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我被有名的采花大盗掳走了。
夜里,我被有名的采花大盗掳走了。
京城翻了天,悬金万两。
而此时的我摘了面纱,躺在塌上,翘着二郎腿,饮了杯小酒。
「人家就是你的人了。」
采花大盗歪头一吐,「妈的,太丑了。」
1
我是个丑女。
丑到什么地步,府里的二狗看我都绕路走。
但这事仅限少数人知晓,府外人提及丞相府嫡女,都是一等一的京城美人。
曾来提亲的豪门贵子踏破门槛,但有过一两次的「揭面」,瞧之变色。
我爹深受打击。
再不愿接受来提亲的人。
消息封锁的紧实,京城未能流露出半分。
事后我仔细想了想,我爹这悬金,可能是给采花大盗的。
他很欣赏。
2
采花大盗虽然风流了点,但这模样,却比京城公子哥都要俊俏几分。
一双桃花眼,风情万种。
只是看我的目光带了一丝嫌弃,他再三确认没掳错人后,起身就收拾。
我大惊失色,「夫君,这是做什么?」
采花大盗面不改色,「送你回府。」
3
荒唐!
哪有被掳走不到一日就归府的美人。
还是堂堂京城第一美人。
我扯着他的袖子,不甘问道,「夫君,我真就这般丑陋吗?」
采花大盗不动声色抽回衣袖,脱了丢在一旁,抬眼反问,「丑不丑,你心里没点数?」
4
他是下定决心送我归府,没有转换余地。
收拾完就站在塌沿,居高临下望我。
居然碰都不想碰一下。
我略微郁闷,瘫在床榻上当死鱼。
「起身,走了。」
我翻了个面,持续装死。
僵持片刻,采花大盗没了耐心。
我偷瞄了一眼,正巧对上他的目光,杀意腾腾。
看来他也是遇上事业的重大创伤了,采花采花,历经千辛万苦,采了坨牛粪。
见我不动,他开始磨刀。
哼哧哼哧的,生气的模样还有些讨人喜欢。
但很快我笑不出来了,他对这烛光欣赏了番刀刃,抬眼看我。
这刀是为我磨的。
我惊恐,「夫君!这是做什么!」
5
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下了塌。
他收了刀。
我跟在他身后不甘不愿准备回府,走了两步,他忽的顿住脚步,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事,转身看过来。
「面纱戴上。」
「……」
我真的气愤了!
6
看得出来,采花大盗对我十分的嫌弃。
甚至不愿同我并行,始终保持三尺距离,我疾步赶上,他又极快甩开。
逼得急了,还用轻功飞出一段。
黑夜漫漫,这路像走不完,我动着酸涩的脚腕,终于走不动了。
默不作声站在原地,仰头望了望天。
身后没了动静,采花大盗十分敏锐,转身看来。
我对上他的目光,张开手臂,有气无力道,「不然你抱我吧。」
采花大盗脚下一踉跄,难以置信的缩了缩瞳孔。
「……」
显然这让采花大盗十分抗拒,但我是真走不动了,四下风声起,两人僵持不下。
我试探着问道,「不然,改日再回?」
折腾一夜,困意升起,我打了个哈欠。
但采花大盗不乐意,秉持着十分良好的功德心,他是下定主意要将我送回府内。
沉思半响,他开口道,「丞相嫡女,应有保身信物之类吧?」
我愣了一秒,懂了。
这家伙想让我放出信号,引府内人来接。
很棒的法子,但我没有。
他极为困惑,「怎会没有?」
我诚实摊手略微羞涩,「阿爹从未设想此事,来丞相府掳人,夫君,你是第一个。」
首先,能闯进丞相府内全身而退之人,世间屈指可数。
再退一步,便是采花大盗能入府,看到我睡颜那一刻,贼心也能含泪吞下去。
好巧不巧,这家伙来掳人时,我正巧没卸面纱。
哪有这般巧的事,这不是上天安排的姻缘是什么?
采花大盗一锤手,神色沉了。
7
夜里四下风声起,我抬头再次望了望天,不死心靠过去,张开双臂,「夫君,雨快下了。」
采花大盗撇了一眼,星空万里,显然是不信的。
他抱臂靠树,淡淡道,「累了,歇上一歇,今日你是务必要归府的。」
江湖赫赫有名的采花大盗做到这份上,也是令人叹为观止。
而我大概是史上第一位被采花大盗强制送回府人了,一时间心情微微复杂。
稍愣片刻,没等赶路,滴答滴答雨声便响起。
我早有准备,将提前折好的叶子挡在头顶,叶子宽大,用来遮雨再合适不过。
采花大盗神色怪异盯着这突然起来的雨,我顺手折了只给他。
「一会还有暴雨的。」
花糊满脸疑惑和不解。
一盏茶后,破庙外下起了瓢泼大雨。
采花大盗立在门口,垂眼盯着门外被雨水捶打作响的叶子,沉默了。
8
天公作美,回不去了。
我窃喜,盯着大盗融在夜里的侧脸,微微咽了咽口水。
不是我色心起,而是这大盗实在俊美。
哪有生成这模样的大盗啊。
大盗感受到我的目光,歪头瞧来,电闪雷鸣瞬间,一张面容看得彻底。
我默不作声往他方向靠了靠,采花大盗如临大敌,「站住!」
「雷鸣,心怕。」
大盗一张俊脸千变万化,从嗓子挤出一句安慰,「不准怕。」
「夫君!」
「住嘴!」
9
雨停天色也亮了,采花大盗最终将我带了回去。
这次换了一处居所,是座宅子。
大盗的老巢倒是不少,意外清雅别致。
走廊尽头,他推开门,正经道,「日落后送你归府。」
这是一个采花大盗应当说出的吗?
我甚为震惊。
大盗放完话,人消失在府内。
我在宅内四处溜达,传闻中的采花大盗掳走不少美人儿。
极有可能藏在宅子中。
可我寻了一圈,却是连人影都未看到,内心渐渐起了疑心。
传闻中的采花大盗,五大三粗,一身膘肉,胡子拉碴。
掳走不少美人儿尽数糟蹋。
这位不能说一模一样,简直毫不相干。
莫非江湖中,有两位采花大盗?
10
寻了一圈没见到人影,这宅子干干净净,无人居住的模样。
大盗性格似乎还很孤冷。
走廊尽头挂着只灯笼,随风摇摆着。
挂灯笼常见,但这只灯笼,是只白灯笼。
凑的近了,才发现,这只灯笼原本并非白色,而是经过常年的风吹雨打,退色了。
我细细端详这只灯笼,甚至还能看到笼身本身的艳色。
这家伙,挂只旧灯笼做什么。
11
记忆中,也有只灯笼的出现,但是太久远,已经记不太清晰了。
我收回目光,本想打算直接回屋,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我茫然了一瞬,下意识往假山后趴。
采花大盗从门口走进来,随即关上门,速度之快,让人觉得身后有什么让他不大顺心的东西。
果不其然,是有的。
那门被推了两推,没推开,下一秒,一抹身影自墙上显露出来。
这人一身黑衣,神采飞扬,站在墙头上,轻快道,「阿糊,干嘛躲我。」
阿糊?
采花大盗的名字?
「躲你?」采花大盗睨他,「这是我府邸。」
「生分了。」
那人摇头晃脑,脚尖一点从墙上飞跃而下。
看样子,和大盗的关系不错。
我小心翼翼趴在假山后,有些纳闷。
没听闻采花大盗有什么好兄弟啊。
那人模样和采花大盗截然不同,年纪看上去要年幼几年,五官俊朗。
他闲话般道,「听闻了吗,丞相府嫡女被人掳走了。」
「能再这种丞相府防卫中带走人,实在叫人佩服。」
他说着,目光瞥向角落绽开的几朵花,略觉惊奇,走过去瞅了两眼,继续道,「而且我听闻,这掳走人的,还是传闻中的采花大盗。」
嗯?
我抓着山沿,屏住呼吸,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夸人是这样夸的吗?
他们是不熟吗?
微微侧了侧头,我瞥见大盗一脸云淡风轻,把玩着手里的短刀。
说完那人抬手折了枝花,没等放在鼻尖闻一闻,大盗手里的短刀甩手刺了过去。
他回过神,大惊失色,忙着将花又放回花枝上。
摘下来的花自然是接不回去的,只能歪歪扭扭别在上面。
但他不觉得,甚至颇为满意拍了拍花瓣,继续道,「但同时还有一则传闻,这采花大盗,在前几日……」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别有意味的瞥向大盗,「已经被人砍了,大卸八块。」
被人…… 砍了?
采花大盗被人砍了?!
那掳走我的是谁?
