥收成?」二哥捋着小胡子,慢吞吞提出疑问,大家不由得把目光转向张把头。

「兄弟们放心,」张把头清清嗓子,「明天俺带你们去个棒槌窝子,这地方老放山的都不知道,管保能拿个大堆儿。」

「没错,刚才俺梦见一个红衣裳娘们儿,老放山的说梦见娘们儿是四品叶,没跑了!」朱老四咧着嘴应和。

此言一出,大伙眼睛里马上闪起亮光,气氛顿时热烈起来,大家纷纷谈论起挖棒槌发大财的见闻。那些离奇诱人的财富故事深深感染柱子,他像新上桌的赌徒,迫不及待想试试手气,一股前所未有的自信充臆胸膛。

只有二胡子没参与这场狂欢发财梦,他神志不清躺在门板上,像一具丑陋的尸体,不时传出低声呻吟证明他还活着。

大伙走了二胡子怎么办?柱子脑子闪过一丝疑虑,旁人不以为意的神情让他放下心,把头一定会安置好的,毕竟二胡子是放山同伴嘛。

夜深了,张把头吹灭油灯,天空有云,月光影影绰绰落进破庙,柱子枕着半块砖头,沉浸在兴奋之中难以入眠。

「啊——啊呀——」二胡子的呻吟越发微弱,在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柱子捂住耳朵,那声音执拗地钻进来,他忽然意识到庙里没人打呼噜,看来大家都没入睡。

黑暗中闪过一朵红红的火头,然后是几声低沉简短的对话,几个鬼魅般的黑影来到门板前。

柱子犹豫着坐起来,几声窸窣后,他看到朱氏兄弟一前一后,像黑白无常一样抬起二胡子踅出庙门,脚步声渐远,朝着一条河的方向。

卟通!呻吟声停止了。

破庙里恢复了安静,火星时明时灭,夜色中弥漫着呛人的旱烟味道。

柱子感觉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透过死寂的黑暗,他发觉铁牛正死死盯着自己,嘴角带着恶毒的讥笑,好像在嘲笑他的怯懦。

热血涌上柱子的脑袋,妈的,死人算个球!老子见多了,俺才不在乎!

他转身躺下佯睡,心嘭嘭直跳,牙关咬紧。刚才看到的一幕为他的美梦泼了盆冷水,深山里的毒蛇猛兽易躲,身边的人皮野兽难防,跟这样一群歹毒的家伙上山,是福?是祸?

二、寻找棒槌王
清晨众人起身出发,没人提昨晚二胡子的事,大家心照不宣,似乎这个人根本没存在过。

张把头带领手下来到一处僻静的山坡,他们在这里祭拜山神「老把头」,也就是长白山的守护神,这是每次放山前必要的规矩。

传说山神姓孙名良,是明末清初时的人,祖居山东莱阳府。

他在长白山挖棒槌时,因为寻找迷路的兄弟而死在山里,死后化作一个白胡子老头守护山林,被尊称为挖棒槌行业的祖师爷。

祭山先要建庙,与其他神仙不同,拜老把头的庙简陋至极,随手找来三块石头摞成「品」字形,庙就算建好了。

张把头跪在头排,他面容严肃,用几株草棍代替香烛恭恭敬敬插在石堆前,口中念念有词:「老把头、山神、土地、五路财神、树神、草神、一切孤魂野鬼,求各位保佑,俺们进山请棒槌老爷,不管几品叶,根大就好。」

「若俺们有做得不当之处,说错话头,不该拿的拿了,不该吃的吃了,不小心惊着各位仙家,求山神土地老把头见谅。求一切孤魂野鬼不要找俺们的麻烦,俺发了财给各位买衣服穿,请各位收钱吧!」

说罢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将几张黄表纸放在庙前点燃。张把头用棍子压住火头,直到纸全烧成灰,如果还有残纸,说明纸钱没送到,野鬼要生气,后果很严重。

