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手火辣辣地疼。
我低头一看,地上跪着一个脸色涨红的貌美女子。
显然,这人是被我抽的,还不敢还手不敢看我的那种。
这是什么状况?
「公主不该如此。」一个白衣人影走来,声音很悦耳,我抬头一看,人也很赏心悦目。
原来我是公主。
「本宫做事,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我挑眉看他,反正我是公主,目测还是个嚣张跋扈的公主,人设肯定没崩。
谁知,我这态度,惊诧众人。
「是江辄逾矩了。」他说着行了一礼。
我却愣在当场。
江辄,公主,我这是穿书了啊。
书中江辄是公主最宠爱的门客。我强行挽回人设,哼道,「你能有什么错,不许为别的女人求情!」
江辄轻轻一笑,点头说是。
我顺坡下驴,转身离开,带走乌泱泱一大片宫人。
信息量太大,我得缓缓。
我不就是《辄起屏收》那部小说里的恶毒女配吗?
江辄是个狠人,标准的佛口蛇心。
一个江家庶出公子,凭着惊为天人的美色,被同为蛇蝎美人的嫡长公主倪乐看上,可惜倪乐是个不带脑子的蠢美人。
江辄利用她的爱慕上位,又讨厌她的愚蠢和狠辣,以及若有若无的对自己的看不起。
又因对女主袁屏心生好感,而袁屏却频频遭受倪乐针对,最后便将倪乐设计而死。
下场极惨。
看书的时候觉得倪乐又蠢又坏,有这下场是极好,现如今自己变成了倪乐,可就不太妙了。
我仔细思索剧情,发现打人这一段还是初期,江辄还未见过袁屏,更别说心生好感。这时候就不该留她们孤男寡女在一起!
我抬起步子又往外走,到了那池边,果然见到袁屏已经被江辄扶到亭子里歇着。
我赶忙走过去,拉住江辄衣袖,这人一顿,我估计他不喜欢我碰他,呵,利用我我没办法,还不能恶心恶心你?
「江辄,你为什么要管她?」
江辄笑着拉开我的手,安抚地拍了拍,「臣是替殿下管她。」
意思是,我的烂摊子,你来收拾呗。
按原来倪乐的个性,肯定会说一句「不过是个下贱的婢女」,不过我还是要刷一刷江辄好感度的。
我嘟囔了一声,「别管她了,陪我出去玩吧。」
江辄笑意加深,我怀疑定是他也意外我的反应,不过这人只是轻轻说了一声「好」。
我带着江辄去了曲水兰亭。
倪乐这人虽然自己没什么水平,却最爱去这些风雅之地,以公主身份受人吹捧,顺带听旁人讽刺江辄,说他没有公主哪来今天。
在倪乐眼里,就是希望江辄知道她的好,但在江辄眼里,这分明是将自己的自尊放在地上碾。
而江辄恰恰是报复心极强,自尊心极强的人。
众人纷纷朝我见礼,第一次当公主,还有些飘飘然,不过我还是端着架子走到上首才让他们平身。
江辄在我身侧坐着,为我掌茶,看上去极为温顺贤良。
一个青衣男子开始出言嘲讽,「上不得台面的下作东西,要不是公主,你配坐在此处?」
踩一捧一。
我低头看见江辄节骨分明的手指,就晓得这人怒了。
我一茶杯砸在这青衣男子脸上,怒呵,「放肆!本宫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又岂是你能说三道四的?」
满座无声,惊愕众人,包括江辄。
青衣男子连忙跪地求饶,也有人帮他说话,细细碎碎,我也算是知道这人乃王家小公子,在书里连姓名都没有。
我冷冷地瞥着他,「本宫认为,曲水兰亭此地风雅,王小公子倒是不配来此,大家以为呢?」说完便环顾众人。
所有人都知道我什么意思,也就不再求情,我抬抬手,让随行的侍卫将他「请」出去。
整个气氛都不太好,我也没想再留,本就是来刷男主好感度的,这些人跟我可没关系。我拉起江辄的衣袖,「好生无聊,江辄你想回去吗?」
江辄看着我,笑道,「那臣便陪同公主回府吧。」我看出他笑意里有了一些几不可见的真诚,想着路子果然走对了。
往常坐在马车中,原主总爱将头搁在江辄腿上,让江辄为她梳头。
我可不能干那么败好感度的事,于是端坐一旁。
江辄敛着眸子问我,「殿下今日不用臣梳头了吗?」
既然你问了,我表演的时候就到了。
「江辄,我很喜欢你,这么些年了,我都不知如何表达,但从今往后,我想让你知道,有个人喜欢你,而那个人恰好是我。」我极为真诚地看着他。
江辄愣了愣,笑着说好。
我知道他没信我。
不信我也好,我也不是真的喜欢他,刷刷好感度,助他平步青云,成为「朋友」,好聚好散,我的好日子就来了。
江辄作为我的门客,也住在公主府内,帮我料理公主府,况且,他生母身份低微,红颜早逝,江府容不下他。
进了公主府,我把江辄带到书房,坐在椅子内,也没忘了让他坐下,认真看他,「我知道你有鸿鹄之志,我助你入朝堂,你可愿意认真看我两分?」
我其实是想把你送走,咳咳。
江辄眸色极深,「臣愿随侍公主左右。」
呸,在书里就借着倪乐往上爬,爬上去之后还把自己的梯子烧了,我能信你?
与其让你拐弯抹角利用我,不如我自己送上门给你利用,还能讨个好,树立痴情人设不倒。
我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江辄你不必如此,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我,我不是眼盲心瞎之人,在曲水兰亭旁人羞辱你时,我第一次体会到了难过,从前是我错了,我喜欢你,但用错了方式,给我个机会,让我改好不好?」
我自认我说得极为诚恳动情,掏出了毕生的演技,江辄却一直看着我不说话,眸色极深,我心里不上不下的,生怕他怀疑。
正在我快要撑不住时,这人终于开口了,声音极哑,「好。」
我终于踏上了成功的第一步了!
激动!
我笑得极艳,果然江辄也不好意思地别开脸了。
突然发现,江辄竟然有几分可爱。
事情谈妥,说干就干。
次日,入宫。
「父皇,江辄真的心中有沟壑,求父皇给他一个机会。」我跪在地上。
倪文祀,也就是我父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让我起来,「跪什么跪?为了个男人,像什么样子。朕知道这小子有两分本事,只不过,你放他入朝堂,以后可就管不住他了,待他及冠,不愿娶你,你不后悔?」
我开心死,后悔个屁,「不悔,儿臣甘之如饴。」
我父皇半笑不笑地嘲讽了我一声,「随你,滚蛋!」
嘿,得令。
我麻溜地走了。
不过倪乐果真得宠。
圣旨和我几乎是一起到的公主府。
江辄听到自己进了内阁,怔愣了一下,被我看在眼里,虽然是小官,但是天子近臣啊,我也太可靠了。
我笑眯眯地看着仍有些愣神的江辄,这人终于回神,这次十分诚恳,「多谢殿下。」
我伸手抵住了他低下的头,「你我之间,怎可言谢。」
「我在金禁东巷为你置办了一处宅子,朝廷命官合该住在那里。」
江辄脸上出现了一丝茫然,「殿下不用臣……」
我笑着摇摇头,「你若何时想起我,随时来公主府,此处就是你家。」
我知道江辄想不起我,所以我觉得我的任务完成得已经差不多了,以后就是美滋滋的嫡长公主放纵的快乐生活了。
江辄哑声应下,慢慢离去,步子极缓极轻极稳。我看他背影,挺拔如松,雅致如竹,合该扶摇至上九万里。
突然,江辄回头,和我视线相撞,我见这人微微一笑,不同往日,此刻他极为真诚,显得真正的公子如玉,翩翩有礼。
莫名的,心跳漏了一拍,我回之一笑,入了府内。
如今我与江辄有恩。
但我还是不希望他同袁屏走到一起,女主本就不是什么婢女,被家里头奶妈以自己的孩子偷梁换柱,又生怕她长大越来越像袁家夫人,悄悄卖了出去,骗说自己孩子丢了。按书里轨迹,袁屏很快就要认祖归宗,成为相府嫡女、平忠侯外甥女,这人野心勃勃又岂是个好东西?日后我同她有恩怨,江辄若心悦袁屏,今日恩情,又能抵多少?