我瞠了瞠目,更劲爆的消息传来。
「阿糊,是你做的吧?」
大盗手指动作停了一瞬,随意点了点头,「恰好碰到,切磋了下。」
真正的采花大盗被他砍了。
这下我是真的没忍住,一个猛噎,暴露在视野之中。
两人转头,六目相对,气氛诡异安静一秒。
我看到阿糊的眉头微不可查颤了一瞬。
「你还藏人了!」
这人围了过来,左右打量半响后,啧啧称奇,「这极品轻纱薄料料,这铃铛玉坠坠,非富即贵啊。」
他转头瞥向大盗,「这人你哪来的。」
大盗不理会他。
这人却是敏锐的很,一拍手,笑了。
他伸出手来,朝我热情道,「在下寻风。」
「落小姐,久仰久仰。」
12
消息太多难以消化,我僵在原地,隐隐之中总觉得这名字极为耳熟。
却是如何都记不起。
正沉思着,却猛地被把扯了过去。
他将我严严实实挡在身后,挡住了寻风伸过来的手臂。
寻风再伸手,毫无疑问就是一顿打。
寻分不大乐意,摇晃着身子,嚷道,「阿糊,招呼没打呢,哎哎哎…… 别动手嘛。」
寻风被骂骂咧咧打出了府。
四周安静下来,我盯着眼前这个背影,苦思冥想许久,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涌了上来。
阿糊,寻风。
我恍然大悟,震惊抬眼,有些难以置信。
颤声试探开口,「…… 花糊?」
这些名字曾听阿爹提起过,不止一次。
这家伙哪里是什么采花大盗,是江湖中赫赫有名,比大盗更为头疼的存在。
杀手花糊。
花糊慢悠悠收回短刀,抬眼有些意外,但这些情绪也仅仅存在一瞬。
他挑眉道,「现在才觉得怕,有些晚吧?」
我盯着他这张俊脸,微微咽了咽口水,「不…… 更喜欢了。」
「……」
花糊眉头一跳,沉声开口,语气不容置喙,「今晚必须归府。」
我大惊,「夫君!」
13
「哈哈哈哈哈?夫君?」
墙头一阵爆笑,不知蹲了多久的寻风突然站了起来,我被吓了一跳。
惊魂未定抬头看去,他一脸春风得意站在墙头,拍掌道,「呀,阿糊,好事啊。」
花糊抬眼看去,已经在摸腰间短刀了。
这家伙脾气有些不好,一言不合就砍人。
寻风沉浸在那声「夫君」当中,喜气洋洋,「我去通知老大。」
他声音带着掩盖不住的幸灾乐祸,「办喜事咯。」
花糊二话不说,丢出数只短刀,想要拦他的路。
寻风武功或许不如花糊,但轻功一流,三两下躲开,心满意足离去。
「糊糊,等我好消息!」
花糊脸色以肉眼可见沉了下来,他长呼出一口气,看向我的目光变得危险。
我缩了缩脖子,这眼神,有种杀人灭口的味道。
江湖闻风丧胆的花糊,也不是没有天敌。
寻风口中的老大,似乎对他很有压制性啊。
他看我半响,缓缓道,「立刻归府。」
「你没意见吧?」
14
我哪敢有意见,只能偷偷望天。
正值晌午,日光毒辣。
花糊眯了眼,敏锐道,「怎么,又有暴雨?」
暴雨…… 也不是不行。
但是,不太好吧。
「稍等!」
我急冲冲推开门,确定花糊没跟上后,掏出小手扎,一页页细看。
无疑都是一些板正约束之话,但在最后一页,有着一行极丑的小字。
「若为心中心怡男子,以上可作废,小梨花放手一试,娘兜着。」
我摸着这行小字,一下有了底气。
来一场短暂暴雨等寻风归来,应该没问题吧?
15
暴雨说来就来,雨滴砸落在地,劈啪作响。
我装模作样转过头,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花糊的眼。
花糊盯着这暴雨半响,终于耐不住,咬牙出声。
「你有没有觉得,这暴雨,十分蹊跷?」
「…… 还好。」我含糊道,「夏日暴雨多无常,也能理解。」
「是吗?」
花糊抬手指着不远处,平静道,「无常成这样?」
我顺眼看去,大惊失色。
宅院内倾盆大雨,而院外烈日炎炎,莫说雨滴,空气都极为干燥。
花糊盯人盯得紧,「解释解释?」
「……」
许久没控雨了,出篓子了。
我这下更不敢看花糊的眼。
花糊转头缓缓道,「昨夜便想问了,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16
我没什么身份。
有身份的是娘,控雨之术也是娘教的。
但我平日都呆在府内,极少控雨,偶尔一出手,还出了这么大纰漏。
若是被娘看到要被追着打一夜。
说起来,娘已经离府许久了。
幼时,娘曾告诉我,她便是用这控雨之术,将爹追到手的。
但她手法高明,不像我,一出手就被逮住了。
眼下氛围极为僵硬,我和花糊四目相对半响,结巴道,「不然,我重来一次?」
花糊:「……」
17
雨势减小,缓了片刻,彻底晴天了,寻风也来了。
他一贯翻墙而进,脚尖一点,潇洒落地。
下一秒,响起一道惨叫,「怎么这么多水?!」
我心虚的别过头。
同寻风一起来的,还有一位男子,白衣温润,他眉眼弯弯,朝花糊笑道。
「阿糊,办了好事啊。」
花糊面色一僵,「什么好事?」
他哈哈一笑,「回去你便知晓了。」
花糊狐疑看他,直觉告诉我,这对于花糊可能不是什么好消息。
对我来说,可能是。
18
路途中,我得了消息。
丞相府放出黄金万两,足足翻了一倍。
但不是悬金,而是赏金。
采花大盗已死的消息传了出,风势突变为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杀手花糊,见义勇为,将我从大盗手中救下。
花糊变成我的救命恩人。
能做出这事的只有阿爹了,我想,阿爹大概派人偷查了花糊的画像。
踏破铁鞋无觅处。
我摸着下巴,偷睨了眼花糊那黑到可以滴水的脸。
花糊否认,「诽谤,这是诽谤。」
大殿内杀手云集,我好像误闯进了什么杀手组织。
花糊被众人目光看的发毛,「我花糊敢作敢当,人是我掳来的,我认罚。」
「好了。」一位老者从人群中缓缓走出,他许是组织内极具威严的,一开口,殿内便静了下来。
老者拍了拍花糊的肩,神情欣慰,「谦虚是好事,阿糊长大了。」
花糊难以置信,「真是我掳来的。」
老者不接他这话茬,转而问道,「听寻风那孩子说,你与丞相府嫡女关系寻常,可有此事啊?」
虽是疑问,但却完全没有让花糊接话的机会,他继续道,「难怪会出手相助,不过阿糊也该考虑考虑了,打打杀杀总少些风月。」
老者缓缓将目光移向我,眯眼点头,满意道,「落小姐出落大方,是阿糊高攀了。」
我受宠若惊,没等开口,便被殿外寻风大嗓门打断了。
他喜上眉梢,摇臂呐喊,「阿糊,落小姐嫁妆到啦!」
花糊缓缓转过头:「?」
我脚下一个趔趄,阿爹这速度,会不会太快了点。
19
众人一窝蜂出门摸赏金了。
殿内静下来,徒留花糊僵在原地,怀疑人生。
唯一没被赏金引走的,是那时同寻风一起的白衣。
他上前,宽慰般拍了拍花糊的肩。
「傻阿糊,你还没听明白呢?」
「组织目前,非常需要这份赏金啊。」
「……」花糊沉默半响,手指在短刀上轻轻摸了两摸,「谁提议的。」
白衣轻飘飘道,「老大。」
「……」
花糊转身就走,白衣淡淡道,「老大不在。」
「不过,他有事托我嘱咐你。」
花糊脚步一顿,没等开口,白衣忽然将我往花糊身侧轻轻一推。
他笑的温和。
「落小姐,要麻烦你照顾了。」
20
花糊闲来无事,找采花大盗切磋时,偶然听到了有关丞相府嫡女第一美人儿的传言。
这引起了花糊的强烈好奇,花糊连夜奔去丞相府想一睹究竟美人儿真容。
这一好奇,直接栽里面了。
人掳出来,送不走了,还栽手里了。
花糊萎了。
他手指转着短刀,「丞相大人送来的,不是嫁妆,对吗?」
我歪头看去,竟能从花糊那双平日桀骜的黑眸中捕捉到一丝脆弱的期待。
他大概很期待我说出「只是赏金」的话。
但,死道友不死贫道。
我衷心提议道,「夫君,含泪从了吧。」
花糊:「……」
21
组织收了赏金,欢欢喜喜将我留下。
这里甚至比丞相府还要安全几分。
阿爹也颇为放心,寄来书信,示意慰问。
寻风看热闹不嫌事大,开始找算命先生算八字,大婚吉日。
被花糊追着打了一夜。
他坐在阶上,叹了口悠长的气。
我抱着洗净的果子,挨着他坐了下来,「吃吗?」
花糊撇了眼我手中的果子,手指往腰间一摸,摸出一把短刀,精准扎在我圆润的果子上。
果子瞬间一分两裂。
我吓得手一抖。
花糊睨着我,慢条斯理道,「你这果子,不耐抗啊。」
哪个果子扛的住短刀。
我捧着果子,悲愤道,「不吃算了。」
「等等。」
我刚起身便被花糊一把扯了过去,他手指点在短刀上,嗓音轻润润的。
「落梨花,商量个事怎么样。」
我狐疑看他。
「我将你带出府,是我不对,但原本盯上你的,是江湖中的恶贼,我帮你清了这隐患,」花糊顿了顿,「扯平成吗?」
「你别再跟我,我将你安全送回府,如何?」
他似乎生怕我不同意,附加道,「我可以帮你杀一人,任何人都可以。」
我嗫喏道,「天皇老子也行吗?」
花糊咬牙,「你觉得呢?」
我摇了摇头,诚恳道,「娘说了,要知恩报恩。」
「……」花糊深吸了口气,「没让你恩将仇报!」
?