待纸钱全部焚化,张把头再次拱手道:「俺们七人合伙如同一人,有财同享有难同当,俺们中若有藏奸耍滑的小人,罚他给山神爷扛三年长活。此誓一出,绝不反悔,老把头在上,俺们给您磕头啦!」

一阵山风袭来,纸灰漫天飞舞,黑压压的密林呜呜咆哮,柱子感觉后脖梗子一阵发凉,下意识打个激灵。他庄重地磕响三个头,起身随众人走进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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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块石头垒成老把头庙

整整一天,张把头只顾带领大伙穿山越岭,完全没有停下挖棒槌的意思。

他们经过一片片桦林和草甸,前面还能偶尔看到路边被遗弃的地窝棚,此后一头扎进乌压压的森林中,树冠遮天蔽日,地上堆积上百年的枯枝落叶,像踩在棉花包上。

「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呀?」柱子忍不住小声询问。

「到地方就知道了。」二哥瞪他一眼。

这是采参的规矩,在苍莽的大山中,把头就是远洋船长,拥有绝对权威,没人敢质疑把头的命令。

张把头准备去的地方叫「黑虎嘴」,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僻静山谷,黑虎嘴四周被绝壁所包围,只有飞鸟往来其间。

几年前张把头无意间找到一条密道,挖到过几苗棒槌,这个发现让他欣喜若狂。

人参靠撒籽传播,往往集中生长在同一片区,谁占领这种地方,等于守住一个聚宝盆。根据经验,张把头相信一定有更大的棒槌隐藏在黑虎嘴的密林中,像一桩无主的横财等人发现,如果不是急于振奋士气,他才不想与同伙分享这个秘密。

张把头带领大伙挤过狭窄的石头缝隙,手脚并用爬下悬崖,几经周折后,一大片茂密的原始树林出现在众人眼前。

黑虎嘴整体地势背阴向阳,地面覆盖厚厚的棕色腐殖质,湍急的河水流经谷底,汇入深不见底的幽潭。经验丰富的放山客激动得两眼放光,他们立刻意识到这里是棒槌生长的绝佳环境。

但,这里也是野兽的天堂,树上经常有碗口粗的大蛇蜿蜒蠕动,成群毒马蜂嗡嗡作响,夜幕中露出狼群绿荧荧的眼睛,昏暗的树林深处不时传来虎豹吼叫,令人不寒而栗,想挖棒槌,得先有勇气不被这些野兽吓倒。

他们烧蒿草驱散马蜂蚊蝇,把雄黄撒在身上防备毒蛇,至于大型野兽,只能依靠群体力量了,动物轻易不会攻击人群,落单的放山客往往凶多吉少。

有经验的放山客都牢记一条教训,独自走路时如果有人从后面拍肩膀千万不要回头,那是狼站起来攻击人类,当你下意识扭头回看时,狼会一口咬住脖子,使人当场毙命。

笨拙的黑熊在森林里速度惊人,如果被它逮住,熊瞎子舔完脸喜欢顺势坐在猎物身上,人的身体会被重压挤裂,肠子流到外面,当场活不成了。

这些都是放山客用生命换来的经验教训,柱子听得头皮发麻,不过后悔也晚了,只能横下一条心往前走。

张把头让队员们分散成一排,沿山势由高到低横向前行。以把头为首,他的位置叫头棍,大疤瘌在最末的边棍,一首一尾由经验丰富的老手担任,柱子夹在中间,以免与众人失散。

每人手中拿着一根长约一人高的木棍,这叫索拨棍,是放山的必备工具。传说棒槌修炼到四肢俱全后便有灵性,能够遁地隐形,放山客在索拨棍头栓截红绳,或者钉一枚大钱,红绳和铜钱能镇住人参精。

每两个人之间相距三四米远,具体标准为两人同时伸出棍子,棍头压棍头,不准放过一棵草,棒槌在草丛中隐藏很深,稍稍偷懒就可能错过。用放山的话讲,多打一棍发大财,少打一棍空手来。