如此说来,我还得勾着点江辄,又不能勾得太狠,真是个学问。
二
好些日子没见江辄了,果然够无情,我还怕把他勾狠了非我不可,我这是哪来的自信啊,该打。
福不双至,祸不单行,袁屏认祖归宗了,哦,还姓袁。
我魏朝还是世家势大,庶出就是狗,嫡出就是宝,袁家嫡长小姐倒也不必太畏惧我这公主。
不过今日父皇寿宴,我倒是可以刷一刷江辄好感度,再看看袁屏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不招惹我自然最好。
我看着铜镜里的人,一声红色宫装,肤白胜雪,真的极美,我满意地扶了扶发鬓入了宫去。
寿宴晚间才会开始,但帝王生辰自然是欢庆整日的,宫里欢腾,处处可见热闹。
我慢悠悠地在里头晃,隔着疯长的海棠,听见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诸位仗着自己会投胎些以此奚落江公子,江公子却不以自己的经韬伟略、过人才智来使诸位难堪,如此一比较,高下立见,我可真为诸位感到羞愧难当。一群以身外之物洋洋自得的酒囊饭袋。」
脚下步子再急,人没到,女主这般美救英雄也落幕了。
我一时心情有些差,带着三分怒容推开海棠出现在众人眼前,视线紧紧锁在那站在一处的璧人身上,两人皆是白衣胜雪,皆是孤高清寒。
视线与江辄相撞,他眸光太深,我什么也没看出来,便瞥向那群被袁屏说得满脸酱色的世家公子,众人与我见礼,我却未置一词,到底是公主,想为难他们几分,也不是不可。
但终归有人不知天高地厚。一位蓝衣公子直起身子,直勾勾地看着我,「公主是否该让臣等起身呢?」
我抠了抠食指上鲜艳的丹蔻,漫不经心,「只许诸位以势压人?本宫可比诸位更会投胎,也不敢怠慢江公子半分呢。」话音一转,语调升高,「公子也知道该等本宫让你起身?藐视皇权,该当何罪?」
这人先是一愣,随口弯腰求饶,「公主赎罪,臣只是好意提醒一下公主。」想也是没料到我要同他们计较,才忙不迭出来当个出头鸟。
我轻笑一声,招招手唤来侍卫,「带下去,杖责五板,以儆效尤。」那人脸色极白还要喊,侍卫倒是灵光,塞了他的嘴,我满意一笑,看向众人,「诸位知道什么叫仗势欺人了吗?不够这个势的,就别跟个跳梁小丑似的蹦跶,本宫看来,可笑。」
说罢,挽着手就走了,也没曾看任何人一眼。
我这招棋走得险,也不知有没有踩到江辄的雷。我不太敢看他,可又不甘心让袁屏平白做了救世主。
海棠林还没走尽,便被人唤住,「殿下。」
听着那人熟悉的声音,好歹是赌对了,我勾唇一笑,又敛了神色,转身过去看他,「江侍郎何事?」
江辄朝我走来的步子一顿,「殿下同臣如此生分了吗?」
我低了低眼帘,声音特地软了两分,「你自离了公主府,便再无音讯,我以为,你不想再同我……」
我没看江辄的脸,却听见他极为温和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怎会?」
我抬头看他,酝酿出笑意,又带有一丝埋怨,「那你不来寻我?」
江辄捡去我头上落的一瓣海棠,声音极轻,似低叹似勾引似蛊惑,「暂无所成,无以见殿下。」
我笑着拿走他指尖的海棠,他手上冰凉的触感清晰地传来,「很快就会有的,我相信你。」
我父皇还是重用江辄的,他手上也是积了几件事,完了就得加官晋爵、改头换面了,江辄也不知跟我装些什么。
这人听了我的话,低低一笑,极为愉悦,缓缓「嗯」了一声。
气氛我都跟他调得差不多了,便半带醋意地问道,「刚刚那个女子,是何人?」
江辄那极为勾人的眉眼此刻似乎染上了几许艳丽,「袁家小姐,袁屏,刚认回来的,原还在宫中做侍女。」
他没说我曾为难过她,只是平静地叙述事实。
如此说来,女主的挺身而出,在他眼里不过过眼烟云,那便好。
我小声嘟囔,「你知道得可真清楚,我隔着海棠看见人家美救英雄,心里不快得紧。」
江辄竟然伸出修长的手勾了勾我的发尾,虽然没有任何接触,却平添暧昧,「可臣只见海棠花后,人比花娇。」
我不得不承认,我被撩了,心尖忍不住颤了颤,江辄是真的会勾人心魂。
我脸色一红,小声说了句「我去找父皇」,逃也似的离开了江辄身边。
晚间寿宴,我坐在父皇下手吃酒,吃得估摸着眼角有些发红,人昏昏沉沉的,眼神乱飘。
江辄离得太远,我看不见他,倒是看见了横亘在他前面,压着他永远抬不起头,令他嫉妒至极的人,江家嫡长子,江淮。
江淮此人,身子骨极差,在书里也是个早夭的命。
可偏偏生得极好,如月上天神,清而冷,雅而洁,性子又极为温润,和江辄那装模作样的温润不同,此人乃真君子,心智手段也是不必提。
是以即使身子骨再差,江家也把他当作眼珠子爱护,而江辄,再怎么努力,似乎也企及不了这人的光辉,倒是可怜。
江淮同我对视,微微一笑,遥遥敬我一杯茶,君子坦荡荡,的确让人如沐春风。
哪晓得这一幕被我父皇看入眼中,出声调侃,「乐儿,这是何时同江淮小儿有了联系?」
外人只晓得江淮身子差,也不晓得他身子极差,我这父皇分明是看中江辄给他当枪使,看中江淮给他当女婿。
江辄隔得再远也该知道圣上的动静,吓得我酒醒大半,连连解释,「不认识不认识,只是看他很像江辄,是以一笑。」
我他妈可是把自己姑娘家的脸面完全不要了,我知道自己不能跟江淮有半点牵扯,否则在江辄那里就是被判死刑了。
父皇闻言果然不争气地白我一眼,大有我不识好歹,鱼目混珠的意思,我讪讪喝口酒,没再言语,也不敢乱看。
饶是如此,宫宴过后,还是被人拦了车马。
我坐在里头看着笑着的江辄,只是他笑得分明有些阴森,「殿下可是觉得臣长兄貌美?臣倒是可以帮……」
我想起来倪乐原就是先看上了江辄的长相,咳咳,赶忙打断他,「父皇生辰,我喝得太开心了,有些醉,一时把他看作你了,你怎么能这样说话,伤我的心呢?」
江辄那阴森的笑容转而变得意味不明,「是吗?臣同长兄很像吗?」
好一个送命题。
我拉住他冷冰冰的手,娇羞道,「你在我心中,绝无仅有。」
他像一只被顺了毛的猫,终于软了下来,手也没抽去,任由我拉着,我不由得想到了自己曾经养的那只加菲猫,怎么那么像呢,心里不由发笑。
到了公主府,我下了马车,抬头看他,「正好就让我的车驾送你回去吧,早些歇息。」
江辄的眉目被清冷的月光照得极度温柔,「好。」
我转身入了公主府,走得干脆利落,突然有些不放心,又回头看一眼,果然见江辄满脸阴沉地立在原地,见我回身,那一身阴沉才尽数消失,终于笑着上了马车。
特么的变态!我就知道这人看不得别人潇洒。
终于能洗漱就寝了。我迷迷糊糊想着,江辄生辰快到了,该送些什么呢,我看他什么都缺,送什么都行,可他难伺候,送什么都不行。想着想着就失了神志,直到后半夜才浅浅睡去。
第二日闲来无事,出门听小曲儿。我同原主终归不同,我不爱阳春白雪,不爱附庸风雅,如此放松心性,实在快哉。
看台上女子又唱又跳,我倒是该知道送江辄什么了。
送他大魏嫡长公主的一身傲骨。
魏朝极轻乐人,生辰送他一桌吃食、一曲歌舞,不就是送了公主的傲骨吗。
这是江辄最在意的东西,我却没什么感觉。