怎么说话呢!
22
花糊不接受我的报恩,我颇为忧郁,仰望星空时,被寻风兴致昂扬的声音打断了。
他热烈道,「落小姐,我帮你算好了良辰吉日。」
「就定在下月十五如何?」
我歪头看去,寻风手上捏着一张红纸,朝我笑眯眯招了招手。
「你不怕挨揍吗?」
寻风不以为然,「我跑的快,怎么样这吉日,不错吧。」
「不错。」我颇为满意,拍了拍他的肩,「大婚之日,重重赏你。」
寻风义不容辞,「应当的。」
23
我将这良辰吉日捧给花糊看,花糊练短刀的手一抖,短刀飞向一旁正在吃瓜的寻风。
寻风惨叫着跳开了。
花糊垂眼盯着我手上的红纸,盯了半响接了过来,挑眉道,「下月十五?」
「可以吗?」
花糊掀起眼皮,凉凉的笑,「你觉得可以吗?」
寻风兴高采烈招呼,「我觉得完全可以,老大觉得也是!」
花糊皱眉,「老大回来了?」
寻风笑眯眯道,「我跟老大书信联系了,放心吧。」
花糊疑惑,「老大为何没回我的书信?」
「回了回了。」寻风从怀里逃出一封信来丢给花糊。
花糊拆开看了两眼,一字一句道,「安心、准备、大婚?老大说的?」
「我说的,」寻风摸着下巴,「不过我估摸着老大也会是这个意思。」
「……」
花糊睨了寻风一眼,不动声色摸向腰间。
这个熟悉的动作,我下意识后退一步。
下一秒花糊的短刀便飞了出去。
寻风惨叫,「阿糊,你没有心!」
24
花糊夜间敲响了门,他斜倚在门口,「落梨花,你当真准备嫁与我?」
我睡眼惺忪,脑袋昏涨涨点了点头。
「你可想好你要嫁的是何人?」
我茫然,「花糊啊。」
花糊睨我,「丞相大人肯将嫡女嫁与我这江湖杀手?你们所图为何?」
我认真端详他半响,如实道,「脸吧。」
「……」
「你生的好看。」
「……」
25
花糊被我气走了。
他说在对牛弹琴。
我昏昏沉沉,关门又倒头大睡到清晨。
去找花糊时才发觉花糊真被我气跑了。
我仔细回想昨晚的话,没觉得哪里有问题。
寻风听完我的话,摸着下巴嘿嘿笑道,「没问题啊,一点问题都没。」
「脸嘛,阿糊这张脸在江湖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寻风说到这一愣,目光幽幽看向我。
「话说落小姐,相处这么久,还不曾见过真面目。」
想起花糊的反应,我默不作声系紧了面纱。
「可能不是很方便。」
寻风挑了挑眉,「是我没眼福了,不过阿糊大概率是出任务了。」
「你可以等上一等。」
「好。」
寻风压低声音,「老大说了,感情慢慢培养的。」
我郑重点头,「你们老大真好,有空带我见一面。」
寻风点头,「没问题,小心不要被打死就行。」
??
26
我坐在台阶上,抱着一盘葡萄,边吃边等花糊。
满满一盘葡桃吃完,籽吐了一地,都没等到花糊。
我撑着下巴犯困,小鸡啄米几次,终于一头往地上栽下去。
我瞬间清醒,落地的瞬间,忽然衣领一紧,被人死死拽住了。
我一抬头,撞上花糊那张淡漠的脸,他垂着眼,眼尾还带着一股戾气,挑眉道,「落梨花?」
我揉了揉眼,「夫君!你怎么才回啊。」
花糊松手,冷嗤一声,「谁让你等了。」
「我啊。」我抱着盘子跟上去,「我自己要等的。」
刚靠近花糊,忽然一股甜腥味扑面而来,我直皱眉,「什么味道。」
花糊顿住脚步,他饶有兴趣看我,「杀手花糊,你觉得会是什么味道?」
杀手……
除了杀人还能干嘛。
我后背生出一股凉意,总因为花糊样貌忽略他是个杀手的事实。
这家伙杀人不眨眼。
花糊像是察觉了什么,揶揄道,「夫君做什么都忘了?」
他将夫君二字咬的清晰。
我愣了半响,「你经常杀人吗?」
「嗯。」花糊漫不经心点了点头,「经常。」
我目不转睛盯他,「那会有危险吗?」
花糊侧头看我,「怎么,你害怕?」
「怕。」
「我怕会守寡。」
「……」
27
花糊又生气了。
他让我不会说话以后别说了。
娘说遇到心仪男子就大胆追求,但没说会这么艰难。
寻风寻过来时,我正因为几日不见花糊幽幽叹气。
他宽慰道,「花糊近日任务繁重,我带你寻看一眼,去不去。」
我来了兴致,「去。」
28
寻风当真带我去寻了花糊。
但我没料到,会是正在杀人的花糊。
与平日摸短刀的花糊不同,此时花糊手持长剑,剑锋狠戾,游刃有余穿梭在数位敌人中间。
还算的上云淡风轻。
寻风带我躲在一旁,眼睁睁看他眨眼间处理掉了一批人。
借着月光,周围横七竖八躺着数道残缺不全的尸首。
花糊立在中间,慢条斯理擦了血迹,表情有些不耐。
寻风得意扬扬,「如何,阿糊的江湖名称可不是空穴来风。」
「这家伙,出手真的很…… 欸你抖什么?」
我双腿打颤,勉强站住,颤声道,「许是…… 有些怕。」
「这有什么怕……」
寻风话说到一般猛然顿住,神色逐渐变得惊恐。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不知何时出现,悄无声息站在身后的花糊。
他一身杀气未退,眸光泛寒,盯得人毛骨悚然。
我腿一软,彻底站不住了,直愣愣往下倒。
花糊伸手一抓,将我稳稳扶住。
他的手掌温热,透过衣裳传进皮肤里,我一激灵。
寻风回过神,嚷嚷道,「阿糊你吓死人了!」
花糊盯着寻风,面色不悦,「来这做什么?」
寻风理所应当,「落小姐想见你,我就带来了。」
花糊冷笑,「有没有脑子,你带她看杀人?」
寻风脸色一白,像是忽然反应过来,「靠。」
我双眼一闭,晕过去了。
29
再次醒来满满堂堂一屋人,都眼巴巴望我。
瞥见我醒了,都松了口气。
众人七口八舌,一人一句「落小姐可还好」,听得我都有些难为情。
这跟我想象中的冷酷杀手不一样啊,大家怎么如此热情。
众杀手们纷纷笑道,「老大吩咐,落小姐可不能有差池。」
原来如此。
我热泪盈眶,「咱们老大好温柔。」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话说完感觉众人脸上的笑僵硬了下,寒暄几句嗖嗖离开了。
我靠在榻沿,缓缓出了口气,余光一撇,撇到个还未走的人影。
花糊靠在门沿,静静盯着我看了片刻,嗤笑道,「落梨花,你是第一个说老大温柔的人。」
啊?
我不明所以挠了挠头。
「老大平生最厌娇弱之人,」花糊从上打量到下,笃定道,「落小姐这样的,最不喜了。」
我:「……」
好凶猛的老大。
花糊慢悠悠走进殿内,给我倒了杯凉茶,「落小姐现在应该明白了吧,我们不是同一层面的人。」
我口干舌燥的厉害,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猛然觉得不对劲。
面纱!
我的面纱呢!