为了避免走回头路,每走几步要做记号,柱子学着别人的样子,随手扯过一根树枝折弯当作标记,没有树就揪把草压在石头上。

放山还不到两个时辰,柱子就犯了个不大不小错误。

路过一堆乱石时,柱子跳到石堆旁边歇气。「这块石板挺平乎,拿回去盘炕正好。」他瞧见一块平滑的青石板,忍不住开了句玩笑。

「拿着!」不知什么时候,张把头忽然出现在他眼前,神情严厉。

「把头,我……」柱子嚅嗫着,他忽然想起进山前把头交代过,放山时不准随意说话,以免惊了棒槌。

「把石头拿着,在老把头面前说啥都得算数!」张把头扬起棍头指向石板,没有一丝通融。柱子顺从地背起石板,青石板足有二三十斤,他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张把头不发一言,沉着脸回到头棍位置,其他人像没看见一样继续朝前走,柱子急忙追上队伍,他可不想独自落在深山里。

不知不觉走出去五六里远,没完没了的树木草丛,柱子浑身上下被汗水浸透,感觉石板变得有千斤重,他不断变换身体和石头的接触位置,肩背两侧的皮肉全被磨破,火辣辣钻心疼痛。更别提围在眼前的蚊虫,一咬一个包,汗水从额头流进眼睛,视线不停模糊。

柱子在心里咒骂了一万次。妈的,当时为啥要吃二哥的半个贴饼子!让老子在林子里受洋罪,这滋味儿比上大刑还难受。

但他不敢丢下石板,他害怕张把头鹰一样的目光,能生生剜掉一块肉。他只能咬紧牙关,闷声不吭往前追,此时地势开始下降,植被异常茂密,如果不仔细观察,几步外的人影难以辨认,怪鸟在头顶嘎嘎乱叫,柱子心中一阵慌乱,跌跌撞撞奔跑起来。

一个黑影悄悄跑到柱子身边,把一卷破布塞在石板和他的肩胛之间,柱子顿时感觉轻快不少。

「二哥……」他无声地点头致谢。

「嘘。」二哥指指耳朵,无声消失在长草丛中。

笃笃——柱子支楞起耳朵,树丛中不断发出棍子敲击树干的声音,他明白了,这是放山客的联络信号,当视线不好时,放山客用声音保持通讯。

敲击是有规律的,把头敲一下,接下来按照远近顺序,每人敲两下,如此反复循环,像摩尔斯电报码。

柱子循着声音追去,快到山坡底部时,他忽然听到朱老四一声惊呼。

「棒槌!」

第一个发现棒槌的人要大声喊出,一是为了提醒同伴,二是大声喝破棒槌的行藏,不让它跑掉。

「什么货?」林子里马上响起嘈杂的回应声。

「二甲子!」朱老四的声音充满兴奋。

辨识人参年份最简单的办法是看品叶,一年生的棒槌三片小叶,叫三花子;二年生五片叶,叫巴掌子;三年生的开始分两杈,就是二甲子。以此类推还有四品叶、五品叶等,品叶越高棒槌越大,越值钱。

放山时先找到二甲子是吉利的征兆,有时候长到六品叶的大棒槌被野兽踩坏,转胎另发新芽,形状和二甲子相似,所以放山的都喜欢遇到二甲子,万一下面藏着大根就发财了。

「快当!快当!」大伙纷纷道贺,他们马上把索拨棍远远插在参苗四周,防止棒槌精跑掉。张把头掏出一根红绳,绳头上拴着一枚大钱,他小心翼翼跪在棒槌前,把红绳系在参叶上,这样算彻底拴住了。

「见宝发财,石头扔了吧。」二哥伸手帮柱子卸下重负,柱子摇晃几下,扑通一声坐在地上。

「谢老把头恩赏!」张把头带领众人在参苗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有人把参苗旁边的杂草清理干净,点蒿草熏走蚊虫。柱子发现朱老四啥也不干,舒舒服服坐在半截落木上抽烟,这是对发现者的奖赏。