素手一点,指了一位我最为满意的乐人回府,差她私下教我歌舞。
三
月色溶溶,中庭树下,玉石桌上,玉盘珍馐。
我穿着一身红色舞裙,站在鼓上,邀月起舞。
一支舞毕,我跪坐倾身,看着面前眸色深深的江辄,笑道,「生辰礼物,你可喜欢?」
江辄手上的酒洒了一些,微微别开头,错开与我交汇的视线,是以我也看见了他微红的耳尖。
「喜欢。」江辄声音有些哑,再没有什么客套「殿下」、「臣」。我知道,江辄是真的喜欢。
我跳下鼓面,坐下拿起筷子,「这一桌也是我做的,快些尝尝。」
江辄动了动筷子,「殿下为何对臣这么好?」
我手支下巴,笑了笑,「喜欢你啊,就想对你好。」
江辄紧紧盯着我的眼睛,似乎要将我看穿,「是吗,那会一直喜欢臣吗?」
我眯了眯眸子,慢悠悠开口,「不知道。」
江辄长得极美,除了性子有些别扭还真就没什么好让人不满意的,作为小说男主,他这样倒显得真实些,我自是有些喜欢,至于喜欢多久,还真不好说。
江辄伸出修长的手,撩开我耳边的发丝,「一直喜欢臣吧。」似祈求似陈述。
我抓住他放在我耳旁的手,「难道江辄心中中意本宫了?」
江辄闻言笑了,没有理会我,抬手饮尽杯中酒。
好生无理的要求。
不过此夜气氛太好,终归暧昧。
我目送江辄上了马车离开了公主府,伸了个懒腰,荡回去睡觉。
江家老爷子寿诞,江辄虽是个庶出孙子,也得回祖宅贺寿。
这江家滔天富贵,门外车水马龙,我撩开帘子下来,就见在门口迎接来宾的江淮。
「见过殿下。」江淮微微一施礼,笑得人如沐春风。
我点点头正欲进去,一阵秋风吹过,这人就开始咳嗽,面无血色,柔弱可欺,惹人垂怜。
我停下步子,「江公子怎么在外头接人?不如领本宫进去吧,本宫也不太识路。」
江淮闻言一笑,「好。」
我晓得江淮因着身子原因没能入仕,江家还是希望他能多多接触接触,可这人的身子,哪里熬得住。
早知把他叫进来会出这事,还不如让他在外头吹风。
江家老幺江远嬉笑打闹,撞上江淮,本也无事,小孩要跌跟头,江淮扶,脚下一滑,落入池中,我连忙跳下去把江淮捞上来。
我看着面前哭哭啼啼的小孩,和面色惨白的江淮,半揽着人,「别哭了,本宫不叫人,还不快带路?去你兄长屋子。」害江淮落水,被家中族人知道,估摸着得掉层皮,也难为他那么害怕。
我搂着江淮,才发现这人极为清瘦,不过腰肢仍然有力,看来虽然身子不好,也没放弃自己,还晓得锻炼。
我将人扶上床榻,看他情况很不好,「你能自己换衣服吧。」江淮勉强点头。
我便招手勾了勾,「给我找套漂亮的裙装来。」
小孩哭着点头应「是」,没了踪影。
「此番多谢公主了。」江淮已经换好了衣服,勉强一笑。
我伸手给他倒了杯热水递过去,「喏,将就着去去寒。」
江淮接过,小口小口地抿,竟然意外地显得有些可爱,我忍不住扑哧一笑。
江淮抬头,眸子有些亮,「公主笑什么?」
我摆摆手,江淮从一旁的衣架上递给我一件玄色披风,「等江远回来前,公主先套着吧,小心风寒。」
我没拒绝他的好意,接过来笼在身上。
听得三声轻缓的敲门声,我心道江远这小孩还讲起规矩来了,便不由挑眉道,「进来。」
一道颀长的白色身影映入眼帘,江辄!
真糟糕呀。
看着江辄嘴角恰到好处,仿佛刻出来的笑意,我就明白,这人心情,极差。
我原先倚在床架上的身子忍不住站直,「江辄,你怎么来了?」
江辄走近,递给我一套衣裙,我估摸着江辄撞见江远了,小孩眼睛刚刚哭红,凭江辄惯常树立的温柔人设定要问一问,便把人给招来了。
难为他了,还来见江淮。
我怀疑他估计多看江淮一眼都不愿。
思绪万千,这人却很温柔地来了一句让我毛骨悚然的话,「打扰殿下了?」
我特么!后背发凉。
我怎么解释?事情前因后果他都知道,还这样说,分明就是介意。
手比脑子快,我一把抓住他递完衣服准备收回去的手,「怎么这样说我?」委委屈屈,顺带撒娇,我尽力了。
江辄漂亮的眸子敛了敛,凉凉的眼风从我身上扫过,我低头一看,身上还罩着江淮的披风。
心里一紧,伸手脱了,讪讪一笑。
江辄嗤笑出声,意味不明。
他把我上下扫视一眼,解开身上的披风,罩在我身上,极为贤良温顺地为我系带子,「殿下好端端的,拿了长兄披风做什么?」
哦,你说呢。
我没接话。
他牵起我的手,看着江淮,微微点了一下头,「明玉带殿下去换套裙装,今日打扰长兄了。」
江辄其实并不太同我亲近,今日突然牵我的手,我还有些心慌,眼神乱飘,就飘到了江淮身上。
这人冲我一笑,「外头天寒,殿下若不介意,便在臣屋中换吧,臣同明玉去外间。」
我正想点头说好,毕竟省事。
江辄牵着我的手紧了紧,打断了我的回话。
「多谢长兄,可殿下在外人屋中换衣,终归不便。」江辄说这话时,笑意已经有些凝固,颇显诡异。
而江淮先是一愣,随即无奈笑笑,「也好。」
江淮起身要送我与江辄,被江辄以「外头天寒」为由拦住。
江辄步子有些急促地将我带离江淮屋子,去了他那处。
比起江淮,果真有些寒酸。可惜我现在没闲情逸致打量。
因为我发现,这人在我面前,越来越不装模作样了,比如现在。
那「温柔」的笑变了味,显得嘲讽。
我寻思着,江辄对我或许有些好感,但也只是仅此而已了吧,否则也不会非要我离了江淮屋子换衣服,害我白白受冻,不过我身子好,倒是不太碍事。
但这人性子就是这么差,且不讨人喜欢,归纳在自己范围内的东西,就要绝对控制。
偏偏是男主,气运加身,智多近妖。
「生气了?」
「殿下快些换衣裳吧。」
哦,想等会坐下算账吗。
我点了点头,入内更衣。
我出来就见江辄将一碗姜茶推来,「殿下先喝吧。」
我挑了挑眉,江辄就是江辄,什么时候都那么妥帖。
热茶入肚,我放下瓷杯,「他掉进池子里,我不能不救呀。」先发制人才是上策。
江辄听了轻轻一笑,看了我一眼,「殿下怎么还惦记着,臣,为何要生气?」
我被他噎住了,是啊,他为什么生气,他又不喜欢我,失态失态。
「你不生气就好,既然这样,寿宴快开始了,带我去正堂吧,还没见江老爷子。」扯开话题就是。
江辄淡淡应了一声,转身出门,心情看起来颇为不佳。
我纳闷,又得罪他了?
四
到了正堂,世家大族几乎都来了人,我还瞟到了袁屏。
我和江辄一道而来,自然是吸引了众人视线,谁都知道我「喜欢」江辄,但显然,江老爷子江岸不知道。
众人给我见礼,我自然不可能在江家拿腔拿调,表示把我当晚辈看就好。我递上寿礼,说了些客套话,这江岸还真把我当晚辈看了。
「今日多谢殿下救了明旭了。」江岸看着我,笑着施了一礼。
江淮落水之事江岸知道了?那还由着我独自带江淮回去,这老头子搞什么鬼。
我忙道,「应该的,是谁都会救的。」不管他在想什么,这般说,总归没错处。
江岸老儿哪里想饶了我,「殿下过谦了,天寒地冻,殿下金枝玉叶,还亲自下水救明旭,又护着远儿私下带明旭回房照料,怎可不谢。」
这老东西,真他妈不要脸了!
我再不知道江岸想干吗我就是蠢的了!
大庭广众之下,提及此事,本就其心可诛,还直言我亲自下水捞人,又私下带江淮回房,老头子不是想撮合自己和江淮,还能是什么?
江家已然是第一世家,还想着以嫡长子尚公主,扩大势力,胃口这么大,可还吞得下?