我惊恐的茶水都撒了出来,虽说不是很在意这副面容,但冷不丁被一群人瞧见,还是生出一股惊悚感。
花糊忽的笑出声,当然,是冷笑。
他垂眼看我,「干嘛这副模样。」
我斟酌着,「大家…… 不会都吐了吧。」
房间诡异安静数秒,花糊哼道,「没人敢。」
……
这不是一个意思吗?!
30
去找寻风时,在三丈开外被他冷声呵斥住了。
我站在原地眯眼看他脸上青紫,疑惑道,「风兄这脸……」
「离…… 离我远点。」寻风一开口扯动伤口,呲牙咧嘴,「不许靠近啊。」
我小心翼翼问道,「夫君揍得?」
寻风冷笑,「疯狗咬的。」
「他说我没脑子带你看杀人,我怎么知道啊!」
看他意犹未尽,我试探道,「还有?」
寻风摸着脸上的伤,目光幽怨看我。
「我不过说了落小姐生的踏实,被阿糊追着打一条街。」
「踏实……」
从未想过,这个会来形容样貌。
看着寻风的伤,我忽然记起花糊那时的话。
「没人敢。」
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转身去寻了花糊,一股脑扑过去,热泪盈眶。
花糊一指定在我脑门,不许我靠近,淡淡道,「落梨花,别发疯。」
「夫君,我感激涕零,无以为报,唯有……」
花糊及时打断,「…… 不太需要。」
「只是多个理由揍他而已。」
31
本以为此事过后,与花糊感情会更近一步。
但显然不是。
花糊左思右想,深夜再次敲响我的窗。
我困极了,刚翻了个身,便被花糊扯了起来。
他压低嗓音,「落梨花,回府了。」
我迷迷糊糊睁眼,对上花糊放大的俊脸,一个激灵清醒了。
「你…… 赏金都收了,怎可反悔。」
花糊哼道,「我一个杀手,讲什么道德?」
?
耍赖啊。
32
花糊这次恐生变数,直接扛起来便走。
我倒垂着头,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扯着花糊哼道,「夫君…… 要吐了……」
花糊脚步未停,颠了两颠,「乖乖回府,江湖险恶,我杀人不眨眼的。」
「真要吐…… 呕……」
「……」
瞬间,空气都凝固住了。
花糊猛地顿步,身形僵了数秒。
我不敢去看,胡乱抹了抹嘴,结巴道,「都说…… 要吐了。」
花糊静静盯着我,眸光渐沉,忍了再忍,最终没忍住。
他努力扯出一抹微笑,「容我冒昧问一句,丞相大人,府中多少子女。」
?
这话什么意思啊。
我看着他摸短刀的手势,逐渐后退,「冷静,落丞相膝下,唯我一人。」
「杀了,就没了。」
那短刀出鞘,花糊唇角笑意泛寒,「那只能——道声抱歉了。」
话音刚落,那短刀划破夜空,直逼而来。
我睁大双眼,心中翻起惊涛骇浪。
花糊这家伙,真准备要要我的命。
完了完了。
我想躲开,但双腿不听使唤,直直看那短刀刺来。
我屏住呼吸,甚至做好了被捅一刀的准备。
然而在贴近的瞬间,短刀却是擦肩而过,耳边带起一股凌厉的风逼向身后。
下一秒,寂静中传来一阵闷哼。
在深夜中格外醒目。
四周有人,我僵直了身子,动都不敢再动。
「还傻站着。」花糊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走了。」
花糊右手又是一甩,郑出几枚短刀,皆皆命中。
林中血腥味蔓延而出,我被扯着狂奔,迟迟未回过神。
但并未阻断身后人的追杀,眼看距离越来越近。
花糊忽然回头,「逃命也不急?」
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我:「??」
33
花糊大概嫌弃我跑得慢,刚想扛起来,忽然脸色一变,像是记起什么事来,伸出的手生生止住了。
我诧异看他僵在半空的手。
花糊最终一抬手,将我抱在怀中,脚尖轻点,跃出级远。
我僵着身子在花糊怀里,不敢动。
耳旁听他寒声道:「落梨花,别吐我脸上。」
「…… 不会了。」
34
本以为杀手武力值了得,但这轻功也是极好的。
跃出极长一段距离,花糊将我稳稳放在一个深坑里。
是的,深坑里。
他简单道,「稍等片刻。」
然后我就看到这位江湖杀手,轻飘飘跃了出去,拔出了长剑。
月光下,剑刃泛着寒光,在手中打了个圈,嗓音清润,带着独有的不屑。
「大家,一起上?」
35
坑上刀剑碰撞之声噼啪作响,花糊是打的尽兴了,留我在坑底哇哇大叫。
坑底的确没有杀手,但一道混在争斗的「嘶嘶」声逐渐靠近。
黑暗中,我寒毛直竖,细细分辨片刻,感觉到那嘶声逐渐靠近。
「要死了。」
我逐渐后退,那黑影缓缓,缓缓的匍匐而来,爬出阴影,在月光下吐出了一条细红的信子。
我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救命呀!」
36
天雷滚滚,暴雨倾盆而下。
四周没了打斗声,唯有雨落在地噼啪作响。
半响,花糊从头顶探出淋成落汤鸡的上半身,幽幽望过来。
「落梨花,下次控雨前,能否告知一声?」
「夫君呜呜呜…… 有蛇啊。」
「什么蛇?」
花糊目光一凝,跃下来,将我护在身后,「在哪?」
我躲在花糊身后,缓缓睁开了眼,静静听了半响,却是听不到嘶嘶声了。
雨势渐小。
花糊在黑暗中凝视半响,用剑锋挑起一摊断截的蛇身,转身看向我。
我顺着剑锋方向看去,只见那蛇所在之地,早是一片血肉模糊,旁边落着几块拳头般大小的冰雹。
花糊扔了蛇身,缓缓道,「害怕的,该是这位蛇兄吧?」
「……」
我目瞪口呆。
临走前,我摸了角落一块干净的冰雹揣进袖口。
花糊目光复杂。
「实在没控出过冰雹,我留个纪念。」
「……」
37
出了深坑,我刚往前迈了一步,忽然踩到个什么软绵绵的东西,未向下看,花糊突然抬手捂住我的眼。
没等拨开,他忽然开口,「你确定要看?」
?
惊悚感直窜头顶,在瞬间我就明白了脚底踩的是什么,手微微颤抖。
花糊嘲笑,「这点出息,也敢跟我?」
「我胆子可大!」我不服气的拍掉手,视死如归往下一瞧。
雨水混着血水,在地上积起一片狰狞,脚下正中一只血肉模糊的断臂。
花糊抱臂,凉凉盯着我看。
我抬头,一张口:「呕……」
这一吐,我更惊悚了。
咬牙声在耳畔响起,「落、梨、花!」
「头晕了头晕了……」
「别给我装死!」
38
花糊又又生气了。
几日不见人影。
我坐在阶上叹气,想起那夜的杀手,我问寻风,「阿糊他,也有什么仇家吗。」
寻风愣了愣,「阿糊嘛,仇家太多了。」
「……」
「阿糊年少成名,想杀他的人太多了,总归不会成功便是了。」
39
夜里,我坐在阶上,望着远处发呆,顺便思索着如何才能再次唤出冰雹。
幼时娘教过,但我从未成功。
冰雹与雨不同,是具有攻击性的,若是能随意操纵,便不用再当花糊的拖油瓶了。
但我试了数次都未成功,我瘫在地上,心灰意冷之时,头顶忽然落下一片阴影。
花糊低头看我,我仰头看他,两人对视片刻,他疑惑道,「你在干嘛?」
我万分悲伤,「夫君,我唤不出冰雹了。」
花糊倒是很平静,「那不是很正常吗?」
「呜呜呜。」我一把眼泪往花糊身上抹,花糊一抬手抵住我的脑门,「落梨花,你还来。」
我呜咽着。
花糊被闹得烦了,「唤不出又能如何。」
「可是。」我抬头,泪眼汪汪,「寻风说你仇家很多,我想直接砸死他们。」
花糊明显愣了一下,「你就为了这个?」
我忙不迭点头。
花糊默了片刻,嗤道,「你还是先顾自身安全吧。」
我不依的摇头,「你也要保护好,我还不想守……」
花糊眉头一跳,抢先打断,「放心,我好得很。」
我这才停了下来。
花糊坐在地上,罕见的没有直接丢下我回屋,只是看起来很困扰。
「你有心事啊?」
花糊含糊应了声,「有些困扰。」
「什么?」
花糊撇了我一眼,轻飘飘道,「许是婚期将至,不愉悦吧。」
「为什么?」
花糊揶揄道,「毕竟,我还是钟向与,京城第一美人什么的。」
40
我失眠了。
我想找娘。
娘许久没有归府了,按照爹的话来说,她是位「负心汉。」
讲过爹追到手后就不负责了。
不仅态度不热情,甚至爱搭不理。
爹很憋屈。
但也不敢忤逆娘的路,娘大段时间不在府内,而是混迹江湖中。
深夜,我取出纸笔,给娘写信。
「阿娘,近日可安好。」
「梨花近日心悦一位杀手,他生得好看,莫名让我觉得十分心悦,但他觉得我丑。」
「女儿很伤心。」
信寄出去,我倒头睡了。
但我没料到,这封信给花糊带来多大伤害。
41
几日都未见花糊露面,寻风来时,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坏笑。
直接告诉我,他的情绪十有八九与花糊挂钩。
果不其然,他得意扬扬道,「你晓得阿糊这几日在做什么吗?」
我抬眼,「做什么?」
寻风龇牙,「忙着逃命。」
「逃命?」我顿时紧张起来,「仇家寻上来了吗?」
「当然不是。」寻风瞧着二郎腿,眉飞色舞,「阿糊这家伙,已经被追杀三天三夜了。」
花糊被追杀三天三夜?