开始挖棒槌了,张把头以参苗为中心画个方圆一米左右的大圆,用鹿骨钎子小心地从外而内破土,遇到碍事的树根用斧头和手锯弄断。棒槌的根须丰富,挖的时候要特别小心,一旦伤了须子,山参的浆气外泄,价值会大大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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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挖参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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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挖参工具——鹿骨钎子

柱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张把头动作,黑土一点点剥开,棒槌的真容逐渐显露,这是一棵不大的山参,还没发育成人形,带到山下能卖十来块钱,也算不错的收获了。

等棒槌被完完整整起出地面,铁牛从旁边松树上剥下一块新鲜树皮,张把头抓过几把土,再垫些苔藓,小心地把棒槌裹在树皮里,用红绳系好放进背囊。

收拾好这些后,张把头走到那棵剥皮松树前,用斧尖在白茬上刻下两排横杠。

左侧七条杠,表示七个人放山;右侧两道杠,示意挖到二甲子。这是一种古老的行业传统,像是行会中的秘密暗号,此后经过的放山客看到后马上明白此地是人参生长区,可能还有大货。

开山见财,这个收获大大鼓舞了士气,人们的情绪明显轻快许多。柱子从疲惫中缓过来,禁不住胡思乱想,一棵二甲子就能卖不少钱,如果发现百年或千年棒槌王呢?他吞下一大口口水,瞪大眼睛瞧向草丛。

「棒槌!」

「什么货?」

「四品叶!」

「快当快当!」

转眼柱子跟着大伙在山里绕了三天,从初把郎变成老手,他的胆子越来越大,眼睛被训练得愈发毒辣,三天中发现了两棵巴掌子,张把头说他出徒了,目光能杀草。

现在柱子已经习惯了放山的节奏,每天两顿小米饭就咸菜疙瘩,此外就是没完没了地排棍拉山。他们的收成不错,最大的棒槌从芦头到须尾足有一条胳膊长,寻常光景下一年出不了几苗这么大的。

但张把头仍不甘心,他两眼通红,像个疯子一样监督大家不停寻找,直到大伙实在累得走不动才允许休息片刻。放山的休息很短暂,大伙把棍子插在一边,各自用树枝垫在屁股下面,闷声不响抽烟。

柱子没抽过烟,二哥卷颗蛤蟆烟递给他,「拿着,抽一口有劲儿。」浓烈的烟味呛得他猛咳嗽,二哥皮笑肉不笑,「妈的,真是个初把郎,抽烟都不会。」

一颗烟刚抽完,张把头迫不及待催伙计起身,「都起来,招呼!」他小心地把所有烟头踩熄,用索拨棍把树枝扒拉到一边,嘟嘟囔囔说些吉利话。

「挑挑火堆儿,一看看一堆儿!

挑挑屁股垫儿,找到棒槌一大片儿!」

「哼,老张想棒槌王想疯了。可惜米袋子见底儿,明早就得往回走。」二哥悄悄对柱子挤眉弄眼,现在他俩关系很亲密。

二哥没猜错,第二天一早张把头带着大伙儿回程,山路崎岖难行,柱子的手和脸被草叶拉出无数血道子。但他的心思并不在这上头,柱子有点不舍得离开黑虎嘴,要是能再多待上几天,把棒槌王找出来该有多好。

他没料到这一幕来得如此之快……

三、棒槌王的诅咒
棒槌在集上卖给贩子,张把头留下一半,剩下的平分。

「三天后在破庙集合。」张把头嘱咐完把钱交到各人手里,大伙喜气洋洋一哄而散,有的奔向妓院,有的去烟馆过瘾,在山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天,这些糙汉快憋疯了。

柱子人生中第一次挣到这么多钱,等人群散开后,他掏出一块亮光光的银洋,学着老江湖的样子猛吹口气,放在声边细听。嗡——柱子笑了,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旋律。

