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乡下的二伯父,除夕前一晚来我家发疯。
我乡下的二伯父,除夕前一晚来我家发疯。
要我爸把在天津买的新房过户给他儿子。
理由是我是女孩,早晚要嫁出去,压根不算他们老李家的人。
而我堂哥马上要结婚了,拿我家那套大城市的跃层当婚房正好,住得舒服有面子,以后生了二胎三胎也不挤。
我爸气笑了,委婉地说那套房子还欠一百多万贷款,现在是我每个月在还。
二伯父居然理所应当地点头:「那文文就继续还着呗。」
很快又问:
「不妨碍办过户吧?以后文文会不会抢这套房子?」
我抢房子?
我爸付的首付,我还着贷款,只写了我名字的房子,我犯得着和谁抢去?
我爸耐着性子解释,说这房子就是给我的,装修完了我就要住进去了,和他儿子没半毛钱关系。
言尽于此,但二伯父一厢情愿只当我爸在开玩笑。
「你胡说什么,你这么多财产,不早晚都得给我儿子?我儿子可是老李家唯一的男丁!不能装修!要我儿子自己装,万一你们装的我儿媳妇不喜欢……」
看我爸失语地鼻子出气,他拍拍我爸肩膀,胜券在握,
「行了弟弟,别再开玩笑了。这套房子就这两天赶快办过户,我儿子结婚是大事,你是长辈,不要给他添堵。」
我爸做生意的,平日里常在家里吹牛说自己阅人无数,外面的林子那么大,他什么鸟没见过。
可等这鸟是自己的奇葩亲哥哥,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只能一再申明,他辛苦几十年攒下的所有,都是给我的。
我是法定继承人,怎么也轮不到我堂哥。
听了半天,二伯父估计终于相信他不是开玩笑了。
指着我,不可思议地质问。
「给文文?文文是女娃,以后要给别人生孩子的!她就是死了,名字都上不了族谱!」
说到兴头上,他甚至大过年咒我死。
我妈一个温柔知性、大半辈子没红过脸的大学教授,终于都气到粗着脖子骂了句脏话。
骂完她眼前一黑,瘫坐在沙发上喘不上气,叫我赶快拿降压药过来。
眼看着要进 ICU,好在我堂哥及时赶到,这才化解了这出闹剧。
架走二伯父时,他还在那骂骂咧咧,
「老三,没我儿子这个男丁,给你算半个儿子,你老婆都绝经了,你早就断子绝孙!」
人都下了楼,二伯父还不忘冲着我家大喊,好像要叫到整栋楼都听见他的「委屈」。
「别忘了我的恩,别忘了我替你做的那桩子事……」
「什么事?藏女人吗?」我妈喘着气揶揄我爸。
我爸无奈摇头:「就是小时候那些事,还能有什么……」
2
有这么个奇葩亲戚,我们一家年都没过好。
所以前些时候,五一小长假,我爸要我们全家都回乡下,参加堂哥婚礼时,我和我妈都举双手双脚反对。
「毕竟是一家人,三十年前我读大学交不起学费,是你二伯父种稻子供我上学……」
我爸搬出这段老旧的亲情杀,还提到前不久过年那事儿:
「那次也闹得太僵了,你二伯父知道错了,说这次给我们好好赔罪。」
我转过头去翻了个白眼:「怎么赔罪?等我死了让我上族谱?」
我态度坚决,我妈却一向温柔好脾气。
我爸从耳根子软的开始击破,最后终于还是把我俩一同给哄上了回乡下的车。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高速上那一路,我总觉得眼皮子跳得厉害。
我还在回复邮件的间隙看了眼星座运势,说我这周可能遇上匪夷所思的事情。
鬼使神差的,我又翻了下我爸的,里面说,他要小心陈年的秘密被人揭开。
什么鬼?
我没当回事,很快,下了高速,到了村口。
排队做核酸时,不远处有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一直笑眯眯地盯着我们这儿。
他先是低头看看我爸的车牌,像是在确认什么。
又抬头打量起我,把我从上到下扫了好几遍,露出黄牙冲我笑,看得我浑身发毛。
「爸,那谁啊?」我绕到我爸身后,冲那人的方向使了个眼色,「总盯着我看。」
「村里的人吧,说不定是你二伯母家的什么亲戚。」
我背过身子,开始回复起手机里同事发来的消息,不再理会。
因为到的比较晚,进了村,我们直奔二伯父家的婚礼酒席。
二伯父这人好面子,大鱼大肉一早摆好,请了足有三四十桌,差不离得是半个村的人了。
我挨着我妈,坐在主桌旁的一桌。
我妈过年给气了那一下之后,血压一直控制得不太好。
我刚准备拿她饭前要服用的药出来,一双手猝不及防,重重搭上我的肩。
「文文来啦,文文又漂亮了。」
我回过头,是二伯父。
他笑得温和,甚至有点谄媚,好像把不久前,他是如何闹得我家鸡飞狗跳,是如何咒我爸断子绝孙的事儿,忘了个一干二净。
「这桌都是长辈,文文坐这桌不合适,去那边吧,特意给你留的座。」
他又走过去揽住我爸的肩,无比亲热:
「今晚一定陪哥哥好好喝几杯。我俩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我家超超就是你儿子,你儿子结婚,你也得不醉不归。」
「不过你放心。」他话锋一转,信誓旦旦,「你家里的都是给文文的,没人和你抢。」
这是真想明白了?