「被谁啊?」
「被老大呗。」
寻风心情格外不错,「不知道怎么惹到老大了,老大连夜赶回揍他。」
连夜。
我心头一阵,不知怎么,隐隐有个猜测。
42
听寻风说,老大住在最后面一座僻静的院落里。
夜里,我偷偷摸摸混入,想一探究竟。
推开房门,屋内陈列整洁,却空无一人。
我摸黑走到案桌前,摸出一本册子走到窗边,借着月光翻开一页。
满篇丑的各式各样的字跃入眼前,令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世间怎么会有人写出这么丑的字。
当然有。
正是阿娘。
一股亲热感涌了上来,我抱着册子蹭了两蹭。
「阿娘,果然是你。」
爹也没告诉我,娘会是杀手组织的老大啊。
我扑在榻上,静静等娘归来,想问个清楚。
榻间都是令人心安的味道,迷糊间竟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冷不丁对上娘的目光,我揉了揉眼,娘一掌拍了过来,「小梨花,好久不见啊。」
我热泪盈眶,「阿娘,怎么躲在这里当老大。」
「说来话长,」阿娘拍着我的头,「梨花如何认出来的。」
我翻开册子。
娘多过来一把丢了出去,冷静道,「这都是几年前了册子了,现在已经大有长进。」
我狐疑盯着她。
阿娘目光闪烁,「别告诉你爹啊。」
「…… 哦」
43
许久不见阿娘,本以为这晚会好好叙旧。
但没聊上两句,被阿娘扯出了府。
阿娘笑眯眯道,「听阿糊说,你想唤冰雹。」
这熟悉的不详感,我下意识闷头往回走,含糊道,「啊呀突然有些困。」
娘一把将我捞过去,揽肩笑的温柔,「梨花儿,娘教你些好玩的。」
「…… 好奇怪,眼睛睁不开了。」
阿娘睨着我,「这几日找阿糊谈心,摸到了点心得…… 小梨花困了是吗?」
啊,什么心得。
追夫心得吗?
我突然来了精神,「娘,学什么?」
44
深夜树林中,发出一阵杀猪般惨叫,正是我的。
娘悠闲站在一旁,时不时吼上一句,「小梨花,别总逃啊。」
头顶大大小小的冰雹接踵而至,我被砸的鼻青脸肿,「不逃要被砸扁了。」
「试着召出来啊。」
娘在一旁看得纳闷,「那日怎么召出的,仔细回想,注意力集中。」
这种情况怎么集中啊!
我围着林子疯狂逃窜。
娘摸着下巴研究半响,「阿糊这小子说,紧要关头召唤出来的是吗?」
我后背一凉。
「梨花儿,娘来咯!」
一股不详预感涌现迟来,我猛然回头看去,娘喜笑颜开朝我招了招手。
我抬头瞥见头顶落下超大个的冰雹,瞪大双眼,吓到花容失色,「阿娘,会死人啦!!」
45
一晚被砸的鼻青脸肿,终于在临近天亮时召唤出了拇指般的冰雹。
阿娘沉默下来,蹲在地上盯着那冰雹半响,心如死灰,「罢了。」
我抹泪道,「尽力了。」
「罢了梨花儿,」娘亲切拍着我的头,「看来阿娘的决定没错,还是得找人护你。」
什么找人,找谁啊。
没等我开口问,娘已经摆摆手转身离去了。
这失望的背影看得我心头一梗。
我撸起袖子。
不就是个冰雹吗?
我可是落梨花!
46
原地打坐半响,拼命回想那夜的感受。
黑夜,杀手,蛇兄。
黑夜失败,杀手没有,蛇兄。
我摸着下巴,恍然大悟。
莫非关键在蛇兄。
起身我便往林里走,那夜光线昏暗,具体位置没记清,我哼哧哼哧寻了一路。
终于在晌午寻到了深坑,坑内蛇兄的身子还在被日光暴晒着。
我做足了心理准备,跃下坑底,仔细巡查了一番,本以为能摸到蛇兄的老巢,但寻了一圈,出了蛇兄干瘪的身子,再无其他了。
颇为惋惜的叹了口气,我准备出坑时,猛然发现不对劲。
这个坑,似乎,很高啊!
不是似乎,是非常高,坑壁光滑,无借力之地。
我不会飞啊,怎么上去。
我一拍脑门。
完了。
47
我被困在了坑底,喊天地不灵,正坐在坑底发愣。
这一坐便是是一整日,屁股都麻了。
当时怎么就跃了下来。
日暮降临,四周开始逐渐黑暗,我又试了几次,皆败。
正心灰意冷时,忽然从上头一声冷笑。
有人扬声道,「落梨花!」
这声音……
我喜极而泣,抬头望去。
花糊站在上方,居高临下望我。
我起身招手,「夫君,我在这!」
花糊不急着将我扯出来,反而神色怪异盯了一会儿,「落梨花,你到底,什么身份。」
我被问懵了一瞬间。
花糊睨着我,语气平淡中夹杂着一丝不痛快,「听闻前几日,老大收到过一封信。」
我挠了挠头,有点熟悉。
「因为这封信,我被追着打了三天三夜。」花糊缓缓道,「这封信,是从你手里寄出去的。」
「……」
花糊目光盯着我。
我继续挠头,实诚道,「这是我阿娘。」
花糊脸色一黑。
「不好意思,我也刚知道,娘在这里当老大。」
「……」
48
花糊被娘扯过来保护我了,但显然他不是很痛快。
将我从坑底捞上来后,便一直沉默盯我。
盯得我后背发凉。
半响才问道,「你在坑底做什么。」
「冰雹。」我恹恹道,「回想下当日的感觉。」
「哦。」花糊唇角笑意忽然变得诡异,他熟稔揽过我的肩,凑在耳旁轻声道,「找刺激?我带你找啊。」
他这表情明显就不是什么好点子,我不动声色远离了点,「怎么找?」
花糊二话没说,带我去捅了麻烦。
是的。
深更半夜,花糊带我捅了山贼老巢,我们在前面逃,他们在后面追。
我跑的死去活来,花糊一路悠哉,时不时出手拦一拦。
「落梨花。」
花糊突然止住了脚步,他眯眼盯着身后举刀的山贼,沉思道,「有我在,会不会阻挡你发挥了。」
我惶恐摇头,「你干嘛。」
花糊身影渐渐融在黑夜,他低声道,「天亮来接你。」
?
花糊就这样走人了。
在我大叫数声都不见人影后,确定了这件恐怖的事。
49
老实说,有花糊在身侧的确很令人心安。
没了花糊的我像是只无头苍蝇,身后举大刀的山贼显然也发现了这件事,势头更猛。
几次都险些葬送在大刀之下。
我哇哇乱叫,大雨在恐惧达到顶点时倾盆而下。
这这雨对常年混迹山头的山贼来说,并不构成什么威胁。
反而我在山野之中差点滑倒。
这可不兴倒啊。
我惶恐极了,然而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关键时刻,我一屁股滑下小坡。
山贼大喜,举刀砍下。
在这紧要关头,熟悉的感觉涌了上来。
我抓紧这来之不易的感觉,一甩手,四周瞬间安静下来。
下一秒,爆出一声大叫。
「哪里来的冰雹,真邪门了!」
成功了?!