「咋,这就美上了?」二哥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

柱子有点不好意思,急忙把银洋掖回腰带里,钱藏在腰上安稳,他觉得二哥的表情有些古怪。

「这点钱算个屁,没出息。」二哥不屑一顾,他四下张望,压低嗓音。「有个机会能挣大钱,正好缺个帮手,想干不?」

柱子将信将疑,「啥挣钱法?」

「嘘,到一边儿说。」二哥把他拉到僻静地方,眼珠子转个不停,过了半晌继续开口。「这事不许告诉别人,明白吗?」

「放心吧,俺的嘴有准儿。」

「咱哥俩这就杀回黑虎嘴,我知道有棵六品叶棒槌,合伙弄出来,卖钱对半分。」二哥一字一句轻声说道。

「啊?!」柱子脑袋嗡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前几天别人挖出五品叶已经轰动集市,六品叶更了不得。他转念有些狐疑,这种事二哥是怎么瞒过张把头的?

二哥看出他的疑惑。「那是我在第二天排山时看到的,六品叶,不会错,趁休息的时候我特意又确认过。当时我没吱声,这是老把头赏我的财,傻子才让老张拿走大头。你要乐意咱俩明早就出发,不去的话我另找别人,但是你要敢去和老张告密,别怪我不客气。」二哥目光凶狠,两只手虎口大开,像一只准备捕食的鸠鹰。

柱子忙不迭点头答应,六品叶的大棒槌,傻子才不去!

他们沿原路回到黑虎嘴,二哥走在前面,一路小心辨认标记。上次他们折断的树枝就是路标,柱子发现二哥比别人多折一个弯儿,尖端齐刷刷朝一个方向,他恍然大悟,这家伙真鬼,原来他早留了后手。

中午前后他们到了二哥发现棒槌的区域,两人谨慎起来,用棍尖细细翻找,比上次拉山细致得多。他们像梳头一样不放过每棵草,来回走了三四趟,别说六品叶了,连一个巴掌子都没见到。

「真他娘见鬼了,明明就在这里,难道能飞了不成?」二哥急得满脸通红,顾不得什么放山规矩破口大骂。

柱子沉默不语,这几天晚上睡前大伙总要扯几句放山旧事,他听了太多棒槌精的传说,会不会棒槌感到危险躲藏起来……

「放屁,什么棒槌精,老子才不信邪。」二哥恶狠狠地回答。「来,翻趟子,从头再找!」

「棒槌早跑啦,翻多少回也没用。」树林里忽然响起阴恻恻的声音!

只见铁牛举着火铳出现在他俩身后!二哥下意识抬腿要跑,狗熊一样的大疤瘌挡在他面前,刀锋闪着银光。

「狗日的,老子带你进来发财,你小子却往锅里拉屎!」张把头走到二哥面前,抡圆胳膊扇个耳光,二哥被打到趔趄,血顺着鼻孔流出来。其他人围上来拳打脚踢,二哥抱头蜷缩成一团,惨叫声不绝于耳。柱子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他感觉胯下一热,尿顺着裤子滴滴答答流到地面。