我们都还摸不着头脑呢,我就被二伯父推搡着,去了远离我爸妈的另一桌,挨着一个朴素憨厚的年轻男人坐下。
「这是刘鹏,你肯定记得。你小时候每次回来,都要和刘鹏一起去棉花地里玩。」
说实话,我真记不太清,只惊诧于二伯父的大献殷勤。
「刘鹏小学毕业后,就和他爸一起做工程,给村里盖了好多房子,现在可是数一数二的富户,好多小姑娘馋着想嫁他。」
二伯父说着,冲刘鹏狠狠地挤了挤眼:
「文文,我侄女。你回头好好和文文聊聊天,这老多年不见,别生分了。」
刘鹏挠挠头,尴尬地笑起来。
二伯父继续夸,把他说得天上有地下无。
可是在他嘴里,我却成了因为学历高事业心重,二十好几还嫁不出去的「老女人」。
之后的酒席上,我和刘鹏都十分尴尬又局促。
我俩有一搭没一搭说了几句话,多少有些不投机。
他一边玩手机,一边兴致勃勃地介绍,说只要今晚做完这个任务,就可以送他喜欢的女主播上榜。
他拿给我看,那个女主播正扭着腰一声声叫哥哥,还念了刘鹏的昵称「深情浪子小鹏哥」。
嗲得我浑身哆嗦,也哄得他眼睛笑成一道线。
实在是无话可说。
我随便吃了两口,看了看我爸妈的方向。
二伯父正十分热络拉着我爸喝大酒,两人看上去关系好到要穿同一条裤子。
我已经没有任何食欲了,突然,走过来一个中年男人。
就是在村口盯着我看的那个。
「这就是老李家的文文吧。」他一手搭上刘鹏的肩,二人十分熟悉的模样。
「我是你刘叔叔啊,小时候还抱过你。」他举起手里的酒,不由分说给我倒上半杯,又给刘鹏也满上,「你小子怎么招待文文的,酒都不给人倒。」
说着,他重重弹了下刘鹏的脑门,立刻弹出个红印。
「来,文文,叔叔敬你,硕士都毕业了,真不容易。」
我推诿不过,只好抿了几口。
3
酒过三巡,天都黑了。
原本就长途劳累,饭又吃得不舒坦,我就先进了二伯父家的里屋,去那间一早准备好的客房休息。
也许是太累,我趴在桌子上,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睁开眼,身后的床上竟然鼾声如雷。
循声望去,我一下子惊呆了!
——刚刚还醉心女主播的刘鹏,正光着上半身,摆成大字型,睡得正香。
我顿时脑子发热,起身就想出去。
门居然被锁住了!
不管我怎么拍打呼叫,外面都没有丝毫动静!
这间平房本就建在院子角落,平时没什么人过来,离吃席的地儿也远。
我的叫声惊醒了刘鹏,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自己,一下子坐起来,脸红到脖子根。
「怎么会这样?」他瞪大了睡眼。
「我还问你为什么要进我房间!」我后背死死抵着墙,警惕地看着他。
「你别误会!」他连连摆手,「我不是想怎么你,我就是喝多了,然后不知怎么的就在这儿了。」
他十分慌张地找衣服,怎么样找不到,最后拿起被子滑稽地裹住自己:
「我是没读过什么书,快三十了没媳妇,但也绝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我一句话没说,警惕地保持着安全距离。
刘鹏唉声叹气半天,最后一跺脚:
「哎!算了,我和你说怎么回事。」
原来刘鹏家自诩是村中的有钱人家,对村里相亲的女孩儿根本看不上眼,要找漂亮有文化的城里姑娘做媳妇。
二伯父发现这个机会,上赶着找上刘鹏他爹,要给我和刘鹏做媒。
拿了照片一看,刘鹏老爹十分满意,又问了学历和家里的情况,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承诺只要事成,讨上我给刘鹏当媳妇儿,就给我二伯父十万块当报酬。
「李叔当时说,十万块算什么,还能…… 能……」刘鹏声音小了。
「能吃绝户。」他甚至都不敢抬头看我。
吃绝户!
刘鹏跟我说,二伯父说我爸福薄没儿子,又抠搜得很,不肯把家产给他儿子。
那不如,干脆端了我这个独女,光明正大地占了我家的财产。
「我虽然不比你读过大学,但我也知道,这种事万万做不得。」
刘鹏老实巴巴,「我就没同意,谁想到…… 我猜,可能是酒里有问题吧……」
难道是刘鹏他爹拿来的那瓶酒?
整个事情的离奇程度,已经彻底超出了我的认知。
我怎么也想不到,文明社会,竟还有给女孩下了药拖进一间房这样的操作。
我气红了脸,想去找手机打电话求救,才发现手机也一早不知所踪。
确定刘鹏没什么恶意,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算了,酒席也差不多了,估计没一会儿我爸妈就来找我了。」
看着他的窘迫样子,我脱下外套,丢给床上光光净净的刘鹏:「你披着吧,别着凉了。」
「文文,你别不当回事,得赶快想办法出去!」刘鹏先不干了。
他十分严肃地皱着眉头交代我:
「孤男寡女大晚上,一屋子里待这么久,回头被村里人看见,闲话淹也能把我俩淹死。不仅污你清白,等你走了之后,我也一辈子抬不起头!」
他一语惊醒我。
原来,这才是二伯父和刘鹏他爹的筹谋!