我猛然睁眼,嘴角还未扬起,又极速落下。
冰雹是召唤出了个没错,但与娘那晚并无差别。
拇指大小,落在山贼身上忽略不计。
山贼们郁闷一瞬,又纷纷举刀而来。
刀落之际,几枚短刀呼啸而来。
我闭上眼,只听道几声闷哼,随后便是重重倒地声。
花糊站在不远处,抹着短刀,手段利落解决了数人后,才转过身,缓缓道,「勉强也算召唤出来了。」
「走。」
「继续。」
「啊?」
50
短短一晚时间,花糊招惹了三大山头的山贼。
我像条死鱼般瘫在地上,如何都动不了。
花糊也顺势坐下,吹着清爽的凉风,他把玩着手里的冰雹,笑道,「老大说如何都训不出来,这不就出来了么。」
我咬牙切齿,「有这样训的吗?」
静静歇了半响,日光渐升。
花糊起身拍了拍我,「走了。」
「去哪。」
「休息了。」花糊打着哈欠,回头懒散道,「怎么,你还想练练?」
我惶恐摇头,顺带伸出手。
「夫君,你能背我吗?」
花糊一踉跄,「不能。」
实在累的动不了,我干脆躺在地上。
花糊走了两步,没看到人,又走了回来,蹲在我身侧,垂眼看我,「落梨花,你别耍赖。」
「我陪你练一晚,还要我背?」
我闭眼不理,打算僵持下去。
但我忘了,花糊是谁,耍赖第一人。
我躺下,他也顺带躺下了,嘴里叼着草叶,悠哉悠哉道,「那睡了。」
?
不一会,身侧传来平稳呼吸声。
花糊真睡了。
我默不作声戳他,花糊翻身不理。
左右思索,我抱着肚子大叫了声。
「肚子疼…… 要不行了。」
花糊撑起身来,歪头看我。
我面目痛苦,「好痛。」
「落梨花。」花糊垂眼盯着我看,「你最好没在骗人。」
「要死啦!」
嚎完这句,花糊终于一伸手,将我背上,开始往回赶。
花糊背比草地上趴在舒服多了,我趴在上面,乐滋滋的看身侧闪过的景色。
花糊何等敏锐,猛一转头,对上我带笑的嘴角。
气氛僵硬一瞬。
他停了下来,寒声反问,「疼的要死了?」
我眼神飘忽,不敢对视。
花糊眯眼,「下来自己走。」
我紧紧抱住不肯下去。
「落梨花!」
「走不动了!」
51
花糊又又又又生气了。
将我背回府后,二话不说转身便走。
我忙扯住他的胳膊,往他手里塞了一朵新鲜的白花。
「好看吗,刚摘的。」
花糊嗤道,「野花就想收买?」
我哼道,「那也不知你想要什么。」
花糊懒散道,「京城第一美人儿啊。」
我不服的辩驳,「京城第一丑也是第一啊。」
花糊不想理我,摆手道,「好好休息,傍晚接你,我们继续。」
?
这是什么魔鬼发言,我慌张关了门。
52
花糊当真如约而至,这次他更为残忍。
「落梨花,丑话说在前,今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现。」
我头皮一凉。
花糊接着道,「看你本事了。」
「哦对了。」
花糊微笑道,「今晚我招惹了两波。」
花糊不当人,这是狂奔下脑子的唯一想法。
但拖花糊的福,能在大刀下生活下来。
来回几次,我成功召唤出了冰雹。
能砸晕人的冰雹。
花糊却是在天亮之前,将这波山贼清理了干净。
他道,「能看到你控雨之术的外人,便不能留了吧?」
「这事老大没教过你?」
我茫然摇了摇头。
花糊也不打算解释,懒散道,「这波山贼作恶多端,死你手里,也不亏。」
「明明是你手里!」
53
回去之后,花糊的话在我脑海里萦绕许久。
我还是去寻了娘。
娘说,「阿糊这小子,的确十分敏锐。」
「但也没说错,梨花,近日一切小心一些。」
我莫民感觉到一丝紧张,想起那日的杀手,攥紧衣袖低声问道,「娘,冲我来的吗?」
「不是你。」娘摇了摇头,「是我。」
「为何……」
娘摸出镜子来,撇了一眼叹了口气,幽幽道,「都怪娘,太美了。」
「……」
「娘在追你那便宜阿爹前,有一位旗鼓相当的情敌——雨暗」
「她同我们一样,是控雨之人,但娘人生的美,而且感情这事嘛,都是随心的。」
「雨暗猛烈追了许久,都未能成功,娘就是在这时出现的。」
娘放下镜子,叹了口气,像是在回忆往事,「但其实呢,我比雨暗更早见过你爹,这京城,便是为你爹所来。」
「雨暗要与我争,我自然不肯让,稍微追上那么一追,便让你爹对我死心塌地了。」
正听的津津有味的我,听到这,感觉胸口重伤一剑。
轻轻,那么一追,就,死心塌地。
娘没理会我的伤感,继续道,「所以这家伙对我怀恨在心,大婚当日砸场子,娘能忍这口气吗,当际追出去打了整整一夜。」
「自那后,每年雨暗都要与我打上一场不可,近几年却没了音讯。」
阿娘摸着下巴,「不知道在憋什么坏。」
我若有所思的点头,原来如此。
「娘,大概意思梨花明白了,但梨花有一事不解。」
「何事?」
「娘生的美,怎么我是这般模样。」
「……」
54
花糊这几日没命扯着我练,终于在十天后,我熟稔唤出了冰雹。
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召出超大号冰雹砸向花糊。
花糊飞快躲开,冰雹在地上砸出大坑。
他抬眼看我,「恩将仇报?」
「这不是为你让夫君看的清楚一点嘛?」
花糊转着短刀,来了兴致,「落梨花,想不想近距离看看短刀?」
「不…… 不用了。」我拔腿便跑。
这数日的训练,让我也能在花糊手里撑上一时片刻。
但也仅仅是一时片刻,花糊追上来拎着后领,在耳旁幽幽道,「落梨花,逃跑速度见长啊。」
我避开刀锋,嘿嘿笑道,「夫君教的好。」
花糊张口未等说话,忽然眉头一皱。
我只觉得腰间一紧,被花糊抱起闪到数后,下一瞬,只见原先所立之处,落下一人大的冰雹。
「轰」的一声巨响,狠狠砸落在地。
我咽了咽口水,「这次可不是我啊。」
「别出声。」花糊神色罕见的严肃起来,他眯着眼,直勾勾盯着。
只见那方向,缓缓走来一女子,隔的太远太不清面容,但那身影却窈窕多姿。
她摸着冰雹,满意道,「成功了。」
55
自从树林回来后,花糊神色便有些不对劲。
他一语不发坐在阶上,摸着短刀出神。
寻风在一旁,默默戳了戳我,「阿糊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不…… 不知道啊。」
寻风抖了抖,「看着不大对劲啊。」
「你帮我看着些。」
说完这句,我起身往后院跑,推开房门,意外发现,娘不在。
等我再回到前院时,发现花糊也不见了。
寻风幽幽喘了口气,从身侧拔出一把短刀无奈道:「拦不住啊。」
我垂眼,直觉告诉我,今日林里那人,正是娘所说的雨暗。
只是这一人高的冰雹,会不会太夸张些。
花糊又是如何认识她?
一团谜底在心中,我坐立难安,心乱如麻。
但此刻也不敢贸然出去添乱,我愁的喝了两大壶凉茶。
夜里忽然下了一场暴雨,电闪雷鸣,我推开门,在门口等了许久,都未等到花糊归来。
心里不详感愈发强烈,我在屋里左右转了两圈,一咬牙,摸出纸伞往外走。
扯开门,我停在原地。
不远处一抹身影,在夜雨中缓缓前行,一步一步,迈的沉稳。
他缓步走到我身前,停了下来。
我看清他的模样,全身被雨水淋透,整个人散发着一股说不上来味道,身上还有数道伤口,虽然不深,但被雨淋后血肉模糊。
他抬眼看我,不知道是不是傻了,竟然缓缓朝我笑了起来。
我心一惊。
不会被打傻了吧。
对视片刻,花糊目光才落到我手中的油纸伞上,「去哪?」
我回过神,急忙撑开伞,挡住他头顶的雨,「你去寻她了吗。」
「嗯,去确认了一些事。」
花糊目光一怔,他愣了片刻,「别说深更半夜,你要去寻我。」
「是啊。」
花糊接过油纸伞,撑着伞柄偏向我这边,才弯眼看我,「落梨花,可真蠢。」
?
为什么突然攻击我。
56
花糊连扯带拽将我带进屋内,不由分说关上了门。
他靠在门上,懒洋洋的开口,「淋雨了,换衣裙吧,容易风寒。」
我倔强将门开了条缝,「你不觉得你更需要换吗?」
花糊站在原地,雨水就滴答滴答顺着衣袖落在地上,显然是湿透了。
多处刀伤,仿佛不是自己身上的一般,他无谓道,「不碍事。」
这哪里不碍事了。
我飞快换好衣裙,将他拽进他屋,关门道,「你也换,换完处理伤。」
花糊一愣,「你看我换?」
我这才发觉把自己也关在屋里了,我仰头,「这是可以看的吗?」
花糊挑眉,「你觉得呢?」
我出了门,不作声站在窗户旁撑开一条缝。
屋内点着烛灯,花糊伸手摸向腰间,准备解衣。
我屏住呼吸,莫名脸热,紧张起来。
会脱吗?会脱吧!
