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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恋爱秘籍
锁宫阙:宫墙深几许,幸得有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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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叫宋鸢,当太子妃已有整整三年。
除了新婚当夜,我与太子赵子钦共度良宵外,三年里他没碰我过一次,嫁人简直就是嫁了个空气,这事若搁到别家姑娘身上,怕是早就愁到秃了。
最开始其实我也挺愁的,若是嫁给别人,我压力都没那么大,可偏偏嫁给了当朝太子,且不说宫规礼仪,才刚嫁过来,太子府的所有事务都落在了我的头上,太子府虽不比皇宫,但大小事全揉在一起也是够呛,以至于我曾一度认为赵子钦没有心,也因此埋怨了他好久。
在还未与太子成婚前,皇后曾私下召见过我。
她把我拉到身边,说了好些体己话,声音温温柔柔的,手心暖暖的,她说鸢儿是个好姑娘,若哪日受了欺负,就来找母后,母后为你做主。
我没娘,也从没体会过被娘亲护在手心里的感觉,听见皇后说的那些贴心话时,我心里是动容的,想着娘娘可真好,会把儿媳当作女儿疼,比我在话本里看的恶婆婆要好上千倍百倍。
因此,在与赵子钦成婚一年后,我以太子冷落我为由找皇后诉苦,想让她关心关心我。哪知皇后听闻后,气得不行,当即下令将太子请来,还称要家法伺候。我一听怕事闹大了,赶紧拦住她,「母后,身为太子,必然要以天下社稷为重,是儿臣不体谅他,是儿臣不懂事。」
皇后闻言,更生气了,一掌拍在引枕上,「荒唐!他若这般忙,又何必娶妻?」
这话说到我心坎上了,虽说我与赵子钦非两情相悦,但既然成了亲,我也想好好过日子,谁知他整日不是忙这个,就是忙那个,根本想不起来还有我这个妻子的存在。想到这,我心里真真涌上一抹委屈,眼里瞬间噙满泪,小声呢喃道:「父母之命,他怎敢违抗。」
也不知是不是我哭得太丑,皇后看着我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我忽然间明白为什么赵子钦不喜欢我了,当初新婚喜事,我就是这么一路哭着进的太子府,直到太子掀起我的盖头,我的眼泪才止住了,到现在我仍记得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是娶了个小哭包?」
他一定是觉得我太丑了,别人娶的都是美娇妻,到他头上却是个又会哭又能吃的小媳妇,估计心里对我嫌弃得很,所以才一整年都不搭理我。
越想越委屈,我眼泪就像决了堤的洪水,怎么都止不住,就连皇后安慰我的话都听不进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突然冒出一道声音,又清又冽,「怎么又哭了?」
许是哭懵了,在听到这句话时,我的第一反应是:我受了委屈,难道你还不许我哭吗?
他后来说了什么我忘记了,我只记得他跪在皇后面前,挺直脊梁,任由长长的戒尺落在他身上,一声不吭。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跟着浑身泛冷气的他回府后,我向他道歉,也想着好好照顾他,以此表示我的愧疚,但都被他拒绝了,还轻声轻语地同我说:「我刚坐上太子之位,手里压着的事太多,没法照顾到你,让你觉得委屈了,是我不对,但……」
他说到这顿住,抬手轻轻擦去我眼角挂着的一滴泪,「再给我点时间。」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他人还不错,也信了他的话,可我以为他口中的「时间」不过几个月,再长也超不过一年,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两年后。
二
我与赵子钦能走到一起,全因我爹是手握兵符的大将军。他娶我为的是什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当皇上的好像总有点疑心病,我看过不少话本,里头的皇帝对将军都特别忌惮,怕功高盖主不说,更怕将军哪一日带兵造反,会夺了自己的帝位。
赵子钦的爹是不是这么想的,我猜不透,我只知道我爹是个忠臣良将,那些事断不可能出现在宋家的头上,就算老皇帝这么怀疑过宋家,但如今我嫁给了赵子钦,赵家也能安心了吧。
不过赵家是安心了,但我爹还是很不放心我,出嫁前,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我,说:「皇家多的是规矩,你性子又毛躁,说话做事前先想想后果,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没心没肺了。」
于是我用两年时间把事想明白了,过日子嘛,怎么过不是过,何必一颗心挂在他身上,吃喝玩睡,哪样不比一个男人强?
这话要是被我爹知道,估计他又要气得吐血了。
不过为了让他老人家放心,我这三年真的是兜着性子过的,把从前的坏毛病全改了,现在的我用简直可以用四个字形容——端庄娴静。
可惜这四个字很快就稀碎了一地。
前两天,我正打算出门溜达一圈,刚好赵子钦从外边回来了,还带着一个小小胖子,四五岁的模样,浑身圆滚滚,还穿金戴玉的,一看就知道不好惹。
作为他的妻子,见到这种场面,我本该和他大吵一架,或者一哭二闹三上吊,来逼问他究竟是与哪个女人生的孩子。但是吧,我没这么想,也没打算这么撒泼,甚至还有点兴奋。
我和赵子钦成亲也有三年了,但一直分房睡,也因此肚子空空,无货可装。
虽然皇后那边经常暗示我要主动示好,早点诞下一儿半女,好为赵家添香火、延子嗣,我原也是这么想的,但三年时间,什么想法都淡了。关键是我听闻女人生孩子就相当于半个身子踏进了棺材板,我可不想早早就见阎王,能不生那就最好别生。
赵子钦把这孩子抱来,帝后那就有了交代,我再也不用每次都为搪塞催生的事而想破脑袋了。
不过我还是得问问清楚的,这孩子的亲娘是哪位姑娘,无论她是什么样的身份,我都愿意接纳,在这事上,我的心胸还是很阔的。
可这小家伙整天粘着赵子钦,我压根没机会问。
直到昨天,他抱着孩子回来时被我撞见,我一看那孩子趴在赵子钦肩上睡熟了,便一个箭步窜到他跟前,满脸好奇地问了他,不过我问得还是很婉转的,没直接问那位神秘姑娘是谁,而是问他这孩子真的是他的?
赵子钦也不避讳,直接回了一句,是。
虽然我也猜到了,但从他嘴里听到这个答案,我还是有点难以接受,赤裸裸的绿帽子啊!好歹夫妻一场,换谁谁受得了。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我看看那孩子肉嘟嘟的脸,又看看赵子钦那张冷冰冰的脸,看着看着我就看出问题来了,这父子俩怎么长得一点也不像啊?怎么看也不像是父子。
我当即想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说不定他也被人绿了,被蒙在鼓里还不自知,傻愣愣地给别人养孩子呢,这么一想,我郁闷的心情顿时消散不少。
我试图掩饰尴尬,于是扯了扯脸皮,露出一抹僵硬难看的笑,说:「儿子好,这样父皇母后也不会催咱俩生了,我还省了不少心。」
我越想越对,说着说着就想摸摸那只肉球以表感谢,可手都还没碰到呢,赵子钦一个侧身,我就扑了个空,小气。
赵子钦总是后知后觉,大概觉得自己的动作不太好,轻咳一声后解释道:「好不容易睡着,再弄醒就麻烦了。」
我努努嘴,矫揉造作地回了一句知道了,然后甩起头上的步摇珠钗,转身而去,留给他一抹帅气的背影。
三
我爱吃醉仙楼的八宝鸭,天天差人出去买,一天一只,不在话下。
如今不同了,那只肉球被赵子钦扔给了我,于是我每日的零嘴都得多备一份,可这段时间南边闹蝗灾,为赈济灾民,朝廷花了不少银子,分到各宫的例钱也少了许多,现在还得养只肉球,我的荷包只能认栽。
别的不说,这球浑身的肉真不是白长的,八宝鸭,我才吃了半只,剩下的全被他吃得一干二净。
我吃得不过瘾,还想差人去买,结果那小子直接来了句,「娘还是少吃点,爹爹不喜欢小胖妞。」
我当下就被气到,不是为后面半句话,赵子钦喜欢啥样我才不管,就前半句那个娘让我当场拍桌而起,「叫谁娘呢?你可不是我生的。」
大概是我说话太大声,脾气又躁了些,吓得小家伙那双圆溜溜的眼珠子直接蒙上了一层雾气,我察觉不对劲,赶紧坐下来,拍拍他的小脑袋,努力放柔声调,「别哭别哭,娘错了,娘给你买好多好吃的。」
嘿,这招还管用,小子立马喜笑颜开,水灵灵的眼睛直接笑成月牙,还牵起我的手,非要拉钩作证。
「娘要说话算数!」
「……」
四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赵景煜,爹爹取的名字。」
「赵景煜,你可不能再叫我娘了。」
「为什么?」
「那我问你,你为什么会叫我娘?」
「爹爹让我喊的,你不喜欢吗?」
对话到这,我没法回答他了,因为这小子又开始扮可怜,嘟起嘴来,一副欲哭不哭的样子,我心一下就软了,叹了口气后说:「小家伙,我不是你亲娘,现在你这么叫我没关系,等哪天你亲娘回来,你就不能这么叫我了,知道吗?」
我也不知道这话哪说重了,明明我已经尽可能地温柔,可赵景煜一下就抽噎起来,眼泪花立马蹦出眼眶。
「你哭什么?」
「我没娘。」赵景煜用他的小奶音哭喊着,才喊了三个字,又停了下来,红着眼定睛看我,「爹说你是我娘,你就是我娘。」
行吧,我说不过他,只能由着他去,我总不能跟一个毛孩子过不去吧!
五
赵景煜现在越来越粘我,嘴边除了吃的就是一声声的娘,我受不了,必须得找赵子钦谈谈这件事。
可赵子钦这段时间总是神龙不见首尾的,似乎忙得很,我想逮住他都花了好一番力气。
好不容易在书房逮到他,我直接窜进去,一把将他手里的毛笔抢过,重重拍在桌上,笔尖上的墨甩了一袖子。
「做什么?」他问。
「你的宝贝儿子丟给我养,几个意思?」
赵子钦有些不满我干扰他做事,微微皱起眉,重新取来一支笔,蘸着墨又埋头写着,得空才回了一句,「他既喊你一声娘,那你养他也不为过吧?」
「什么狗屁话?」我气不过,又把他的笔抢过来,「那全天下的小孩都喊我娘,我都得养呗!都不是我肚子里蹦出来的,还想我替别人养他到大吗?」
「再说了,他瞎叫我娘还不是你教的?」
被我这么一搅乱,赵子钦也没心思做事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抬眼瞧着我,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那你的意思是,你想要一个从你肚子里蹦出来的孩子?」
「……」
我怀疑他这段时间脑子被驴踢了,我哪句话是这个意思了?
怒火顿时烧到胸口,再烧到脸上,我冲他吼道:「你放屁!」
赵子钦一下笑开了,眼睛带着嘴一块弯了起来,我觉得这抹笑是赤裸裸的嘲笑,笑我说不过他而恼羞成怒的模样。
「太……太子爷。」
突然门口传来一道惊诧的声音,我转头看去,李侍卫就立在那,一脚在门槛里,一脚在门槛外,不知是进还是不进。
很明显,我刚刚那句话被李侍卫听了个一清二楚,我平日里攒的温柔形象顿时崩塌,碎得一塌糊涂。
我真是又气又恼,狠狠地睨了赵子钦一眼,咬牙切齿地放下最后一句狠话,「谁爱养谁养,老娘不管了。」
六
其实我说不管是气话,养孩子虽然又苦又累还费钱,但有些时候孩子也是可爱有趣的。
比如现在,赵景煜说想掏鸟窝,我就带他到后院去,挑了一棵看着比较壮实的树,便让他爬去了。
赵景煜那肥肥胖胖的小身子,爬起来吃力得很,白嫩的小爪子用力抓着树皮,一点点地往上挪,挪了没多少距离又滑下来,重复几次后竟一半都没爬到。
小家伙委屈极了,转头泪眼蒙眬地对我说:「娘,我爬不上去。」
「没……没事。」我看他那副模样,差点就要说出没用两字,还好我及时把住嘴门,才没蹦出那个字,打击一个孩子的自信心,可不是当娘的会做的事。
我撸起袖子,决定好好教教他,「你看娘怎么爬,学着啊!」
赵景煜点点小脑袋,直接从树上滑下来,还摔了一屁股,可他也没喊疼,就这么坐在草地上仰头看着我。
我说干就干,双手双脚攀上树干,左一下右一下很快就爬上树,我四下看了眼,没瞧见什么鸟窝,倒是看见几个小小的不知名绿果子,其实想想也是,这种矮树哪会有鸟做窝呢?
待在东宫三载,我难得干些出格的事,打从嫁给赵子钦起他们就告诉我,端庄温婉才是太子妃该有的样子。
因此我便收起从前的野性子,佯装出所有人希望的模样,可此时,我却像个孩子一般上蹿下跳,仿若又回到还是宋家二小姐的时候,那时的我,我爹都拿我没办法,我曾以为自己会那么天真烂漫地过一辈子,却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入东宫,被磨平了性子。
我抬头看看天,茂密的叶子层层交叠,透过那苍翠欲滴的叶片间,我瞧见了一片澄澈如琉璃般的天,干净又漂亮,我似乎好久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天空了。
这树不高,我爬到顶挺轻松的,但在赵景煜的眼里就不一样了,他坐在地上高兴极了,高高举起手挥向我,嘴里还不忘夸我厉害。
我这人吧,就是听不得夸奖,一说好听的,我就容易飘,于是我转过头,对着赵景煜一笑,「你娘我厉害的可不止这点呢!」
赵景煜立马站了起来,双手大张,仰头对我说:「娘你快下来,小煜接着你,不会让你摔疼的。」
这话真是说到我的心坎里了,算这小子有良心会疼人,我的银钱也没白花。我目测了一下高度,本来想着帅气地跳下去,让赵景煜再夸上几句,可这高度爬起来简单,往下跳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想了想,我还是原路爬回去吧,正当我小心翼翼地往下挪时,冷不防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
「没想到你还有这爱好。」赵子钦贱兮兮说道。
我脚一滑,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娘!」赵景煜大叫一声,连忙冲我跑来,见我疼得龇牙咧嘴,一把抱住我又哭了,「小煜给你吹吹就不疼了。」
我安慰他,一边忍痛,一边还得给他擦鼻涕眼泪,我实在怀疑这小子是水做的,不然眼泪怎么说来就来。
赵子钦慢悠悠地靠近我,他身材修长,立在我面前,直接挡住了一片光,我抬头瞥了他一眼,嘟囔一声,「来了也不让人通报一声,害我摔成这样。」
回应我的是一声笑,轻飘飘的,我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可当我满脸疑惑地看向赵子钦时,发现一抹淡淡的笑就挂在他的脸上,我又想到那天在他书房里和他说的话,脸一下不受控地红了。
赵子钦弯下腰一手扶起我,又见我做贼心虚似的回避他的目光,就问:「你脸红什么?」
「你才脸红,你全家都脸红!」
七
这段时间我的耳根子清静了不少,原因是赵子钦给小家伙找了位先生,说是柳太傅的长子,文采卓然且文质彬彬的,教起书来很有一套。
于是乎,赵景煜开始了起得比我早睡得比我晚的日子,白日里去柳府上课,晚上又被赵子钦拉到书房教训,苦不堪言。
侍女递来菜谱,让我看看今晚想吃些什么,我随便一瞄,胡乱点了几个菜,说实话,府里厨子做的菜不太合我意,也不是难吃,就是总觉得没外边酒楼里的香。
唉,我又想吃八宝鸭了,一丢菜谱,赶忙叫人去买,顺便带几串糖葫芦回来。
小家伙前段时间就同我嚷着要吃糖葫芦,但因他得虫牙的缘故没答应。这几日没见到他还怪想的,我想着干脆晚上带着糖葫芦过去瞧瞧,好给他的苦日子添点甜头。
正当我想着,一道特别奶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还惨兮兮地叫着娘。
我听这声不太对,赶紧起身走到外边,人都还没看清,一团肉球就直接扑到我的大腿上。
「娘……」
我低头一看,好家伙,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我蹲下身抱抱他,看他这副模样,难免有些心疼。
赵景煜抽抽噎噎地伸出手来,「爹打我!」
我拉过他的手一瞧,软乎乎的小手肿得不成样子,估计拿戒尺打的,他这个当爹的还真下得了狠心。
打孩子这事我挺气不过的,当即要抱着他去找赵子钦算账,就连骂赵子钦的话我都想好了。
「太子爷!」
几道齐亮的恭迎声骤然响起,我被吓了一跳,一眼看去,赵子钦正满脸怒意朝我走来,确切地说应该是朝赵景煜走来。
我见情况不太妙,忙将小胖子放下,把他护在身后,恶狠狠地警告赵子钦道:「我的地盘,你别想动他。」
可赵子钦一点也不想搭理我,绕过我二话不说揪起赵景煜的衣领,提到自己跟前。
「娘,救我。」赵景煜哭花了脸,双手扑腾着,想我拉他一把。
我心软,一把拽住赵景煜的手,双方僵持着,我问赵子钦:「你打他作甚?犯了什么错要打成这样?」
「他今天逃学就算了,还把先生赠的书给烧了,那本书全天下都找不出第二本。」赵子钦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天天想着吃想着玩,往后成不了大器。」
「……」
其实我理解赵景煜,毕竟我在他这个年纪也只想着吃玩,但赵子钦也没错,肚子里没点墨水,往后入政怎能立足。
在这件事上,我觉得有必要和赵子钦统一战线,否则不明是非的就是我了,可就当我刚想撒手,让赵子钦好好教训一番胖团子,没想到啊没想到!
「我看他这样就是给你宠出来的。」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嘴里就说不出一句好话?
呸,几个意思啊,现在反倒怪起我来了?
「嫌我不会养孩子,你自己养呗!」气死老娘了,「天天见不到人影的,就一张嘴会叭叭叭,你那么能当初丢给我干什么?」
「赵子钦,你没良心!」
骂着骂着,我就觉得委屈,心里憋屈得很,我这人又有点小毛病,一旦受了委屈,眼泪流的比说话还快,才几句话的工夫,我就泪如雨下,还是在众多侍从面前,一点面子也没有,不过赵子钦也被我骂得脸一阵青一阵白,谁也不比谁好。
「我当初就不该嫁给你,要是我早早跑了,远走高飞,如今哪会受你的气。」
我一边哭一边说,眼睛都快要看不清赵子钦的脸了,突然听见一道急匆匆的声音闯进来。
「太子妃,八宝鸭来了,还……还有……糖葫芦。」
我的八宝鸭不香了,糖葫芦也不甜了,我的日子太苦了,都是赵子钦这个狗男人的错。
八
最后,那天的吵架以我叼着糖葫芦哭唧唧地跑回屋结束。
我一生起气就容易胡言乱语,脑子里想到什么骂什么,根本没顾赵子钦的面子,在看到他的脸逐渐转青时,我以为自己吵赢了,可当侍从抱着满怀的零嘴过来时,赵子钦倏地笑了起来,那张青脸转瞬就没了。
然后,他张嘴说:「看来我是娶了位能说会道,还能吃的娘子。」
说完拿过糖葫芦自己先尝了一口,然后又塞进我的嘴里,沾了糖浆的嘴靠近我的耳郭,呼出的气息激得我浑身一颤,只听他轻轻道:「真甜。」
这种事你说我能不跑吗?要是再不跑,我一张涨成猪肝色的脸,怕是又要被某人笑话了。
事后我越想越气,你说我跑什么呢?我就应该当即把他舔过的糖葫芦摔到地上,再义正词严地告诉他,别耍花样,这事,咱俩没完!!
谁知这两天,我想找他算账都找不到人,翻遍整个太子府,连人影都看不到,抓了几个人问也问不出点东西,气得我把自己闷在屋里狂吃,能吃怎么了?看我不把你给吃垮喽!
不过我也只是嘴上说说,毕竟吃垮他对我没一点好处,何必自讨苦吃。
很快,还不等我消气,我与他吵架一事,便传进了皇后的耳朵里,于是乎,我被召进宫,美其名曰与皇后娘娘「谈谈心」。
此刻,我在长春宫里正襟危坐,面对皇后娘娘亲切的询问,尚能一一应对,几番对话下来,她终于问到了点子上。
「我听说,你和钦儿为了那个孩子的事吵架了?」
我微垂着眉眼不敢看她,没回话,但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她答案,我眨巴眨巴眼,努力挤出点泪来,再捏着锦帕慢慢往眼角上擦拭。
皇后娘娘见我这副模样,心下了然,叹了口气道:「钦儿这么做确实不对,但说的都是气话,你也别太放在心上,都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你骂他几句,这事就算过了。」
话是这么说,可我心里明白皇后想听的是什么,于是咬牙缓缓道:「臣妾也有错,未能好好教养太孙。」
皇后娘娘这才露出一抹笑,抬手招我到她身边,牵起我的手宽慰道:「母后知道你是好孩子,夫妻之间就该和睦才是。」
我点点头乖巧地应了一声,是。
「往后姐妹一多,你当太子妃的,也要贤良大度些。」皇后看着我,惑人的眼里多了其他的意味。
她柔软的指腹一下又一下地抚着我的手背,我觉得我是明白她的意思的。
在东宫寂寥了三年,我想多些姐妹兴许也不错,闲来无事的时候,好歹有个说话的人。
而且赵子钦这厮是得来个人好好管教一下了。
九
进宫一趟,让我对赵子钦的气消了。
所以在他拎着一篮子零嘴来找我时,我没赶他出去,反倒热情地将他迎进来,十分自然地接过那一篮道歉礼,「哎呀,都老夫老妻的客气什么。」
赵子钦一脸诧异,似乎不敢相信我的态度转变,他瘦长的手指直接贴上我的额头,满面疑惑道:「没事吧?」
我一把拍掉他的猪蹄子,就是欠骂,对他好一点,他还觉得我有病。
「你说你三年了,都没纳个妾,父皇母后都着急……」话到一半,我觉得不能再说下去了,赵子钦那双深沉阴鹜的眼,把我看得浑身发毛。
他往前移了两步,目光紧锁在我脸上,冷冷道:「纳妾?」
「嗯……对啊!」不知道为什么,他一靠近我竟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连忙倒退几步,谁曾想他又靠近了几步。
我纳闷了,大下午的不热吗?非得靠这么近说话?于是我一把将他推开,「好好说话,贴那么近想热死谁?」
「我问你,纳妾是你的主意,还是母后的主意?」赵子钦认真了起来,一字一句地说,「若是母后让你说的,我不纳。」
「别啊!」我着急了,虽然皇后也只是提了一嘴,但我觉得纳妾还是挺不错的,到时候一群女人围着他转,他自然就没功夫找我的茬了。
赵子钦转身就要走,我赶紧堵住他的去路,指了指自己,「我的意思,纳妾是我的意思,人多热闹些不是吗?」
他停住脚步,如夜色般沉的眸子上下打量我一眼,最后直直对上我飘虚的眼,似笑非笑地说:「那好啊!」
赵子钦的个头比我高上许多,他说那句话时微微俯下身,眼眸贴得更近一步,我没敢对上他的视线,偏过头去,却听见他冷冷一声。
「那便有劳太子妃了。」
这话听着不像好话,但我也勉强一笑,道:「不必客气。」
十
可后来还不等我动手张罗,赵子钦就干了件震惊整个后宫的事。
他居然往长春宫送了位姑娘,我觉得他脑子多半有点问题,否则正常人怎么会这么干?若真不愿意纳妾,我也不是蛮不讲理的,好好商量一下就行,给皇后送姑娘是怎么想的?