真当我这公主身份是摆设,把我当晚辈摆弄不成?我正想说两句不好听的话,江淮便悠悠进来,解开袍子递给一旁的侍女,露出清瘦的身姿。
看这人面色略白,薄唇颜色也极浅,我一时间话语哽在喉咙口,说不出来难听的话。
毕竟,如玉君子,翩翩有礼,谁也不好意思让他难过。
可我这一系列反应被江辄看在眼里,他不轻不重地在我身旁嗤笑一声,又冷又添薄怒,真是叫人左右为难。
我伸手扯了扯江辄的袖口,这人轻轻一抬手,将我拂去,我一时心里有些凉。
江淮看着调笑的众人,朝江岸施礼,「祖父,明旭愿您,请谱南山筵开西序,樽倾北海彩绚东阶。」
江岸听了大笑,直直夸好,我忍不住偏头看了一眼从未被搭理的江辄,嫡庶尊卑,在这魏朝,尤为畸形。
江辄斜睨我一眼,神色还是冷的。
我怎么想起来心疼他了,我该心疼心疼我自己,这事可怎么整。
果然江岸还没想饶过我,「明旭啊,今日殿下救你,又亲自送你回去,都不好好谢过殿下?」
江淮听了果然一愣,面色有些茫然,随即了然,抿了抿唇,不是很开心的样子,这江淮不愧是力压江辄一头,令江辄最讨厌的人啊,的确有颗七窍玲珑心。
他也算勉勉强强解了我的围,「今日多谢殿下,不过殿下也是看远儿可怜,还望祖父看在殿下的面子上,莫要为难远儿。」
江岸听了果然脸色不太满意地僵了僵,「自然。」
酒过三巡,宴席散去。
我先一步离了江府,在江辄马车旁立着等他。
没一会儿,这人便携一身霜露出来,面色比身上的温度还冷。
原因无他,江岸老爷子心思过于明显,整个宴席,众人皆调侃着撮合我与江淮。
介于江辄未尝完全脱离江家,又不愿太拂江淮面子,毕竟此事摆明了是江家主意,我若态度冷硬,对江淮而言算是羞辱。
席间种种,够江辄把怒火在心中养得翻了天。
江辄看我立在他马车旁挡了他的路,讽刺开口,「殿下这是做什么?人当腻了?」
我没听明白,先是一愣,这人看我木楞的样子嗤笑出声,我顿悟,嘲讽我好狗不挡道?他骂人可真委婉。
我拉着他袖子,「上我马车,让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江辄拂开我,「是因为长兄住在江府,不需要殿下相送,殿下寂寥了?」那讽刺的笑意一刻没落下。
宾客出来,有几人探头打量我们。
我不爱被人当猴子看,一时间心里有些急,脸色也有些不好看。江辄看了我一眼,面上嘲讽更甚,甚至那森森怒意也开始从眼角眉梢缓缓流露出来。
我心里大喊不妙,一把扑在他怀里,「你不怕丢丑,就一直跟我这样耗着吧。」
江辄身子极为僵硬,我也不敢抬头,既怕看到江辄要杀我的表情,又烦众人看猴戏的八卦。
他轻轻拎住我的后衣领将我半扯开,声音有些意味不明,「殿下能耐了。」
说罢就丢下我,朝我马车走去。
哦,这是奏效了。
能谈就行,夫妻哪有隔夜仇。
啊,不是,我哪敢晾着江辄隔夜的,我要敢,基本就没了。
上了马车,就见江辄笔直地坐在里头,面色平静,看他这样子就知道,这人扭着呢。
马车缓缓朝金禁东巷行驶,我措辞了半天,都不晓得眼下情况该如何解决,索性破罐子破摔,「你要哪样才能不生气?」
江辄凉飕飕的眼神飘到了我身上,看得我脊背发凉,「不是殿下非要送臣回去吗?怎么一副臣为难殿下的样子?」
我忍不住抬起手来轻轻扶了扶额头,「我错了,莫再生气好不好,我以后远着些江淮。」
江辄笑了,但是显然并不开心,「殿下要如何,与臣有什么干系,长兄如此妙人,莫说殿下,臣也忍不住亲近,何故远着。」
我他妈信了你的邪!
车停,江辄朝我缓缓施了一礼就要离开,这哪行!我一把抓住他的衣带,这一扯,竟然叫他外袍半解。
果不其然,江辄回头笑看我,眼尾发红,有些意味不明的意思,「殿下真是越来越叫臣意外了。」
我一时间有些慌,「你左一口殿下,右一句臣,你何时……何时把我当回事啊,动不动就生气,还不给哄,又哄不好,你还说我能耐,分明是你能耐。」话没过脑子,一股子倒了出来,像是在同他闹小性子似的。
也不知是哪个字捋顺了江辄的毛,这人轻轻笑了笑,终于又有了往日装模作样的温柔,「殿下倒会倒打一耙,还委屈起来了?」这般说着,修长的手竟然伸出,轻轻在我脸上磨搓了一下。
此刻,借着月色,看着面前的江辄,这人笑得极为温柔,长得又极为漂亮,轻而易举地就这么将我蛊惑住了,我感觉有些脸热,微微低下眼帘,没敢再看他。
这人却是收了手,掀了帘子,下了马车就要走。
我才发现美色误国,连正事儿都忘了,忙探出头,扒拉着门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不然我都不想回去,回去也睡不着。」
江辄微微偏头,看了我一眼,唇角勾了勾,「好。」
我心满意足,正欲缩回去坐下等着回府,又想起江辄此人变态,「那你进去吧。」
我听到一声清冽勾人的笑,这人款步进去,我瞧他清瘦挺拔的背影,忽而觉得,目送,也是件不赖的事情。
五
江岸老儿!狗胆包天!异想天开!
凭着第一大世家的地位,要代江淮求娶我这公主,呵,他江淮敢娶,我都不敢嫁。
先不说,我「恋慕」江辄也不算个秘密,江淮作为有匪君子,哪能夺兄弟所好,虽然江辄并不好我就是。
再者,江辄有多讨厌江淮,谁都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嘴上说着喜欢他却嫁给江淮,怎一个死字了得。
我急匆匆地进宫面见父皇,今日就是把眼睛哭瞎了、把腿跪断了,也不能让圣旨颁入我公主府。
外头太监拦也没拦住,我扑通一声跪在父皇面前,才发现母后也在,二人还在笑着谈天,有些尴尬。
门被关上,我开始求,「父皇,儿臣真的不能不愿嫁给江淮。」
父皇母后面上都很纳闷,此事虽是江家有些为难的意思,父皇虽不太高兴,却也同意,到底还是看中江淮此人。
还不待父皇骂我,我就哭道,「儿臣私下与江淮接触,他身子骨真的极差,绝对是个早夭的命,父皇忍心儿臣年纪轻轻就守寡吗?况且凭江淮身份,自然不能入儿臣公主府,父皇忍心娇养长大的儿臣去别人府中,受诸多规矩吗?」
父皇愣住,母后听了就开始隐隐啜泣,觉得我说得甚有道理,开始哭我儿可怜。父皇冷哼,「别以为朕不知道,你说到底还是为了江辄那小子!」
真他妈冤枉!