等他们打累了,二哥摇摇晃晃扶树站起来,艰难地啐出一口血痰。「姓张的,要杀要剐随你便,柱子是我哄来的,他还是个孩子,别为难他。」

「把头,俺错了,求求您放了俺吧……」柱子急忙扑通跪倒磕头。

「啧啧啧。」张把头冲二哥点点头,「事到如今还敢拉硬,算个爷们儿。其实俺也不想杀人,无奈你俩非要砸大伙的饭碗,俺得对得起其他兄弟。走,送他俩去伺候龙王爷。」

柱子感觉双臂剧痛,手被粗暴地扭到背后,他尖叫挣扎,肋上被狠狠砸了几拳。

「小崽子,再叫唤就捅了你!」铁牛咬牙切齿骂道。

几个人推搡着他俩向河边方向走去,柱子心中充满恐惧,他偷眼望去,二哥耷拉着脑袋,满脸血污一言不发。

「各位叔叔大爷,求你们了,俺家里还有老娘要养,俺才十四,俺不想死呀!」柱子崩溃了,他浑身瘫软,泪水喷涌而出,抱紧一棵树打死不肯前进一步。

「把头……」朱氏兄弟迟疑地望向首领。

张把头挥手示意队伍停下,看着泣不成声的柱子,他多少有些于心不忍,沉思片刻后,张把头改变了主意。

「把他俩捆上。」张把头一声吩咐,众人把柱子和二哥随身物品搜罗干净,五花大绑捆在一棵大树上。

「咱们进山时对着老把头庙发过誓,背叛私藏要给山神爷扛三年长活,俺给你减到三天,三天后回来接你俩,新账旧账一笔勾销。至于老把头让不让你俩活过三天——全凭造化,走!」说完这番话,张把头带着手下转身离开。

「姓张的,我日你大爷,有种来个痛快的!」二哥破口大骂,惊起一阵飞鸟乱鸣,张把头一伙头也不回,脚步声消失在密林里。

柱子绝望了,他俩现在就像两块诱饵,吸引着各路野兽大快朵颐。不用说虎豹熊狼这种大型兽类,成团的蚊子毒蝇能活活吸干血液,把他俩变成两具干尸。

「二哥,长虫……」柱子颤声喊道。一条胳膊粗的山地蝮蛇从他脖子上经过,火红的信子在耳边吞吐,柱子感觉颈间一阵冰凉,腥气扑鼻,几乎吓晕过去。

「别他妈嚎了,你身子软,快想办法磨断绳子。」二哥不耐烦地嚷着,他脸上的血味引来一大群蚊蝇,远远看去像一层黑纱。

柱子头皮发炸,不顾一切地扭动身体,麻绳浸透汗水后深深勒进肉里,他的双臂早已麻木,手腕在粗糙的树皮上磨烂,后背鲜血淋漓,这些他都不理会。绳索太结实了,柱子绝望地想,恐怕三天三夜也磨不断。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一轮圆月爬上半空,远处响起野狼的长嗥,柱子打了个冷战,不知道能不能挺过这个夜晚。

如果有把小刀就好了,哪怕鹿骨钎子也行。柱子悲叹一声,再度用尽全力挣扎。忽然,指尖触碰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是藏在腰带里的银洋!柱子精神一振,小心翼翼地活动两根手指,指尖一点点伸进暗袋,直到把银洋夹出来,那是一枚旧钱币,边缘有些磨损,正好可以用来刮擦绳子。

柱子屏息静气,把全部精力集中在指尖,咔哧,咔哧,一小根纤维断裂,接下来第二根,第三根…… 不知道过了多久,粗绳终于被磨断,柱子像石头一样摔向草丛,半天爬不起来。

二哥匍匐几步,揪起一把青草揉碎擦在脸上,疼得满地打滚儿。他脸上被咬出无数鼓包,眼睛肿成一道缝,草汁滴上去如同火燎一般。

「二哥,二哥——」柱子的声音激动得变了音儿,「二哥快来看,棒槌!」

二哥爬到柱子身边,不由得张大嘴巴。就在离他俩几米远的草丛中,在明亮的月色照耀下,一簇籽粒随风轻摆,参籽旁巴掌形的复叶绿中透黑。二哥用手指撑开眼皮仔细数,一、二、三…… 七品叶!棒槌里的极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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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参的花籽

二哥顿时狂喜,他咬破指尖,把一截麻绳染红系在参叶上。跪地连磕三个响头,「谢谢老把头恩典,谢谢山神赏财!柱子,还愣着干啥,快给山神磕头!」

第二天一早,二哥和柱子用树枝当钎子,由远及近开挖。这棵棒槌体形硕大,芦头饱满,主根上部刻满密密麻麻的皱纹,须根细长坚韧,深深扎入地下,看尺寸至少生长了七八百年。当二哥颤抖着把最后一根须发完整剥出土坑时,两个人激动得浑身发软,才意识到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兄弟,咱俩算叨上了,妈的,还得谢谢老张,要不是他把咱俩栓树上,做梦也遇不到棒槌王。」