这事会有什么后果其实不用想也知道,于是,我又被皇后请进宫了。
当我踏进长春宫时,皇后就坐在案前,手捻佛珠,闭眼轻声念着经文。宫女将我领进门后,所有内侍都心照不宣地离开,整座长春宫便只剩我和皇后,不,还有一个跪在案前的女子。
她俯首,额头贴紧地面,瘦弱的双肩不住地颤抖,我猜,这位便是赵子钦送来的姑娘吧!
「母后,这位是?」我装傻充愣,「犯什么错了?怎么吓成这样?」
皇后闻言缓缓睁眼,视线冰冷冷,先是落在我身上,再移到跪地的女子身上,沉声道:「抬起头来,让太子妃瞧瞧。」
那女子冷不防听见皇后开口,浑身一震,而后才慢慢抬起头。她有一双水灵灵的眼,像鹿眼般又纯又干净,瞧了几眼后,我隐约觉得她有些眼熟,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皇后问:「太子妃可认得此人?」
我晃晃脑袋表示不认识,但也有可能以前见过,只不过让我给忘了,我正想问她叫什么名字,可嘴都还没张,皇后便将她屏退下去,随后又同我道:「无论你认不认得,太子既然做了这么一桩『好事』,母后就有必要提点你一句。」
我微微垂首,做好听训的准备,可皇后却忽然顿住,好半晌都没再开口,我颇为纳闷,偷偷抬眼看她,只见她细长的眼睫微垂,烛光淡淡映在她脸上,将方才的凌厉削减了大半,她情绪陡然低落了许多,也是鬼使神差,我见此问了一句:「母后是怎么了?」
皇后张了张嘴,声音又轻又淡,「你不认识也好,那些旧事,不提也罢。」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闭嘴听她继续说下去。
皇后抬眸看着我,朱唇微微蠕动几分,又说:「我并非太子生母,他虽喊我一声母后,但我知道其中有多少不甘,可那又如何,我乃一国之母,他再不甘不愿,也不得不认这个道理。」
话题转得飞快,我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旧事,什么不甘,统统一齐涌入脑中,思绪顿时杂乱如糨糊。
我不自主地捏着衣角,想问她为何要如此说,可皇后忽然敛起神色,沉声道:「你要记住,孩子总归是亲生的好。」
不过片刻,皇后转而又说:「人心谁也摸不透,你现在对那赵景煜有多好,将来若你自己有了孩子,势必会闹出大错。」
「这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争斗。」
听到这,我想装糊涂,可她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在告诉我:亲缘关系比起任何一切都重要。
赵子钦并非皇后所生,自他的生母德妃于十三年前病逝后,他便交由皇后抚养。
这事如今也算宫闱秘闻了,但刚嫁过来时,我看见赵子钦房中挂着一幅女子画像,曾问过他那是谁,他说那是他早逝的生母,在这事上赵子钦没瞒我,可除此之外也没多余的解释了。
当时我还想着大概是提到他的伤心事,所以他才不愿同我多讲,便也没多问,可现在听皇后的意思,赵子钦与皇后的关系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和洽。
走出长春宫时,我整个人还是懵的,直到迎面撞上人,才回过神来。
「太子妃恕罪!」
我还没说话,那人立马跪了下去,不住地向我磕头求饶。
我低头看她,竟是那位被赵子钦送来的女子,我让她起身,她却不肯起,非说自己犯了大错。忽然间,我想起在长春宫,皇后还问我是否认识她,其中定有什么意思,于是我让她再次抬头。
她乖乖照做,怯懦地抬起头,眼神躲闪,似乎对我害怕极了,可这一刻,我脑中的记忆一下翻涌而出。
她竟如此像赵子钦房中那副画像上的女子——德妃关华琅。
皇后养了赵子钦十三年,亲缘关系在时间面前早该磨平了,过去赵子钦叫的每一声母后都在提醒所有人,她才是当朝太子的亲娘,而德妃又还有几人记得?就连我也时常想不起来,可现在,被送进长春宫的姑娘,实实在在给了皇后当头一棒,这是在告诉她,赵子钦骨子流的血,永远都不会是她的。
十一
宫墙里总是有说不清道不完的事,关于德妃与皇后,我没多问,也没打算问。
要说不好奇那是假话,可十三年过去了,当中的真假谁能说清,信一些真假参半的话,往后说话做事都得提着心,倒不如装傻充愣,活个轻松自在。
就像现在赵子钦把我堵在屋里,说我偷懒,原定的纳妾一事迟迟还不动手,再晚一步,那些好姑娘怕是都嫁给别人了。
这把我气得抡起手里的帕子朝他砸去,轻飘飘地拍在他脸上,再缓缓落下,帕子后面俨然露出一张笑意盛浓的脸。
「笑什么?既然你这么想纳妾,那我问你的时候你装什么?才过了多久就给我摆出两副面孔了?」
赵子钦脸皮贼厚,我这么骂他,他也不生气,而是向我靠近一步,我下意识往后退,谁料他又往前,逼得我无路可退后,他微微弯下身,带笑的俊脸瞬间放大在我眼前。
「你……」我张嘴想问他干什么,可才说了个你字,就听见他笑道:「吃醋了?」
我吃醋?呵,他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孩子我都没说什么,还吃醋?
「想多了吧你!」我怒道,脸上又烧起来,「你就算纳一百个妾我都不会吃醋,不仅如此,还给你安排得妥妥当当。」
赵子钦脸上挂的笑忽地就掉下来,板着脸质问我:「真不会?」
我果断点头,还笑话他,「咱俩成亲三年,什么情况你心里没点数啊?」
这话吧,本来是想讽刺我与他的关系的,但一说完,我心里其实也不太好受,世间夫妻哪有像我们这般奇葩的,除了吃饭在一张桌上,其他时候都挨不上边,说不上几句话,如今还是因为有了赵景煜,才稍稍变得不一样了。
思及此,我觉得有必要趁此机会和他好好谈谈了,本想说得委婉些,但好像没这个必要,于是道:「你是不近女色吗?还是断……」
我话刚出口,就看见赵子钦脸蹭一下涨得通红,那断袖的袖字还没念出来,他咬着牙恶狠狠地说了又清又响的两个字,「不!是!」
紧接着又是噼里啪啦一通骂,我捂起耳朵不堪忍受,直到他沉下气说:「这三年冷落你,是我不对,但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
这承诺听着很悦耳,两年前他也说过,可让我怎么信?何况我也习惯了这种日子,他现在想弥补,还得问问我同不同意。
我很不客气地回他:「这话你最好咽回去,当我还是小姑娘好骗?老娘可不信。」
赵子钦闭了嘴,目光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个遍,忽而笑起来,嘴角上扬,眼睛也弯起来,「那就试试看?」
「试什么?」我装傻,「试试你是不是断袖?」
他这下真真被我气到,一甩衣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嘿,怎么这么不经逗呢!
十二
赵子钦亲口说要纳妾,我也不含糊,亲力亲为,绝对给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可不料,这事想着简单,实则做起来难,为此我差点愁秃了。
消息散出去已经好几天了,谁知还没到纳选,先交上来的花名册里,竟一个女儿郎都没有。
我深觉奇怪,虽说赵子钦脾气有时蛮怪的,但好歹也是太子,模样又佳,怎么一个愿意嫁的都没有?
思来想去,我觉得还是要进宫一趟,虽说前些日子,皇后与赵子钦发生了不太愉快的事,但纳妾这事也是皇后提的,不管有没有结果,总归要让她知道的。
于是我拿着花名册直奔长春宫去,想以现实告诉皇后,不是我不愿意干这活,而是赵子钦不行,不讨姑娘们喜欢。
可刚到长春宫,我就发现一向大开的朱门今日却紧锁着,门口守着的两位公公见我来了,规矩地行了礼,可等我想进去时,却被他们拦下。
「太子妃,皇后娘娘今日不见客。」
「不见客?为何?」
「娘娘近几日身子不太好,太医嘱咐需卧榻歇息,静养几日。」
这种话,就凭我这聪明的小脑瓜会信?我看起来像是这么好骗的?明明前几日我进宫,皇后看起来面色红润,气色极佳,生病?怕是生了富贵病哦?
但我没戳穿,毕竟做人留一线事后好相见,我只好装模作样地皱起眉,面色凝重道:「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臣妾本想着过来给母后解解闷,既如此,臣妾便不打扰母后养身体了。」
我赶快打住,生怕自己演起戏来收不住,于是说完这番话后,不待公公们安慰我,直接将手中的花名册塞进他们的手里,告诉他们:「还劳烦公公将此名册交至母后手里。」
公公看了一眼册子后道:「太子妃一片孝心,奴才定会转告皇后娘娘。」
唉,看到公公们如此懂事,我就放心了。
今日算是白跑一趟了,我想着既然出门了,那待会儿便去茶馆里听听书,再去西边的陈掌柜那挑几件首饰,听说最近入了批东洋来的新货。
可轿辇才走至转角,我便听见那扇朱门缓缓而开的声音,我把轿夫喊停,连忙趴到墙角,往长春宫望去。
那一幕,我怕这辈子都忘不了。
长春宫里走出两位公公,一前一后脚步极快,他们抬着一副担架,还盖着长长的白布,我仔细瞧着那掩在布下的是什么东西,原本还未看清是什么,下一秒,一只手直接从白布下垂挂下来,指尖甚至带着艳红的血,我立马明白那是什么,于是当场就吓得尖叫起来,幸好,关键时刻被人一把捂住了嘴,才没惊动他们。
连带着一起捂住的是我的眼,温热的掌心盖着我瞪圆的眼,眼前黑得太快,我甚至都来不及反应。
「别怕。」赵子钦声音就在我耳边,鼻息喷吐在我的耳郭上,这就像是枚定心丸,我狂跳不止的心被他的一句话平定了下来,他安慰道:「我们回家。」
我说不了话,只能呆滞地点点头,难得乖巧地由他牵着回了太子府。
直到回了府,我整个人才稍稍缓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后,我面对赵子钦,认认真真道了一次谢。
「今日多谢你了。」
可赵子钦笑了一声,低下头看着我的眼,说:「都老夫老妻了,客气什么?」
「……」
我实在没有心思和他贫嘴,转身就要回屋,却发现走不动路,一回头视线便落在我与他交握的手上,我这才反应过来,居然和赵子钦牵了一路的手。
我摇摇头,又甩了甩手,抬眼警告他,道:「我劝你最好现在放手。」
赵子钦却像个孩子似的歪起脑袋,将手抬起后又松开他的五指,冲我一挑眉,说:「是谁不放手?嗯?」
我落荒而逃了,那颗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再一次狂跳,甚至比之前跳得还要厉害。
「我居然吃了他的豆腐,不对,应该是他吃了我的豆腐才对。」
我抚了抚胸口,告诉自己:「意外意外,这就是个意外而已。」
十三
自从那天过后,赵子钦天天跑到我屋来,也将赵景煜一并带了过来,说是儿子想我了,天天闹着要过来看我,我想了想确实有这个可能。
我在床上瘫了一整日,闭上眼就想起那张惨白的裹尸布,困意全无,连带着胃口也消失得一干二净,即便赵景煜这小子捧着八宝鸭到我床头,我也兴致缺缺。
「娘,你怎么了?」赵景煜嘟起嘴看我,满脸的忧心。
我捏捏他肉嘟嘟的脸蛋,说:「娘遇见糟心的事,心里难受。」
他奶声奶气地「啊」了一声,接着爬上我的床,凑到我耳边小声问:「是不是爹也打你了?爹爹打我的时候,我就不开心,心里特别难过。」
我被他逗笑了,「这么怕爹爹?那你怕不怕娘?」
他晃晃小脑袋,说:「娘最好了。」
我将他抱在怀里,缓缓拍着他的背,轻轻说:「那小煜今天就陪陪娘好不好?」
「好。」
小孩子入睡总是极快的,没过多久,他就睡熟了,呼吸声又轻又浅,我看着他的脸,忽然觉得这是难得的安宁。
赵子钦一直坐在不远的茶桌前,喝着一杯又一杯的碧螺春,手里还不忘读着兵法国论,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下的,我一抬眼就对上他的视线,又深又沉。
他问我:「喜欢孩子?」
我一愣,没想到他突然会问这个,但还是想了一下,然后回他:「以前觉得孩子太麻烦,我的心也就那么点大,全都扑到孩子身上,最后留给我自己的,还能有多少呢?」
赵子钦没说话,我轻轻抚了小家伙的脑袋,笑着道:「现在我倒是喜欢这个孩子,人嘛,都是会变的。」
「你确实是变得不一样了,刚嫁过来的时候,你哪像现在愿意与我多说话。」
「那时候你天天四处赶,人都见不到几次,能和你说什么?难不成逮住你,和你侃侃而谈治国之道?」
赵子钦笑了,放下手里的书,「我一心在朝政,遇到难以解决的事,听听太子妃的意见,也未尝不可。」
我睨了他一眼,若是我参论国事,被皇帝知道了,怕是皮都要被扒没了。
不知是不是被我们吵醒了,赵景煜扭扭身子,嘤咛一声,我赶紧冲赵子钦嘘了一声,还好,他翻了个身后,又沉沉睡去。
我忽然想起一个事,而且这事已缠了我好长时间,干脆趁着今日问个一清二楚,于是我小心翼翼地走下床,坐到赵子钦的身边,盯着他的眼,十分严肃地问:「你跟我说实话,赵景煜真是你的孩子?」
这一问倒真把他问愣了,简直可以说是灵魂一滞,就连我也心下一紧,面对我审视的目光,良久,他才开口道:「不是亲生,但我也会当作亲生的。」
「你骗我!」我坐不住了,「我原先问过你,你自己亲口说的是!」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激动,甚至还松了一口气,但我不能接受他骗我这件事。
赵子钦拉着我坐回椅子上,眼睛往床上一瞟示意我轻些,解释道:「他是我故人的孩子,那时我还不是太子,却遭刺杀,险些被奸人所害,是那位故人以命相救,我才有今日……」
他说到这顿住,大约是想起旧事,心里不免难受起来,待整理好情绪后才继续,「我答应他要照顾好他的妻儿,谁想他的妻子在生完景煜后便追他而去了,独留这个孩子一人在世上,我虽年少懵懂,但也知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他们没了我更要好好待景煜,将景煜养大成人才是对他们二人最好的报答,于是暗地里将景煜养在南苑,差人照顾他。」
「后来我成了太子,更是到了众矢之的地步,但遇刺的事我不能说,就连这个孩子我也只能先偷偷藏着,这背后牵涉到的人太复杂,在未能坐稳这个太子之位前,我不敢告诉任何人。」
我皱起眉,不是不相信他的话,而是没想到这个小家伙曾说的没娘竟是真的,也没想到赵子钦竟遭遇过我想都不敢想的事,太子之位难当亦难做,为了权,明争暗斗是必然的事,但谋杀皇子如此胆大妄为的事,我实在想不出谁能有这般胆子?
「那如今你怎么敢接到府上了?」
他微微颔首,温厚的手掌握住我的手,目光紧紧攀在我们交叠的手上,轻轻笑出声来,「因为现在,我没什么可怕的,无论什么,我都能牢牢抓住不放了。」
我觉得他的话有别的意味,但我没去想,想与不想有时并没有区别,我只要过好当下就够了。
十四
纳妾之事,暂时被搁置在一旁,皇后也没再召我进宫,那件事我也试着淡忘,而赵子钦这厮,又开始埋头苦干的日子了。
一切又回到了从前,平淡如水,还闲得蛋疼。
陈掌柜又托人递话来了,说店里到了好多新货,想让我去瞧瞧。
顺便宰我一顿。
其实陈掌柜店里的东西与宫里的珠宝玉器实在不能相提并论,但他胜在种类多,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而我就乐意看这些没见过的玩意儿,买不买倒是另一回事,摸总是要摸上一摸的。
我没坐轿子去,带着几个侍从,就风风火火地出了太子府。
但上了街后,我隐隐觉得不对劲,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带着点畏惧,仿佛我就是只豺狼虎豹,能咬得他们骨头都不剩。
我偷偷问身边的侍从,为什么大家这么看我,可他们只会摇摇头,一句不知道直接堵住我的嘴。
我只能一边后悔没坐轿子,一边加紧了脚步往陈掌柜那赶去。
刚到铺子门口,我就看见陈掌柜眼睛亮了。
他热情地将我迎进门,我还没坐稳,就捧来一个四四方方的锦盒,还露出一抹奸商常有的笑,说:「太子妃,这可是个宝贝啊!」
我勾勾手示意他打开,他却神秘兮兮地对我卖了个关子,道:「这可是小人前些日子去丹尤特地淘来的,不知太子妃……」
话都不用说完,我就知道他什么意思,心虚地低声道:「我像是缺钱的吗?」
「那是那是!」
那锦盒缓缓打开,素白的绸布上躺着一块镶了金边的黑色珠子,我拿起来一看,那珠子似玉却又不像玉,通体漆黑,圆滑的表面还镀着一道道的金丝,做工精细,我左瞧瞧右看看,觉得确实是个好东西。
「可别是哪来的不干净的东西。」我将它原封不动地放回锦盒中,假意不喜欢,做买卖就讲究个迂回之道。
「哎哟,太子妃!」他急了,赶紧解释道,「哪敢啊,这可是小人正儿八经找来的,从……」
他巴拉巴拉解释了大半天,就是没说到点子上,我听得烦了,一伸手,打住他的话,「直说吧,多少银子?」
他乐了,伸出一根指头,「一百两。」
我立马转身走人。
「八十。」
我没理他,快走到门口时,他慌忙道:「五十,太子妃,可不能再低了。」
行,这还能勉强谈谈,我折身回去,又拿起那颗珠子,问他:「能镶成坠饰吗?」
他连忙点头,生怕我这个肥羊又跑了。
这珠子其实买来也没什么用途,但通体漆黑的珠子实在少见,而且,我一看见这颗珠子就想到了赵子钦,给他戴兴许还挺合适。
我简单描述了想要的样式,吩咐他做好了就送到府上。他一边记着我的要求,一边给我打包票,让我绝对放心。
我刚准备回府,又想到来时外面那些人的眼神,心里发毛,我问陈掌柜:「我今日过来,发现怎么大家看我都奇奇怪怪的?」
陈掌柜手上的动作一顿,抬头看了我几眼,似乎有什么话难以开口。我见他知道其中一二,催促道:「有话就说,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这才道来:「太子妃,您最近风评不太好。」
???
我寻思着没做什么坏事吧?我当贤良淑德的太子妃当得挺好的,怎么可能风评不好?但我还是耐着性子问:「什么意思?」
「外面都传太子妃您的脾气不好,凶悍得很,平日里对太子,不是打就是骂……」
说到这,他见我面色逐渐转黑,没敢再说下去。
我气得差点拍桌,幸好克制住,若是盛怒的样子被瞧见了,就真是给别人留下话柄,怎么洗也洗不白了。
我缓了缓神,深吸一口气,问他:「这究竟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他哆哆嗦嗦地咽了口唾沫,说:「小人也不知道,就前几日突然这么传出来了,好多本来想嫁进太子府的姑娘,一听这事,都不敢嫁了。」
呵,老娘算是明白了,合着纳妾这事,到头来居然是栽在我手上。
不对,我记得刚向赵子钦提出纳妾的事,他明明白白说的不纳,结果没说几句又同意了,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想。
现在看来,肯定是赵子钦这狗玩意在外面坏我名声呢,为达目的连这种阴招都使,我呸!
「不买了!银子还我!」
「别介,太子妃,这都是小事,过个几天大家就忘了。」
我阴恻恻地笑了几声,一拍桌,骂道:「小事?我回去就打断他的狗腿!」
十五
我冲回府,奔到后厨,在一堆诧异的目光中挑了根看起来还算结实的柴火,紧随而来的侍从见我这般阵势,满脸困惑,有人问:「太子妃,您若是要处置谁?交给小的就行,何必亲自动手?」
我抡起柴火,直指发问之人,「我打太子!你要来你来!」
这把他吓得呀!立马跪倒,连着整个后厨的人都跪在地上,齐声道:「太子妃三思啊!」
「三思?我就算百思今日也得打他!」
我不管他们的劝阻,气势汹汹地拎着木柴往赵子钦的书房赶去,后厨顿时乱成一锅粥。
可我到了书房,发现房门紧闭,门口也由李侍卫守着,他见我来了,二话不说将我拦在外面,看到我手中的木柴时,一脸诧异,问:「太子妃这是做什么?」
我懒得和他解释,要是和他说我要揍他主子,赵子钦还没怎么样,我人先没了。
「你别管,让开。」
他不肯,那我就要用强了,深吸一口气后,扯开嗓子大喊:「赵子钦,给老娘滚出来!」
没一会儿,门就开了,我一听到开门的响动,直接抡起木柴。
「太子妃!」李侍卫惊恐道。
可惜晚了,不过还好,我一棍子下去没听见挨痛的闷哼声,倒是有一道熟悉的声音,「鸢儿,这是做什么?」
我愣住了,看见我爹站在门口,手里还抓着我的打狗棍,我立马瘪起嘴,委屈道:「爹……」
看见我爹那一刻,我就忍不住了,再小的事也能变成天大的委屈,眼泪止都止不住,哭得像赵景煜那小子似的,就差一嘴的鼻涕了。
我爹也很尴尬,看看赵子钦又看看我,一边抹着我的眼泪一边问赵狗子,「太子,小女这是?」
赵子钦满脸问号,他也懵了,走到我身边,一把抢过我手里的木柴,问:「你这是打算来揍我的?」
我白了他一眼,抽抽噎噎地道:「你做了什么你不知道吗?」
可我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有脸说:「我真不知道!」
狗玩意就是狗玩意,我气上头,一脚踹向他,我爹拦不住我,他也没躲,生生挨了一腿。
「你去外面听听,我名声坏成什么样了?」我越说越生气,「说我蛮横、凶悍,这话是不是你传出去的?」
赵子钦没吭声,我就当他是默认了,气不过,一拳打在他的胸膛上,还蛮硬的,锤得我手有点疼。
我打又打不过他,再怎么生气也只能哭,「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他没急着给我个解释,倒是先把我爹给送走了,我泪眼蒙眬地看着俩人走到转角处商量什么,片刻后,我爹转头望了我一眼,那眼神分明是要传达给我些什么,但因为隔得远,而我又被泪水蒙蔽了双眼,实在是看不清。
我爹走后,赵子钦折身回来,将我拉进书房,又一脚将门甩上,啪嗒一声,吓得我的小心脏差点漏跳一拍。我察觉不好,赶紧擦擦眼泪,可赵子钦靠我越来越近,白净的脸上甚至露出一抹邪邪的笑,我心中警铃大作,喊道:「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赵子钦悠悠道,似乎笑得还挺开心,「我只是没想到,宋鸢也有这么彪悍的时候,成亲三年,我还当你是只小白兔呢?」
我怼他,「那不巧,你在我心里就是个狗玩意!」
他竟然不生气,还伸手轻轻一刮我的鼻子,笑道:「是吗?那还是蛮配的。」
是不是疯了?我在骂他他都听不出来?
我伸手贴上他的额头,反复确认,他没发烧,但能说出这种话的肯定有问题,于是,我不自觉地拍了拍他的脸蛋,清脆一声「啪」,我发誓,我绝对只是轻轻地,没下狠手。
「你做……做梦呢?」吓得我都结巴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让赵子钦愣在了原地,眼睛睁得又大又圆,而此时,我只想跑,越远越好。
刚侧过身准备跑,结果赵子钦一伸手,揽住我的腰一用劲,我又乖乖回到他的怀里了。
「那些诋毁你的话我从未说过,但你若还生我的气,这一巴掌就算给你消气了。」
他说得特别认真,往日深邃的双眸此刻竟柔了几分,吞吐的气息喷薄在我的脸上,怪痒的,连带着我的心也是。
气氛还是蛮尴尬的,我特别想说点什么,但张了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难不成说,我谢谢你?