花糊手指搭在腰间,忽然没了动静,焦灼之际,烛火忽然暗熄了。
屋内瞬间暗下来,我看不清,扒着窗户往里探时,忽然后背一凉。
花糊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他在耳旁戏谑道,「落梨花,你该不会觉得,能在我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吧。」
「呜呜。」
我扯住他的湿漉漉的袖子,「我有什么错,我只是太担心夫君了。」
花糊挑眉。
最终我还是没能看到,抬手帮花糊上药时被他抢先一步。
花糊面不改色,利落又粗鲁的将药摁在伤口上,看得我心惊肉跳。
「你去做什么了,问清楚什么了,你怎么与她相识了,她为何伤你啊,我这就找阿娘揍她。」
「等等。」花糊一把将我扯了回来,「夜深老大应该睡了,你也该睡了,太晚了。」
没等我开口,花糊突然在我身上一点,我眼皮沉沉重重,艰难道,「我被暗算了……」
花糊点头,「好梦。」
我迷迷糊糊的,眼皮越来越沉,终于熬不住睡着了。
昏昏入睡时,恍惚间有人在耳旁叹道,「你变化太大,别怪我认不出。」
「不过我也等你很多年了,扯平了。」
57
睁眼已是清早了,我睡在塌上,还严实盖着被。
我一下意识就往花糊屋内跑,刚出门撞上寻风,他哎呦一声,「落小姐可算醒了。」
我如临大敌,「怎么了。」
「丞相府被人砸啦。」
我一愣,「啊?」
我着急忙慌准备回府,寻风牵来一匹马,扶我稳稳坐上后,他刚准备上马时,不知怎么啪一声摔在地上。
花糊稳稳坐在马上,挽住缰绳,「我驾马术娴熟一点。」
寻风起身拍着土,满目愁怨盯着花糊,「你下次能不能直说?」
花糊一仰缰绳,俊马飞奔而出。
到了丞相府,我着急忙慌往府内赶,一眼就看到站在院落一脸愁深的阿爹。
阿爹身前的屋顶惨不忍睹,一个大洞接一个大洞,我从一旁绕过,果不其然发觉了一堆还未化开的冰雹。
报复。
一定是报复。
砸的还是阿爹平日藏宝的屋子。
阿爹眼底乌黑,垂眼看了半响,一声不发的走了。
走到一半,他又退了回来,站在花糊身前打量半响,「确实值黄金万两。」
花糊困惑,「什么?」
「脸吧。」
「……」
58
雨暗自与花糊分开后便一路冲向丞相府,恼怒砸了阿爹的藏宝屋。
阿爹自我出生那年便在四处搜刮宝贝,每年都收集,准备给我做嫁妆。
就这么毁了一半,阿爹痛心疾首。
好歹花糊到来让他心里好受些,他左右端详半响,上下思量片刻。
花糊被盯得连连后退,「丞相大人这是?」
「这月十五。」
阿爹摸出红纸放到花糊手中,欣慰道,「大婚。」
花糊微惊,「真是十五?」
59
晚膳间,阿爹派人将花糊围在中间,纡尊降贵为花糊量喜服尺寸。
花糊僵着身子,几次要说话都被压了。
终于量好尺寸,花糊正准备开口,忽然怀中被塞了一卷厚厚的卷轴。
「这是?」
卷轴展开,阿爹喜笑颜开,「这是梨花儿的嫁妆目录。」
卷轴展开,咕噜咕噜一直滚到殿外。
花糊手指微微颤抖,他抬眼看我,眸光中只有四字:富贵逼人。
晚间阿娘回来了,许久未归府,阿爹喜极而泣,扯着阿娘手腕诉苦。
阿娘敷衍安抚了几句,将目光转向花糊,勾唇道,「小阿糊,晚上好啊。」
娘坐在椅子上,手指轻轻在桌上一搭,花糊就眉眼一跳,反射性喊道,「老大……」
「我也来为小梨花送上一笔嫁妆。」
老大随手将卷轴往花糊怀里一抛,卷轴历史性重演,咕噜咕噜往外滚。
花糊眉头跳的更厉害了。
阿娘起身拍了拍他的肩,笑的狡猾,「小阿糊,为何不追问将小梨花嫁与你了?」
花糊抬眼,「我想,我应当想明白了。」
阿娘哈哈大笑,「孺子可教。」
我一头雾水探头过去,「为何为何啊?」
60
晚膳后,我和花糊坐在屋内大眼对小眼。
显然他还未从那嫁妆的回过神来,我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花糊扯了扯嘴角,看向我的目光复杂。
一晚上的状态皆是如此。
在我锲而不舍追问下,他才幽幽道,「我可能,付不起聘礼。」
「……」
哈哈哈哈哈哈。
61
娘说雨暗怀恨在心,绝对会来闹一场。
我到现在还一头雾水,「为何为何啊?」
未等娘解释,雨暗自己找来了。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到阿娘的情敌,与想象中不同,弱柳扶风,反是个看起来十分娇美的女子。
但她见面礼便送来了超大冰雹,硬生生砸在地上,阿娘和花糊一人拎一个,将我和阿爹拉到一旁。
阿娘刚松开手,阿爹便痛心疾首道,「刚修好的院子啊。」
雨暗目光缓缓从我们身上扫过,目光落在我身上两秒,落在阿娘身上三秒,落在花糊身上,便没再动了。
我颇有疑问,扯着娘的袖子低声问道,「不是爱慕爹爹之人吗,怎么一眼都未往阿爹身上扫。」
阿娘目光撇过蹲在地上苦色的阿爹,摸着下巴,「许是人老珠黄了吧?」
「……」阿爹再次胸口一痛。
雨暗二话不说,抬手丢出短剑便往阿娘身上丢,恼怒道,「我忍你许久了!」
阿娘敏锐躲过,笑眯眯道,「雨暗,还是这么爱动怒啊。」
「抢我夫君作罢,如今连逆子都要夺?」
阿娘飞快躲着短刀,「人家小孩儿两情相悦,你为何偏偏作对呢?」
「强词夺理,今日不是你死便是你亡……」
两人较量的方法极为朴素,就是单纯的打斗。
我咽了咽口水,还未从这话语中得到的信息回过头来。
我看向身侧的花糊:「逆逆逆逆逆子……?」
62
后来阿娘才与我解释原委。
十年前,花糊被雨暗收养,算半徒半儿,雨暗性格怪戾,花糊亦是冷淡。
两人关系并非十分亲密,但也并未崩裂。
这关系在某一年发生了转变。
在我八岁那年,阿娘一时不查,我被雨暗带走了。
在我与花糊初见那时,花糊就已经约好了日后要娶我为妻,甚至还立了字据,几次都险些将我从雨暗手中放走。
这惹恼了雨暗。
导致两人关系彻底将至冰点的,是花糊看到倒在血泊中的我。
花糊持剑质问雨暗,「为何还是将她杀了。」
雨暗一愣,脸色便沉了下来,「我杀了便杀了,你要因外人忤逆我?」
「所以你还是杀了?」
雨暗眯起眼,「杀了又能如何?你要叛逆我不成?」
花糊自那日便再未看到过我,我被阿娘带回府后边极少出门露面,花糊一直以为我被雨暗杀了。
但两人矛盾愈演愈烈,彻底决裂后,偶然间,花糊被阿娘看中带回了组织,阿娘多次探寻,才知晓原委。
她没料到,真会有花糊这样一根筋的人,一直坚信我未死,还在每年寻我的踪迹。
但他拿着我幼时的画像,是如何都寻不到的。
我听的有点茫然:「为何不解释呢?」
阿娘摊手,「她就这副死德行,若不是我后来知晓,恐怕要误会一辈子。」
「一根筋,不然也不会跟我斗这般久了。」
「不过,也有可能觉得不大痛快,毕竟她养大的孩子,居然好死不死看上我的梨花。」
我摸着下巴,阿娘说的,好有道理。
原来不与娘大战的那几年,都在忙着和花糊大战。
这个神奇的嘴硬女人。
和我想象中的魔头不太一样啊。
「那我呢?」我追了上去,「我为何不记得?」
提起这个,阿娘停顿了下,瞥向我,「你脑袋撞傻了。」
「雨暗还未动手,你自己撞向石头,头破血流昏过去了。」
「当年为此事我差点对雨暗下追杀令,而后才知晓是你自己撞的。」
阿娘摸着下巴,陷入沉思,「总觉得雨暗似乎格外喜欢被人冤枉。」
63
阿娘与雨暗这场打了七日七夜,两人体力都格外的好。
从之前的担惊受怕到余后的困倦,我都累了。
脑中不合时宜冒出一个想法:难怪一年只打一次,这也太累人了。
趁着阿娘她们打斗的时候,阿爹已经着手操办大婚事宜了,府内张灯结彩,喜字贴满。