在他们眼中,村里人的口水是核弹,比什么都有用。
等大伙儿都瞅见刘鹏光着上半身从我房里走出来,我要是不嫁他,就会彻底毁了名声,成为全村人口伐笔诛、再也嫁不出去的「脏女人」!
我顿时浑身冷汗直冒,重新开始拼命拽动门把儿。
就在这时,门把儿从外面动了一下。
我一拉,门锁竟然开了!
我赶快推门看出去,一个黑影已经跑远。
我看了眼刘鹏,快步跑走了。
4
回到院子里,宴席居然还没有结束。
我爸已经喝红了脸,正和二伯父勾肩搭背拉着家常。
隔老远就听见他高声说着什么,「不可能忘了你是我的好哥哥」「等超超生了孩子一定包个大红包」。
他举起摇摇晃晃的手指,一会说给十万,一会又说二十万。
我听见这些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去劈手夺下我爸喝了一半的白酒。
「你干什么,文文?」
「爸,您应该问问您的好哥哥都干了什么。」我转过身,死死瞪住二伯父。
他心虚理亏,憋着嘴眼神乱瞟,唯独不敢看我。
「你干什么了老二?」
「没啥啊…… 就我心疼文文,把文文当亲女儿,想着给文文说门好亲事。」他的鬼话几乎打动了自己。
「那小伙儿多好你们知道吗?好多小姑娘上赶着,我唯独想着要留给自家文文……」
「别自家!」我打住他的胡话,「我连您家族谱都不配上!爸,妈,刚才发生的事情,我要考虑是不是要报警。」
我拉过爸妈,不管二伯父不住插科打诨,把方才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
听到刘鹏光着身子躺我身后,我妈气得双肩直抖,狠狠剜了二伯父一眼。
二伯父本还想上前打圆场,可每每听到「报警」二字,他都像触着神经一般,眼睛不住地眨,一副很是惊惧的样子。
我爸虽然酒酣耳热,脑子也还是有一丝清醒在。
「老二,你可真行,真干得出!」我爸气得拍桌子,拉着我和我妈就要走。
二伯父赶紧拦着。
堂哥听到声响也赶来过来,客客气气地赔着笑,说房间早就安排好了,有什么事休息一宿明天再说,再说了,这么晚我们回城里也太不方便。
堂哥说的倒也是,真开车回去吧,少说要开到天亮。
可发生了这么不愉快的事情,我们一家也是说什么都不肯留下。
我爸想了想:
「家里的老房子不远,我们回那儿住。文文之前还说好多年没睡过炕了,这回也让她体验体验老家的炕。」
没成想我爸一说这话,二伯父和堂哥突然大惊失色,脸变得煞白。
他们对了个眼神,更加坚定地堵住我们的去路。
堂哥一会说老宅年久失修,一会又说夜里有黄鼠狼乱窜。
二伯父更是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地讲起老房子闹鬼什么的,不停念叨着那个炕真的睡不得,会染上不干净的东西。
我和爸妈都不信这些,只当他胡言乱语。
正准备离开,二伯父突然一把拉住我的手,猝不及防开始服软认错:
「文文,都是二伯不好,二伯错了,不该乱点鸳鸯谱,你们就留下来住吧,那老房子…… 哎,真的住不了人……」
真是奇了怪了,明明前两年,二伯父才刚刚装修了那个宅子,还找我爸要了笔钱,怎么这会儿就住不了人了?
我爸只当他是吞了那笔钱,无所谓地摆摆手:
「那房子什么样都好,过渡一晚,没事的。」
我爸妈执意要离开,二伯父和堂哥苦苦纠缠。
我先起了疑:「那房子里,不会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
话音刚落,我看着一大颗汗珠子从二伯父的额头滚下来。
我突然想起过年那次,我妈气急了,说二伯父不会帮我爸藏了个女人的玩笑话,突然觉得周身莫名寒得可怕。
「怎么会呢,就是个老房子……」二伯父声音弱了下来,眼神闪躲不敢看人,「…… 那你们就去吧,明天一早我再去接你们……」
去拿车的一路,二伯父和堂哥紧紧跟着。
我越想越奇怪,开玩笑问堂哥,那老房子是不是藏了老李家祖传的金银财宝,搞不好就在炕下面,我今晚就要挖块砖出来看看。
「不行!不能挖!」二伯父尖声叫破了音,明显是紧张到了极点。
「李靖文,你不要胡闹,不要搞得我们祖宅不宁!」他甚至气恼地叫着我的大名,拿出长辈的架子,「你这丫头,实在太没教养,太没规矩!我就不该操心你的终身大事,惹得一身骚!」
我被骂得一头雾水。
我爸见他真是火了,就解释说我开玩笑的,又随口申斥了我两句,终于逃跑一样带着我和我妈离开了。
5
夜里,我躺在老房子的炕上,怎么也睡不着。
本来刘鹏的事情已叫我又气又燥,晚上二伯父一家的阻拦更让我恼火又费解。
我辗转反侧,随手敲了敲身下的炕,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竟真觉着和普通的炕很不一样。
难道,这里面真的藏了什么秘密?