「你真像只兔子啊,眼睛红红的,可爱极了。」
果然,这狗子总能惹我骂他。
「可爱你大爷!」
十六
其实赵子钦说我可爱的时候,我不是真的想骂他,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排解自己的感受。
那一瞬间,我能感觉到一股气血直冲脸上,似酒醉般让我浑身晕乎乎的,我不想要被他看到这副模样,便赶在形成红晕前骂了他一顿,再推开他,飞奔回房。
事后,我觉得自己太蠢了,甚至开始担心我老骂他,赵子钦会不会觉得我真的如泼妇,动辄打骂,让他这个太子实在没什么面子。
我决定向他示好,权当是给他道歉了。
夫妻间,信任还是得有,他既然说外头传的话并非出自他口,那我便信他。
我又跑去陈掌柜那,将那颗珠子买下,并嘱咐他早点做好送到府上,我怕晚了就送不出手了。
今日后厨又递来菜谱,我瞄了几眼,突然灵光一闪,或许我可以做道菜试试,亲手下厨的诚意,可比一颗珠子重得多吧!
于是我去了后厨,可经过昨日之事,他们一见我便如惊弓之鸟,齐齐下跪,估计以为我又要打太子了,齐道:「太子妃,万万不可啊!」
「……」
「误会了误会了,我今天来是为了别的事。」我一边说一边拽起刘大厨,问他,「有没有什么做起来简单又好吃的菜?」
刘大厨抬手擦了一把莫须有的汗,咽了口唾沫后,道:「有的,就不知太子妃想要哪种样式?」
「有哪些你先说来听听。」
我走到后厨的食材桌边,挑选着上头满满当当的蔬菜瓜果,一旁的肉直接被我忽略,我有几斤几两的手艺还是很清楚的,肉啥的最好不要碰,碰就是浪费。
刘大厨跟在我身后,规规矩矩地念出一大堆菜名,我听得直皱眉,连忙打住他滔滔不绝的报菜名,「你确定这些做起来都简单?」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太子妃,这些最简单不过了,有些还不用下锅,拌一拌就行。」
不用下锅!这个好,直接省了好些步骤,我乐了,问他:「那我就要这拌一拌的!」
刘大厨一脸了然地「哎」了声,转头就吆喝起自己的徒弟,该洗洗该切切,我就在一旁干站着,看着他们忙活实在郁闷,都帮我干了,我过来干什么?
「停停停!」我大声喊道,「手里的活都放下,我要亲手做这道菜。」
一下子,整个后厨都安静了,刘大厨看着我,脸上变换了好几重表情,半晌,狐疑地问:「太子妃要亲自做?」
大概谁也没想到,我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太子妃居然有一天要下厨,一张张脸上皆是满满的震惊,我也不在意,二话不说,捋起袖子就是干。
刘大厨见我是认真的,直接将步骤详细道来,我仔细听着,极其小心地做好每一步。
最后完成时,我心里实在忐忑,刘大厨递来一双筷子,我舔舔唇,犹豫着还是接了过来。
刘大厨见我这副模样,便鼓励我,说:「太子妃放宽心,这道菜一定好吃!」
我试着夹起一块,皱着眉尝了后,颇有些意外,虽然和刘大厨的手艺比还是差了点,但也不至于差到入不了口。
我兴冲冲地将菜端到膳房,再让人准备些其他酒水菜肴后,便坐着等赵子钦回来。
可我等呀等,直至天色将暗,也没等到他。
我像泄了气般趴在桌上,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这狗子就是讨人厌,我难得为他用心一次,他倒好,直接把我的心意戳出一个大窟窿来。
「下次再给他做吃的,我就是个蠢蛋!」我对着一桌的菜气鼓鼓地骂道,可骂完仍不解气,我拿起筷子一顿狂吃,那盘醋熘黄瓜不消一会儿全下了肚,我突然发觉味道没那么好了,也许是醋倒得多了些,鼻子一酸,差点要流出泪来。
「太子妃!」
膳房外匆匆传来一道声音,我抬头看去,来人是李侍卫,他似乎特别着急,人还没走近呢,话倒是一句接一句地来。
「太子爷喝醉了,在诚王府门口赖着不走,怎么拉也拉不动!」
赵狗子居然跑去喝酒了,我还傻乎乎地等他,我看他就是喜欢和我对着干。
气得我立马腹诽了他一句,喝不死你!
李侍卫跑进来,喘着粗气,道:「非要您去接才肯走!」
「……」
十七
我本来是不打算过来的,赵子钦就是在外面喝死我都不想管,但耐不住李侍卫的软磨硬泡,于是乎,我不情不愿地到了诚王府。
但看到赵子钦那副醉鬼的样子时,我心底的阴霾顿时一扫而光,甚至还要谢谢李侍卫拉我过来。
赵子钦醉酒的傻样,往后还能不能见到都不知道,机会难得,能见一次是一次。
诚王府前立着两座足有一人半高的石狮子,石狮子底部坐着两个人,一左一右各抱着一条狮子腿,赵子钦抱着右腿,诚王抱着左腿,此番情景逗得我差点仰天大笑,奈何诚王妃也在场,我不好笑得太大声,只能掩唇偷笑。
我在他身侧蹲下身,一股浓浓的酒气扑面而来,熏得我差点晕过去,我捏起鼻子,闷声道:「这是喝了多少啊?」
「三坛酒。」回答我的是诚王妃,她也是气急了,一掌拍到诚王的头上开始大骂,我瞄了一眼,好家伙,平日的冷面诚王被媳妇这么一打,直接嚎了一嗓子,「我天天向着你,你还老打我骂我!我心里苦你知道吗?」
诚王妃听得脸一阵青一阵白的,最后一跺脚,丢下诚王自个回府了。
嚯,一出好戏啊!我真是没白来。
但看戏归看戏,我还是先把赵子钦解决了再说。
夜色已沉,李侍卫提着灯站在我身后,淡淡的烛光映在赵子钦醉醺醺的脸上,竟勾勒出几分疲态,大约是近几日忙累了,下巴都冒出点点胡楂来。
他靠在石腿上闭着眼,嘴里还轻轻嘟囔着什么,我瞧着他一张一合的嘴,突然鬼使神差地附耳到他嘴边,都说酒后吐真言,我就想知道他到底嘟嘟囔囔了些什么,可刚一凑近,他就闭了嘴,我愣是一句也没听见。
我猜他大概是睡着了,可这地哪能睡啊,于是我唤了他一声,没反应,我再用力推了推他。
他这才哼哼唧唧几声,费力地抬起眼皮,脑袋晃来晃去,估计此刻在他眼里有好几个我。
「醒了没?醒了就跟我回去!」
赵子钦倾过身,盯着我的脸看了好久,良久,大概是认出我来了,下一秒,像个孩子似的笑了起来,还娇滴滴地喊了一声:「小鸢儿!」
嘶……我的拳头逐渐握紧,这腻歪的称呼让我浑身不适,甚至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大庭广众的,他也不害臊,不仅不害臊,简直就是臭不要脸!
我也是很没出息地红了脸,此时此刻我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可惜不行,必须马上将赵子钦拖回府,免得再丢第二次人。
我拍拍他的脸,试图让他清醒一下,结果这厮立马护着脸蛋,耷拉着脸,十分委屈地说:「你又打我。」
我:「……」
毛病也会传染的吗?怎么诚王来了一遍,这家伙也开始了?
我耐着性子柔声劝道:「不打你不打你,我们先回府好不好?」
谁知赵子钦用酒嗝回答了我,那味道直冲我面门,恶心得我差点又要抬手拍他,不过在看到他迷迷蒙蒙的眼神时止住了这个念头,我哄孩子似的再次道:「你乖乖的,我以后就给你做好吃的。」
先把他哄回去再说,下厨的事他想都别想。
我这话还真有用,他半睁半闭的眼一下睁得老大,下一秒牵起我的手,用温热的指腹摩挲着我的手,片刻后,他特别认真地说:「你不用为我做那些事,只要往后我牵着你,你别撒手就好了。」
突然而来的情话让我的脸再次不可控地红了起来,一对上赵子钦浓烈的目光,这次,我没躲开,反而被施了法似的牢牢粘在他身上。
我好像听见胸膛里的心狂跳,一瞬间,周遭全都安静了下来,天地万物都消失不见,我的眼中只剩他。
「我不会的。」
稀里糊涂间我说了这么一句,神色有片刻恍惚,可我似乎看见赵子钦的眼里清明了几分,再涌上喜色,一道难以掩盖的喜色。
赵子钦将我拥入怀中,下巴抵在我的肩上,鼻息在我的颈项间兜转,良久后,他悠悠道:「宋鸢,你信缘分吗?」
我没回答。
他又说:「我是信的。」
十八
经过醉酒一事后,我与赵子钦的关系变得……不太寻常。
怎么说呢?我总觉得有些过分亲昵了。
比如某日用膳的时候,桌上拢共也就四五样菜,他把每样菜都夹进我的碗里不说,还来来回回地夹,我饭没吃几口,光吃他夹的菜就饱得不行。我受不了,筷子一拍,刚想说他几句,结果我还没开口,赵景煜这小子先了开口,满嘴的酸味,「爹爹为什么给娘夹菜,不给小煜夹呢?」
赵子钦夹着菜的手一滞,他看看我又看看赵景煜,那本想伸进我碗里的筷子顿时一转方向,直接进了小家伙的碗里,道:「你娘太瘦了,我们得把她喂得白白胖胖的才好。」
本来听到这我还挺高兴的,谁知赵景煜一转头就捏了我的小臂一把,对他爹奶呼呼地说:「爹,娘不瘦,和小煜一样肉乎乎的。」
这彻底把赵子钦逗笑了,他放下筷子,俯过身将赵景煜抱进怀里,看着我笑道:「小煜说不瘦就不瘦,爹还就喜欢肉肉的。」
赵景煜咯咯笑了起来,搂住赵子钦的脖子,大声说:「小煜也喜欢!」
再比如前几日,我刚从醉仙楼回来,就看见赵子钦在我屋里等着我,他正仰躺在我最爱的贵妃椅上,双手交叠着闭目养神,要不是听见他嘴里哼着曲子,我还真要以为他睡着了。
听见我进门的声响,他悠悠起身,满面笑容地走到我身边,轻轻柔柔地牵着我的手坐下,一脸犹犹豫豫的模样,张了几次嘴,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他这副模样实在是一反常态,尤其是脸上那抹笑,让我觉得赵子钦必定心怀鬼胎,于是赶在他说出话来前制止道:「说不出口就别说,我怕我会骂你。」
赵子钦立马摆出吃瘪的样子,舔舔唇,眼珠子一转,轻轻开口,「有件事要和你商量一下。」
「好事坏事?」
「好事好事。」赵子钦赶紧道,屁股也稍稍一挪往我靠近了些,「今日父皇找我谈了点事。」
「什么事?别说是国事,我不懂。」
赵子钦摇摇头,「不是。」
我发觉他现在说话越来越磨叽了,一句话可以讲明白的事,非要绕这么多弯子。
「要说就快说,我还想吃八宝鸭呢!」我眼巴巴地看着从醉仙楼带回来的鸭子,好久没吃了,我现在光是闻到都要流口水,说着我就要挣开他的手,去够我心心念念的八宝鸭。
结果刚转两圈手腕,赵子钦这厮抓得更紧了,我根本无法动弹,在白了他一眼后,我就看到赵子钦面上笑嘻嘻的,心里开始发毛。
「有什么事你快说!」
赵子钦凑过来,脸贴着我的脸,用极其缓慢的语速说:「父皇问我,三年了你的肚子怎么还没有动静。」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他紧接着问了一句,「嗯?」
我愣住了,盯着赵子钦那双充满玩味的眼,很好,我再一次红了脸,比西瓜还红的那种。
我顿时面红耳赤再加手足无措,想起身却发现不知不觉间,我已被赵子钦牢牢圈在怀里,他的手搭在我的腰上,甚至还缓缓抚摸着,我无法逃开,只能赶紧将目光瞥开,结结巴巴道:「问……问我干什么。」
赵子钦突然一使劲,我就猝不及防地与他紧贴在一起,耳郭擦过他的唇,激得我身子一颤,我刚要大骂他,赵子钦又说:「你不是好奇我的性取向吗?咱俩也别分居了,睡一块试试不就知道了,你说呢?」
我说你大爷!
虽然我心里这么骂他,但此时此刻我怕他做再出什么事来,只能软了声调,安抚他,「你要说的就是这事啊!简单,我把这屋子给你收拾收拾,你随时可以搬进来。」
赵子钦眼里立马泛光,一脸欣喜问道:「答应了?」
我没点头也没摇头,心想,你搬来我搬走就是,不过还是假意说:「但是你得给我点时间。」
「多久?一天够不够?」
「我……」
骂人的话就在嘴巴,门外突然来了个救星。
「娘!」赵景煜一推门,先是叫我一声,在看到赵子钦时,又呆呆地叫了一声:「爹??」
虽然我们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但我心里就冒出几个字来:少儿不宜少儿不宜!
赵子钦动作也快,直接一撒手,好整以暇地走到门口抱起赵景煜,解释道:「你娘想爹了,爹过来陪陪她。」
我没理他的话,动作比脑子快一步,这回我直接冲到他面前,二话不说一脚将他踢出门外并利索地关上门,「赵子钦,这件事你想都别想!」
赵子钦也没料到会被我关在门外,怒了,「方才说好的,怎么突然变卦?再说我们是夫妻,同床共枕那是理所当然的事!」
「你给我开门,快点的。」
「不开!」
分居三年,说搬回来就搬回来啊?问过我意愿了没?
其实吧,我也不是不愿意,就是太突然了,你说要是同床共榻,我歪七八扭的睡姿被他看见了,他会不会嫌弃我?又或者我晚上做噩梦失手打了他……
总之,这事我还得再斟酌斟酌。
十九
这几天我防狼似的防着赵子钦,一般没事就不开门。
因为合寝一事,我整夜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不停浮现赵子钦那张脸,一想到要与他睡在一张床上,我总是不自觉地脸红心跳,就像赵子钦凑近我时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松香,轻飘飘的,却总能勾着我的心。
我有时会想,他是不是给我下蛊了,蛊得我满心都是他。
万籁俱寂,而越是寂静耳力越是敏感,我正闭眼努力尝试睡觉,忽闻屋外脚步声嘈杂,紧接着就有人来敲我的房门,着急道:「太子妃!太子妃!」
「出什么事了?」半夜三更的,这般匆忙定是出事了,我听得出来,于是披上外衣给来人开门。
「太子妃,宫里急召!」
我一惊,忙问:「可有说是因何事传召?」
侍从摇摇头,「只知道是皇上身边的李公公亲自过来接您和太子爷进宫。」
必定出大事了,我赶紧差人进来给我梳洗,匆匆打扮一番后便飞奔而出,刚出太子府就看见赵子钦已在马车前候着我了,不知是不是夜色的缘故,我瞧见他的脸是从未有过的凝重,眉头紧锁,眼神也阴鹜了几分。
「赵子钦!」
他循声望过来,在看到我后,紧绷着的神色才稍稍缓和。
我心里实在不安,许是这深夜传召的缘故,又或许是看到赵子钦这副模样的缘故。我快步走至他身侧,主动牵过他的手,覆上他微凉的指尖,轻轻安抚道:「无论什么事有我陪你。」
他手腕一转,回握住我的手,眉头微微舒展,张了几次口却没能出声,我想他或许心里压着事,说不出话,我不逼他,拉着他就上了马车。
马蹄又清又响地踏在宫道上,我安安静静地坐着,时不时看看他的脸色。
「宋鸢……」
我明白他想说什么,但我什么也没说没问,某些时刻,言语比什么都无力,我只能紧紧挨着他,握着他的手也更紧了些。
马车一路前行,直奔长春宫。
长春宫灯火通明,我刚进门就被吓了一跳,整座长春宫里跪满了人,或太医或宫婢,甚至是皇后。
她虽背对着我们,但我仍能感受到她的威仪,一身华服却挺直了脊背跪在榻前,榻上躺着的正是全天下最为尊贵的人——皇帝。
我仍旧忘不掉那日在长春宫前看到的尸首,如今面对皇后我始终惧怕,可在宫里我必须照着礼制喊她一声:「母后!」
皇后没回头,也没出声,像是个木头般呆愣愣地跪着。
赵子钦此时脸色阴沉,我甚至不敢看他,只听见他问一旁的太医,话语里是难掩的悲愤。
「父皇如何了?」
「皇上心火郁结而昏厥,若再不能醒,怕是……」
「废物!」赵子钦破口大骂,怒气占据了他所有的理智,「今晚若父皇出现任何差池,我就要了你们的狗命!」
霎时间,长春宫里一片哀号,所有人拼尽全力磕头求饶。我望着赵子钦,心里忽然难受得无以言表,特别想抱一抱他,安抚他无法压抑的情绪。
「你要怪就怪我吧!」皇后大概是哭过,声音沙哑得不像样,「若不是我非要和他提长安的事,或许他就不会……」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轻到最后我只听到了啜泣声,一下响过一下,那原本挺直的脊背也渐渐弯了下去。
赵子钦暴怒的情绪随着她的哭泣也缓缓平定下来,好半晌,我才听到他喃喃了一句:「长安……」
长安,赵长安,是皇后曾经唯一的孩子。
这句话让赵子钦敛起所有怒意,坐在皇帝榻边,一遍又一遍喊着父皇,试图唤醒沉睡中的皇帝。
皇后的情绪再也绷不住,大声号哭起来,整个人脱力般歪在一边。我怕她会哭出病来,忙叫人来扶她下去休息,皇后没力气挣扎,只能任人摆弄。
我看着皇后出去,心里松了一口气。也许是错觉吧,我总觉得今晚的皇后不像皇后,无论说的话、做的事,都像是刻意为之,但我不希望自己如此敏感多疑,只当是胡思乱想罢了。
可当我一回身,我的胡思乱想似乎就有了依据。
赵子钦正一动不动地望着皇后出去的方向,而我看见他的眼里多了些别的情绪,难以捉摸,也许是憎恶?抑或者是其他什么,我无法确定。
就这么一夜到破晓,太医们拼了命想法子,终于,在最后一碗汤药下肚后,皇帝悠悠转醒,长春宫里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我站在赵子钦身边,似乎也听见了他的一声叹息。
「没事了。」我说。
他没说话,满面憔悴却也勾出了一抹笑,而我也终能安心下来。
二十
长安没能活过十六岁。他死的那年,赵子钦也才十五岁。
长安是溺死的,被巡夜的侍卫发现时,整个人浮在南屏湖上。
太医说石药无医回天乏术,皇后哭声震天,最后没能撑住,昏厥在长安冰冷冷的身上。
赵子钦赶来时见到的是黑压压的一片人,跪在沉沉夜色中,哭声的浪潮一下比一下猛烈,他险些没能站稳,甚至连走到长安身边的勇气都没,明明昨日他还问过长安想要什么猎物,好在几日后的围猎上他亲手捕来送给长安。
那时长安还开玩笑地说:「我若是想要白狼,你能捉得到吗?」
赵子钦拍着胸脯,笃定是我答道:「区区白狼,怎能逃过我的利箭。」
长安笑看他,还是改了口,「我不要白狼了,你给我捉只兔子就行。」
可还没等到围猎,长安就殁了。
赵长安的灵柩摆在长春宫里,原本气派华贵的长春宫一夜间挂满了白幡,大大的奠字就悬在灵柩上方,戳得人眼疼。
皇后身着丧服,站在灵柩前,佝偻着身子哭得泣不成声,直至赵子钦出现后,她才努力平复情绪,颤巍巍地问了一句:「长安出事时,你在哪?」
「母后……」他哽咽了,喉结上下滚动,却没能说出第二句话。
「长安身子本就弱,夜里寒凉,我从不许他出宫,可昨日他执意要去见你,我未同意,谁曾想……」皇后说到这,声音逐渐弱下去,隐隐约约的啜泣响起。
赵子钦不知该如何解释,只是沉默着,望着灵柩出神。
皇后没说错,长安执意要出宫是因为他,若非他说顾家小姐在城南约见长安,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那位顾家小姐是长安一眼就心仪的姑娘,长安虽从未与人吐露过,但赵子钦不需要他说,一行一神间,长安的心事就已经悉数入了他的眼。
长安自小患心疾,约莫是活不过十八的。
这话赵子钦忘记是在哪里听到的,但无论话是真是假,自打知道这件事后,他都拼命对长安好,长安喜欢什么,赵子钦就想尽办法给他,如果可以,就连往后的太子之位,他都可以给他。
可最后,长安死在十六的年华。
皇帝命人彻查,无论凶手是何人,皆以凌迟处死。赵子钦在明华宫前跪了整整一日,才求来亲手侦查此案的圣旨。
他几夜未合眼,终在长安出殡前破了案。
杀人者,姓关,单名一个虎,是赵子钦的亲舅舅。
赵子钦怎么都没能想到,害死长安的会是自己的手,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浑身从头到脚都沾着长安的血,如针刺般,疼得他说不了话,睁不了眼。
后来在明华宫里,皇帝亲自审问凶手,是否是赵子钦命他所为时,赵子钦没有辩解半句,长安的死将永远绑在他的身上,解不开也脱不掉了。
赵子钦问关虎为何要杀害长安,得到的理由由始至终只有一个,为了助他得到太子之位。
赵子钦起初听到这个缘由时,觉得实在荒唐,太子之位,他向来不稀罕,即便他想要,又何须使如此下作的手段。
他再三逼问,试图问出一句能够让自己信服的理由,可最后,太子之位,似乎变成了特别重要的存在,如千金般沉,压得他喘不过气。
就在赵子钦欲下跪求死时,皇后闯了进来,青丝散落,形容枯槁,她怒红了眼,一把掐住关虎的脖颈,尖声大骂。
谁也没能拦住她,即便皇帝亲手将她拉开抱在怀里,她也没能平静下来,只是一遍遍哭喊着长安的名字。
赵子钦一下跪倒,额头磕在地上,颤抖着身子,一字一句道:「他是儿臣的亲舅舅,还望父皇能……」说到这赵子钦再也说不下去,十指紧攥,指尖甚至都泛白,他该如何?他又能如何?
皇后的哭声在听见赵子钦的话后戛然而止,满面的不可置信,她盯着跪地的赵子钦,半晌都没能说出一句话。
皇帝在一旁安抚她,试图撇清赵子钦与长安之死的关系。
谁料关虎突然冲着赵子钦大喊:「你娘生前最盼的是什么你可还记得?你娘怎么死的你可还记得?赵子钦,你能昧着良心喊她母后,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把一切拱手让人……」
关虎哽咽了,八尺大汉的眼睛都红了一圈,忽然又发狠地喊道:「今日不是赵长安死,往后就会是你死,子钦,赵长安没你想的那般纯善……」
只不过话未完,胸口已然插进一把长剑,泠泠刀锋上印着皇后赤红的眼,她动作之快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赵子钦甚至都未反应过来,关虎就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胸前流出汩汩鲜血。
「舅舅!」撕心裂肺的呐喊响彻明华宫。
一剑毙命,关虎就这么死在了明华宫,至此,长安之死也算有了了结。
皇帝找了个说得过去的缘由,将赵子钦撇得一干二净,本还争论不休的朝堂,被这么一压,也不得不平息下来。
皇帝膝下唯有两个皇子,长安和赵子钦,既已失去长安,那另一位决不能再失去了。
所有人都明白皇帝的用意,如此所为,不单单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天下,为了皇位的传承。
二十一
皇帝虽已醒,但太医嘱咐必须好好静养,众多朝臣听闻此事,纷纷上奏让太子监国以保国家太平,皇帝允了。
于是赵子钦自长春宫那日后,便住在了宫里,埋首政事,一连几日都未回府。
而我则跟着刘大厨学了些手艺,虽然有几次险些将后厨给烧了,但也磕磕绊绊地会了些皮毛。
赵子钦不在府上的日子,我总会时不时地想起他,洗漱的时候会想他是不是早早就起了,吃饭的时候会想他是不是又胡乱吃几口就上朝了,闲着没事的时候我也会想,他现在在做什么呢?不会一整日都在批阅奏折吧!