「朕已经答应江家,君无戏言,怎可朝令夕改?」父皇面露难色。
我就这么默默地跪着,反正我看出来父皇已经动摇了,先把态度拿出来。
「罢了罢了,逆子!朕便让江家抬了江辄的身份,圆了你的心愿吧,你来日莫后悔才是。」父皇扶着额头,恨铁不成钢地感叹道。
不是,您圆我什么心愿啊?我一脸木讷,母后破涕为笑,「还不谢过你父皇?」
能够嫁给江辄,如此大的「喜事」,我哪敢不识抬举。况且那日江辄救我,我我我,该以身相许不是吗。
磕头谢恩。
离了皇宫,我整个人还有些飘飘然,仿佛没落到实处。若说我喜欢江辄,也不至于,可要说我不喜欢他,显然也不是,到底有些好感。
我差使马车去江辄府上,门外护卫看见我,恭敬地让我进去,便见江辄在庭中自己同自己对弈,这人还蛮无聊的。
我坐在他对面,拿起黑子,随手跟他下了起来。
江辄轻飘飘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殿下怎么来了?」
我落下一子,「江岸去我父皇那,替江淮求娶我。」
江辄欲落子的手一顿,将白子扔入棋盒里,半笑不笑道,「那殿下来臣这处做什么?」
我也丢下子,手托下巴看他,笑道,「来和你道歉。」
江辄眸色变得极深,渐渐收了笑容,我看不出他如今到底是生气还是什么,只晓得他声音极哑,「殿下请回吧。」
我拿过一旁的茶壶给自己倒上一杯,「如今就相看两厌了?往后可怎么好?」
江辄嗤笑一声,「往后?」
我点点头,「我求了父皇好久,君无戏言,既然答应江家,只能抬了你的身份,勉强把我嫁给你了,未曾经你允许,特来道歉,莫要怪我才是。」
江辄听了,脸上难得出现呆滞的神色,显出几分不属于他的可爱。我轻轻笑出了声,这人耳尖突然就变得通红,别开脸,不看我,也不说话,更没说叫我回去。
「你怎么不叫我回去了?」我把脸凑过去。
江辄瞟了我一眼,「天色将晚,殿下是该回去了。」凉飕飕的。
我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没看江辄,便走了。
看他这样子,我又不傻,到底还是对我有些意思嘛。
我也不晓得江家那边是什么反应,江岸老儿是不是气死,只晓得江辄入了江家主母名下,成了嫡次子,身份水涨船高,那赐婚圣旨也入了江家。
十里红妆,满城春色。
我坐在轿中,摇摇晃晃嫁给了江辄。
夫妻对拜时,穿过凤冠垂下的金帘,朦朦胧胧间,我看见江辄半带笑意的眼睛,这人很少笑得这么真诚,以至于我有些失神,被一声轻轻的「殿下」拉回,匆匆低头,却看见这人的满天青丝。
我心里一怔,江辄何故将头低成这样,似乎,在奉我为主。
我忍不住轻轻一笑,不再乱想。
被簇拥着送入洞房,我一个人静静坐在里头,看满室红烛。
也不晓得江辄入公主府,是江家不在意,抬我父皇面子,还是江辄不愿待在江家,不过终归兜兜转转,他还是回了公主府,在此处至少我们二人都自在。
江辄没给我那么多时间乱想,也不晓得他是怎么推了外头众人进来的。
他走到我身前,俯身轻轻撩开我眼前的金帘,笑得温柔,「殿下久等了。」
我抬头看他,一身红色嫁衣,又着了薄妆,竟然美得有几分混淆性别,只是眼尾上挑,眸色极深,才看出那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侵略性来,「等多久都使得。」
洞房花烛夜,我这情话自然跟不要钱似的朝外蹦。
江辄听了笑出了声,既有几许清朗,又有许多勾人。
江辄递来杯盏,这合欢酒入肚,他就差侍女吹了外头红烛,只留床边一盏,昏黄暧昧,影影绰绰间,我还是看见了他眼底深深的情动,下意识抿了抿唇,这人已经欺身而上。
我单晓得他聪明,不晓得在房事上他也这般一探就透,初时笨拙,后头越发熟稔沉迷,将我扳折,任我哭闹咬骂,也只会吻着我低声哄道,「殿下再叫,这夜臣便没得睡了。」
这夜他是真没得睡,我也没得睡,蒙蒙眬眬听见外头鸟鸣,看见朦胧晨光,我忍不住骂道,「混账!」
江辄极其轻柔地吻了吻我,没和我计较。我看他精神尚好,便不再同他浪费气力,过些时辰还得入宫,这般想着也慢慢睡着了。
迷迷糊糊被人摇醒,「殿下,快到时辰了,该起来入宫了。」
我太累了,翻了个身没理。
这人将我搂起来,极为贤良地替我穿衣,我睡得半梦半醒,忍不住嘲了一句,「驸马可真贤惠。」
就听他在我耳旁轻笑,「应该的,毕竟殿下劳累。」那热气洒在我耳旁颈窝,一下将我激醒,我将人推开,自己系了衣带,匆匆下床。
脚下却一软,江辄在身后扶着我的腰,半搂半抱,极为体贴道,「殿下慢些。」
是我太急吗!?
我被他半扶着坐在铜镜前,拿起螺子黛,正欲描眉,江辄从我身后接过,轻轻捧起我的脸,「让臣来吧。」
我没敢动,他轻轻落手,我看着他漂亮的眼睛不安道,「你会吗?」
江辄手顿住,眼里有些我看不清的笑意,「殿下这般看着臣,臣便不能保证会不会了。」
我他妈!算你狠!我闭上眼睛,不再打扰他。
等那手拿去,我便睁开眼忙着看铜镜,笑眯眯赞道,「手艺真不错。」
江辄边收拾妆镜边道,「那臣便日日为殿下描眉。」漫不经心,却极为动人,我心间颤了颤,没接话。
江辄回头看我一眼,轻轻一笑,伸手示意我牵上,「殿下走吧。」该入宫了。
我将手放上去,这人紧紧握住,让人觉着,他似乎永远不会放开似的,我不由一笑。
入了宫见了父皇母后,还有我的嫡亲皇弟,唯一的嫡子,行八的倪景怀。
父皇看着我们有些吹胡子瞪眼,却也未曾为难。
母后又哭又笑,嘴碎碎地交代,没了皇后威仪。
皇弟红着眼让江辄好好待我,又搂着我可劲地撒娇。
这三人,纵然不是我亲人,我也心中暖暖。在现世,我孤身一人,不知道何为亲人、何为亲情。在这深深宫墙之中,最为难得的皇家,竟然有!这般可贵,是以我也又哭又笑。
我恋恋不舍地离了宫,入了马车,江辄轻轻拭去我眼角的泪,声音轻柔,半带蛊惑,「殿下莫哭了,臣不会让殿下委屈的。」
我感觉我在你这委屈挺多的。
我轻轻一哼,没理他。
自打嫁给江辄之后,这人像是转了性子,从不与我为难,除了晚上。
平日里又乖又体贴又温柔又听话,指哪打哪,让往东不往东南,总是笑着,温顺贤良,将我养得有些飘飘然。
我第三次干呕的时候,江辄说什么也要请太医来看看,手还有些抖。
我看着他有些紧张又有些说不出的开心,我就知道他想差了,都说了昨晚受风寒了,吃不下东西,怎么就不信呢?
果然太医开了些药就走了,江辄抿着唇看我,「殿下往后多穿些。」
我瞧见他有些红的耳尖就晓得他害羞了,忍不住笑他。
这厮却一把掐住我的腰就吻,「等臣忙完了这阵子,殿下就该赔臣了。」
我咽了咽口水,赔什么,不言而喻,我自然是不会问的。
只是前朝的事他办得极为妥帖,平步青云,手握重权,这阵子有什么好忙的?我倒是没问,毕竟也不归我管不是,能当咸鱼,谁想奋斗呢。
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袁屏嫁给六皇子倪子兴的风声传来,我才意识到,事情终归不会那么顺利。
魏朝数一数二的世家,公然站队六皇子。
储君之位空悬,皇弟年少,即使是中宫嫡子也是情况不妙。
虽然我上了江家的船,可谁晓得江辄对我真心几许,再要依靠江家势力,我也需掂量三分,保不齐最后连命都保不住。
六
我和江辄坐在马车里往六皇子府赶去。
江辄似乎看出我心事重重,撑着下巴缓缓靠近我,笑道,「殿下与其自己独自伤神,不如看看臣。」
他在勾引我。
他在暗示我。
他想要我依靠他。
我真的能依靠他吗?我现在还不确定。
我抿了抿唇,面上不显,随口说了说了句「好。」
江辄眸色深深,笑意淡了些。
我晓得我这番敷衍不太到位,手忍不住扯了扯袖口,江辄低头瞧见,温柔地将我的手拿开,牵在手中,似有安抚。
倪子兴和袁屏成婚,满皇城世家大族几乎都来了,江淮自然也到了。
恰巧和我们撞在一处,江辄抓我的手顿了顿。
我轻轻挠了挠他的手心,这人面色果然化开了些。
江淮倒是笑着朝我们微微欠礼,「殿下,明玉。」
江辄这人心里再怎么思绪百转,面子上还是做得极其漂亮,回了一礼,顺道关心长兄身体,还特地慢着步子将就江淮,我心里觉着好笑,人江淮又不是傻的,哪能不知他厌他。
这倪子兴娶了袁屏,就差把野心二字刻在脑门上了,我心里半带郁闷地喝着喜酒,微微瞟了一眼江辄,不过他倒是和袁屏完全没了交集。
然而终归是我草率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袁屏当了六皇子妃,也有点这么个意思,倪子兴的生辰她办得极大,毕竟是新婚之后第一次生辰,这谁能不给面子,搞得同他们大婚那日一样热闹。
不过昨夜劳累,我起得晚,姗姗来迟,江辄倒是下了朝正好就和同僚一道来。
是以我才能有幸撞到袁屏「红杏出墙」我的驸马。
我真的直呼好家伙,这女主是何等大胆,把魏朝嫡公主和储君竞争人一并绿了。
虽然是我夸张了,但也就是那么个意思。
袁屏起先一直在宫中待着,还是有些眼光,看中江辄这条大鱼,想以此示好两头抓,也不想想我依不依。
我不是君子,自然不知道什么叫非礼勿听、非礼勿视。
就半掩着身子,不算光明正大又不算畏手畏脚地立在树后。
「陛下生辰时,我便晓得江公子难处。」我听得第一句话便是这。
提生辰日,是想江辄记得她那日维护之情?我还帮他罚人了呢。
江辄微微侧开身子,「六皇子妃言重。」
她是不是以为自己很漂亮?还是以为江辄见色眼开?还是以为江辄娶我委屈?