算了,管他呢,就算是金银财宝,我也没什么兴趣。
第二天一早,整宿的难眠后,我一睁眼,二伯父已经和堂哥一起,出现在老宅里。
等我去洗漱,他们赶忙溜进我房间,围着那炕又是看又是摸,还说是怕我招惹上不干净的东西。
俩人还备好了早饭,拉着我爸妈又是赔罪,又是叙旧情。
我爸对家里人,尤其是他这位二哥,一向是无底线的原谅。
睡了一觉,虽然还是很气愤,但他态度也软了下来。
不痛不痒说了对方几句后,他就挨着二伯父坐下,又开始勾肩搭背推杯换盏。
坐在一张桌子上,我感到十分尴尬。
我妈也不去理这对兄弟,我俩只能和堂哥有一搭没一搭地拉着家常。
说着说着,我妈不知怎么就提起来:
「缘分这事儿也是真的奇妙,我记得上次回老家时,超超才刚大学毕业,一起的还是另一个女孩。这不,几年过去,超超都已经结婚了。」
「可不是吗,那是初恋。我记得那时候,两个人好得要死。结果,好像就上次我们回老家见了一面后,没多久就突然分手了,再也没听过她消息。」我凑到堂哥边上八卦,「哥,那姑娘现在怎么样?还联系不?」
我声音虽然小,可是对面正热闹的我爸和二伯父几乎同时愣住,不约而同地死死盯住我。
堂哥挠着脑袋撇过头去,支支吾吾说早就不联系了,不知道她去了哪。
二伯父生硬地抢过话去:
「出国啦!小姑娘爱慕虚荣,非要往外面跑,一早就出国啦!」
二伯父慌里慌张,一边我爸正高举着碗,遮在脸前,大口大口地喝着刚盛出来的热粥,热气在他额上氤氲成一滩汗珠。
没记错的话,那女孩叫吕佳佳,早早辍学,家里条件也不好,据说从小只有个外婆拉扯她长大。
堂哥在读大学时,她就早早在外打工,独立自主,是个年轻朴素,耐得住性子的姑娘,实在和二伯父口中什么爱慕虚荣的人设不符。
在我们困惑的沉默中,二伯父又赶忙添上一句:
「去了东南亚一个什么国家,说那边钱好赚,就丢下了我们超超。嗨,要我说,那种女孩子跑了就跑了,哪有现在这个媳妇儿好。」
现在这个当然合他心意了,听说彩礼分文未取,还自带了六位数的嫁妆和一辆车。
可在我眼里,她最大的好,还是对堂哥真心实意,二人蜜里调油。
我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没再深究下去。
和昨晚不同,今早的饭桌上,二伯父明显消了气焰,话也少了很多。
偶尔主动说起的几句,竟都是在讲乡下条件不好,硬炕我们一家睡不惯,不如早点回城里去的好。
刘鹏这个「金龟婿」,他是绝口不再提。
酒足饭饱,二伯父迫不及待问起来:
「老三,你们啥时候返程呀?这会儿出发,估计下午就到了吧。」
我故意接话:
「您急什么?好久没回老家了,老房子的炕睡得就是香,我还想多待几天。」
按计划,我们本来要在老家待上三四天,等假期快结束再回去。
可其实经了昨晚的事情,我们一家早就没了心思,昨儿半夜里就规划着赶紧打道回府,别再让二伯父整出幺蛾子。
哪有什么睡得香呢?