我变得越来越奇怪,就像原先赵子钦老爱黏着我一样奇怪。
「娘,你是不是在想爹爹啊?」赵景煜支棱起下巴,嘟起小嘴问我。
我看着他的小脸,没点头也摇头,反问他:「为什么会觉得娘在想爹爹呢?」
赵景煜歪起脑袋,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喃喃道:「因为小煜也会想柳太傅家的舒兰姐姐,就像娘这样,吃饭吃到一半就停下来想她。」
我一下就起了八卦的心思,笑问他:「你是不是喜欢她呀?」
赵景煜疑惑了,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又看看桌上的饭菜,认真道:「娘是喜欢爹爹的,那小煜就是喜欢舒兰姐姐的。」
我不知道赵景煜到底明不明白喜欢是什么意思,但是我明白,同时也被他的话震住了。
活了十九年,我头一次有这般恍然大悟的感觉,就仿佛被人当头一棒,混沌的脑袋终于清醒过来。
我一把将小家伙抱到怀里,低头贴上他的脸蛋,感叹道:「娘还没你聪明呢!长到这么大,简简单单的喜欢两字娘都没能明白。」
「小煜真是娘的宝贝啊!」
赵景煜在我怀里咯咯笑了,搂着我的脖子,亲了我一脸。
原来啊!我喜欢赵子钦,所以才会茶饭不思地想他念他,所以才会面对他的亲近脸红心跳,所以才会在他面前释放出自己的本性,所以我才会变得奇奇怪怪,一切都不过源于喜欢二字。
二十二
漠北又开始打仗了,丹尤人来势汹汹,单靠驻守边疆的千余名战士根本抵挡不住几日,于是我爹奉命带兵前往,驱蛮夷平战乱。
出征那日,我像个老母亲般对着我爹千叮咛万嘱咐,他早些年打仗身上留了不少毛病,如今上了年纪,身子更是比不了以往的,我偷偷叮嘱他千万注意身体,最重要的是要平平安安回京。
谁知我爹当即驳了我的话,说带兵打仗哪有怕死的,一旦上了战场,生死有命,唯有拼尽全力才算不负天下,不负皇恩!
周围的大臣一听我爹的壮志豪言,纷纷表以赞叹,只有我被他嘴里的死字吓得差点哭了,他是心怀天下的大将军,可我也就他这么一个爹啊!
我心里着急,但面对我爹的大义凛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赵子钦默不作声地牵起我的手,五指交握,将我攥得紧紧的。
「宋将军此一去,必当大胜而归!」
「臣宋义良定当不负众望!」
我站在城头,看着漫天红霞倒映于山川河流上,再映在我爹远去的身影上,我的右眼开始狂跳,心里涌现一抹不好的预感。
之后每天我都会诵经念佛,只为我爹能平安归来,而赵子钦则又开始为西南的饥荒发愁。
我听说监国就等于当了半个皇帝,如今天下事务全压在他的肩上,我担心他会扛不住,作为贤良淑德的太子妃,别的事帮不上忙,但他的身体我还是能照顾的。
于是我按着太医给的补身方子,亲手熬制,日日都端到他眼前,告诉他这可是大补的东西,必须喝完,且一滴都不能剩。
我送来的第一碗,赵子钦特别感动,想也没想就喝了,即便喝得愁眉苦脸的,也没说一句难喝。
第二碗他喝得也很干脆。
可到了第三碗,他就有些犹豫了,盯着黑乎乎的汤,好半天都没动静,在我的催促下,他才仰头灌下肚。
眼看着他喝得一干二净,我极为满意地笑了,接过他递来的空碗,说:「我每日都会给你送来,一碗都不能落下。」
太医说了,这方子性温和,一时半刻不能见效,需长期服用才能看见效果。
赵子钦被苦得紧蹙起眉,还没缓过劲来,就拉着我的手抱怨道:「这药实在苦。」
「可良药苦口。」
赵子钦:「我怕苦,你可得想点法子让我尝尝甜头。」
我从兜里摸出一把蜜饯,翻出一颗颗干瘪的果子,上面撒着星星点点的白霜,这是从东街新开的铺子里买来的,我都还没尝过,直接揣来给了赵子钦。
我捡起一颗果子塞到他的嘴里,打趣他道:「今日新买的,我都还没尝过,就先进了你的嘴。」
他含着蜜饯,大约是被果子甜到了,我看着他的眉眼弯起,唇线上扬,竟露出一抹幸福的笑来。
都说爱吃甜食的人,快乐永远也不会少,我猜赵子钦这是体会到了。
可我想甜腻腻的东西吃太多也不好,给他尝过一颗后便收起剩余的蜜饯,打算回府自己吃个精光。
果子在他嘴里不消一会儿就下了肚,我问他:「甜吗?好吃吗?」
他说:「甜,但我觉得还不够。」
我觉得他有点贪心了,拢共才没多少,再吃我就没了,可我心里虽这么腹诽他,但还是乖乖将蜜饯翻出来,左挑右拣,从底下拣出最小的一粒,递到赵子钦眼前,「这下够了吧!甜食还是少吃,小心得虫牙。」
没想到赵子钦不仅没接,甚至还摇摇头,拉着我的手稍稍一使劲,我一下没防备,直直摔进他的怀里,手中捧着的那些蜜饯也同我一样,吓得落了一地。
要是以往谁糟蹋我心爱的零嘴,我一定和他对着干,但现在不一样了,糟蹋我零嘴的是赵子钦,我骂不出口也打不出手,只会抬起头看他,垮起脸满面委屈地说:「全洒了,你要重新给我买!!」
「你想要多少我都给你买!」
赵子钦眼带笑意,望着我的目光过分灼热,我没避开,对上他的眼后也笑开了。
「为什么现在对我这么好了?」他问。
我大概是再次被他蛊惑了,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松香,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你我是夫妻,同体同心亦同德,我想以真心换你真心。」
说这话时,我不自觉地屏息凝神,可还没等到他的回答,接下来发生了更让我喘不过气的事。
赵子钦微微偏头,向我缓缓靠近,鼻尖贴上鼻尖,呼吸碰撞在一起,我的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在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已经闭上眼,学着他的样子也向他靠近。
当他软糯的唇瓣贴上我的唇时,那一刻,我怀疑我们心灵相通了,心跳声仿佛就在耳边,而我却分辨不出是谁的在狂跳,一下又一下,听得我面红耳赤,浑身发烫。
良久,赵子钦才放开我,彼此都喘着气,他将头抵在我的额上,眼神一刻未曾从我的脸上移开,不知是不是被我的不知所措逗笑了,他竟低低笑出声来,道:「我说的不够,可不是蜜饯就行了。」
他又说:「你嫁给我时,我就说过,定不负你!」
赵子钦说的最后一句话,我回去仔细想了想。
当初大婚时,他确实说过这么一句,只不过那时他喝得酩酊大醉,一回喜房就瘫倒在红床上,迷迷糊糊地哼哧几声后,才慢慢坐起来,掀开我的盖头,努力睁着半开的眼,在看清我的脸后,傻乎乎地笑了几声,说:「是我媳妇!」
随后,整个人都靠过来,身子左摇右晃好几次才抓稳我的手,醉醺醺道:「宋鸢,你既成了我的妻,那我就绝不负你!」
话毕,他整个人再也撑不住,昏睡过去。
当时我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只当是他喝醉了说的胡话,毕竟,在大婚前我们从未见过面,初初一见就说出如此承诺,换谁都不会信。
直至今时今日,我才真真切切地信了。
三年来,我从未好好了解过他,一心想只做好太子妃这个角色,处处端着自己,装模作样久了,有时甚至害怕被赵子钦知道我原本调皮任性,甚至还有些蛮横的模样,可现在我在他面前完完全全做了自己,不害怕不回避。
二十三
我进出皇宫的次数变得更加频繁,有时一待就是一下午,其实我什么也没干,就吃吃点心,偶尔再给他研墨,其他时间除了发呆,就是盯着他看。
赵子钦这人吧,一旦认真做起事来就容易忘我。在这种状态下,他的表情实在有趣,时而蹙眉,时而叹气,时而又怒目圆睁,特别精彩。
就在我想问他看到了什么折子时,有宫人高举着一封信函,匆忙闯进。
来人大声喊道:「边关急报!」
那是封羽檄,信上插着黑棕羽毛,表示情况紧急。事关边关,莫不是我爹……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赵子钦接过信函,匆匆一扫,神色凝重起来,我走到他身边,没敢看信上的字,试探性地问他:「出什么事了?」
他收起信,目光沉沉地看向我,嚅了嚅唇,却还是没说出一个字。
「是不是我爹……」我猜到是什么了,但我不信,伸手就要抢他手里的信。
赵子钦一把将我拦下,他力气大,双手揽住我的肩后,我便动不了半分。
「宋鸢!」他先是叫了我一声,大概是想让我冷静些,接着又一字一句道,「我绝不会让你爹出事,信我,好吗?」
「那你告诉我,我爹到底怎么了?」我发觉自己声音都变得颤抖了,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低声道,「赵子钦,别骗我。」
我不知道他这一刻是怎么想的,但我察觉到他有一丝哽咽,在我试图挣开他的束缚时,听见他极为缓慢地说了一句,「宋将军中箭昏迷,军医正在极力救治。」
一瞬间,我感觉自己浑身脱力,双手攀上赵子钦的臂膀,才勉强站稳。
「宋将军福大命大,一定能挺过去。」
他仍在试图安慰我,可我已听不进半句,心底的不安彻底激发,我的眼皮再一次狂跳。
这一次,不安更甚,害怕更重,我说不清道不明,只知道这一仗可怕至极。
二十四
翌日,赵子钦便向皇帝请缨,亲自率兵出征。
当时我正跪在清心寺的观世音前,三拜一叩首,无比虔诚。
消息是李侍卫赶来告诉我的,他大概是想让我去阻止赵子钦,毕竟谁都知道战场是个什么地方,生死由天,他堂堂太子,怎能涉险。
我觉得李侍卫说的对,连我爹这个身经百战的大将军都受此重伤,若他去了,那后果我想都不敢想。
我拖着李侍卫就冲向马车,丝毫未顾及形象,满心只有两字,别去!
可等我到明华宫时,赵子钦已不在了,只有皇帝一人仰靠在床上,周围一位侍从都无,还不等我惊讶,皇帝料到我会来似的,费力地抬手召我到他身边,「鸢儿,来。」
我见皇帝的次数不多,但每一次都遵规守矩,唯有这次如此鲁莽,未差人禀报,直接闯了进来,我原以为他会发怒,可没想到皇帝并未如此,目光和善,语气平淡,我甚至想他是不是早早就等着我来了。
「父皇知道你来是为了钦儿出征的事?」皇帝沉沉地叹了口气,「他此去不单是为天下,亦是为他自己。」
面对大是大非,我总是变得哑口无言。
「你可知,比坐上太子之位更难的是什么?」
「是如何坐稳,坐得让天下人都诚服。」
我抬眼看他,面对皇帝衰老的容颜,尤其是他眼下如丘壑般的皱纹,我嚅嚅唇,直言相问:「所以他必须打这场战?就连死都不顾?」
天子面前提死字是大忌讳,可我没那么多顾虑,皇帝也是从太子一步步爬上来的,其中的艰难险阻,他最清楚,可无论天子或是太子,他们首先是活生生的人,若死在刀下,又如何坐上天子之位?
「他不能死,这仗也必须胜!」皇帝字字铿锵,说得我心头一震。
太子没有后路可言,成败二字他只有成字可选。
「父皇,可我做不到如此深明大义……」我哽咽着,最后实在无法继续下去。我的胸怀并不大,装满了牵挂的人,若为了大义,生生将我撕成几瓣,叫我如何能忍受?
皇帝沉思了片刻,「孩子,你不需要做什么,只要相信钦儿就够了。」
我微垂眼睫,不敢再看他。
「当初钦儿向朕求与你的婚事,朕起先不同意,宋义良手握兵符,一旦与皇家结为姻亲,势力必然如山拔起。」皇帝忽然说起这件事,可又顿住,好半晌才继续道,「做皇帝哪有不怕武将的,若是功高盖主的,更是要忌惮几分,你别怪朕多疑……」
他忽而一转话题,笑道:「钦儿为了娶你,可是费了好一大番工夫,甚至不惜威胁朕,若朕答应你们的婚事,他则三年内必定坐稳太子之位,若朕不答应……」
皇帝说到这又停住,我满心的好奇生生被切断,复又抬头看他,竟发觉皇帝此时满面疲乏,神色沉沉。
我想问下文,可见皇帝如此模样,也没再问了。
这一仗终归是要去的,无论我再怎么说,都已无法改变。我干脆起身向皇帝行礼告退,身子才微微下弯,却听见皇帝缓缓开口,似费了极大的力气。
他说:「鸢儿,若有朝一日,你母后做了什么一时冲动的事,父皇还望你和钦儿能……」
我看他,皇帝低着头,视线落在手中的一串珠子上,月白的玉珠,剔透明亮,所有的话都凝在珠子上,化成最后四个字,「待她好些!」
二十五
出征选在三日后,战事本就吃紧,不能再耽搁下去,整兵待发仅用三日已是最快的速度了。
赵子钦日日泡在校练场,一身戎装,带着几位都尉,在场上对兵卒进行战前集训。
我虽是太子妃,但兵营是军事重地,即使身份再高贵,没有皇帝的准许也是不许进的。
我没去,也不敢去,校场上往往兵戎相向,我怕若看到了往后都睡不着觉了,日日为他们提心吊胆,我实在不好受。
明日就要出发了,我怕赵子钦今晚还不回府,便托人给他带了话,无论如何,今晚我都要见他一面。
我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描眉抹粉,甚至还擦上口脂,我瞧着自己,觉得红艳艳的好看极了,三年里,除了新婚当夜,我再未如此用心打扮过了。
只是不知他会不会喜欢。
我在府里静静等着赵子钦回来,可还没等到他,却把皇后给等来了。
这些日子她看起来消瘦了不少,大约是照顾皇帝把自己的身子累垮了,即便面带笑容也不难看出疲惫的神色,我扶着她坐下,关切地问了一句:「母后近日瘦了,照顾父皇也万万别弄垮了自己的身子。」
皇后拉过我的手,笑容和煦,「看到鸢儿如此懂事,母后也不觉得累了。」
我也以笑回她,「母后今日怎会过来?」
皇后抬手召门外的人进来,转头对我道:「明日钦儿就要出发了,这一去也不知要多久,母后怕你孤寂一人,特意挑了个姑娘与你做伴。」
这情节怎么和当初赵子钦往长春宫送人一模一样,他们母子二人都喜欢搞这出吗?什么怕我孤寂,不过是想放个眼线在太子府罢了。
可赵子钦人还没走呢,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送进来,是我没能想到的,就在我胡乱猜测时,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
「参见皇后娘娘、太子妃!」声如莺啼,悦耳动听,我猜一定是个美人。
我循声望去,来人微微低头,面带笑意,容貌娟秀清丽,气质不凡,是男人们会喜欢的款。
「这是哪家的小姐?模样竟生得如此美!」我客套了一番,皇后送来的人,怎么着也不能说差了。
皇后轻轻笑出声来,我看她刚要同我说,却不料被那位姑娘抢了话。
「回太子妃,小女是诚王爷的幺女,名唤李思思。」她抬头看了我一眼。
诚王有个女儿是不错,我虽没见过几面,但也不长这样啊?
「幺女?」我走到她面前,仔细瞧着她的面容,「为何我未曾见过?」
她悠悠解释道:「南边闹饥荒,小女无奈逃至京城,险些将死,幸得遇上诚王施善,才将小女收入王府,养做义女。」
李思思的话是真是假我没多问,但不得不让我想起了皇帝说的话,那句,皇后若做出一时冲动的事……
与其怀疑眼前人的来历,倒不如好好想想皇后真正的用意。
我回身到皇后身边,假笑道:「想不到郡主竟也来了,诚王爷怎舍得让她来太子府受苦?」
「若把她送去别的府上才是受苦,来你这母后是一万个放心。」皇后又像从前那般,柔软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我的掌心,「往后你们一起也好做个伴。」
女人的心思总是互通的,打从李思思踏进门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了她的来意,纳妾一事最终还是被提上了日程,而且还是皇后亲选,我做不得主。
正当我试图找个理由推脱这事,赵子钦回来了,兵甲未卸,看起来匆忙极了。
他刚进屋一眼就看到了李思思,目光不离,愣神片刻后,笑问:「这不是郡主吗?」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男人都喜欢这样的款,才刚回来,眼睛就被勾住了,亏我今天还为他精心打扮,呸!
我立马抽回手,即便心里赌气,面上也要尽可能表现得风轻云淡些,我可是大大方方又温柔体贴的太子妃,怎能因为这点小事被冠上善妒的名声。
李思思又开口了,一脸娇羞,声音也娇滴滴的,简直要把赵子钦化在她面前似的,「皇后娘娘带思思来,说是往后与太子妃做对好姐妹。」
我淡笑的脸抽搐了一下,皇后意思是这个意思,但是她就这么直咧咧地说出来,让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难道不该矜持些吗?
「钦儿,母后带思思过来,就是想先引你和鸢儿见见,你明日就要出征,往后鸢儿一人待在府里难免有些孤单,便想着让思思过来陪陪。」皇后起身,缓缓地走到赵子钦与李思思之间,而后竟牵起他们二人的手,再交叠一起,淡淡道,「思思是个好孩子,往后进了太子府,你可不能亏待她。」
这一幕,我觉得刺眼,像有什么东西直戳着我的心,疼得我润湿了眼眶。
我转身就走,即便皇后还在场,我也顾不上礼法规矩了。
「既是母后的一番好意,那儿臣便收下了。」赵子钦忽然拔高声调,像是故意说给我听似的,「只不过我还得先哄一哄……」
他的后半句话我已听不下去,单凭前半句话就足够我逃似的跑了。
骗子!赵子钦比混蛋还混蛋!
原先我说给他纳妾死活不愿意,现在呢?皇后带来一个姑娘,他就走不动道,还上赶着收下了。前几日还说什么不负我的鬼话,才几天就变卦了,这是怎么?想把我的心剖出来看看是不是真心吗?赵子钦,若有今日,之前何必那么对我?
在感情上,我果然是输家,被他轻轻一撩拨,就动了真心,也被他轻轻一句话,就伤了骨血。
归根结底,对与错谁能分得清?他是太子,早晚会妻妾成群,我从嫁给他起,就明白这个道理,三年时间,我时刻提醒自己不理会不在意。
可我又怎知道,一旦动心,便再也无法冷静了。
二十六
我逃回屋,把所有侍从都赶了出去,又将自己锁在屋内。
大概就是前后脚的功夫,我身后的门板被敲响,赵子钦的声音也随之而起,「我知道你生气了,但是先开门好不好?」
我浑身气得发抖,可一想到为他生气实在不值得,于是努力压抑怒意,冷着脸给他开门,「有话快说!」
原以为他会一脸歉意,想着法子哄我,可没想到,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张笑意盈盈的脸,也不知他哪根筋不对,明知我生气居然还能笑得这么开心,这不是火上浇油吗?我的怒意再彪一层,毫不客气地冲他翻了个白眼。
「吃醋啦?」赵子钦又变得贱兮兮。
我直接就是一脚,「滚蛋!」
赵子钦反应倒是快,我脚才刚伸出去,他就立刻抓住我的脚踝,大概是在兵场晒的,即便隔着几层布料,我仍能感受到他掌心灼热的温度。
我欲抽回腿,却发现赵子钦力气大得很,那只手就像枷锁一样,我怎么都拉不回,我骂道:「赵子钦,你给我放开!」
「我媳妇的脚,摸摸怎么了?」他又犯贱,完了还特别硬气地说,「不放!」
我气得弓起身子想用拳头教训他,结果手都还没挥出去,我目光一偏,脸蹭一下就熟了。
不远处大大小小的侍从都在捂嘴偷笑,数不清的目光全落在我和赵子钦的身上,这回是真真丢脸丢到家了。
我是又急又气,奈何腿在赵子钦手里捏得牢牢的,只能以这种怪异的姿势站着,突然,我灵机一动。
「给老娘滚进来!」
「好!为夫马上滚进来!」
「……」
我怎么有种中计的感觉?
赵子钦这才放开我,连忙进屋,反脚将门一勾,门阖得严严实实。
我刚转身想离他远些,赵子钦动作比我还快,他一个弯腰,我人就打横进了他的怀里。
我实实在在被吓到了,瞬间悬空让我不自觉地搂住他的脖颈,生怕掉下去,可赵子钦笑得更甚了,「我听话不?」
我没理他,而他话又不停,「听话的夫君可是要赏糖吃的!」
「我可没糖。」
这回轮到他不说话了,赵子钦用舌头轻轻舔了下唇,片刻后见我还没有反应,大概是觉得我太蠢了,长叹一口气,无奈道:「忘性这么大,看来我走之前得好好教教你。」
我云里雾里的,没明白他的话,直到他抱着我走到床前,轻轻将我放下后,不给我反应的机会,直接扑上来,双手支在我的两耳边,一双眼含情脉脉地盯着我。
这一刻,我终于察觉出不对,在赵子钦有所动作前,忙将脸撇向一边,只想着不对视。
因为我知道,但凡我与他有亲密接触,只要一对视,我铁定完蛋,他的眼神会勾人,而我总能轻易上钩。
赵子钦越贴越近,我能感觉到他的鼻息越来越沉,喷薄在我的颈间,像是点火般燃至全身。
「宋鸢……」
他轻轻地唤了我一声,我闭上眼,用极轻的声音回了他一声「嗯」?
他的唇贴上我的耳郭,一说话就痒得要命,我缩起身子想躲,结果赵子钦腾出一只手摁住我的肩,我又被他定住。
「蜜饯一事你真忘了?」他问。
这一句话直接把我点醒了,其实当时那个吻后劲特别足,让我六神无主好几日,但这些天发生的事,让我根本没心思去想那个吻。
但我没承认,反而试图转移话题,我回过头问他:「想吃蜜饯了?我马上给你买!」
他摇摇头,毫不留情地揭穿我,「看来是真忘了。」
我垂下眼帘,努力掩饰心虚,可赵子钦只是轻轻笑了一声,随后松开我的肩,细长的手指勾起我的下巴,指腹还一下又一下地打圈摩挲,舌头也不安分地舔着唇。
这狗子在勾引我!