「二哥,下山能卖多少钱?」柱子兴奋地问。

「哼,最少五千大洋,少一分不卖!」二哥把棒槌裹在松树皮里,外面反复捆了十几道。

这个数惊得柱子半天没说出话,五千大洋,俩人对半分就是两千五百块。俺的娘哟,在老家盖六间大瓦房再带十垧好地也花不了这么多钱呀,剩下钱还够娶房俊媳妇……

二哥把他敲醒,「别迷瞪了,赶紧下山,别被老张堵住。」

柱子连连点头,两人背好棒槌,深一脚浅一脚奔出黑虎嘴,在一堆大石头下凑合蹲了一晚,次日清晨下起雨来,他们等雨小起身赶路,不料走了半天又转回原地,糟糕,他俩遇见了鬼打墙!

四、萨满的训戒
有时候人在野地里明明沿直线前进,走着走着绕回原处,就像被一道无形的墙挡住,老人说这是得罪了鬼怪狐仙,放山时遭遇鬼打墙,十有八九出不来。

雨后森林地面升起乳白的雾气,两步外看不清人影,二哥和柱子各自拿一根粗木棍防身,每走几步停下听动静,他俩已经在山里钻了好久,累得气喘吁吁。柱子感觉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一棵树后还是一棵树,每棵看起来都一样。他们艰难地穿过洼地,在一棵老空筒树边大口喘气。

「二哥,」柱子忽然颤声说道。「咱们又转回来了!」

雾气渐渐散开,前方出现块天然小空地,一堆青石被雨水洗得发白。二哥脸色铁青冲向石堆,一点不错,石头下还有他们踩出的脚印。

「会不会是咱得罪了老把头,不该带走棒槌王?」柱子头皮发麻。

「别说丧气话,谁也别想抢走老子到嘴的肥肉!」二哥狠狠踢飞一坨泥土,「换个方向走,我就不信出不去。」

再次钻进树林,他们更谨慎了,每走几步在树枝上做标记,时不时低头查看脚印,生怕再走回头路。大半天后,他们又重新回到石堆边。

柱子无力地倚在树边,他有种不祥的预感,恐怕这辈子走不出大山了。都怪那棵棒槌,柱子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没有它,自己和二哥就不会进山,更不会被困在这里。他紧盯着二哥背后的松皮筒,不由自主向它靠近。

「你要干啥?」二哥非常机警,转身把筒子护得严严实实。

「把棒槌留下吧,有它在咱俩都得死在山里!」柱子摊开双手。

「放你娘的屁!」二哥眼珠子通红,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他拿起木棒狠狠杵在泥地上。「谁敢和我抢棒槌,老子和他拼命。走,再换条路!」

他俩在森林里绕了七天七夜,柱子相信自己快死了。

七天里他只吃了一些蘑菇和地衣,饥饿使人身体浮肿,双腿轻飘飘使不上劲儿,每走一步,肺像拉风箱一样狂喘,眼前阵阵发黑,只能扶着木棍缓缓前行。

二哥在柱子前面不远的地方,情况差不多,他俩蓬头垢面,衣服被树枝刮成碎片,远远看去像两滩蠕动的泥土。

「二哥……」柱子呻吟着,「给俺咬一口棒槌吧,俺不行了。」

「滚!」二哥像狼一样龇起牙齿。

饥饿让柱子无所畏惧,他摇摇晃晃扑向松皮筒。两人拼命撕扯起来,这是场艰难的搏斗,两人都使出全身力气,柱子到底体力弱,他头上挨了一击,仰面摔在草地上,眼前阵阵发黑。

一个巨大的兽影出现在柱子眼前,呼哧呼哧的腥热气息直喷脸颊。完了,熊瞎子舔脸,大疤瘌的身影一闪而过,柱子来不及思索便晕了过去。

等他苏醒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桦皮铺上,身上穿了件陌生的短袍,周围烟气弥漫,还有嘈杂的鼓和铃声。