遮瑕都挡不住的黑眼圈,已然一早出卖了我的彻夜难眠。
说这话,我也就是打趣试探。
果不其然,二伯父被我试探急了:
「炕有什么好睡的!你家天津那套大房子,里面的席梦思睡得才香,你上那儿睡去!」
我冷声笑道:「二伯父,您终于知道,那是我家的房子,不是您家的啦。」
他瞪大了眼,憋着嘴一言不发,吞了个哑巴亏。
6
早饭吃了很久,饭后,我们收拾好行李,准备起程。
我爸对着屋外的鸟语花香伸了个懒腰,依依不舍:
「这乡下环境是好,空气清醒的很,就适合我这老烟肺。」
我妈笑着看了他一眼,嗔怪道:「还说呢,平时一直叫你戒烟总是不听。」
我爸哈哈大笑,揽过她的肩,老夫老妻一副好不恩爱的样子。
那头,二伯父和堂哥主动帮我们把行李搬进后备车厢。
临上车前,我爸递给二伯父一包贵价烟,平时他都只舍得用来招待生意伙伴。
「我昨儿还说,等我再干几年,就让文文安心在天津发展,我俩回这房子养老。」他冲我妈的方向努了努嘴,「她也同意了,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就能天天一起吃饭喝酒。」
二伯父手上紧紧攒着烟,像是严阵以待我爸后一句。
果然,我爸拍拍他的肩:
「这房子还是太旧了,住得不舒服,等下半年我有空的时候,找人重新装修一下。到时候,你也能搬来这里住。」
「下半年…… 具体啥时候?」二伯父压低了嗓子。
「还没想好,等天凉快点吧。」
说着,我爸上了车。
眼看着他就要摇起窗户,二伯父冷不丁隔车旁喊了一声:「老三!」
我们一家都循声望去。
「回去开车注意安全。」只见他冷着脸,一字一顿,「别再出什么事儿了。」
二伯父轻描淡写阴仄仄的一句,却搞得我们回城这一路都心里发毛,浑身不舒坦。
说是诅咒吧,更像是警告,说是警告吧,又像是暗示。
车子一发动,我妈立刻垮下脸:
「还说什么回来养老,我看,下次这乡下真别回了!昨晚那事儿够委屈咱家文文了,哪还有咒人家路上出事的?」
「二哥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好心提醒。」我爸惯性打圆场。
我妈忿忿地扭过头盯着窗外,一言不发。
车子开到村口,我们一家人下车准备做核酸。
不远处,有个人手上挥舞着一件白色外套,风尘仆仆朝我们跑来。
我定睛一看,竟是刘鹏。
「文文,你的衣服。」他把外套递给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起来,「本来想拿去李叔家给你,结果听说你已经走了,我就追过来这儿还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掏出手机,亮出一早准备好的二维码:「能交换个联系方式吗?」
「好啊没问题。」我拿出手机扫了下,点击添加,「我记得你家以前是做泥瓦匠的,特别会建房子。正好我爸刚还说家里的老宅打算下半年重新装修,到时候可能还想麻烦你呢。」
「老房子?」刘鹏眉头皱起来,问了下具体的位置。
确定就是那栋房子后,他费解道:
「那房子,前几年不是刚装过?还是我和我爸给弄的,把以前的炕都拆了。」
「怎么会,你记错了吧,我昨晚还睡在炕上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刘鹏摇摇头,「我们只管拆,后来具体怎么装的,是李叔另找的外乡人。可能,他又重新搭了个炕?」
带着疑问,我回到车上。
我爸叼了支烟,揶揄道:「刘鹏那小子人不坏,是个老实孩子。」
「没给您做女婿真是可惜了。」我接着他的话茬调笑。
「文文,爸爸妈妈就希望你找个喜欢的,对你好的。」我爸眯起眼,突然流露真情,「我和你妈早晚要离开,找个你想和他一辈子的人,比什么都重要。我其实不想干涉你感情的事儿,下回我也和家里的亲戚说说,让他们别瞎操这个心。」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不经流过一丝暖意,也闪过些许难过。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父母永远不离开我。
路上,鬼使神差地,我又看了一眼星座运势。
这回,我的运势说,秘密揭开的那一天,我可能会失去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7
回到熟悉的家中,我还是有点回不过神。
好好的五一假期,闹这么一出,后半段我都心神不宁。
我妈也一样。
五月三号晚上,临近假期尾声,我爸去见客户,我和我妈在家下饺子吃。
「文文,下回你爸再要回老家,咱们都拦着点。」
饭桌上,她冷不丁带着焦虑说了一句:
「这几天我越想越不对劲,每次回去,总会遇上些奇奇怪怪的事儿。」
「行,我下次一定拦,只是您也别耳根子软。」我从茶几上拿来降压药,拆出一片递过去,盯着她按时服药,「不过呀,二伯父虽然来的勤,我爸回去的次数也不多。除了这回,上一回去乡下都是五年前了。」
「其实那一回,也很不对劲。」我妈紧紧锁着眉头。
那时候我还在上大学,印象不深。
她像是冥思苦想了好一阵子,突然抬起头拉住我的手:
「文文,我真觉得特别蹊跷。我记得那一次,最后一天的晚上,你爸说和你二伯父开车去买烟,结果一去就是好几个小时,凌晨才回来。回来时,你二伯父不知所踪,就你爸一个人,惊慌失措,身上还脏兮兮的,说是自己摔了一跤。然后突然就说要离开回城,当时还是我开车带着咱们一家走的。」
她这么一说,我也有了印象。
也是那次去乡下,我们见到了表哥的初恋吕佳佳。
回来之后不久,我爸原本正轨上的生意蓦然受挫,赔了大几十万。
没几个月,二伯父要装修老房子,又找我爸要了十来万,也就是经刘鹏家手的那次。
这些事情之间好像有一条无形的线,把一切都合理串联成一个清晰完整的真相。
可现在的我们,却尽是茫然没有头绪。
我简单劝说了我妈几句宽心,陪她食之无味地解决了这盘饺子。
等终于把她哄去休息,我一个人坐在客厅沙发上,重新梳理整件事情。
很快,一个极其大胆而惊悚的思路出现在我脑海中,让我心惊不已,浑身上下从头凉到尾。
吕佳佳的不知所踪、我爸那晚的惊慌失措,还有突然拆掉的老土炕、二伯父的讳莫如深……
——难道那晚,我睡的炕下面,藏着一个人?
这个念头一出,我登时吓得汗毛卓著,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起来。
那我爸呢,他扮演着什么角色?
我想起一直以为他对亲戚无底线的纵容,想着二伯父像吞金巨兽般从他口袋中源源不断地拿着钱。
难道,他知道这件事情,并且包庇了二伯父,甚至还出钱帮二伯父摆平?