本还满肚子的不满,被他这么一顿操作,怨气再多也消了,现在只觉得浑身发烫,特别想扯过边上的被子,将自己闷得严严实实。
「你……不会又……」我小心翼翼地问他,可还没问完,我就后悔了 。
赵子钦一个覆身,人就贴了上来,准确点说,应该是他的唇我的唇再次契合了。
我顿时绷紧全身,虽然我预料到他会这么做,但真吻上的那一刻,我还是有一瞬间的怔愣。
赵子钦若想撩拨我,总有一套法子,而我现在也能摸清他的套路,我猜待会儿他又要说情话了。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他就停了下来,抬眸看着我,墨色的眸子染上一丝情动,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你说过与我同心同德,我信,我也说过绝不负你,你信我!」
陷入爱情中的女人总是没有安全感的,在李思思面前的赵子钦,一言一语都给了我极大的不安,我信他,但李思思的出现,又让我不敢全信。
「李思思绝不简单,这个时间点母后把她带来,目的并不在我,而是你。」他开始与我解释李思思的事,「我明日一走,就不能在你身边护着你了,无论何时,你都要有意无意得防着她。」
我不明白他说的话,也不知道要防的「她」是指皇后还是李思思,但我知道的是,他一旦去往漠北,我的日子就不会好过了。
「往后要让你受苦了。」他说到这,眉头微微皱起,满面的怜惜。
我见不得他这样,就像前次夜里传召,他也是如此忧心忡忡,为了让他放心些,我便起了逗弄的心思,「那你给我说说,要怎么补偿我?」
前一秒还为我担忧的他,听我如此一说,也笑了起来,翻身躺在我旁边,没回答。
我推一推他,「问你呢!」
赵子钦侧过身,将我搂进怀里,长舒一口气,缓缓道:「我们生个孩子吧!」
那语气极为认真,像是做出了一个特别慎重的决定,「若我回不来,有个孩子也能你有个念想。」
「说什么呢!」我坐了起来,骂他,「赵子钦,你只许胜不许败!」
他躺在床上仰望着我,眼中有股说不清的情愫,看得我心头一紧,之后我的动作远比脑子快,在我反应过来时,人已经伏在他的身上,亲了上去。
我愣住了,赵子钦也愣住了。
紧接着,身子一转,他再次掌握了主动权,我闭上眼,彻彻底底地沦陷。
二十七
翌日,赵子钦亲率大军奔赴北疆。
临走前,我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送给他,他十分意外,脸上满是惊讶地问:「这是什么?定情信物?」
我笑他,「算是吧,反正你千万要好好戴它。」
赵子钦笑着将锦盒打开,里面躺着一个配饰,是那颗从陈掌柜手里买来的珠子,经陈掌柜的巧手一造,变得愈发漂亮。
他拿起珠子仔细瞧了瞧,「这珠子确实特别,媳妇送的果然漂亮。」
我没告诉他我带着珠子去清心寺找妙慧大师开过光,如今它受了神佛庇佑,我相信赵子钦戴着它,总能平平安安的。
赵子钦又将珠子塞回我手里,我不明所以地看他,他勾着嘴角,调笑道:「我手笨戴不好,你给我戴。」
我实在没想到他也会有撒娇的时候,从前见他一本正经,哪知道都是装的,我无奈地摇摇头,贴近他,低头仔细把珠子戴在他的玉带上。
离别的不舍总能引出不少心里话,我叮嘱他要吃饱穿暖,若受了伤赶紧让军医看看,别硬撑,你是太子,再想拼也得留条命回来。
他闷闷地道了句嗯,而后又说:「你爹出征那日我就想,若哪日我也要上战场了,你会不会牵挂惦念。」
「那不是废话。」我兀自说道,又担心他想些有的没的,于是往他脸上揪了一把,警告他,「你最好平平安安回来,我可不想做寡妇。」
他闻言低低笑了一声,我也跟着笑起来,分别的难过与不舍好像忽然就淡了。
良辰吉时到,战鼓敲响,赵子钦必须得走了,走前他最后拥抱了我一次,在我耳边叮嘱了一句,「在我回来之前,定要照顾好自己。」
我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点头算是回应。
赵子钦紧紧拥着我,良久后一跃马上,扬鞭而去。
我仍像目送我爹那次一样,在城墙上站了许久,望着他远去的方向,心里有许多不舍,可我身边却没有人牵着我,给予我安慰了。
后来日子还是如常,只不过府里多了一个人罢了。
我原先并不待见李思思,可接触几天后,发现她还蛮招人喜欢的,但我这个喜欢单纯是指在吃上面。
我给她安排的住处离我较远,这样我好不会日日撞见她,毕竟眼不见心不烦。
可李思思总借着各种由头来找我,不是带着吃的就是带着喝的,她肯定是对我的喜好下了不少功夫的,否则怎么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对上我的口味。
这天,李思思照常拎着一篮吃食来了,刚进门就冲我甜腻腻地叫了一声姐姐。
我看都没看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手里的东西,「今天又带什么好吃的啦?」
李思思打开食盒,顿时飘出一股诱人的香气,直扑我的鼻腔,馋得我差点流出口水来。
「这是茴香鸡,思思特地为姐姐做的。」
对,我差点忘记说了,李思思啊,不单人长得漂亮,厨艺也是相当好,做的美食色香味俱佳,我觉得比刘大厨的手艺都要更胜一筹,所以在厨艺方面,我对她是有一些崇拜的。
我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就往嘴里塞,还不忘夸她,「思思,你的手艺真是一绝!」
李思思不好意思地笑了,「姐姐爱吃就好!」
我想向她讨教一些秘方,亲自做给赵景煜尝尝,但我又怕她不愿意教,秘方哪能随意告诉别人。我嘴里叼着筷子,看看她又看看桌上的鸡,几度想开口,最后还是咽回了肚子。
李思思心思细腻,见我犹犹豫豫的模样,一屁股坐到我身边,小手还搭上我的小臂,笑道:「姐姐是想问这鸡如何做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你手艺这么好,我笨手笨脚学不会的。」
李思思一摆手,「哎呀,姐姐,下厨之事,只要有耐心就够了,和聪不聪慧无关的。」
「……」
我觉得她在骂我不够聪明。
这下几日里对她积攒的好感顿时全无,就连我嘴里的鸡肉都不香了。
我默默放下筷子,再也没动桌上的茴香鸡。她大约察觉出我不高兴了,倒也识趣地闭了嘴,眼睛瞟了我几眼,最后讪讪起身告退。
可李思思人还没走出去几步,李侍卫就匆匆忙忙跑进来,嘴里还喊着:「太子妃,太子爷来信了!」
这下李思思直接不走了,折身回来站在我身后,像是被定住般一动也不动。
赵子钦走时我嘱咐他要记得多寄信回来,到如今这也才是第一封。
李侍卫将信递来,我便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可还没看到其中的字,我立马又合上,转头看了李思思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回去休息吧!每日跑我这来怪累的。」
一般常人听到这话应该能明白我其中的意思,但李思思不一样,她装傻,非要赖着不走。
可赵子钦写给我的信,我就不乐意给她看,于是刚想使些必要的手段赶她,哪想,李侍卫在这时很不时宜地咳了一声,我回头睨了他一眼,最后还是乖乖听他的,没赶李思思。
赵子钦做事总是想得长远,其中之一就是把李侍卫留下,专门用来防止我犯错的。
我重新打开信,信上的内容不多,都是些报平安的话,我爹已经醒来,身体也慢慢好转,再过不久都可以重返沙场了。他自己前段日子打了胜仗,身上受了不少伤,但也只是小伤,没几天活蹦乱跳了。
我看到这,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下了。
信的最后,赵子钦还不忘打趣我,怀上了吗?
短短四个字,羞得我面红耳赤,立马惊慌失措地合上信,不知道有没有被李思思看去,反正我是不能再留她了,旋即起身,一把将李思思和李侍卫推到门外,再利索地关上门。
我靠在门框上,满心雀跃,再次打开信,用轻似蚊蚋般的声音念出那四个字。
怀上了吗?
二十八
后来,还不等我找太医看看肚子的动静,府里就出了一件大事。
李思思不见了。
她屋里的侍从跑来禀报时,我起初是不信的,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不见。
可侍从告诉我,李思思昨晚就不对劲,从我这回去后便将自己闷在屋里,谁不都让进,直到今天早上,侍从准备伺候她洗漱,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回应,不得已推门而入,却发现屋子里根本没有李思思的身影。
我马上带着人把整座太子府翻遍了,任何角落都没放过,却还是没找到。
我这才慌了神,李思思不是一般人,单是诚王义女这点,此事一出,我根本没法交代。
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正想着该怎么办时,李侍卫忽然开口,神色沉沉,「太子妃,府里还有一处地方未搜。」
「什么地方?」
「太华池。」
那一瞬我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难看,毕竟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去搜太华池,也不敢想象如果真从里面发现李思思的身影,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可我还是带着李侍卫奔到太华池前,池子并不大,水面上满满都是荷叶莲花,隐约还能看见些许锦鲤游走,我儿时贪玩曾溺过水,险些丢了性命,以至于现在的我看到湖水就心生恐惧,不敢靠近。
嫁进太子府三年,这是我第一次靠近太华池。
水面平静,无一丝涟漪,我看着水下的锦鲤,颤声道:「捞!」
众多侍从顿时跃入池中,钻进水底细细搜寻,我站在池边只觉得喘不上气,李侍卫瞧见我不对劲,忙让我到一边休息,可我不敢坐也不敢离开,目光紧盯水面,一瞬间做出了一个决定,「准备马车,我要进宫。」
捕捞进程十分缓慢,侍从一个接一个冒出水面,告诉我没有找到。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无论李思思是死是活,就现在而言,太子府上下都择不干净了。
搜捕继续,满池的莲叶被搅得不成样子,连碧色的水面也浑浊得一塌糊涂,我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慌乱,与其在这等看不到的结果,倒不如进宫面见皇后,无论怎样的处置结果我都认。
我把李侍卫留在府上,让他一面监督太华池的进展,一面严把全府,不让任何人出太子府。
临走前,我又嘱咐他几句,「李思思的事,在我回来之前一句话都不能透露出去。」
看到李侍卫郑重地点头,我心里的忧心才稍减,那太华池,只盼搜不出什么才好。
我转身,加紧脚步朝外走去,可没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人涌出水面的哗哗声,我停下脚步,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那句最怕听到的话还是听见了。
「太子妃!找到了!」
我折身奔回太华池,一具发胀的女尸赫然躺在池边,被水泡了一整夜,李思思原本精致的脸蛋已浮肿得不成样子,那双翦水秋瞳如今瞪得巨大,想必死前受到极大的苦痛。
「她的脚上被人绑了块石头,难怪尸首浮不上来,太子妃,您看怎么处置?」将李思思打捞上来的侍从问我。
我受不了这样的场面,忍住满腔的悲痛,撇过脸不敢看她,就连这个问题我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明明前一天还欢喜地叫我姐姐,谁能想到仅仅一夜间,她便成了一具冰凉的尸首躺在我眼前。即便我算不上喜欢她,可到底是和我一起生活过的,多少有些感情,遇上这种事,我没法做到冷静自持。
忽然间,我的脑袋一阵恍惚,眼前出现了一幕熟悉的场景,那个本被我差不多淡忘的场景。
长春宫前,我也曾目睹过一具亡尸,指尖染血,白布一裹,就算收尸了。
我不希望李思思也是这样的下场,于是鼓起勇气再看李思思一眼,对着李侍卫吩咐道:「买一副上好的棺椁,好好厚葬她。」
李侍卫没答话,只让几人将李思思抬走,我脚下一软差点栽倒在地,幸好一旁的侍女眼疾手快将我稳住。
「我要进宫!」
二十九
我没去见皇后,而是去见了皇帝。
在马车上我仔细想过,能在府里悄无声息地杀掉一个人,这个凶手必定对太子府特别熟悉,才能完美避开夜里巡查的侍卫。但为什么凶手选择抛尸太华池而不是选择荒郊野外,我只能想出一个解释。
杀人者,目的不在李思思,而是太子府。
我忽而明白了皇帝曾对我说过的那句话,比坐上太子之位更难的是,如何坐稳。
李思思的身亡,太子之位的威胁,面对这些变故,或许皇帝会有应对办法。
马车还没到,我便急得一跃而下,直奔明华宫,却在宫门前被皇帝身边的李公公拦下。
「太子妃,皇上正在商议朝政,不得擅入。」
他笑得一脸和煦,完全不明白我内心有多焦急,我探头往里看,可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李公公直接挡道我面前,笑问:「太子妃,皇上怕是一时半刻谈不好的,要不您先回,明日再来?」
这事怎么能等,「李公公我今日一定得见父皇,事关太子等不了!」
说完我猫着身子就钻了进去,动作之快李公公都来不及反应,在他大嚷着要将我拉出来前,我拔腿就往里跑,完全不顾什么皇家礼节了。
可待我走进,看清皇帝身前跪着的人是谁时,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
是诚王,李思思的义父。
我不住地往后退了几步,却被皇帝一眼瞧见,沉沉唤了我一声。
我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去,跪在诚王身后,小声道:「参见父皇。」
诚王这才发觉我在场,偏过头看了我一眼,可这一眼阴鹜而又锐利,像把刀直直扎入我的眼里,让我浑身一战。
我撇开脸不敢看他,可一对上皇帝的视线却发现,皇帝的脸也黑得吓人,目光里是从未有过的凌厉。
皇帝似乎特别不满意我的莽撞,「如今这么不知礼数了吗?」
我颤巍巍地解释:「父皇,儿臣有要事禀报!」
「说!」
李思思死了。
这短短五个字,此刻却卡在了喉咙里,无论我怎么想措辞,都说不出口。
皇帝盯着我,见我张着嘴却说不出半个字,有些不耐烦了,「明日再来吧!朕与诚王还有要事商议。」
「父皇!」不能再等了,我五指攥紧看向诚王挺拔的脊背,嘴唇都在发颤,一字一句缓缓道:「李思思……死了。」
我原以为,在生死面前,无论是谁都做不到无动于衷,可诚王的反应实在让我惊愕。
他就像没听见似的,一动不动跪在地上,宽阔的脊背依旧挺拔如松。
倒是皇帝被这事吓得微微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向我询问事情的起始,我仔仔细细地回应,不敢错漏一丝一毫的信息。
直至我话毕,我才听见诚王嗫嚅了一句,「人在哪?」
我望向他,看着他缓缓起身,「还在太子府。」
也许是跪久了,他起来时身子有些微晃,但很快就站稳脚步,目光在我身上匆匆一瞥,冷冽地道了一句:「我会差人将她带回诚王府,思思的后事便不劳太子妃挂心了。」
若是李思思还在,诚王要带她回去我高兴都来不及,可面对诚王如此冷漠疏离的态度,我不敢将李思思交给他,也许打从她进诚王府的那一日起,义女二字不过就是个幌子,死了一个李思思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她们的生或死与他何干。
「宋鸢自会厚葬思思,诚王爷若不放心,可亲自到太子府过目。」我也不同他客气,直接驳了他的话。
诚王却笑了,语气变得咄咄逼人,「太子府出了这种事,太子妃还有闲心处理思思的后事,本王佩服。」
我听出他的话外音,本没想理会,可他又说:「别到时候,善事做不成,反而自身难保了。」
我也以笑回他,冷冷道:「听王爷话里话外的意思,难不成以为是宋鸢杀了思思不成?」
诚王仍旧笑着,没接话,算是默认。
这实实在在把我气到了,但我面上还是克制住脾气,沉声道:「我宋鸢行得端做得正,问心无愧!」
皇帝看出我与诚王之间气拔弩张的气氛,适时出来打断,可一句话就把我的期盼断得彻底。
「思思是诚王义女,后事还是由诚王操办为好。」
皇帝金口一开,谁能驳了,但我不甘愿,试图向皇帝请求,眼睛一瞟,视线刚转到皇帝身上,便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我懵了,那一刻甚至怀疑是自己看花了眼,于是我眨巴几下眼,再看去时,皇帝那双浑浊的眼中哪有笑意,唯有深不可测的眸光。
「父皇!」我喊道。
「太子妃看管太子府不力,罚禁足半个月。」
我怎么也没想到,进宫一趟得到的结果竟会是这个,但我说过,无论结果怎样我都认,禁足我认,可让李思思死不得其所,我不认,又或者,诚王借李思思之死,趁机弹劾太子府,我亦不认。
但我认或不认,皇帝的一道禁令就能让我闭了嘴。
之后,半个月的禁足变为一个月,甚至封锁所有消息,不允许我与外面的人有任何接触。
我糊涂了,皇帝的旨意实在让我糊涂。
李思思之死,把一切都搅得如此复杂,或许诚王说的没错,此时的我真的已自身难保。
三十
李思思被诚王派来的人抬出去时,我就站在不远处,眼睁睁看着李思思以我最不愿的形式离开。
白布一裹,黑棺一盖,此生便匆匆了结。
待他们走后,我独自一人走到太华池前,因为才死过人,府里上下没人敢靠近,换作以前,我也是一百个不敢,但现在,我望着浑浊的池水,一点惧意也无,心底有的只剩愧疚。
若是昨日我把她留在自己屋里,或许她就不用死了,亦不用躺在冰冷又见不到天日的水底。
她那么会做饭,手又巧又漂亮,我都还没夸够她的厨艺,只一夜的时间,便天人两隔。
我记得李思思刚来时说过,她是因为饥荒才逃难到这,遇上诚王的施舍,她想必是感激涕零的,或许她以为披上诚王义女的外壳,便有享不尽的富贵,可她不知道这虚假的外壳之下,自己已然成了权位之争中的一枚棋子,待到用时,便是血淋淋的死字。
李思思的死烙在我心上,怎么甩也甩不掉,我不知该怎么纾解情绪,闷头蹲在地上,视线渐渐涣散,最后把我唤回来的是一道奶萌的声音。
「娘!」
我寻声望去,赵景煜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站在我身后,一见到他,我原还垮着的脸一下笑了起来,再怎么难过,我也不愿显露在一个孩子面前。
我张开双臂,赵景煜一下冲进我的怀里,小脑袋埋在我肩上,闷声问道:「娘,为什么外面那么多人?为什么他们说小煜明日不能去柳太傅那上课了?」
我没告诉他实话,胡诌了一个原因,「因为柳太傅告诉娘小煜特别听话,所以奖励小煜在家玩一段时间,再回去上课。」
谁知道,赵景煜一听连连挣扎起来,我放开他,问他怎么了。
赵景煜却扁起嘴,一脸哭相,向我诉起相思之苦来,是了,我怎么忘了他有个心上人,柳太傅家中的小姐柳舒兰,这一个月见不到怕是得撒泼打滚了。
我试着哄他,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依他,却不管用,这时我忽然反应过来,喜欢一个人是这世上什么都换不来的,最珍贵最难得的宝物。
我也有个心上人,远在边疆,不知他吃了哪些苦,受了哪些罪,他亦不知我的身边发生了什么,我又有多担心他。
我一把将赵景煜搂到怀里,轻轻拍着他哭喘的背,缓缓说道:「爹爹走了那么多日,小煜就想舒兰姐姐,却不想爹爹吗?」
赵景煜一哭起来就说不清话,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想的。」
我轻轻笑了起来,眼里却落下一滴莫名的泪。
「娘也想他了。」
我想念他牵起我的手,那掌心温热的安全感;想念他拥抱我时给予我的依靠;亦想他与我调笑的日子,让这枯燥乏味的生活变得有滋有味。
赵子钦,我照顾不好身边人,或许也照顾不好自己。
我抱着赵景煜回屋,费了好大劲才将他哄好。他非要我许诺将来把柳舒兰许配给他,我起先没答应,毕竟婚姻之事得情投意合才行,我现在随口就应了他的话,那往后万一做不到怎么办?
结果他回了我一句,娘只要答应了,小煜就一定能做到。
我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也许是懵懂未知给予他的信念,我不想摧毁它,但也不想这么轻易答应这桩婚事,只好换个说法,等你长大了,你的媳妇自己选。
赵景煜这才哼哼唧唧地安静下来,爬到床上,摇着小脑袋傻笑。
而我则坐到书案前,提起笔沾些墨,在信纸上落下浓重的一笔。
夫君,妾身一切安好。
这是第一句,之后我想了许久都没再落笔,关于李思思,我不知该如何写,又或是该不该写。
皇帝曾说过,这场仗他必须胜,我不希望他被李思思背后的推手打乱阵脚,同时我亦信他,他赵子钦岂是轻易就能打倒的?
思来想去,我最后只加了一句话。
平安,望你一切平安。
三十一
李思思的死到如今就算落下帷幕了,至于真凶是谁,皇帝没追究,而诚王也不打算追究,毕竟诚王只需太子府杀人这个结果就够了。
其实我心里有个底,毕竟全府上下会武的拢共就那么几人。大动干戈容易打草惊蛇,我干脆先按兵不动,暗地里再慢慢查。
我虽被禁足,但日子照样过得舒服。
这人一旦舒服了,体重就开始水涨船高,飙得飞快,我拦都拦不住。
本来我还没发觉自己胖了,还是赵景煜提醒的我。
某日,赵景煜特别乖巧地做着功课,我坐在一边特别认真地看着书,一本在众多官家小姐中流传的虐恋爱情故事,现在市面上根本买不到,我手里这本还是特意托人从礼部尚书家的小女儿那借来的,明日就得还回去了,我必须抓紧时间看完。
正看得兴起,眼泪花刚刚冒出来,还没落下呢,就被赵景煜的一声「娘」打断了。
我泪眼蒙眬地看向他,只见他歪着脑袋,一脸困惑地看着我。
我以为他是遇上什么难题了,便放下手里的书,走到他身边,问他怎么了。
结果赵景煜直愣愣地盯着我,小眼珠上下来回转动,看得我都糊涂了,我赶紧摸摸脸蛋,问他:「脸上有东西吗?怎么这么看着娘?」
赵景煜这才悠悠道来,一句话简直没把我气死,他说:「娘变成小胖妞了。」
「……」
我摸着他脸的手一顿,还不知该做何反应,眼泪就先落了下来。
「有点像……」他似乎想到什么合适的比喻来,大笑起来,「像瓷娃娃,圆滚滚大白肚的娃娃。」
「……」
我知道他说的瓷娃娃是什么,那还是我从陈掌柜那淘来送给他的,浑身雪白又胖乎乎的,当初买的时候就是因为瞧着可爱,像极了赵景煜,才买来送他的,哪想,现在被他用来比喻我了。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最近确实比以往更能吃了,什么瓜果零嘴都吃得一点不剩。我也不想这样,奈何府门一关,我是一只脚也踏不出去,吃得多动得少,体重可不得往上走。
被这小插曲一搅乱,我没了继续看书的心思,连带着心情也低了许多。我坐到梳妆镜前,那光洁的铜镜毫不避讳地映出我发福的脸蛋,其实我本来就算不上多瘦,因为爱吃,我从小就是一张圆脸,可我爹告诉我这是福气,许多人盼都盼不来的福气。
要是我爹在这一定乐得不行,还会夸我越来越有福气了,可要是换作赵子钦,我还真不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
一想到他,我又想起前段日子他寄来的那封信,以及信底下最后一行字。
怀上了吗?