我心中郁闷三连。
「殿下还不出来?」江辄声音传来。
我脸一热,不是,我怕什么?
我颇有底气地走过去,看着二人,江辄倒是笑意融融,袁屏就是脸色有些白。
「弟妹好会生事。」我低头瞥她一眼,人长得小巧,心思倒不小,上了倪子兴的船,又想卖江辄的好。
「皇姐误会了,只是我刚刚差点儿摔了跟头,幸得驸马相救,这才随意攀谈两句。」袁屏美目莹莹,刚刚还江公子,现在就驸马,我倒是知道原主为什么抽她了,但我是个有格调的人,我只会训自己人。
我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江辄,眼里写满了「为何扶她」?
江辄自然读懂了,微微一笑,平素虽然君子做派,今个儿倒是难得下了旁人面子,「倒也不必相谢,六皇子妃自己撞上来又自己站直,与明玉没什么干系,君子不挟恩于人。」
我憋着笑,江辄真的挺君子的。
袁屏脸红耳热,说了声去迎客就跑。
我倒也懒得为难,和江辄慢慢晃进去。
江辄却温声和我说了一件我不得不正视的事实,「六皇子妃行事如此大胆,终归是父皇身子骨有恙了。」
我步子停住,若不是父皇身体有恙,袁屏又岂敢如此跳脚,既抓倪子兴这头,又想着抓江辄这头。
我好久没曾入宫,比不得日日上朝的江辄了解父皇,声音有些哽咽,「你在说什么?」
我身子有些颤。
江辄搂着我的腰,微微扶着我,有些温柔,「万事臣在。」
似安抚似蛊惑。
江辄如今已经位极人臣,手眼通天,我不靠他,靠谁呢。
我哪能不信他,我只能信他。
这夜江辄低头吻我时,我微微偏头,「让我早些睡吧,明日想入宫去。」
这人身子一顿,将我搂进怀里,低声说好。
夜色无边,静谧安宁。
我轻声问了一句,「本宫能信你吗?」
这是我第一次自称本宫。
过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睡着了,未曾听见,他才在我耳畔低低嗯了一声,既轻又重,胜过千言万语。
等我见了父皇,才晓得他身子已经这般差了,面色灰白,身子骨极瘦,我忍不住红了眼眶,「父皇怎么不喊儿臣进宫看看?」我没敢说什么,毕竟天子身体抱恙终归是忌讳提及的。
父皇咳嗽了一声,我连忙上前拍他的背,他笑道,「看什么看,养不熟的小崽子,跟你驸马好好过日子去就行,别的哪用你操心。」
父皇这话也是点醒了我,父皇身居帝位几十年,平素再和蔼,又怎么会是好相与的,该安排好的,至少也是安排了个差不多才是。
我陪了父皇好一阵子,便同他一起去了母后中宫一道用膳,江辄和皇弟倪子瑜倒是一块来了。
「正好一起用膳吧,瑜儿,辄儿。」母后温声喊了两人。
江辄坐在我身边,朝我静静一笑。
这般温馨如寻常百姓家的日子,又能还有几时?
夜幕低垂,江辄牵我出宫,我俩就一道吹着秋风走着,未曾坐马车。
有些温馨,吹散了我心头些许郁气,「我想入宫陪陪父皇。」
我没瞎,父皇如今的身子,可能连冬天都挨不到。
谁晓得江辄听了却愣在原地,顿了好久,声音很哑,「每日去一会儿,不可以吗?」
我很诧异,江辄何时这般粘我了?
江辄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轻轻将我搂入怀中,尖削如玉的下巴搁在我颈间,有些痒,他低声道,「臣不舍殿下。」
我搂着他的腰,拍了拍他的背,「往后还有很久呢,嗯?你就依我吧。」
江辄轻轻一叹,笑得有些无奈,「好。」
七
我住在了宫中原先自己的宣凤殿。
日日陪着父皇母后,皇弟和江辄也时常来这处,若不是父皇身子一日比一日差下去,这一切甚至有些温馨美好,让人眷恋。
江辄白日里都待在我的宣凤殿处理政务。我甚是无聊地支着下巴在一旁看着,江辄笑着牵住我的手捏了捏,「殿下看得懂?」
我如实摇摇头,毕竟我是个冒牌货,又不是深宫中长大的,再者,就算是原主也当不知前朝错综复杂的事吧。
如今发展已经偏离原书轨迹,哪有什么可借鉴的。
江辄看我摇头,声音很温柔,面上笑意更浓,「殿下不懂便不懂吧,有臣在。」我轻哼一声,在一旁为他磨墨。
宫禁时候到了,我送江辄出去,他搂着我,低头抵着我的额头,「殿下莫送了,臣都不想离开了。」
我笑着骂他,「胆子真大。」
「红袖添香,臣倒不想就寝,只想面对一桌子烦心的政务了。」江辄的薄唇轻轻贴着我,说话有些蛊惑。
我红着脸将他推开,让他快些离开,宫门落锁还不走可要不得。
这夜雪极大,宫里的丧钟敲起来的时候,满皇宫的人都在哭。
而我恰好侍疾父皇床前,亲眼看着他没了声息,他什么也没说,只笑着留了一句话,「乐儿往后要同江辄那小子好好的。」
我双目无神趴在床边。
外头哭声一阵盖过一阵。
母后踉踉跄跄来时,脸色已经惨白如纸,泪珠子不要钱似的朝下掉。
遗诏未宣,皇位空悬,外头厮杀声漫天。
我轻轻覆上父皇的眼睛,明明那么一位贤能的帝王,怎么就留了一地鸡毛呢。
没等我细想个所以然,就见倪子兴满脸凶相带着反军杀进来。
怪不得江辄不愿我入宫,皇宫最危险,他算无遗策,却救不下禁宫深处。
一时间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皇权倾轧,满目疮痍。
当倪子兴手下副将刘睿仪得了他的令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时,江辄恰好带着乌泱泱一片人进来。
「父皇没留遗诏,你们假传圣旨!谋朝篡位!」倪子兴冲江辄大喊。
江辄单手捧着圣旨,「殿下要看看吗?」
倪子兴呸了一声,「退兵出去!否则我杀了倪乐。」
我听得这话,想看看江辄,却碍于脖子上的刀子不敢乱动。
只听见江辄轻轻一笑,「殿下也不小了。」
好生明显的讽刺,皇弟倪子兴年纪小不懂事所以更好操控吗?我在江辄眼中就不配让他动摇分毫吗?
倪子兴果然急眼,怒呵着让刘睿仪动手。
生死面前,我终归慌了,江辄这般淡然,我心中也顾不得酸涩,只晓得害怕,眼泪止不住地朝外跑,可也不晓得怎么,刘睿仪手下动作那么顿,顿到电光石火之间容江辄救下了我。
他把我搂进怀里搂得生疼,低头哄我,「殿下别怕,再哭臣就心疼了。」
骗人!