可是不对啊,如果他真的知道,为什么要主动提到回老宅,为什么会让我睡在一具尸体上面,就像对老房子的秘密一无所知?
我不敢再细究下去了,这一切正在出离我的认知。
夜里十二点多,我爸又喝得酒酣耳热回家。
一打开客厅灯,他被坐在黑暗中的我吓了一跳。
「是文文啊。」看清我之后,他拍了拍胸脯松了口气,跳着脚开始换鞋,「干吗关着灯坐那儿?也太吓人了!」
「您在怕什么?」我试探着一字一顿道,「吕佳佳吗?」
我爸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
半天,他抬头指着我道:「说什么呢小丫头,谁是吕佳佳?别整天疑神疑鬼啊,你老子我对你妈忠贞不二!」
「就是堂哥之前的女朋友,乡下见了一次之后,就杳无音信了。」我拉长了音,「爸,你说她不会,死了吧。」
「什么死了!」我爸瞪大了眼,竟真是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分手了而已,大晚上的,胡说什么。」
「哦,没什么,我就是最近看一个小说,里面杀了人之后砌进墙里。我就想,乡下有没有杀了人的,给用水泥埋在炕里。」
「炕里面是空的,要生火的,你一点常识都没有。」
我爸无语地摇了摇头:「大晚上说这些,真瘆得慌。你回头千万别在你妈面前讲,她胆子那么小,别吓到她了。」
「知道了,你俩真腻歪。」我故作轻松地笑着答应下来。
眼瞅着我爸要进浴室,我又问了一句:「爸,你说,二伯父到底为什么一提起那个老房子,就那么紧张?」
「不知道。」他耸耸肩,看上去当真十分无辜。
8
我不敢贸然报警。
一来,炕底藏尸这事儿听起实在太过迷幻,警方也很难毫无凭据地挖了人家家里的炕,反而打草惊蛇。
二来,我实在不确定我爸和这事儿的瓜葛,说真的,自私地想,我很怕失去我的亲人。
我只能自己寻找更多的线索,来阐述这一切的真相。
于是第二天一早,我联系了刘鹏。
用他心爱的女主播昨晚登榜的事情,和他迅速拉近距离,让他打开话匣。
聊了一会,我进入正题:「刘鹏,有个事情,我想只有你能帮我。」
「只有我?没问题啊!」他有几分惊喜,一个「只」字就让他轻易满足,「你尽管说什么事,交给我小鹏哥。」
「是这样,我上次不是回家里老宅吗,把一个很贵重的红宝石耳钉落在炕上了。」
我故作不好意思,「你也知道,我和二伯父有点不愉快,要是让他帮我找,找到了估计也归他了。你看能不能,我把钥匙寄给你,你偷偷帮我进去找找看。」
刘鹏一口答应下来。
几天后的晚上,他拿到钥匙,进入我家的老宅。
我和他保持着联络,指挥刘鹏在有可能的地方不断寻找。
其实哪儿都没可能,我根本没丢什么红宝石耳钉。
果不其然,他找了一大圈,围着炕转了十来圈,也没有结果。
我突然话锋一转:「小鹏哥,还有个事,也想求求你。」
我亲昵地唤他:「我听说,我家这老房子里藏了值钱的东西,你要不也帮我找找看。」
刘鹏在那头翻来覆去,突然,他想起什么:「文文!你家这炕,可能有点问题!」
我心猛地一跳。
「这炕里面有一块是实心的,用水泥砌死了。冬天里,这炕可能根本都烧不了火。」
「真的吗?」我低声问道,心跳得飞快。
他言之凿凿:「我搞了这么多年房子,不会有错。」
我的猜想又被证实了几分。
刘鹏这边到了尾声,我转头又找公司同乡的保安大哥,打了一通电话给二伯父。
那头的二伯父正搓着麻将,好不快活,猝不及防接到这通电话,本还十分不耐烦。
直到保安大哥操着家乡话道:
「老李啊,xx 那儿那套老房子是你家的吧。我刚看一伙人进去过了,这会儿刚出来。听他们说话,好像是什么便衣啥的,我也不懂,你是不是惹上什么事了?…… 我是谁?我就是住在 xx 那户的老王啊,前几天你儿子结婚我还去了呢……」
闻言,原本高叫着「五筒」的二伯父一下子紧张起来。
我能清晰听见他起身离开,掀倒椅子的声儿。
相信很快,他就会赶回老房子,看到我故意让刘鹏弄出的一片狼藉。
然后……
9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我爸正准备出门,二伯父就打来电话给他要钱。
一反常态,他没有狮子大开口,只要了一万五。
美其名曰,老房子漏水,他要修一修。
我爸一脸困惑:
「哪儿漏水,我上次住的时候怎么没发现?你不会是又赌钱输了,找个借口问我要钱吧?」
「真的,老三,你帮我一回。来不及了,我今晚就要动工!」他甚至现编了一个理由,「我儿媳妇家里人下个月要过来,浩浩荡荡十几口呢,上次结婚因为疫情没来成。不把老房子补好,他们没地方住。」
我故意翻出一早准备好的黄历,隔着电话喊道:
「二伯父,明天再动土吧,我看了明天是好日子,适合开工,今天是大忌。」
那头他沉默了几秒,然后狠下心一拍大腿:「好,听文文的,明天开工。」
我爸从前十万二十万,说给也就都给了,这次这个数字,也没让他犹豫太久。
很快,我爸就叹了口气:「我今天一天的事儿,明天早上给你把钱打过去。」
晚上,他下班回家。
我背着我妈缠住他:「爸,后面几天我都请好假了,我们再回一次乡下吧。」