找太医这事本来早该去的,可中间突然出李思思的事,我便把它忘得一干二净了,现在想想,我觉得怀孕这事不太可能。
胃口这么好哪里像是有孕之人?我虽未有孕过,但也听过不少关于这方面的知识,头几个月都得吐,吐到什么都吃不下那种。
我低头,捏捏肚子上的肉,自言自语道:「吐?能少吃些我都千恩万谢了!」
之后,我顿顿饭都努力克制自己的胃口,尽量少吃,我可不想再继续膨胀下去了。
身边伺候的侍女看出我的胃口变化,以为我哪不舒服,连饭都不吃下多少,不免有些忧心起来,于是贴心地问我需不需要看太医,我忙摇头,生怕被人看出我的小心思。
谁知道赵景煜这小子直接拆我的台,一脸认真道:「娘要好好吃饭,爹爹说过就喜欢肉乎乎的娘。」
我拿着筷子的手都不知道该伸向哪,这下在场的人都知道我为了减重不吃饭了,还被孩子教训了一顿。
最后我直接夹了一大块肉放到他的碗里,试图以此堵住他的嘴,他吃了起来,我身后的侍女却轻轻笑了,「太子妃为何突然要减重?」
我将面前的碗挪到一边,搁下筷子,转身问她:「没觉得我最近胖了?还变得特别能吃?」
她掩唇笑了几声,才道:「太子妃是个丰腴美人,哪和胖字搭得到边。」
我不信,她们不敢说实话,只会拣好听的与我说,我也不怪她们,这些话过一遍耳就算了。
可她随后说的话,让我一下就来劲了。
「太子妃若真想减重,奴婢听说徐太医那有一道秘方,专供给宫里的娘娘们使的,您想想,宫里的吃食样样都是顶好的,可为何从未见过身材圆润的娘娘?那些个纤纤柳腰全是靠徐太医的法子才保持住的。」
这话听着玄乎,我半信半疑,问她:「你这是打哪听来的话?」
她猫着腰,对我附耳道:「就前几日,奴婢去礼部尚书家为您借书时,无意间听到那些小姐们讲的闺房话,说的就是这事。」
见我仍是不信,她又道:「太子妃若是不信,把徐太医叫来一问,便知真假。」
她说得一脸认真,那模样就跟她吃过一样,可最后我还是很没出息地信了。
徐太医来时,我正躺在床榻上,一边摸着自己的肚腩,一边看着未读完的话本子,刚听见门外传来匆匆的步子,我便一骨碌坐起,整理好仪容,静候徐太医。
他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后,便仔细向我询问哪里不舒服。
我没跟他兜圈子,直言问他秘方的事。
徐太医先是一愣,似乎没想到我知道这事,可也没着急回复我,而是打量了我几眼后,才道:「太子妃,此方性烈,轻易用不得。」
我眯起眼看他,发现他眼神躲闪,不敢与我对视,我心里便有数了,八成是他不愿给我方子这才胡诌的话。
「徐太医,那你来给我把把脉。」我挽起一小截衣袖,伸到他眼前,假笑道,「能不能用不还得瞧了才知道?」
徐太医不敢驳意,连连应声,从药箱里拿出一块垫包,放在我的腕下,一旁的侍女取过帕子搭在上边后,这才开始把脉。
我对自个的身体特别有信心,能吃能睡的,想来绝不会差到哪去。
而且我眼见徐太医的脸上逐渐浮现一层笑意,心里更是一百个放心,刚想问他,凭我这体格那方子我还用不得?
可惜我连嘴都还没张,他的一句话直接将我炸得魂都没了。
「微臣瞧这脉象滑实有力,是道喜脉啊!恭喜太子妃!」
求个方子,居然求出了这个结果?
这简直比赵子钦想与我同房还要来得突然。
等我缓过神来,就看见徐太医坐在一边写方子了,我不敢相信,再三问他,「真有了?」
可就算徐太医接连给了我肯定的回答后,我还是觉得奇怪,「若有孕我怎么一点孕吐的反应都没有,反而会吃得很?」
徐太医笑道:「这孕吐也因人而异,想必是太子妃体质好,才能免受这遭罪。」
我再次沉溺在震惊当中,久久不能言语。
赵子钦,你喜当爹了!!
三十二
我有喜的消息很快就传进宫里。
皇帝下了道旨意,李公公便立马带着圣旨和一堆赏赐到访。
我盯着那一堆东西,直犯头疼,给我这些还不如早点把门口的侍卫撤走,大半个月过去了,我真怕自己被这禁足闷出病来,可惜皇帝并不打算这么做,反而增添了不少守卫,将太子府看管得严丝合缝。
李公公对我解释道:「太子妃好好养胎,这头胎可得万分小心, 太子爷不在身边,皇上便想着法子将您照料好。」
我纳闷了,这哪是照料我?是生怕我跑出去才对吧!
心里虽是这么想,但我哪能说出来?只能点头笑道:「儿臣多谢父皇厚爱。」
李公公走后,我差人将那成「山」般的赏赐搬到屋里,领着赵景煜去找找有意思的玩意儿。
果不其然,有一箱子里全是孩子玩的东西,赵景煜瞧见,眼睛都亮了,半个身子都扑了进去,我被他逗乐了,拎着他的后领将他拖出来,打趣他:「娘瞧你见到玩具比见舒兰姐姐还开心啊。」
赵景煜似不满我这么说他,一边挣开我的束缚,一边伸手往箱子里掏,不答我话反问道:「娘怎么有这么多玩具?这些都是给小煜的吗?」
我听出他话里有闷闷的意味,尤其最后那句总觉得有些戳心,要是以前见到这些,早就捧着疯玩去了,哪会这么问一句。于是我蹲下身,将他拉到身前,问道:「娘说给你就是你的,小煜怎么会这么问呢?」
他睁着乌泱泱的眼看我,「好多人告诉小煜,再过不久就会有弟弟妹妹了……」
说到这他顿住,微微低下头去,看了眼手里抓着的娃娃,再抬眼时,眼中就冒出了水汽。
「娘会不会不要我了?」
这句话听得我心头一震,我向来宠他爱他,却从未想过将来我若有了自己的孩子会怎么对他,虽说他只有四岁,但他的内心是异常敏感的,得来不易的爱怎么舍得分给别人,他在害怕,害怕我肚里的孩子会抢走曾独属他一人的爱。
赵景煜打从出生起就没了爹娘,我心里始终是心疼他的,即使没有血缘这份关系,我仍是将他看作自己的孩子,可现在,我也害怕了,我怕我做不到均分给他同等的爱。
我伸手轻轻擦拭他眼角的泪水,捧起他的脸蛋,格外认真道:「娘不会不要你的……」
可我除了这苍白的一句话外,竟不知还能做出什么样的承诺。
倒是赵景煜听完我的话,耷拉的小脸总算露出了一丝笑意,拉过我的手,要与我勾手为证。
我依他照做了,看着他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我心里却是说不出的难受。
「皇后娘娘驾到!」
宫人高喊,粗哑的音调沿着弯弯绕绕的回廊传进我的耳里。
我起身,命人照看好赵景煜,便快步朝前堂走去。对于皇后的到访,我一点也不意外,只是没想到李公公前脚刚走,她后脚便到了。
因为腹中的皇嗣,我现在倒是成了香饽饽,要不是因为禁足令,怕不是现在满堂都是人了。
待我赶到时,皇后正坐在堂中,手里捻着一串佛珠,一群侍从捧着大大小小的锦盒搬进走出。我看着这一切心里纳闷得很,才刚怀上就是这般大阵仗,待我腹中的孩子呱呱坠地时,不知道还能有多夸张。
「儿臣来迟了,还望母后莫怪。」我朝她微微一行礼,也是因为如今这身子, 皇后一见便立马起身护着我,牵起我的手坐到一边,柔声道,「母后怎会怪你,如今有了身子凡事都小心些才好。」
我点点头,笑着回道:「多谢母后体谅。」
些许时日未见,皇后看上去气色红润了许多,原还憔悴的脸总算恢复了从前的神采,我淡笑道:「儿臣瞧着母后是愈来愈有风韵了。」
皇后掩唇轻笑几声,那双弯弯美目上下打量了我几分,似乎想从我脸上瞧出什么话来夸,可她的目光来回扫视,微启朱唇却说不出半个字。
我知道让她夸我实在有些为难她了,毕竟我在短短时间里就将自己吃成一张大圆饼。在宫里,那些嫔妃在后宫之中争奇斗艳,盈盈柳腰乃是常态,如我这般壮硕的,她哪见过。
我赶紧岔开话,干笑几声,指着那些锦盒问:「母后送来这么多东西,儿臣哪用得了呀!」
皇后这才收回目光,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忧心道:「母后怕你吃不好睡不好,特意找来一些吃食,好缓一缓太子妃的孕吐之苦。」
其实我很想告诉她,我不仅没有这方面的苦恼,反倒吃嘛嘛香,否则这一身的膘是哪来的。可我心里虽这么想,但并未打算说出来,若是说了,那一堆的东西不就是打皇后的脸嘛。
「儿臣那便先谢过母后了。」
「母后是过来人,有些事可比太医知道得多。」
皇后抬手招来一个捧着小罐子的侍从,她接过那罐子,揭开封口,从里面摸出一把梅子递到我手里,皇后笑道,「都说酸儿辣女,母后当初就是爱吃这盐渍梅子,后来才生了长……」
话至此,停得让我有些猝不及防,我知道她说的是谁,那个名字本就像根刺扎在她心里,现在突然顺着话就溜到嘴边,似乎连她自己都没想到。
长安,没活过十六岁的赵长安。
我接过她手里的罐子,放到一旁的茶桌上,那些试图安慰她的话却如鲠在喉,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关于长安的事,我知之甚少,只知道他年纪轻轻就殁了,同李思思一样,在最好的年华里死在冰冷冷的湖水中。
「母后……」我轻轻唤她。
可回应我的却是一道清脆的声音,「嗒」,一连串的珠子掉落,敲击在石地板上发出尖锐的撞击声,我循声看去,竟是皇后手里那串佛珠,现下有些正沿着石缝缓缓滚落至我脚边,我弯下腰,想将它捡起。
这串佛珠看着已然十分陈旧,我刚嫁过来时,就见皇后戴着,不知道她戴了多少年,亦不知道它背后的意义有多深远,但想来能贴身戴着的总归不一般,如今珠串一断,像是断了什么意义,看得我眼睛一涩。
我微微弯下腰,余光瞥向皇后。她的五指竟攥得紧紧,指尖像是要掐进皮肉般,一丝血色也无。
随后她的声音也同满地的珠子般,四分五裂,如蒙上了一层纱,含糊又隐晦。
「这佛珠一断,有些事也走到头了。」
皇后的声音是从未有过地冷,好似刚从冰窖中走出来,浑身泛着寒气,说的话也不带丝毫温度,那句话,就像冰碴子直戳我耳中。
三十三
皇后那句话这几天总萦绕在我的脑海中,她将话说得那般决绝,很难不让我多想,可无论我如何揣度,都想不出一个解释来。
不过很快,我就明白了。
入了九月,日头就开始慢慢变短了,院里的桂花渐渐开了,秋风一吹,嫩黄的花连带着树叶便簌簌摇晃起来,桂花香也同秋风一起晃晃悠悠地弥散在空中。
我正坐在烛灯下,亲手为腹中的孩子缝制衣裳鞋袜,但我手拙,缝出来的针脚总是乱糟糟的,我气自己蠢笨,正准备拆线重新缝制时,窗外就飘来一阵桂花香。
我爱桂花,说实在点,是爱桂花糕。
以前在宋家,每到这个时候,府里的嬷嬷便会为我做上好几盘桂花糕,我次次都吃得精光,即便是嫁进太子府,嬷嬷也不忘做好差人送来,直到去年,嬷嬷病逝,便没人再为我做桂花糕了。
我去院里折了一段桂枝,将它插在瓷瓶中摆在桌上,闻着桂香绣着衣裳,心里特别安心。
只不过,我的安心在下一刻却堪堪碎了一地。
屋外匆匆跑进一人,满面惊慌,见到我连脚都没站稳,喘着粗气直指外边道:「太子妃……出事了……」
我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见来人如此,心也跟着慌起来,「出什么事了?」
「太子府闯进来好多兵,看衣着不像御林军……」大概是跑得急,他连话都说得不太利索。
我尚在禁足,没有皇帝的意思,谁敢闯进来,想来只有一人。
思及此,我提起裙子跨步奔向大门,没走多远便看见李侍卫带着几人向我赶来。
「太子妃,我已备好马车,您赶快随我离开。」李侍卫面色凝重,「若再晚一步,便插翅难逃了。」
他行色匆忙,即便周遭光线暗淡,可我也能察觉出李侍卫冷冽的气息,以及他腰间佩剑隐约折射出的寒光,我浑身一战,不可置信地问道:「外面是诚王的人吗?」
李侍卫没点头亦没摇头,甚至回应都答非所问,「太子妃,得罪了。」
说罢,他拽住我的手臂,匆忙往后院赶去。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吓得魂都没了,整个人宛如木头般任由他摆弄。
他的态度已然是在告诉我答案,诚王起兵谋反,太子府俨然不能幸免。
精神浑噩,直到坐上马车,我才想起赵景煜来,心下一慌,赶忙高喊道:「赵景煜呢?怎么没把他带来?」
可李侍卫对我的话置若罔闻,一跃马上,扬起马鞭直甩而去。
车身一晃,我险些摔倒在侧,马车奔得极快,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听到不远处有追兵赶到,刀剑铮铮声仿似就在身后,甚至追兵口中的「一个也不能放过」也历历在耳。
「快停下,赵景煜还在里面!」我声嘶力竭地冲他哀求,一声声一遍遍,李侍卫却无动于衷。
他驾马一刻未停,月色淡如水,流淌在他身上,却让我第一次发觉他是如此冷血无情。
我侧过头望向逐渐远去的府邸,一片昏暗中闪现点点星火,我明明才承诺过赵景煜绝不会不要他,可在致命关头我却丢下他不管,我食言了,我无法再面对赵景煜。
刀剑无眼,他那么小的孩子,面对这一切,怕是哭得不成样子,我最怕他哭了,他的眼泪就是我的弱点。
我回眸看向李侍卫,发狠了威胁他,「你若不停车,我便从这跳下去!」
李侍卫未回头,只冷冷回道:「太子妃可得分清轻重,难道你腹中胎儿还比不上一个外来的孩子重要?」
我哑口无言,他说得并没错,这世上有什么能比得上骨血至亲,我与赵子钦的孩子怎能舍弃,可赵景煜我亦不愿丢下,手心手背都是肉,叫我如何抉择。
「咻!」
一支羽箭突然从一侧穿过,直直扎入车板上,尾羽甚至还微微颤动着,还不待我反应,接二连三的羽箭纷沓而至,霎时间,我惊出一身冷汗,身子还止不住地战栗。
我的视线逐渐混沌,只听见李侍卫冲我高喊了一句,「太子妃小心!」
再之后,我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三十四
不知过了多久,我悠悠转醒,一睁眼便是熟悉的景象。
长春宫,皇后殿内。
床边有侍女照看我,一见我醒了,忙退出去,将皇后唤来。
此刻我只觉得头痛欲裂,手不由自主地伸至额头,一下便摸到裹在额上的纱布,忽然想起来自己晕过去时好像撞到了车框,大概破了皮又上了药,才这般疼。
我撑着身子坐起,刚想下地却被闻询而来的皇后制止,「好生歇着,你这身子可经不起折腾。」
我伸出去的腿一下定住,可下一秒还是踏到了地上,皇后三两步走到床边,将我的脚收回去,又替我掖好了被子,这才安抚道:「这几天你就在母后这好好养身子,养好了再回去。」
我怎么能坐得住,赵景煜还在太子府中不知生死,诚王既然想将我置之于死地,那整个太子府又怎能逃过他的毒手。
「我要回太子府。」我挣扎着起来,面对皇后一字一句道,「赵景煜还在里面,诚王能放过他?」
皇后动作极快,朝屋外喊来人,又转头压着我的肩不让我动弹,似不满我胡闹,当即冷了脸,「那孩子比你的亲骨肉还重要?」
我愣住,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皇后脱口而出的话,竟与李侍卫说的一模一样。
也许在所有人的眼里,赵景煜不过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孩子,即便冠上皇孙的名头,也抵不过皇家血脉四个字。
但对于我而言,赵景煜始终是不一样的,在太子府寂寥又无趣的日子里,他像一个从天而降的礼物,给我平淡的日子添上许多色彩,甚至有些事理我活了十九年都没明白,最后还是从他的嘴里明白的,他在我与赵子钦之间,早已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屋外很快来了两三个侍女,分别按住我的手脚,皇后才松开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我,沉声道:「若非我护着你,你早就死在了箭下,能活下来,凭的是你肚子里的孩子!」
她话已至此,我再听不出来便是个傻子,忽然间我想起过往种种,长春宫抬出的尸体,皇帝同我说皇后万一做错事,望我与赵子钦能原谅她,再到她亲自将李思思送进府里,再到她先前说的了结二字,一个从前我不敢想的念头,彻彻底底地浮现在脑海中。
「诚王造反,母后可有……」参与其中。
那四个字我都不敢讲出来,话到嘴边生生被我咽了回去。
皇后未再答话,目光极沉地看了我最后一眼,而后拂袖离去,可没走出几步,她又停下步子,背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
「大逆不道之事谁都不愿做,你若是我,未必不会做出同样的事来……」说到这,她大约是哽咽了,停顿片刻后,又继续道,「可你又不是我,你不会明白失去孩子的苦痛,亦不明白在这深宫之中需受多少煎熬。」
随后,屋外也响起了一道清脆的落锁声,咔嗒,顺带也将我的眼锁上了,眼角甚至流淌出一道浅浅的泪。
赵景煜,娘食言了。
三十五
长春宫门前有侍卫守着,屋里又有侍女监视,我想破脑袋都想不出逃出去的办法,只好软着声音向他们哀求,可无论我如何费尽口舌,他们恍如木头般一字未言,我气不过,直接拔下头上的珠钗,抵在喉间,逼他们放我出去。
侍女见我如此,吓得大叫一声,又不停地劝慰着试图让我冷静。
可我既然做到如此地步,又有何惧,大喊道:「若不放我出去,我立马死在这。」
有人慌了神,急忙让外头的侍卫将皇后找来,我无所谓,皇后多么看重我腹中的孩子,又怎会眼见我死,但把她喊来多少是给自己找麻烦,我心下一急,赶忙阻止道:「你们若敢走一步,便等着进来收尸吧!」
「太子妃,万万不能冲动啊!」
我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那些人估计也被我的话吓到了,左右是不敢再动,我紧接着催促道:「把门打开。」
我明白这么做于他们而言是左右两难,但我又何尝不是逼不得已。良久,我始终未听见门锁的动静,心下一慌,慌忙喊道:「不想我死,就赶紧开门!」
这话一出,门锁终于有了动静,我缓缓移到门边,视线牢牢盯紧屋里的侍女,心里却盘算着怎么安全出去。
可正当我踌躇之时,那扇门被人一把推开,随后一道雍容华贵的身影稳步踏来,她端着皇后的威仪,见到我的行径后,也不心急,反倒嗤笑了一声,「我当你有什么本事,原来也不过是使这种下等的手段。」
我将钗子抵得更深了,刺在皮肤上有些疼,可我不在乎,一些话想都没想就溜出嘴边,「与母后的所作所为相比,我的手段确实拿不上台面。」
皇后却像根本不在意我的讥讽,她自顾自言道:「我原想护着你,可你执意要送死,那我又何必强人所难。」
话至此,皇后顿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抬手屏退屋里的侍从,对我颇为神秘道:「只不过,你死之前我得让你知道些事。」
我未答话,盯着她的脸只觉陌生,皇后变了,短短时间里我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只觉得她身上仅存的温柔在此刻已分崩离析,那双能藏事的眼也展露出从未有过的狠厉与恨意,皇后不再是皇后了,她好似对万事万物都已无谓,又或许,这才是她本性。
「赵子钦回来了!」
一句话,让我瞬间愣在原地,握着珠钗的手甚至有些微微发抖,我明白赵子钦迟早会赶回来,但没想到这么快,诚王逼宫不过一日的时间,他便能赶到,我怀疑他一早就知道会发生这件事,只不过等着诚王造反的时机,回京一举拿下,可这难免会是一场恶战,谁负谁胜都落不得好下场。
皇后将我的神情皆数纳入眼底,趁我发愣,她快步移到我身边,将我脖颈上的珠钗夺走摔在脚边,钗子落到地上直接断成两截,上面镶的珠子也散落在四周,滚至各个角落里。
见我仍在愣神,皇后变得愈发狠厉,沉声道:「可他回来又能怎么样?不过是羊入虎口,不堪一击罢了。」
诚王不会胜的,这是在我得知赵子钦回来后,脑中蹦出的唯一信念。
但听她如此说,我还是害怕了,并非怕赵子钦出事,我信他,他那么聪明要强,怎么会允许自己打败仗,我只是怕眼前人,怕皇后为达目的,不顾一切地豁出命,换来的是白绫一条,毒酒一杯。
我试图劝她,「可母后就没想过倘若诚王败了,自己会落得什么下场?」
皇后不做思量,冷哼一声后,告诉我,「不过就是一个死字,我若怕死,便没有今日这一出了。」
她果真是做了赴死的准备,可我想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我心里藏不住话,思绪也被这场宫变搅得一塌糊涂,想也没想就问了出来。
「母后究竟为何……要这么做?」
皇后一下敛了神色,收回目光,转身往内室走去,我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她走到高高的书架前,从最里边小心翼翼地取下一个细长的锦盒,看得出来她很宝贝这个盒子,即便外壳一尘不染,她拿到手中还是不住地用衣袖轻轻擦拭后,才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的真容。
我走进一看,是幅画。
皇后将画取出,展开后怔怔地看着画中人,不过一眼,她那双凌厉的眼就悄悄落下了泪,留下一道清晰的泪痕。
那画中是位少年郎,大约十三四岁,模样清秀俊逸,手握狼毫,正坐在书案前,或许他本在读书写字,却见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后,抬首笑得极为灿烂,如冬日的暖阳,一点一点暖进心里。
他是长安,我从未谋面过的长安。
「这幅画是他留给我的唯一念想了,我藏了很久,只敢在想他时偷偷摸摸地拿出来。」皇后说到这哽咽了,一手轻轻抚上长安的脸,颤着声继续道,「赵天禄他没有心,长安生前未能受到他的宠爱便罢了,就连遗物,他都要烧得一干二净,你问我为何要做出大逆不道的事,又何不问问赵天禄,他为何要如此对长安,亦为何要如此对我?」
皇后喊出皇帝的名讳时,我惊得心都差点漏跳一拍,直到皇后说完,我才回过神来。
她将画像捧在怀里,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全然失了皇后的体统。
「他若有一日将长安挂念在心里,我也不至于如此决绝,可赵天禄的眼里只有赵子钦,德妃生的孩子就是宝贝,那我的孩子算什么?」皇后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甚至是撕心裂肺地大喊。
我望着她颤动的肩,自己的心也不免一揪,可我还是不敢相信皇后会做出造反之事,也不敢相信她对皇帝的恨竟如此之深。
「皇后娘娘!!」
突然屋外传来一道急切的喊声,与之一起的是惊慌失措的脚步声,我连忙转身,看见一位公公闯了进来,跪在皇后面前,「娘娘,诚王被俘……」
皇后却未理会他,只是抱紧了画像,一面哭又一面笑,那双美目都失了神采。
直至公公接连唤了她几声后,她才稳住情绪,同我说:「德妃死后,我亲手抚养赵子钦,却没想到是养虎为患。」
「当初他害了长安,赵天禄一点责罚都没有,如今我也将会死在他的剑下,你猜赵天禄会如何?」
「他什么都不会做,不会哭不会笑,就像死了个宫人罢了。」皇后的声音渐渐弱下去,后又苦笑一声道,「也许还会想,他心爱的德妃终于瞑目了。」
这话不难听出其中意思,但我还是想亲口听她承认,于是颤声问道:「德妃是母后害死的?」
「她该死。」皇后忽然暴戾,额头青筋暴起,大吼道,「她夺走皇上对我的宠爱,夺走皇上对长安的疼爱,竟还妄想夺走长安的太子之位!我沈明音乃一国之母,而她不过是个妃子,想骑到我的头上,做梦!」
她将真相一句一句摆到我眼前,毫无顾忌,全数倾泻而出,我的双腿打战,险些站不稳,我也终于明白赵子钦对皇后的恨意是源于此,面对弑母之仇,这么些年他到底是怎么捱过来的。
皇后忽然高举起右手,细瘦的手在灯烛下好似染上一层绯红,她喃喃自语道:「她本可以不用死的,只要向我求饶,收起她的傲气,我真的会放过她,可她偏偏不听劝,命都快没了还敢拿长安威胁我,那就怪不得我心狠手辣。」
「为何?」陈年旧事,终有一日要重见光明,而今日,我非得问个一清二楚。
「为何?」皇后像听见笑话般嗤笑一声,随后又低下头看着怀中的画,落了泪,「我们当娘的,哪个不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当年她们母子俩霸占着皇上的宠爱,长安有多羡慕只有我知道,我太心疼了,于是使法子让他装疾来换得皇上的怜爱,后来皇上的确慢慢改变,可长安的心疾装着装着好像就摆脱不掉了,关华琅手里握着这个把柄,想揭发我,我怎么能让她如愿……」
「所以德妃就该死?」我打断她的话,质问她,「母后下毒手时,难道不怕报应吗?」
皇后低低抽噎,再不开口,我想,报应早就来了,生命止于十六的长安俨然是对皇后最大的报应。
深宫中的仇与恨,有多少能理得清道得明,是非曲直,皆在她们的一念之间。
我拖着沉重的身子往后退了几步,皇后却突然抬眸,将我的动作悉数纳入眼底。
她望着我的脸不知过了多久,可我却再不敢看她,别开脸后,忽又听见她开口,也许是冷静下来,她的声音终于软了许多,她说:「你和从前的我可真像啊!单纯天真,没有一点心计,我这双手虽害死不少人,但从未想过害你,因为你太干净了,我不想把你搅进这腌臜中……」
皇后说着撑着身子,缓缓站起,小心翼翼地向我走来,我默不作声地后退,直到身后再无可退之路。
她伸出染着蔻丹的手,在即将触碰到我时停了下来,慢慢收回去,她浑身都在发颤,连声音也是,「母后手脏,还是不碰得好,鸢儿,好好养胎,平平安安将他生下来,亦要平平安安抚养长大,千万别……重蹈我的覆辙。」
说不动容是假,可正当我犹豫着如何回她话时,皇后迅速从宽大的衣袖中拔出一把匕首,直直插入胸膛。
我目睹这一切,彻底被吓坏了,就连身子都没站稳,歪在一边,幸好有桌椅撑着,才没摔到地上。
我张嘴想喊人,却扯不开喉咙,发不出声来,还是跪在地上的公公见此,吓得大叫,尖细的嗓音划破了整座长春宫。
皇后倒前,留下最后一句话。
「我此生罪大恶极,不曾后悔!」
话毕,皇后便咽了气,带着她的长安一同走了。
三十七
皇后死了,宫里很快敲起了丧钟。
在这又沉又闷的声音里,皇帝脚步蹒跚地踏进了长春宫,他微微佝偻身子,看上去沧桑了不少,我见到他什么话也没讲,只是望了他一眼,便退至一边。
皇帝缓缓靠近皇后,却在几步后停了下来,他卸下腰间佩剑,又捏住衣角搓了搓手,那明黄的龙袍上便留下一片血印子,我一瞧见就心惊。
他做完这一切动作后,才继续往前走,可在他看清皇后的死因后,我明显看出他的一双手在微微发颤,或许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沉默了许久后,才嗫嚅道:「她是怕我怪罪,才选择自尽的?」
此时长春宫所有的侍从都已被我赶了出去,皇帝的话很明显是在问我,可这个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
她连死都不怕,怎会怕皇帝的怪罪?她只是再没有脸面面对了,背叛皇家,亏负皇帝,也没有勇气继续面对皇帝的冷眼相待!