我忍不住,我忍不住差点命丧黄泉的恐惧,忍不住被喜欢的人不在意的酸涩。
倪子兴大势已去,江辄低声差遣什么我也没听清,只晓得这人将我半搂半抱带出了皇宫。
夺权之夜,轰轰烈烈,遍地尸骸。
却又来去如风,全在江辄棋中。
这人吻去我的泪,搂着我哄我入睡,冰凉的刀似乎还留在我颈间,那死亡逼近眼前的恐惧笼罩着我,我是一个很想活着的人,我太怕了,但最后还是累得睡了过去,睡得有些不踏实。
次日我醒来,身侧已经冰凉,料是皇权交接,一片狼藉,江辄忙得很。
我忍不住抚了抚自己的脖颈,那冰凉尖锐的触感似乎还在,我对着铜镜看了又看,心底的恐惧感挥之不去。
我点唇的手顿了顿,扔了口脂发出哐当的声音,烦躁,甚至懒得梳妆。
可我在怨什么,本没什么好怨的,自己的性命,当是自己来珍惜。
平复了心情,便去院子里修剪花枝。
夜色极深,我躺在榻上,迷迷糊糊,江辄有些凉的身子靠了过来,我下意识避了避,这人一顿,声音还是很清润却透着些疲累,「臣扰了殿下了。」慢悠悠又清淡淡,不像是在问我,倒像是随意搭话。
「还没睡着。」我睁开眼睛看着床内壁画。
江辄修长的手覆了上来,那冰凉的薄唇贴在我的脖颈处,就好像那日的那把刀,我惊得猛地推开他,江辄整个人沉在夜色里,却比夜色还凉,「殿下怎么了?」
我摇摇头,「我很累。」
江辄重新躺下,把我扣在怀里,有些不容拒绝的意思,「那殿下便睡吧。」
静谧无声,我也不知道江辄有没有入睡,神思乱飘,终归还是在他怀里进入了不太安稳的梦乡。
日子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可总归有些不同,我总是时不时想到那日江辄对着倪子兴说的话。
这日入宫去看看母后,谁晓得却瞧见母后脸色很是苍白。
「母后怎么了?」我上前拉着她的手。
母后却欲言又止,摇头轻叹,同我说没事。
可这哪里是没事的样子。
还不待我追问,皇弟一脸怒容地过来,倒是解了我的疑惑。
「母后!江辄那个混账!他又驳回朕的旨意。」
我听了,牵着母后的手一僵,而皇弟抬眼看到我的时候,也一僵,颇有些尴尬地喊了一声皇姐,却再无往日亲厚。
我心里忍不住一抽,微微施礼,果然倪子瑜还是丧着脸说,「皇姐这是干什么,怎么跟朕施礼。」
我微微一笑,平静地看着他,「陛下到底怎么了,可愿告诉皇姐?」
或许是我的眼神安抚而又蛊惑,倪子瑜愣了半晌,终于半带委屈地吐出了全部苦水。
架空皇权,把倪子瑜当成傀儡,丝毫不给面子,圣旨说驳回就驳回,自己的诏令一道一道地颁,党同伐异,玩弄权术。
这便是我的好驸马?那个说可以靠他的好驸马?
我看着母后无助苍白的脸,和皇弟愤怒委屈却隐含依赖的神情,心里有些无力。
就算他们不是我真正的亲人,可现世,我本就举目无亲,这样的感情,是我所贪恋的。
我闭了闭眼睛,声音极哑,「对不起,母后瑜儿,我会想办法的。」我只能安抚,我能如何呢,或许没有倪子兴逼宫那日,我还会以为自己能动摇他的决定。
母后拉着我摇头,皇弟也一脸错愕,我心里终归暖了暖。
回了府,坐在被暮色笼罩的庭院中,又冷又静,月色被笼在云里,更显得阴森,我把玩着手中的茶杯,静静地等着。
远远便见江辄一身白衣款步而来,倒像个翩翩君子,可惜。
瞧见我,江辄步子一顿,「殿下怎么在外头?」说着就解了身上的白袍笼在我身上,倒是体贴。
他搂着我要进去,声音还带笑,「殿下可是在等臣?这些日子太忙了,冷落殿下了,很快就好了。」
我轻轻推开他,「本宫是在等你,但倒是有事要谈。」
江辄的笑意凝在脸上,「殿下入宫了?」
我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不入宫哪里知道驸马好本事,在外头呼风唤雨,大魏如今都快随你姓江了吧。」
江辄面色冷了下来,伸出修长的手扣住我的手腕,「殿下不要这样同臣说话。」
他是在命令我,还是在求我?
他抓得不紧,我轻轻抬手甩开,「是不是该恭恭敬敬?再等着你称帝求你垂怜?」
江辄整个人僵住,薄唇抿得生紧,漂亮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像要把我看穿,我能在他漆黑的眸子里看见自己的倒影。我何时如此刻薄了?
一阵浓重的悲哀笼上心头,我却强忍着。
谁晓得这么会子的静默,等来了江辄极哑的声音,「殿下往后不要入宫了。」
我整个人都呆愣住了,「你什么意思?」
江辄已经又恢复了惯常的笑,「臣自然是字面上意思。」
我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别你妈的臣了,你有把自己当个臣子?」我气急忍不住说了脏话。
江辄顺着我的手低头,轻轻吻了吻我的唇,「殿下莫要这般神态,臣忍不住。」说着就将我打横抱起带入床榻间。
我冷冰冰地看着他,「你试试。」
江辄倾身的动作顿住,笑得有些阴森,「臣不敢。」
吹灭了烛火,也不晓得谁人能安然入睡。
八
我同江辄之间再也没了好脸色。
皇宫也的的确确再也进不去,皇弟母后到底在里头如何,我也是一概不知。
但是外头疯传我和江辄离心离德倒是真的。
哪晓得我见不到倪子瑜,他竟然偷偷溜出来见了我。
少年郎清秀俊雅的眉眼既委屈又生气,红通通的,「皇姐,求求你,帮帮我吧。我喜欢王家小姐王雨薇,江辄都不同意我纳入后宫!」
王雨薇,王家嫡长女,名动京城,贤良淑德,的确是个好孩子。
我轻轻地摸着他的头,「你要皇姐怎么帮你?」
倪子瑜眼睛里有了一丝明显的恨意,「皇姐帮我杀了他好不好?」他说得很轻很轻。
我的手顿住,静静地看着他,心里像是破了个口子。
他俩已经到如此地步了。
倪子瑜看我不说话,有了一丝紧张,「皇姐还喜欢他吗,若是皇姐还喜欢他就不……」
外头的风言风语已经传成这样了?
江辄也未曾管啊。
我一时有些心灰意懒,「不喜欢了,让我想想吧。」
倪子瑜那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我,有些惊有些喜,拉着我袖子撒了会娇又匆匆离去。
我坐在铜镜前摆弄玉簪,心里空空的。
抬头却发现江辄站在我身后,浑身散发着冷意,脸色有些白又有些阴郁。
不知怎的,我心里一紧,「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江辄微微一笑,却还是阴恻恻的,那往日的温润,他似乎怎么装也装不回来,「殿下难得关心臣,刚回来,便见殿下坐在这里好久,殿下在想些什么?」
我心却没敢全放下,摇摇头,「无聊。」
江辄听我这般说,一个俯身将我搂起来,「臣陪殿下做些不无聊的事解解乏。」
他那烫人的吻落下时,我也不知是心虚还是什么,没有避开。
是以便迷迷糊糊间被他带上了床榻之间,许是太久了,江辄极狠,任我如何求饶也没放了我,我哭得嗓子都哑了,他才吻去我的泪珠,轻笑道,「殿下可别哭了。」
我浅浅地睡去,隐约感受到江辄支着身子在一旁看我,视线有些黏人,可我太累了,眼皮子又太沉了。
我也不晓得外头的人怎么误会了,竟然堂而皇之送了几个美人来我公主府,看这一圈环肥燕瘦的美人,我气得笑出了声,「把江辄给本宫喊回来!」
下人们得令,我就坐在院子里等,风一直吹,却吹不静我的心,我抬手扶了扶额,整了整神色。
江辄慢悠悠回来,看见一圈美人,步子一顿,转向我,「殿下怎么了?」
我望过去,声音已经变得极为平静,「外头送来的,驸马看看喜欢哪个,就养在后院吧。」
江辄笑了笑,笑得艳丽多情、色绝桃李,我从来没见他这样笑过,是以才知道,原来江辄比女人风情更甚,但他说的话却让我如坠冰窖,「那就都留下吧。」
说罢就转身离去,没看我,没理我,什么也没有。
我看着他修长的背影,喉间像被火烧了一般难受。
这晚我没曾入睡,江辄也没曾回来,我抱着腿坐在床上,心绪极沉,但我却什么也没想,懒得想,累得想。
一连三天,我都没见到江辄,我看着镜子里极度憔悴的美人,微微一笑,看起来有些凄厉。
我抚了抚头上的金簪,江辄待我,到底是诸多利用吧。
「殿下是想杀了臣?」江辄的身影出现在我身后,半笑不笑地看着我手中的金簪。
原来我同皇弟说的话他都听见了啊,先时也只是随口回的,没晓得他竟然当真。
说不出是嘲讽谁,我笑着摇了摇头,如实回他,「驸马岂是本宫能杀得了的。」况且,我怎么可能杀人,更不可能说要杀江辄,顶多气恨郁闷罢了。
江辄听了我的话,倒是面色更难看,抿着唇没说话,似乎我已经将金簪插进他胸口似的。