花糊站在走廊下盯着一只灯笼出神,我凑了过去,花糊垂眼盯我笑,说我带我去看个东西。
这个眼熟的地方,我心中感叹。
花糊果不其然将我带到走廊尽头,悬挂的灯笼下。
初来时,还以为是大盗府邸,那日没仔细看,如今仔细端详,发觉灯笼上字迹已经模糊,隐隐约约看到二字。
花糊说,这是初见我时,我落笔写下的。
我完全不记得这些,「我写了什么?」
「美人。」花糊眯眼道,「你说你是京城第一美人儿。」
我顿感挫败,「如今是第一丑了。」
花糊弯唇,「总归是第一。」
「是吗?」
花糊俯身而下,与我对视,「没变的,这双眼还是与那时一样。」
「落梨花,我真以为你死了。」
「我拿着画像寻了好多年,都未寻到,以至于忽然从采花大盗口中听到京城第一美人的话,还有些恍惚。」
「那你是从何时察觉的。」
花糊抬眼,「第一面控雨之术时。」
我微微一惊。
「这世间能控雨的我在京城见得不多,老大我也只是听闻。」
「那时我便在想,你与师父会是何种关系。」
「直至你说出老大是你阿娘,我才缓缓反应过来,那夜去寻师父,她极力否认下,我便确认了。」
「原来兜兜转转,你就在这里,就在我眼皮底下。」
花糊抬手拍着我的头,「落梨花,你藏的好深啊。」
64
阿娘与雨暗的打斗终于在傍晚结束了,两人瘫在地上不动。
我和花糊一人掺着一个,扯回了丞相府。
阿娘睡过去了,雨暗却是如何都不进屋子,坐在阶前盯着望着夜空,表情说不出的落寞。
花糊也陪她坐了下来,「后日大婚,你会来的吧?」
雨暗不动声色往一旁挪了挪,「当然,我会将你们都宰了。」
花糊仰头看月空,「我还没下聘礼,师父有的吧。」
雨暗当即变了脸色,「逆子,你跟随她,我便与你恩断义绝,从此不必再见。」
花糊垂眼笑了一声,「那便大婚见吧。」
65
大婚前夜,阿娘突然要离家出走,要去组织的院落睡一夜,明日大婚再回。
被阿爹连劝带扯拉了会来。
缘由是阿爹又看到了她的字。
听说阿娘送来的那份卷轴的字都是她一字一字写出来的,被阿爹发现后,连夜扯着阿娘练了一晚上的字。
若不是要对付雨暗,阿娘可能连夜便走了。
我安抚性的拍了拍人老珠黄的阿爹,「阿娘总不归府,你有很大责任。」
阿爹叹息,绝望道,「梨花,那字真是…… 爹教了十年,她都未有丝毫进步。」
「想当初还是她要我教于的,不成功,不气馁。」
我笑眯眯拍了阿爹的肩,「娘的话,睁只眼闭只眼就好。」
夜里,娘敲响了我的门,不知在我脸上捯饬了什么,等再次看向铜镜时,不由倒抽口凉气。
镜中人眉眼如画,顾盼生辉。
「阿娘!」我大哭,「该不是这么多年你都在让我如此这般吧!」
阿娘哈哈大笑,「阿娘可没这么闲。」
娘说,拥有控雨之术的人,在一段时间内,都会是这副丑模样,直至能够掌握控雨之术。
果然是这世间是公平的,不会让你凭白拥有什么。
难怪阿娘拼命想要我练习,本应今夜也是难以恢复的,但明日大婚,阿娘便想了一点投机取巧的办法。
我泪眼朦胧,「我就知晓,娘生得这么美,我不会生得那般惊天地泣鬼神。」
我兴致冲冲去拍了花糊的门,花糊正在喝茶,猛一口喷了出来。
我朝他眨了眨眼,花糊僵在原地,很意外,很没出息的喷了鼻血。
他一边捂着鼻子一边惊恐道,「梨花儿…… 离我远些!」
我僵在原地不敢说话,阿娘在一旁拍桌大笑。
「这家伙小时候就因你看了一眼,就要死要活放你回家了。」
「梨花儿,你这样突然冒出来,小阿糊哪里受的住。」
花糊捂着鼻子,完全不敢睁眼看我,我愣了半响,大笑道,「夫君,你好没出息啊!」
66
最终我大婚那日,雨暗还是来了。
不仅来了,还送上了一整条街的聘礼。
阿娘笑眯眯接待,雨暗阴森森的,冷笑道,「看什么?」
「花糊算我半个儿子,我儿的聘礼不输于你。」
我瞪大双眼看排不到尽头的聘礼,咋舌道,「这是将家底都掏出来了吧。」
寻风他们赶来时,花糊飞快为我系上了面纱,对视那一刻,他咽了咽口水。
「落梨花。」
「你可真美。」
寻风白衣来时,惊掉了下巴。
「怎怎怎怎么回事啊老大!!」
「落小姐是你千金?」
「老大是丞相夫人!!!」
老大淡淡点头,「寻风,安静一点。」
「阿糊也瞒我!」寻风心痛欲裂。
花糊掀起眼皮看他,「你真的很吵。」
寻风泪奔,「阿糊,你没有心。」
「落小姐也是!」
我嘿嘿笑了两声,「大礼都给你备好了,少不了。」
寻风转哭为笑,「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67
洞房花烛夜,我朝花糊眨了眨眼。
「夫君,人家就是你的人了。」
花糊垂眼,那张连在烛火映照下俊美异常,他俯身压下来,「落梨花。」
「我忍一日了。」
我隐隐举得有些不妙,「什么?」
花糊笑道,「侍候你歇息。」
烛火摇了两摇,灭了。
寂静黑夜中,几丝难以捕捉的低吟被晚风吹散,飘了很远。
今夜是个无眠夜。
花糊番外
1
我叫花糊,生来便是孤儿,在雨夜中被一位生得很美的女人带走了。
我一向对美的事物无法抵抗。
那夜雨极大,她撑伞走来,将伞缓缓遮在我头顶。
我本以为遇到了救赎,后来才知,这场雨是她下的。
这女人会控雨,武功极高,不是好人。
她将我带回的第一夜便让我替她做了一夜苦工。
领了银子全都放进自己兜里。
她说我是她世间唯一的亲人,这是为我攒聘礼。
她会领着我在行途中卖伞,卖高价。
我面无表情看她收了控雨术后,喜笑颜开数银子。
她会教我武功,让我日后帮她杀一人。
抢了她夫君的人。
她每年都会外出一段时间,回来时伤痕累累。
后来我才知她每年都会抽出时间与那不知名的女人一战。
我说打不过便不要打了,她指着我脑门,让我不会说话就闭嘴。
她不会输。
十岁那年,她带回一个女孩,将她关进柴房内。
我夜里偷偷去看了一眼,对视那一刻,手里中的灯笼便落地了。
烛火熄灭,四周陷入黑暗。
女孩从门缝中探出半颗头来,月光映照下,那双眸子黑白清澈,比头顶明月都皎洁几分。
她看起来有些慌张,歪头问道,「你是来放我走的吗。」
我感觉鼻腔一阵暖热,毫不犹豫答应,「可以。」
我摸出短刀破开锁子,扯着她手腕便往外走,没走两步便被拦了下来。
雨暗神色很阴沉,她说我是逆子。
我不懂,「她有家,你应当放走她。」
雨暗笑了,她说自己计划这么久,不会放走的。
2
我只能暂缓计划,每晚提着灯笼去寻她。
她怕黑,我就坐在屋外陪她。
她说想吃肉,我便偷师父的钱去集市买鸡腿,买很多。
她总喜欢撑着下巴,眼睛无辜的眨,「你会放我走的,对吧。」
我信誓旦旦,「对。」
她不解的问我为何对她这么好,我直勾勾盯她,「你生的美。」
她点头,「我知道,我是京城第一美人。」
她让我下次来时带只笔来,我说不用,我现在就能去取。
我二话不说回头便带了只笔来递给她。
她微微有些震惊,随即抬手在灯笼上落下「美人」二字。
「京城第一美儿。」她一字一句重复道。
「我记住了。」
她问我,对每个生得好看的女孩都这样吗,我摇了摇头,「不会,只有你一个。」
我从怀里拿出捂了一整天的字据,「我对你好,你日后要嫁于我。」
「这是我们的约定。」
她歪头,「嫁是什么?」
我垂眼,「就是,我会永远对你好。」
她接过字据,笑起来眉眼弯弯,「好啊,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我垂眼,心想,这应该就是师父说得骗到手了。
「一言未定。」
我一定,会娶到你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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