「父皇……节哀……」
我张了张嘴,能说出口的,好像只有这么一句。
这下皇帝的背更弯了,他缓缓蹲下身,伸手触碰到皇后胸口上插着的匕首时,浑身一震,想来是看到了那副画像。
「朕以为长安留给你的只有那串佛珠了,没想到你还偷藏了长安的画像,也好……」
皇帝自言自语的每一个字我都听得明白,可本该回答他的人已无法再开口了,我上前一步,告诉他:「那串佛珠,前些日子……断了。」
皇帝猛地抬头,混浊的眼中泛起点点不可置信,好半晌,他才道:「长安走的那年,她日思夜想,活得不成人样,一双眼差点哭瞎了,朕便狠心命人将长安所留之物挪到别处,可谁想当晚走水,所有东西全烧没了,唯有那串佛珠尚存……」
说到这,他声音渐低,全身似乎都被抽走力气,软绵绵地靠在桌边,牵起皇后染血的手,面上涌出一抹痛苦的情愫,他哽咽道:「朕对不起你,这辈子都……对不起你。」
皇帝的每句话每个神情,我都听在耳里看在眼里,在知晓一切的前因后果后,我眼里流不出一滴泪。也许皇后生前从未听皇帝说过一次抱歉,毕竟他在皇帝的位置上坐久了,怎愿意纡尊降贵地说出那三个字。他只敢在她死后千般万般地后悔,我甚至很难分清他此刻说出口是不是只是为了让自己心安理得罢了。
我忽然觉得屋里闷得慌,胸口憋着一股气怎么也透不出来,便悄悄逃了出去。
必须先找到赵景煜,这么久没见到,我真怕他出什么事。
我找来皇后身边的贴身侍女,逼问关他的地点,可她正为皇后之死哭得稀里哗啦,听得我心里直发怵,我一急,破口大骂,她这才跟我说正事,可她抽抽噎噎的,愣是说不清楚。
言语间,我努力拼凑出几个字,城西,南华府。
我立马冲往宫外,可还没走出几步,便被人从身后一把搂住,顿时吓得大叫起来,宫里现在乱得不行,怕不是哪个贼人想借我助他安全脱身,正当我思索该怎么安抚他别乱来,就发觉这人不对。
那只搂着我的手渐渐变得不老实起来,轻轻地抚着我的腰窝,随后又移到小腹上停住。
我气得浑身发抖,抬起脚就要往身后的色鬼踹去,一边大嚷着,「我乃太子妃,你若敢对我不敬,太子定不会让你活着出去!」
结果身后的人反而愈发大胆,整个人都贴了上来,将我环在怀里,脑袋甚至抵到我的肩上,听见我威胁不怕反倒轻笑一声,「皇上来了都没用,难道我抱抱自己的媳妇还有错不错成了?」
这声音如此熟悉,他才说了几个字,我就听出来了。
「赵子钦……」我轻轻喊他。
「嗯。」他将我抱得更紧了,「我回来了。」
我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眼睛一瞬间泛酸,想起他不在时身边发生的种种,一股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特别想告诉他自己经历了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又沉又重的四个字。
「我好想你。」
「我亦是。」
三十八
我与赵子钦一块去接的赵景煜,到南华府时,我着急忙慌地冲进去,可还没走出几步就发现赵子钦人不见了,一回头却看到他顿足在门口,抬头望着府门上的匾额若有所思,我喊了他几声,未得回应,于是无奈地折身回到他身边。
「看什么呢?」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这是一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匾额,但那南华府三个字却不普通,刚柔并济又清秀飘逸,不知是出自谁的手,可现在我只关心赵景煜,生怕再晚一步,那孩子便怨我更深一分。
我一拉他的手催促道:「这字是写得不错,但当务之急是赶紧进去把赵景煜抱出来。」
赵子钦似乎这才回过神,回握住我的手,掌心湿润,大约出了不少汗,他抬起步子走去,一边走一边沉声道:「这是长安的字。」
这回换我顿足了,他见我停下回头继续道:「我九岁时母妃没了,那时候年纪小,长安担心我,便带我到这住了一段时间。」
赵子钦拉着我往府里走去,轻车熟路地穿过各个回廊,一面走一面回忆,「他只比我大一岁,却总当自己是大人,但又能事无巨细地照顾我,尤其是在南华府的日子里,他想尽办法逗我开心,生怕我想不开,可他哪知道,九岁我就想明白了许多事。」
他说到这时,我们恰好走到了一间屋子前,门大敞着,入眼的就是满架子的书,一本挨着一本,就连屋子里都满是书墨的气息,赵子钦松开我的手,径直走到书架前,随手取下一本翻阅起来,我也跟着进屋,先是扫视一圈没见到赵景煜的小身影后,才凑到他跟前,脚都还没站稳,又听见赵子钦道:「这些都是他读过的书,他虽身子不好但胜在勤奋,兵法国论一样不落,我原以为他只是爱读书,可在见到这一面的书墙后,我忽然明白了……」
「他在意皇位,胜过一切。」
赵子钦合上书,递到我的手中,我低头一看是本策论,被翻阅得破旧不堪,可见长安有多刻苦。
「只可惜……」他不受皇帝宠爱,亦没活过十六岁。
我将书塞回书架上,将赵子钦拉出这间屋子,以免他再触景生情。
还没走出多远呢,我远远就看见赵景煜摇着拨浪鼓往我这蹦,小孩子眼睛亮,我还没喊出他名字,就听见赵景煜先喊了出来。
「爹,娘!」声音洪亮得不行。
我眼泪差点就落下来,来时我还在担心他会不会怪我把他丢下了,又怕他觉得我不守承诺,从此不再亲近我,可一切担忧在听到他喊的那一声后全数消失。
我张开怀抱蹲下身,还没蹲稳就被他撞了个满怀,身子不受控地往后一倒,幸好有赵子钦在一边扶着,才没摔到地上。
也许是太过想念了,赵景煜一扑进我的怀里就哇哇大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的话也含糊不清,我仔细听着最后才分辨出他说的什么话。
他说:「娘,怎么现在才来接小煜啊!」
我吸着鼻子,眼睛雾蒙蒙一片,柔声向他道歉:「是娘不对,娘不该把你丢下的,小煜能不能原谅娘这次?往后娘绝不会丢下你的。」
未曾想,赵景煜哭得更凶了,小身子一颤一颤的,简直要把我的心哭碎了,我拍拍他的背,安抚道:「不哭不哭,娘知错了。」
赵景煜这才抽噎着,小脑袋凑近我的耳边,极为可怜地乞求道:「娘,不要丢下小煜!」
我连忙点头,「不会了,绝对不会了。」
「娘要说话算数,不然小煜就不要你了。」他如是说道,又将我抱得更紧了,可我心里却是一惊,害怕的事似乎还是发生了,若是以往与他做了约定,必定要勾手指为证,但这次他却没有再勾起我的手指。
我松开他,试图主动与他约定,在他面前伸出小指,「不跟娘拉钩为证啦?」
赵景煜抹了一把眼泪,看看我又看看我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指与我勾勾手,我承诺他往后不撇下他,也不会把属于他的爱分给别人。
他那张哭得皱成一团的脸终于展开笑颜来,随后又扑进赵子钦的身上,撒着娇说:「爹,要抱抱,娘肚子里有宝宝不能抱小煜。」
赵子钦一把将他搂到肩上,笑道:「小煜真乖,会体谅娘了。」
我缓缓起身,十分乖顺地站在赵子钦身边,实在心虚的得,有孕这事吧,我一直没写信告诉赵子钦,原本打听过他再过一个月就回来了,便想给他一个惊喜,谁知道诚王造反,赵子钦提前回来了,我又被皇后的事惹得心神不安,差点都忘了自己还怀着身孕。
「我有身孕了,这事一直没和你说……」我向他解释,可还没说几句就看见赵子钦笑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我早就知道了。」
「你打哪知道的?」
「全府上下哪个不是我的人,我要想知道点什么,都不用你张嘴。」赵子钦笑道,腾出一只手直接在我额头上弹了一个脑壳蹦,疼得我直叫唤。
「疼!」
「就是让你长记性,往后无论什么遇上事,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我猜他早把我这段时间遭遇的事都摸得一清二楚了,也许是心疼我独自面对一切,怕我受委屈,才如此「警告」我。
我心里是乐滋滋的,但脸上却佯装不乐意地瘪瘪嘴,回道:「知道了。」
赵子钦再次牵起我的手,面上是如沐春风般的笑容,用极其温柔的声音说:「真乖!」
三十九
诚王也死了。
尸首被抬出来时,全身溃烂流脓,面容可怖,听说朝臣上奏欲将他凌迟处死,但皇帝念在兄弟一场,只是赐了他毒酒一杯。
我得知这个消息时,正在喝又黑又苦的保胎药,经过这场变故,我受了惊,太医说得好生休养。
「那他的妻女该如何处置?」我问身旁传消息的侍从,捏着鼻子一口将药灌下肚。
「皇上下令将她们流放,永世不得回京。」侍从接过我递给他的空碗,感慨道,「从前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这往后可怎么过下去……」
过去我与诚王妃交集不多,出了这样的事,我也生不出多少怜悯来,倒是想起了另一个人——李思思。
她为何惨死,到如今都没有个结果,好像整个太子府里的人都把她遗忘了,唯独我仍放不下,现在是该有个真相了。
我让人喊来李侍卫,想让他再回忆回忆当时的情景,我不信没有一点蹊跷之处。
很快,李侍卫来了,而赵子钦也一同回来了。
「听说你想查李思思的案子?」赵子钦倚着我坐下,一手揽住我,轻抚着我微微隆起的肚子闷声道,「她被送进太子府的那一刻起,命就握在了诚王的手上,诚王逼宫是迟早的事,可逼宫需要一个理由,李思思便是他的不二选择,义女惨死太子府这个由头最好不过了。」
我伸手盖着他的手背上,一字一句向他问出心里所有疑惑:「所以是诚王害的?可李思思是死在太子府里,诚王纵然野心再大,这手总伸不到你身边吧?难不成府里有细作?」
话刚落,我明显察觉到他轻抚的动作一顿,也许是被我猜中了,又或许是其他原因,只见他迟迟不肯开口,我有些着急了,正欲催他解释,隔着一幕珠帘的李侍卫却替他开口了。
李侍卫先是扑通一跪,紧接着额头扣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颇有请罪的架势,我还觉得奇怪,他最近也没做什么错事,怎么突然跪倒?忽然间,我心里浮现出一个答案,一个我从未想过的答案。
我瞪大双眼,提着心望向珠帘外影影绰绰的身姿,只听他缓缓道:「回太子妃,李姑娘之死是……在下所为。」
他后面还在同我解释,可根本再没这个必要,因为我彻头彻尾地明白了,太子府没有细作,李思思的死也并非诚王所害,我原以为架着太子府的那把刀会是诚王挥来的,却不想是身边人所为。李侍卫既然敢下手,便断然得人准允,当时赵子钦又不在府上,想来只有一人能有这般权力——皇帝。
忽然,我忆起在明华宫与诚王对峙那日,我向皇帝恳求亲自处理李思思后事时,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我曾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现在想来或许那时皇帝早已算计好,借李思思之死挑起诚王欲念,逼宫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
「这事你也早知道了?」我问他,其实问与不问没什么区别,倘若他不知道,又怎会及时赶到擒获诚王,只是我心里有东西硌着,不说出来实在难受,「她其实不坏,虽说总是假借送吃食接近我,但处了一段时间后,我发现她并未害我,左右不过是旁敲侧击打听你的消息,给诚王做个眼线,后来人突然没了,我心里说不上的难过……」
我嘴笨,心里一乱说起话来总是没头没尾的,可憋得久了就再也忍不住,继续道:「你说,她如果没有遇见诚王,没有卷进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我也不是大圣人,明白皇位之争少不了要踩着尸首上去,宫变那天死了那么多人,他们与李思思又有什么两样?」
「赵子钦,我不想将来我们孩子也会变成如此。」变得残酷无情,变得嗜权如命,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
也许我的担心是多余的,腹中的孩子尚未出世,而赵景煜也才四岁,只要我好好教导他们,争权夺位,绝不能在他们之间重现。
赵子钦大概看出我想明白了一切,蓦地起身,整个人蹲到我面前,头轻轻贴上我的小腹,低语道:「你别怕,只要有我在,绝不让祸事重现,这其中的滋味我尝过一遍,断然不会叫他们再受一遍。」
我伸手搭上他的额间,小心整理着碎发,其实他不说我也信他,但能听见如此承诺,心中的不安顿时烟消云散。
他额前长了些细软的新发,乖乖贴在两鬓,乌如墨般漂亮,可赵子钦微微一动,我便瞧见其中隐隐约约的一丝白,小心拨开乌发,赫然拉起那根与他年纪不符的银发,再用力一拽,赵子钦微怔,却什么也没问,缓缓阖上眼,似乎累了。
我悄悄将白发缠在手指上,后又抬起手于烛光下仔细看着那根白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成亲前,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赵子钦忽然浑身绷紧,却不言一发,良久过后,他才用耳朵轻轻摩挲着我的肚子,笑道:「他动了。」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笑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不敢抬眼看我,但这更印证了我的话,我与赵子钦的初识绝不是在成亲当日,可我偏偏想不起从前在哪见过。
或许我该继续追问下去,但一瞧见他乐呵呵的模样,还是没问下去,而是傻乎乎地顺着他的话转了话题,「谁?谁动了?」
他立马将我的手往肚子上贴,整个人乐得不行,「我儿子!」
「……」
我觉得他误会了,怀了孕的我特别容易饿,他以为的胎动估计是我肚子饿了的缘故,但我也没打算拆穿,也不忍心看到孩子他爹失落,于是陪他干笑,「你儿子还挺好动。」
四十
皇后的丧事是偷偷办的。
因为罪后之身,不宜大操大办,原本连这场仪式都不该有,是皇帝悄悄召我进宫,特地嘱咐我操办她的后事。
他说:「她虽做了错事,但归根结底错源于朕,她跟了朕这么些年,没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朕不想她连死都没个归处。」
皇帝说的这些话,我觉得实在没什么必要,但还是答应了他,这绝不是在帮皇帝忏悔,仅仅是因为皇后曾经对我还不错,又或许同为女人,有时候真的能感同身受,在知晓一切缘由后,我有那么一刻真真切切地心疼她。
我回府和赵子钦说了这件事,其实在回府路上我犹豫了很久,毕竟他生母德妃被皇后害死,若让他去给皇后吊唁,岂不是往他的心上捅一刀。
后来同他讲时,我愣是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讲明白,但赵子钦很快就理会了我话里的意思,我原以为他会生气,可赵子钦脸上平平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就当我想着要不向皇帝回绝这份差事时,他缓缓道:「我也叫过她一声母后,给她送终就当是让长安安心了。」
他与长安之间的情谊有多深,我原先并不明白,但我知道他与皇后之所以能平淡相处这么多年,全是为了长安,或许在他心里,始终是有愧于长安的。
我把丧事办在南华府,她那么爱长安,南华府算是她最好的归处了。
灵堂极为简单,一副棺木,再加两三个人,除了她生前的贴身侍女和公公外,就是我了。
赵子钦没来,我也没想过让他来,为皇后悼念这事由我来就够了。
由于害怕被公众知道,一切都办得小心翼翼,好在万事都顺利,为皇后做完所有事后,南华府的大门就此落锁,一把厚重的铜锁挂在朱门上,咔嗒一声便把所有过往都锁在这冷冷清秋里。
我直接回了太子府,这些日子被宫里的事烦得心乱,便想着早些回去与他安安心心吃顿好的,可脚刚踏进屋里,身子便被人从侧边打横抱起,把我吓得直叫唤,可想也不用想,我就知道是谁。
「赵子钦你干什么!!」
「多久没抱过你了,让我抱抱。」
「……」
「嗯,重了。」
我大手一挥直接拍上他的脑袋,「老娘怀着呢,两个人的分量能不重吗?」
赵子钦听得直乐,嘴都合不上,走到床边将我小心放下来,双手撑在我的两侧,整个人缓缓凑近,一双眼弯得不成样子,直勾勾盯着我,笑道:「还不够重,我还得加把劲,把你娘俩养得白白胖胖才好。」
我摸摸小腹,扁起嘴不满道:「合着是看在孩子的分上,才这么伺候我。」
「怎么还吃起孩子的醋?」他腾出一只手捏捏我的肉脸,无奈笑道,「无论有没有孩子,我都把你放在心尖上,这辈子是,下辈子也是。」
赵子钦说完,大概觉得光说还不够,紧接着那张俊脸压下来,唇贴着唇,直接将我亲懵了。
唇舌交缠,呼吸很快就变得又粗又沉,我险些快喘不过气来,直接伸手推他,他倒是亲得忘我,任凭我怎么推都不起来,直到我拿拳头揍他,他才老实起来,躺到我身边,一手抚上我的小腹,喘气道:「你说当初洞房花烛夜我若没醉晕过去,咱俩的孩子早就能说能跑了。」
我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事,又回想起那天的场景,他喝得醉醺醺,进屋抱着我直喊媳妇,还说了些不着调的话,可没说几句就昏睡过去,现在想想实在有趣,于是我笑话他,「别人是和媳妇洞房,你呢,是和酒洞的房。」
赵子钦一听也来劲了,「你可不知道你爹有多不放心我,他生怕你嫁过来会受委屈,拉着我嘱咐了好多话,那酒当然也少不了。」
他一提起我爹我就想我爹了,不和他贫嘴,侧过身认认真真地问他:「边疆的战事如何了?我爹什么时候能回来?」
赵子钦摸摸我的脑袋,安抚我,「快了,不出一个月就能回城。」
我这才放下心,可看着他瘦了一圈的脸,又想到他在外面受了不少苦,心里不免有些心疼他,我正打算改改自己的脾气,对他温柔些,结果赵子钦一句话又把我惹得满面通红,甚至羞得想找地遁进去。
「再给我亲亲,太医说不能行房事,那我过过嘴瘾总行吧!」
我下意识地一巴掌过去,最后却还是乖乖给他亲了,由着他去,就当是他憋坏了发泄一下,毕竟如狼似虎的,也不单是他一个。
四十一
老皇帝的身子越来越差,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人就走不动路了,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眼睛半睁半闭着,嘴里还不停地说着胡话。
我挺着大肚子没法照顾皇帝,只是偶尔进宫陪陪他,同他说说话解解闷。
这几天皇帝越来越糊涂了,昨日把我认成皇后,今日又把我认成德妃,我告诉他我是宋鸢,他的儿媳,起初他还愣住,仔细端详了我好一会儿才认出我是谁,可现在无论我怎么解释,他都不相信,认定了我是德妃。
我觉得得叫太医来一趟,瞧这情况并不太乐观,往后还剩多少时日,总得说个清楚。
「朕瞧你这肚子,估计是个大胖小子。」皇帝那双浑浊的眼直盯着我的肚子,面上的淡淡笑意一直未减,「儿子好,长安往后读书习武也有个伴。」
我反问他:「万一是个女儿呢?」
皇帝咯咯笑了起来,「女儿也好,长得像你就行,可不能像我这副糟样子。」
我明白他这是又把我当成德妃了,一想到皇后和长安的旧事,我耐不住性子,「那父皇可不能偏心,两个儿子一样对待才好。」
却没料到,我这一句顿时让皇帝混沌的神志清醒过来,他颤巍巍地指着我,惊愕道:「德妃呢?朕方才还和她说话,怎么一下就不见了?」
我缓缓起身,将他的手塞进被子里,仔细掖好四角,小声安抚他,「父皇,这里一直都是我,您刚刚说梦话,定是在梦里见到她了。」
皇帝却不信,扯着嗓子非要召见德妃,我几番安抚无果,正不知该怎么办时,赵子钦来了,身后还跟了好几个太医,各个均提着药箱鱼贯而入。
「父皇嚷着要见德妃,我如何劝都听不进去。」我回望皇帝一眼,看到他不再大喊大叫,而是张着嘴又轻又缓的念出德妃的名字,终于缓了口气。
赵子钦牵着我走到一旁,将我安置在软椅上,后又示意太医们上前诊脉,眼看着太医纷纷围在床前,他这才对我缓缓道:「父皇时日无多了……」
我也看得出来,老皇帝是扛不住多少日子了,虽说人固有一死,但到这种时刻,为儿为女的心里终归不好受,即便赵子钦面上看起来淡定非常,但我知道,他心里早已忧心不行。
他刚从外面踏进来,一身的寒气,连带着五指都发冷,我什么话也没说,握紧他的手,牢牢不放。
太医很快就出来了,将商讨后的方子递到赵子钦手里过目后,悉数跪倒在地,我惊愕一番,却也能料到是什么样的结果了。