我一反常态的要求,弄得他一头雾水。
我甚至编出了同样的理由,说外婆留给我的红宝石耳钉丢在了老房子里,我怕二伯父吞了,必须要自己回去找。
我爸实在经不住我磨,又看我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不免心疼,第二天下午到底开车带我回去了。
我们故意没和二伯父通气,就连对我妈,也只说出差几天。
路上,我对着窗外熟悉的高速景色叹息:
「我其实觉得二伯父这样也挺没意思的,算计这算计那。别算计到最后,把亲人都算计没了。」
「你不明白,他也是苦怕了。」
车里,只我们父女二人,我爸难得剖心挖肺地和说了些他深埋的经历。
从小时候家里穷,吃不起饭,他二哥瞒着几个姐妹,偷偷把唯一的鸡蛋藏在他的饭底下说起。
还说他刚和我妈结婚的时候,条件不好,二伯父怕我妈嫌他穷不嫁他,就偷偷去矿山里挖了几个月的煤,打算给我爸买一身西服婚礼上穿。
结果遇上了矿难,差点人没出来。
我爸说得越多,我心里也越酸。
真说亲情、说珍惜,二人之间一定少不了。
可越是如此,二伯父也越认为,付出天经地义,索取同样天经地义。
车程过半,我最后还是和我爸确认了一次:「爸,您这辈子做过什么亏心事吗?」
「没有…… 吧。」
反光镜里,我看见他面朝前方,心绪平静。
希望,也的确如此…… 吧。
10
到达村里,已是晚上,我和我爸奔着老宅而去。
明明两次造访相隔不过半月,我却油然而生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二伯父迷信,今天是黄道吉日,而昨天和明天都是大忌的日子,所以他一定会今日开工。
若真是埋了尸,这种事儿见不得人,他也一定是等到晚上,而且不会有外人在场。
我又紧张又恐惧,我希望真相能被彻底揭开,又希望一切只是我多想了,更不住地祈祷此事千万不要和我爸扯上干系。
可惜,还在老宅门口,我们就听见了里面凿石挖洞的声响。
一切,仿佛终于证实了。
我和我爸出现在那房间的门口,水泥砖块已然被撬开部分,散落一地,灰尘迷蒙,遮挡着事实的肮脏。
黑暗中,我们依稀看见,一具面朝我们的干瘪尸体露出深深的眼眶,伴随着水泥的飞溅摇摇晃晃,像是在无助地吐露着冤屈……
长这么大,我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死人,还是这样一具面目狰狞的干尸。
不由地捂住了嘴,却根本遮不住自己惊惧的尖叫。
二伯父和堂哥闻声回过头。
也许是多日的寝食难安,也许是水泥灰的刺激,此刻的二伯父双眼充血通红,像是发疯的野兽,又像地狱的亡灵。
「老三?文文?」二伯父看看我爸又看看我,反反复复,直至举起手中的电钻头,「你们为什么会在这?」
我爸也瞪大了双眼,疑惑、畏惧、后悔、不可置信,此刻悉数充盈在他凝滞的神色中。
「这…… 这…… 这不会是……」他不理二伯父,只死死盯着那具白骨,却怎么说不出那个名字。
「吕佳佳!这是吕佳佳对吗!」我接过他的话。
「她怎么死的?她怎么会死,她不是出国了吗!她不是拿了钱走人吗!」我爸冲上前去,一把揪住二伯父的领口,丝毫不惧对方手中工作着的电钻。
我爸青筋暴起,分不出是愤怒还是忧惧:
「你到底干了什么!五年前的那天晚上,你明明和我说……」
我的心脏猛烈地跳动,跳得我自己都能听到响。
果然,这件事到底还是牵扯了我爸,他知道,并有所参与。
二伯父手中高举着随时能伤害我爸的工具,他也咬牙切齿,仿佛随时要冲上去拼命。
只是两个人对峙半天,二伯父最终垂下了手。
「老三……」他一双红眼,竟在此时流下两行清泪,「五年前你开车撞到她的时候,她确实没死,但是后来……」
我爸的手开始剧烈抖动起来。
兄弟二人的互相倾诉中,我慢慢还原了整件事情。
五年前的那个夜里,我爸开着二伯父的车,两人一起去买烟酒。
我爸喝了酒,原本不能开车,二伯父哄他说乡下的小路这个点都没人,更不会有查酒驾,没事的。
我爸也真是喝大了,迷迷糊糊就坐上了驾驶座。
结果就是在一条黑黢黢的小路上,一个女孩突然出现,他刹车踩下去,女孩还是软绵绵倒在地上,腿上腰上都是血。
翻过来一看,竟就是堂哥的女朋友吕佳佳。
我爸吓傻了,酒也醒了一半,上手就要把吕佳佳往车上扛:「快,快送她去医院。」
「不行,不能送!你得走!这事儿我来抗。」是二伯父站了出来,「你是酒驾,送她去医院,你肯定要坐牢的!你连夜回城里去,等你走了我再送佳佳去医院,说是我开的车。她是超超女朋友,肯定会谅解我,到时候赔点钱就完事了。」
于是,那一晚,发生了我妈记忆中我们一家匆匆忙忙的回城。
不久后,二伯父声称吕佳佳同意谅解,但是要赔钱,于是一次一次找我爸要了加起来大几十万。
又过了几个月,我爸问起来吕佳佳的近况,二伯父说觉得这女孩不是真心喜欢堂哥,还狮子大开口要这么多钱,他不同意两人继续恋爱,逼着堂哥和她分了手,女孩也就离开了,不知后来去了哪。
如今看来,面对着这具白骨,我们才知道,吕佳佳从没走远,也再走不远了。
至于那些钱,她也从来无福消受。
那到底,进了谁的口袋呢?