满室沉默,江辄转身要走,我轻声喊住,「我们现在这样,要不然还是谈谈吧。」
谁晓得江辄步子迈得更急,生怕我要跟他说什么似的,只轻飘飘留了一句,「臣与殿下没什么好谈的。」
朝堂中的事,我一概不知,对江辄动手,我也做不到,想想此间能谈得上话,问问局势的,似乎竟然只有江淮。谁晓得,我还没找江淮,他倒是递了一张拜帖,约我春满楼一叙。
我微愣着看着这张拜帖,字迹清秀俊雅,有君子之风。
我微微收拾了自己,敷了一层薄粉,掩盖了满目憔悴,去了春风楼。
敲门而入,江淮站起,笑着施礼,「见过公主殿下。」
我摆手让他起来,入座喝茶,听江淮娓娓道来。
这一谈,天色已暮,我整个人也都失了神,看着江淮,声音极哑,「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江淮笑着看我,「殿下于明旭曾有救命之恩,明玉自幼受苦良多,是个爱做不爱说的性子,明旭命不久矣,不忍二位落得如此下场。」
我微微红着眼喝了一口茶,「多谢。」
江淮笑着摇头,「明旭算算,公主再等会儿,明玉便该找来了。」
我一愣,抬头看他,这人如斯聪慧,最后却要病死床榻,忍不住心有戚戚,江淮却似乎看出了我的可怜,「殿下不必如此看着明旭,人各有命,明旭不怨。」他笑得温和而平静,似乎生死真的不入他眼。
我敬了他一杯茶,他笑着应下,起身先走,让我等等江辄。
我独自一人坐在楼中,思绪万千。
我说为何那日刘睿仪为何手下那么顿,我说为何父皇频频要我和江辄日后好好的。
父皇早就料到江辄种种行事会与我离心离德。
他怎么就没料到江辄性子别扭,根本就不愿解释呢。
江辄推门而入,满身寒气,「殿下来见了谁?」
我知晓他介意我见江淮,看他这幅情态如今却只觉得他可爱,于是上前牵他的手,「见了你长兄,和他聊聊这些日子你到底去了哪里。」
江辄对我突然的亲近显得有些愣,我瞧他这样子,更添了几分可爱,便也就笑了出来。
江辄深深地看着我,我料想他也猜到了我和江淮聊了些什么,便就随我牵着朝外走。
走在无人而昏暗的街道上,我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从宫中回府与他散步的那时,江辄似乎也想到了,停下步子,深深地看我,「殿下心中有臣吗?」
我看着他,极为认真,「有。」
江辄轻轻一笑,看起来也不算开心,「是因为臣倾慕殿下,所以才赐恩垂怜?」
我攀住江辄的脖子吻他,吻得有些狠,他愣了一会便狠狠回应,直到我喘不过气来才将我放开,他将下巴搁在我颈间,「臣原谅殿下了,麻烦殿下再喜欢臣多一些,久一些,好吗?」
嗯。
还可以更多一些,更久一些。
番外——江辄
倪文祀看着面前的江辄,「其实朕不太满意你做乐儿的驸马。」
江辄袖中的手紧了紧,没有说话,敛下眸子,不让上头的帝王看到他眼里的阴狠。
倪文祀冷笑一声,「别搁这跟朕装模作样,乐儿喜欢你,朕还能怎么着?」
江辄听见喜欢二字,心里软了软,「臣不会辜负殿下的。」
倪文祀冷笑着说「你敢」,喝了口茶,才跟他谈起正事,「你的心思手段,朕还是十分欣赏的,朕身子骨不行了,有些事还得你帮朕办。」
江辄恭敬道,「臣但凭陛下吩咐。」
「朕知你不喜魏朝世家,朕,也不喜。」
「这恶人,只能你来当,帮朕的瑜儿乐儿铺一个锦绣前程,你可愿意?」
「臣愿为殿下,万死不辞。」
「哼,臭小子,滚蛋。」
是以,便有了袁家与倪子兴的联姻,帝王视而不见。
是以,便有了明明爱重中宫,却储君之位空悬,遗诏密而不发,似乎在等着人谋朝篡位。
江辄将万事谋划好,倪乐却看着他,说想进宫。
他的殿下,这样求他,他怎么忍心拒绝。
是以,便有了江辄夜探江府,求那个他最为嫉恨之人——江淮。
原因无他,纵然他算无遗策,却不愿将她性命算入其中,他只想走一条最为稳妥的路。
「长兄,明玉求你,救救殿下。」
「明玉何出此言?」
「刘睿仪。」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那么轻松,江辄再嫉恨江淮,却也不得不承认,放眼大魏,唯江淮可以与他相争,或许,若是他身子骨别那么差,殿下,就不归他了。
江淮于刘睿仪有救命之恩,君子不挟恩于人,但江淮轻而易举地答应,倒叫江淮心思沉了沉。
「明玉莫要这样看我,殿下于我有救命之恩,难得不君子一次,也能理解。」江淮笑着劝了劝江辄。
江辄再次施礼相谢,转身而去时,江淮轻缓的声音传来,「明玉,最后放江家一马吧。」
「好。」江辄步子没停,他可以欠江淮,他的殿下不可以,他的殿下,谁都不可以欠。
可江辄抱着哭成泪人的倪乐时,心里一抽一抽地疼,还是让他的殿下吃苦了。
他温柔至极地吻了吻熟睡的美人的泪珠,仿佛在吻什么稀世珍宝。
江辄借袁家逼宫兵败之势开始使雷霆手段,肃清朝堂,打压世家。
倪子瑜的圣旨被他驳回多次,江辄看着倪子瑜极为愤怒的脸,声音难得轻了轻,「请陛下再忍耐些时日。」
倪子瑜不懂,忍耐到他把他从皇位上拉下来吗?
听到下人说倪乐一直在等他,江辄急匆匆回去,就见他的殿下心情很不好地坐在庭院中,心里也猜到了七八成。
倪子瑜真是个蠢货,若他不是他殿下的宝贝弟弟,真想让他去死。
不再让他的殿下入宫,可似乎却和殿下越走越远,江辄心里一日比一日沉、手段一日比一日狠,下头都人人自危,生怕他一个不满意要了他们的命。
听说宫里那位蠢货去寻他殿下了,江辄急匆匆赶回去,他手脚轻,里头人不知,却让他听了全部,江辄第一次希望自己是个聋子。
那句「不喜欢了」,像一把钝刀,慢慢在他心上磨,不肯给他个痛快。
怎么能不喜欢呢?
外头风言风语四起,江辄也懒得管,或者说,他希望传到那人耳朵里,看看那人是个什么反应。
是以美人送到府上,江辄被他的殿下请回去时,心里竟然有一丝诡异的雀跃,他喜欢她吃醋的样子。
可他等到的是什么?
那人平静地问他喜欢哪个。
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不喜欢他,她怎么敢如此对他?
凭什么?
江辄怕自己多留一刻都会忍不住凶她,逃也似的跑了。
江辄这些日子就缩在自己的院子里处理朝政,没日没夜,仿佛要用那压死人的政务来让自己忘了什么,忘了他的殿下就那么轻而易举地不要他了。
真是个骗子。
「殿下,去了春满楼,见江大公子。」属下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
江辄手中的酒杯掉落在桌上,「出去。」
那人仿佛重获新生似的逃了出去。
江辄看着铜镜中满眼血色、脸色苍白的自己,忍不住笑了笑,笑得很涩。
殿下似乎喜欢他漂亮,如今真不漂亮。
江淮比他漂亮,比他性子好,什么都比他好。
江辄的手抖了,声音也抖了,「来人,备水。」
江辄认认真真收拾好自己,挑了一件绣着云纹的白袍,正了正发冠。
比他好又怎样,就算倪乐不喜欢他,也只能是他的。
江辄带着倪乐心满意足地回来,紧紧地牵着她的小手。
倪乐挠了挠他的手心,「为什么父皇让你重整魏朝你不告诉我?」
江辄低头看了她一眼,似有怨气,「臣既没料到公主如此不信臣,又思及先帝让臣送殿下一片锦绣山河,臣原想将它当作礼物的,也算是以江山为聘。」
倪乐低着头轻哼,既开心又歉疚,「我错了。」
声音极轻,还是被江辄听见了,江辄笑了笑,轻轻嗯了一声,算是接受。
既然同江辄解开误会,倪乐自然是要充当和事佬的身份的,帮着江辄管教倪子瑜。
不长不短,恰好三年,倪子瑜也明白了江辄心中沟壑,更明白当初在斩除世家的风口浪尖上,他是如何也不能娶王雨薇的,佳人他嫁,也不过是一段少年心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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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爷爷在职期间,曾经遇到过一个十分离奇的密室凶杀案,每次他向我们提起,这其中的曲折烧脑都让人不由得脊背冒出一股凉气。 这案子发生在 60 年代我们这个城市的郊村,虽然名义上是郊村,但因为这建有一个国营的工厂,职工们在这定居后人口规模已经达到镇的标准,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