太医说老皇帝的身子已是油尽灯枯,赵子钦手中的方子虽是吊命的汤药,但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换而言之,就是我们得准备后事了。
我再也坐不住,回到老皇帝身边,此时他的声音已低得不能再低,我必须凑到他嘴巴才能听清他在嗫嚅什么。
他说:「长安啊……」
皇帝就这么一遍遍地重复,赵子钦坐到身边来,握起皇帝粗粝的手,也一遍遍地喊他父皇。
很快宫里所有嫔妃都赶了过来,全数涌进明华宫内,纷纷跪倒在地,珠钗坠饰撞击在一起发出极为清脆的声音,可紧随而至的就是一阵哭咽,以往唱曲时婉转动听的嗓子,如今哭起来骇人得很,把我的心搅得乱七八糟。
我起身想将她们赶出去,却被赵子钦一把拦住,他颀长的身子挡在我身前,望了皇帝一眼后对我道:「你陪陪父皇。」
赵子钦丢下这句话转身便走,顺带将内室的门带上,那糟心的哭声顿时轻了许多,我才松了一口气,却见皇帝忽然手舞足蹈起来,似乎看见了什么害怕的东西,直喊道:「朕错了,你别留朕一个人……」
我被吓坏了,来不及思索他说的是谁,只顾着安抚他,连忙拍拍他的胸口,让他顺顺气,「父皇!」
他再次清醒了一些,木讷地看着我,涣散的双目蒙上一层水汽,轻轻呜咽着对我说:「她不肯原谅朕啊!」
我大约是明白了,方才估计是看到皇后了,我想告诉他,皇后不会原谅你的,但面对即将离世的老人我说不出口,只是轻轻抚顺他的气,再把侍从端来的药汤一点点喂进他的口中。
待皇帝沉沉睡去时,夜已沉,我走出明华宫,寒意直面扑来,身子禁不住战栗起来。赵子钦蹲坐在宫门前,抬头望着天上蒙蒙亮的月,我与他坐在一起,头靠在他肩上,疲乏的身子顿时舒缓了许多。
我问他:「想什么呢?」
「想我娘了。」
我虽未能见过德妃,但也曾在赵子钦的书房里见过她的画像,螓首蛾眉,温婉端庄,「她一定是个特别温柔的女子吧!」
赵子钦噤声,垂首看着地上淡淡的月影,良久才道:「她的温柔从来都给了父皇,留给我的只剩严厉苛责,打从我出生起,她便盼着我坐上太子之位,读书习武样样都得让她满意,否则便要挨手板子,有次我和长安玩疯了,躲在一处假山里不肯回去,后来她提着灯找来时,脸色沉如青石,我还未反应过来,她就当着长安的面用灯柄直接抽到我身上,一面哭一面打,直到长安扑到我身上,她才停下来。」
我安安静静听他说,身子靠他更近了。
「那时候年纪小,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也想过她为什么不能像皇后对长安那样,温声细语地对我,后来等我想明白了,她却走了,把爱恨全都带走,独留我一个人在这皇宫里……」
「我娘和长安都走了,我怕父皇也……」他说到这顿住,我听得出来,他是哽咽得说不出话了。
我直起身子,站到他面前,微微俯下身捧起他的脸,一字一句道:「你有我,还有未出世的孩子,还有赵景煜,爱你的人还在,也永不消失。」
宫门边立着两盏宫灯,昏黄的光映在他的脸上,我看见他微微蹙眉,朦胧的眼流出两行清泪,顿时鼻尖一阵酸涩,吃力地倾身拥住他,唇齿贴在他耳畔边,一切都至诚至意,「赵子钦,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他的脊背顿时发颤,闷声呜咽着,可很快他便恢复如常,大概也是怕我弯腰累着,立马起身牵着我回到明华宫。
踏进去前,他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我,被泪浸润过的眼泛着光,勾住我的心,他说:「这辈子,我有你真是何其有幸。」
四十二
正月初六,皇帝驾崩了。
新年伊始,丧钟再次敲响,沉闷的钟声将所有悲恸全数敲了出来。
先皇的妃嫔整日以泪洗面,原因不为别的,照礼制,有些妃嫔将直接送进庙里终老一生,有些则为先皇守陵一辈子,她们其中一部分人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去处,先皇走后没多久便一个接一个地自尽。
我已然是皇后,后宫之事霎时间全数交至我手中,谁知一接手就遇上这些事,丧的丧走的走,我心里实在没法舒坦,好在赵子钦体谅我,将我的活全揽了过去。新帝手头的事本就又多又杂,他都自顾不暇了还要处理后宫之事,我心疼他,却又帮不上什么忙,左想右想,只能怪自己没用。
这段日子肚子大得已经走不了多少路了,宫里的嬷嬷告诉我还是得多走动,这样生孩子的时候才不会受太多苦,听她如此说我也不敢犯懒,于是日日都走去赵子钦那,陪他说说话或者给他翻翻折子。
他一做起事来认真得很,有时候甚至能把我忘了,今日也是如此。
我见他全神贯注,不忍心打搅他,便打算自己悄悄溜出去,四处溜达溜达。
可我一脚刚踏出,赵子钦的声音就在背后响起。
「去哪呢?」
我回身,笑着回他,「我四处走走,这里闷得慌。」
「我陪你。」赵子钦搁笔,站起身扭扭脖子,「这些奏折我也批累了,咱们一块散散心。」
我是很乐意的,有人陪着还不好吗?何况这个人还是赵子钦,于是乐呵呵地凑到他身边,刚想牵住他的手,他倒快,一伸手直接搂住我粗壮的腰肢,动作极其轻柔,生怕把我弄疼了。
「搂紧些。」我佯装不满地用手肘捅了他腰腹一下,低声嘟囔道,「嬷嬷说了,越到紧要时候越要小心。」
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娇气了,身子虽然笨重,但行动尚且自如,只是临近生产,心里害怕了,什么血崩难产之类的字眼最近老出现在脑子里,怎么甩都甩不掉,浑身喘不过气来,又不敢将这些话告诉赵子钦,平白给他添忧。
于是只好换种方式来得我所需要的慰藉,比如这种明里暗里的撒娇。
赵子钦特别听话,将我搂紧了,满眼笑意,温声道:「是,小心些好。」
「你觉得是儿子还是女儿?」他突然问了我一句。
赵子钦一直以来都称我肚子里的是儿子,今日却突然这么问我,把我给问懵了,后来我想了想,都说酸儿辣女,自打怀孕起我就爱吃辣,除了点心茶水,其余的吃食都得放些辣子才觉得香,于是说:「女儿吧!」
他笑了,望着我点点头说:「女儿好。」
我问他好在哪,他说:「女儿贴心,亦不会争抢……」他说到这顿住,低下头目光落在我的肚子上,继续道,「凡是你我的孩子,无论男女都好。」
我一手搭上他置于我腰间的手,又歪着脑袋看他,打趣他道:「那和我比谁好?」
赵子钦被我逗得笑出声,一个指头戳到我的额头上,无奈道:「你这当娘的还要和孩子比?」
「我就问问。」
「你好,你最好,你天下第一好。」
「真敷衍。」
「我天天伺候你睡觉,还对你不够好?」
「那才哪到哪呢!」
御园里的花开了,粉白的桃花占了大片景色,赵子钦说今年花开得格外早,大概是为了迎接肚子里的孩子出世。
他说着就要去折一朵下来,幸好被我制止了,「既是如此,别坏了它的好意。」
花的美色是护住了,哪想我们二人的静谧时光却被人破坏了。
「娘!娘!」
一道稚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一听便觉不好,与赵子钦深深对视一眼,随后听见他沉沉叹了口气,「来得真不是时候。」
我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也附和道:「防不胜防。」
结果刚转身,圆滚滚的赵景煜就抱上了我的大腿,也不知怎么他特别高兴,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娘,我在爹的书房里发现一样东西!」
「哦,什么东西呀?」
我以为小家伙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玩意,结果等他高举起手来,我定睛一看,不过是条陈旧的红色头巾,这巾子很常见,无论男女手里或许都会有一条,也不知他高兴些什么。
谁知下一秒,那块头巾竟被赵子钦一把抢了去,我正觉奇怪,刚想转头说他几句,嚯,有趣的一幕发生了。
赵子钦满脸涨红,眼神飘忽,根本不敢看我,不用想都知道,这头巾有问题。
我先不盘问赵子钦,而是将赵景煜发现这头巾的来龙去脉梳理一遍后,才揪着赵子钦的耳朵往回走。
「东西藏得很好啊,听小煜说藏在书柜后的暗格里,这么宝贝,是哪位姑娘的信物啊?」从他夺走头巾那一刻起,直觉就告诉我一定和女人有关系。
赵子钦还不打算交代,说话支支吾吾的,我瞧着气上心头,声音都准备拔高了,突然转念一想,这事吧还是得换种方式来,于是我扶着腰晃着步子往躺椅走去,悠悠说道:「你别怕,我也不是生气,年轻气盛的时候谁没个心上人呢?我只是觉得,夫妻之间不该有所隐瞒,我们又不是孩子,这种事大大方方讲出来就是。」
他死死攥着那条头巾,我就死死盯着,简直要盯出个洞来了,但面上还是装作风轻云淡,并且好奇道:「到底是哪位姑娘啊?能让皇上挂念这么多年?」
赵子钦搬来张椅子在我跟前坐下,身子前倾,整个人都要贴到我面前了,忽然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挂念了六年,本来想一直藏着不让你知道的,但看到你吃醋,心里有点点爽快,今日便告诉你。」
他说完拉过我的手,将长长的布条缓缓缠在我的手腕上,极为小心,极为认真,期间还不时抬头看了我一眼,眼里没有一丝一毫对我的愧疚。
我气不过,不想再理会他,就连这个醋也不想再吃了,直接收回手,却不料被他钳制住,他拽得十分紧,看我的眼神忽然变得无奈,微微皱眉道:「还没想起来?」
「什么意思?」我迷惑了。
赵子钦见我一脸认真,欲言又止,随后叹了口气道:「六年前,你装成士卒混进兵营的事,不记得了?」
六年前,闹兵营,这六个字唤醒了我沉寂许久的记忆。
那年我才十四,正是疯玩的年纪,不爱琴棋不爱书画,但碍于我爹宋将军的逼压,不得不每日听着无聊透顶的诗词歌赋。
终于在一日,我躲开将军府上的一众眼线,逃课了。
然后出于反叛的心态,我溜进兵营,打算给宋将军一个天大的惊喜。于是我卸下头饰,换上兵服,将头发高高挽起,偷摸混进训练中,但由于在一众彪形大汉中体型极为娇小,且训练浑水摸鱼,很快我就被发现了。结果人还没站定,就被为首的教头揪了出来,他二话不说让人将我押送到我爹那去。
只不过走到一半我就跑了,因为我听到他们说我爹这两日心情不好,脾气大得很。我爹发起脾气来是什么模样,我清楚得很,能躲则躲,能滚则滚,于是我当机立断,走乃上计。
我越跑越快,奈何押送我的小兵是个犟死理的,极其负责任,见我跑了,非要把我抓回来不可,被逼无奈下,我只能拼了命地跑,结果一不留神身子直冲冲撞到一人,也是这时束发的头巾散开落在了地上,我着急忙慌的,也未曾注意是谁,道了声歉后抬脚继续跑,同时不忘对着那追我的小兵喊:「你别追了!我快跑断腿了!」
可待我回头,只见那小兵早已被人拦下,我这才放缓步子喘了口气,也不知那位兄台是何人,竟如此仗义,那我再慌不择路也得冲他道声谢,谁料刚停下步子,便看见他弯腰捡起我的头巾,复又转头望了我一眼。
他逆着光,身后是大片红霞,金色余晖将他笼罩其中,远远瞧着,虽看不太清楚模样,但我却看到他弯腰捡起头巾,继而将它缓缓缠绕在自己的腕上,那动作又轻又柔,缠完了还不忘与我招手,像是提醒我东西掉了。
「宋鸢!你给我站住!」
突然,一道浑厚且带着丝怒意的声音于背后响起。
这声音不用想都知道是谁,肯定是那教头跑去给我爹通风报信了。
我连头都不敢转,抬脚准备往原路跑,结果脚还没踏出去,衣领便被我爹拎了起来。
顿时,我预感不料,虽身处危险之中,但也怕那人会因我而受到责问,脑光一灵,扯起嗓子对他喊道:「快跑啊!」
那人身影忽然一怔,片刻都未曾动作,我以为他是听不懂话,刚想再喊一次,下一秒,我爹便粗鲁地堵住我的嘴,估计觉得我给他丢脸了,还冲那人客客气气地道一声:「小女不懂事让您见笑了。」
接下来,我直接被我爹领进他的营房中,然后一记扫腿我便堪堪跪在地上,极为乖巧地听他责骂,那唾沫都快喷我脸上了。
其实我根本没听进去,脑子里正为下次入兵营做打算,可才萌生这个念头,我爹便狠狠将它掐断了。
「明日起,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家中,不许踏出家门一步!」
好家伙,我的好日子在那天便算到头了。
当年事回忆到此,我看着赵子钦瞪圆了眼,不可置信地问道:「那个人就是你?」
赵子钦耸耸肩,似乎对我的反应一点也不意外,又道:「那时我正跟着宋将军学排兵点将,恰好那日我刚从营帐里出来,谁知就撞见一个慌慌张张的小兵,唇红齿白,还散了一头青丝。」
他忽然靠近我,鼻子贴鼻子,眼睛对眼睛,我忽然油生一种错觉,赵子钦娶我或许不单是为了权,更是为了,我这个人。
想到这,我的脸攸地涨红,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没想到你心计这般深,那时我才几岁,你就打上我的主意了?」
他笑了,澄澈的双眼好像冒出星星似的亮起来,动情地说:「是,我可是图谋已久的。」
四十三
我越来越缠着他,恨不得整日都待在他宫里。
不为别的,就想问问他当初怎么就一眼动心的,面对这种话题,我想没有谁不好奇的,奈何他的嘴像是被糨糊黏住了,死活都撬不开。
我急了,跟他耍起小脾气,可他不吃这一套,还说:「动心就动心了,哪那么多为什么!」
说了这句还不够,都不等我回嘴,急忙又道:「我还想问问你,当年军营初见的事,你居然一点都不记得?」
「……」
话题怎么一下转我身上来了,不过我还真反驳不了,记性不好是我最大的毛病,尤其是打有孕起,记性就更比不得从前了,明明前一刻还在说的事转头就忘,就像现在我又忘了差人把柳家小女儿柳舒兰接进宫里。赵景煜和我求了好几次,天天在我耳边念叨,说自己如何如何想她,毫不掩饰地向我诉说他的相思苦,在他几番软磨硬泡下,我同意了,但接连两天都把这事给忘了,今天要是再不接进来,他准得跟我大闹一场。
我也不跟赵子钦耍嘴皮子了,趁他不注意溜到边上,悄声让侍女去接柳舒兰。这事是万万不能让赵子钦听到的,若被他知道,赵景煜少不了又得挨一顿骂。
可这人吧,有时越掩饰反而越明显,我偷偷摸摸的样子早被他瞧见了,他也不着急问,等侍女离开后才悠悠开口:「背着我做什么了?」
我反应慢,被他这么一问,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什么来。
赵子钦目光向我一瞥,视线从上而下扫视个遍,搁下笔,转头就对身边的侍卫吩咐道:「把那臭小子给我抓过来。」
「唉,」我一听不对,赶紧迈着八字步挡到侍卫面前,「干什么?你别想找小煜的麻烦。」
赵子钦也不忙活了,身子往后一靠,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望着我,「每回你背着我做事哪次不是为了那小子?你若不说,我便亲自去将他逮来,一五一十问个清楚。」
他以为凭几句话就能唬住我,可我也不是吃素的,直接让人搬来椅子就坐在殿中央,抬起头用下巴对着赵子钦说:「你也不用吓唬我,我们之间的事还没说清楚,你就别想找小煜的麻烦!」
赵子钦冷了脸,鼻子重重一哼,「你就宠吧!早晚给你宠坏了!」
说罢,也不再管我,又埋头批起奏折,那侍卫见我们二人吵了起来,左右不是,站在原地摸着脑袋,问:「那微臣是去还是不去?」
这种时候我和赵子钦就有莫名的默契,异口同声道:「滚蛋!」
「……」
侍卫立马提着刀连滚带爬地跑了。
殿里瞬间安静下来,我左想右想觉得不对,挪着椅子坐到他身边,手伸到他的腰窝处,轻轻一戳,他怕痒,尤其是这个地方。
果然我这么一碰,他身子一扭,摁住我的手,严肃道:「别闹!」
我歪着头问他:「我问你,你既然早就算计上我了,那你怎么不说啊?害我之前误以为你有断袖之癖。」
他对算计一词很不满,微微皱眉,反驳道:「什么叫算计,我告诉你,就算没有那几次见面,你迟早也得嫁给我。」
我顺嘴追问:「你怎么这么肯定?万一我爹将我许给别家公子了呢?」
「宋将军膝下就你这么一个女儿,若想保住宋家往后的荣耀,你就必须嫁给太子。」赵子钦停住,满脸认真,又说,「咱俩是注定要在一起的,老天爷想分都分不开。」
我记得赵子钦醉酒那次曾问过我,信缘分吗?当时他的答案是肯定的,现在看来,与其说信不信缘,倒不如说信不信彼此。
因为我始终觉得缘分是老天给的,但能不能守住还是得看彼此,毕竟这世上不缺痴情人,缺的是守情人。
四十四
阳春三月,我临盆了。
那日上午我正在御花园中闲逛,明明前一秒还与侍从们说笑,下一秒肚子就开始疼了,一阵又一阵,顿时吓得我胡乱叫喊起来。
跟在身后的侍从比我还慌乱,像只无头苍蝇乱窜,我只能忍着疼,让人把稳婆叫来,又派人去通知赵子钦,一顿折腾后才回到宫里。
赵子钦早朝都没上完,直接撇下群臣往我这奔来,我疼得头昏脑涨,一边流眼泪一边喊赵子钦,心里还怨他怎么还不来,直到一只温热的掌心贴上我的脸颊,我才闭了嘴,朦胧间,我看见赵子钦一脸忧心地望着我,他轻轻拭去我的泪,又柔声安抚我,「我在这呢。」
我疼地说不出话,眼泪止不住地往外蹦,赵子钦紧紧握住我的手,视线与我相对,我看得出他眼里的心疼,于是用力扯出一抹笑,虽然我知道一定不会好看,但就是想他安心些,「我只要看见你就不怕了。」
就这么一句话,声音却虚得听不见,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听见了,浑身的感知都被疼痛倾覆,只知道哭喊,似乎这样能减轻生产的苦痛。
稳婆不断喊我使劲,可到后面我真的没劲了,身下的被褥湿了大片,眼前一阵发黑,差点晕厥过去,赵子钦一直守在我身边,他怕我就这么睡过去,连连喊我的名字,我很想睁眼看他,但眼皮如千金沉,怎么也撑不开。
「生了!生了!」
稳婆的一句话,立马将我逐渐混沌的意识拉了回来,我费力地撑开眼皮,看见的一切都是模糊的,但我能听见一声声如浪潮般的啼哭,这哭声仿佛对我施了法,让原本流失的力气全数回了来。
赵子钦蹲在我床边,攥着我的手紧紧不放,呆愣愣地望着我,良久都未曾开口。我费劲了大劲推了推他,轻声道:「发什么愣呢?看看孩子。」
谁知他仍旧一言不发,就连身子也未挪动一分,我想他大概高兴坏了,毕竟头一回真正当爹,一时间哪能反应过来。
稳婆用袄子将孩子裹好,小心翼翼地放到我身边,满面喜色,她说:「娘娘,是位皇子。」
听见稳婆说的话,我第一反应竟是那句酸儿辣女的话往后不能信,瞧,我爱吃辣子,最后却是生了个男孩,那话不可信。
我又一次打趣他,说:「这儿子怕是没有女儿贴心呢!」
赵子钦却安安静静的,什么反应也没有,就连我的玩笑话都没给半点回应,我见此心里有些不快了,也不想搭理他,视线一转便落在襁褓中的孩子上,也不知刚出生的孩子是不是都长一样,反正他长得真的不太好看,一张小脸皱巴巴,眼睛紧闭,哭得特别来劲。
我想摸摸他的小脸,可动了几下才发觉手还被赵子钦牢牢握着,我这才觉得奇怪,目光投向他,当视线在他脸上逐渐清明时,我心里顿时一紧,话全都堵在喉咙里,说不出也咽不下。
赵子钦一双眼红得不像样,就连那挺翘的鼻尖都泛着圈圈红晕,这副模样俨然是哭过的,我生产时哪注意得到他,现在看到,只觉得自己这辈子能遇上他,实在是三生有幸。
赵子钦这时终于开口,声音又低又哑,他说:「都说女人生孩子就是过了一遍鬼门关,我如今才知道这是受了多大的罪,鸢儿,往后我绝不再让你受如此苦痛。」
至此,我终于明白,只要嫁对了人,爱与不爱那都是后话。
我伸手想摸摸他的脸,可刚生产完,实在没多余的力气抬手,他见状连忙凑上前,额头贴着我汗涔涔的脸。
明明是我生孩子,怎么到头来还得我来哄他,我试图让他轻快些,笑道:「你可是皇上,哭哭啼啼的叫人笑话。」
谁知我这么一说,他又开始掉眼泪,胸膛微微起伏着,对着我的耳朵轻轻说:「她们刚才问我,要是你……保皇子还是保你……我好怕,就连打仗都没这么怕过……」
他说得断断续续,磕磕绊绊,但我还是一字一句听明白了。
我告诉他:「你说过的,咱俩的缘分,是老天爷都分不开的。」
赵子钦闷声不语,可不过片刻,便哭出声来。
明明这么感人的画面,我却还在为他的颜面着想,他这么哭鼻子若是被人瞧见,明早指不定会传成什么样。
幸好,当我抬眼望向外面时,才发现此时殿中除我二人外,再无他人。
我吊着的一颗心终于彻底放下来,稍稍偏头,与他贴得更紧了些,而后用尽我一生最温柔的语气告诉他:「赵子钦,我爱你。」
他闻言,浑身一震,良久后,微微起身,那红肿的双眼尽显深情,如凝视珍宝般望着我,还说着世间最动情的话。
赵子钦说:「宋鸢,我亦爱你。」
□ 紅尾戍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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