「是,我当时是骗了你。」二伯父这才能说出五年前的真相。
「都怪佳佳这丫头不懂事,那晚,我把她扛回家,就放在这炕上,照顾了她好几天。后来,我说要和解,她非要报警。我和她吵着吵着,她就从床上往地下滚,结果拉拉扯扯的,她不小心脑袋撞到炕上,流了好多血,就……」
吕佳佳家里只有个大山里的年迈外婆,后来堂哥随便找了个理由,就给糊弄了过去。
我爸揪着他的衣领不肯放手:
「就死了?她就这样死了?你们就这样把她埋了!她是条人命啊!她是超超女朋友!」
我看着眼前的一切,我爸、二伯父、堂哥超超,甚至是我自己,我只觉得每个人都熟悉而陌生。
我爸肇事逃逸,二伯父杀人藏尸,堂哥掩埋证据。
此刻的我,同样自私又愚孝,竟也纠结着不敢打出报警电话。
我想起我妈的玩笑话,原来,二伯父真的帮我爸「藏」了个女人。
我又想起那星座运势,秘密揭开的那一天,我会失去重要的东西。
我瘫在墙上,无助而痛苦地又哭又笑。
与此同时,屋外的警笛声响起了。
「谁!谁报的警!」原本痛哭的二伯父突然站起来,手中的电钻声轰鸣,像一个斗士。
他指着我就要扑上来:「李靖文!是你,是你这个小崽子是不是!你就想我死,我死了,你爸就能把财产都留给你,而不是给我家超超是不是!」
他要逼近,我爸死死把我护在身后。
混乱中,始终缄默不语的堂哥开了口。
「爸,是我,我报的警。」他跪在地上,像是折罪,又像哀求。
二伯父不可置信地回过头。
「五年了,我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您别再错下去了,行吗?」
他摸着水泥里露出端倪的尸身,渗人地笑了:
「爸,你看,佳佳在看着我,她在问我,为什么当时不救她,为什么要把她埋在这……」
11
事情好像告一段落了,可对于我们这个家庭,一切才刚刚开始。
我独自回到城里,不知道怎么和我妈解释我爸被带走了这件事情。
我回想起喜酒上表哥夫妇的琴瑟和鸣,只觉得那抹红刺得眼睛发痛。
我从没想过,不过一个亲戚的喜酒,竟吃出了往后的这么多变故。
其中的很多,还是我一手策划并揭开的。
之后的日子里,我奔走在律所和警局之间,一面希望吕佳佳沉冤得雪,一面又希望我爸少判几年,能得以安度晚年。
后来我去探望过我爸,他苦笑着感叹人生无常,五年前的那晚,他只是想买几条烟几瓶酒,送给堂哥的女友做见面礼。
从没想过,这一趟,将要毁掉好几个家庭。
具体如何判决,可能是几个月后的事了。
我们一家除了静静等待,也别无他法。
而就在前几天,这个月月初,我还和刘鹏见了一面。
他来天津玩,说他喜欢的那个女主播也是天津人,没准能有机会在人海中擦肩而过。
我带他去中山美食街吃饭,不知不觉,我们又聊起那间老房子的事儿。
「吕佳佳,我见过好几次呢。」他翻着眼吐槽道,「说什么她自己撞到炕上死的,我猜,搞不好就是李叔杀的。」
他一说这事儿,我心又揪了起来。
「李叔好像一直不喜欢她,我有一回还听见他俩吵架。李叔说什么她不听话,说让她按照说好的,分一半钱走人。还说她演得不像,差点被人看出破绽。哎,也不知道是要她演什么,最后把人演死了。」
我停下脚步,瞪大了双眸:「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吵的?」
「就你们五年前从乡下回去后,没几天吧……」
「那时她不是已经出了车祸,卧床不起?」
「没呢,好端端的站那儿和李叔吵呢。」
分钱?
演戏?
好端端地站着?
一个新的故事面貌重新在我脑海中串联。
惊喜?
还是惊惧?
我说不出此刻的感受,我只知道,真相可能又要翻转一次了。
我也知道,人性,可能远远比我想象得更可怕。
亲情是什么?
血浓于水又是什么?
一时间,我站在中山美食街纷扰的人群中,觉得自己仿佛从未知道过答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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