咚咚咚!伴随着鼓点,神秘的歌声响起,同时还有些人在应和。柱子听不懂他们在唱什么,那是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语言。

一个穿狐皮坎肩的中年男人把木碗端到他嘴边,碗里盛着清凉的果子酒,柱子喝完觉得精神一振,他举起空碗,示意再来一些。

这时他终于看清周围情况,这是密林中的一片空地,十来个马架子窝棚围成一圈,地面拢着篝火,两个身影在火光中翩翩起舞,一个手持单鼓,另一人摇晃铃铛,几十个人在旁边观看,歌声就是从那边传来的。

这是一支满族部落在举办萨满仪式,萨满是极其古老的原始宗教,扮演大神的人身披五色长袍,袖口垂下长长的流苏,旁边二神负责翻译大神的话,两人边唱边舞,松枝不断冒出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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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满族萨满祭司

大神缓步来到柱子身边,用手抚在他额头上,喃喃唱了些什么,鼓声再度响起,柱子迷惑地瞧向刚才端酒给他的男子。

「萨满在帮你向山神谢罪,你们太贪心,山神不高兴。对方用生硬的汉话向他解释。奥尔厚达是百草之王,你们把它偷光,老白山就空了。」

奥尔厚达是满族人对人参的尊称。满族男人叫阿林保,他告诉柱子,这支满族部落以养鹿为生,常年在森林中游牧。发现柱子的是一头公鹿,他已经昏迷两天了。

「萨满说,你的罪行比较轻,山神罚你吃十天青草,你同伴的罪更大,山神让他发疯,以后他要像猪一样哼哼,在土里拱食。」

柱子猛然坐起来,「二哥也在这里?那棵棒槌王呢?」

阿林保叹口气,扶柱子走到窝棚后面,二哥蜷缩在一截树桩边,像头掉毛的野狼。他怀中紧紧抱着一截黑乎乎的东西,柱子定睛观看,那只松皮筒经过多天泥水浸泡后已经发霉腐烂,棒槌早烂光了。

「二哥……」柱子不知该说什么好。

二哥惊恐地退缩到树桩后面,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别过来!棒槌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

「老板,买棒槌呀,快来看这棵千年棒槌王,只要五千块,价钱再公道没有啦。」二哥忽然变了腔调,满脸谄笑,鼻涕眼泪糊得满脸,十分滑稽。

柱子怎么都笑不出来,他心情沉重,转身离开。

「老板,老板,不要五千,四千块也行!三千吧,两千!老板别走呀……」

二哥的哀号久久不绝,像是老把头在冷笑。

五、尾声
柱子后来被日本人抓去修建丰满水电站,在工棚里竟然又遇到了铁牛。

原来,张把头一伙刚下山就被抓了劳工,其他人全累死在工地上,成为万人坑里的冤魂。

「老把头把你放了,可是救不了俺们。」铁牛垂头丧气,他已经瘦成一把骨头。

面对昔日仇家,柱子一点也激不起恨意,天下大乱,大伙都是一根藤上的苦瓜,再说那些有什么意思呢?

柱子就是我爷爷,大名刘金柱,解放后他成为一名水电工人,在吉林市安家落户,据我所知,他再没回过长白山。

我还记得爷爷晚年时,有次我陪他看农展会新闻,一排排硕大的人工种植参出现在电视屏幕上。

「野山参才管用,人工种的没营养价值。」当时正在上大学的我不以为然。

「总比用命换强呐。」爷爷喃喃道。

参考资料:

《解读长白山采参行业语》

《老把头孙良故事》

《文化记忆视域下的长白山地区采参风俗》

《刘金柱老人口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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