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上天许愿:我想变成女生,变成霸凌我的那个人的理想型女生。
让他爱上我,为我痴狂,为我疯魔。
这样,我就能轻易毁掉他光明灿烂的人生了。
1
小时候我很喜欢看《哆啦 A 梦》,里面有一集让我印象深刻。
大雄被胖虎揍了,他找哆啦 A 梦哭诉,说想变成女孩,哆啦 A 梦就掏出一个发箍道具,于是大雄戴着发箍上学,周围人果然把他当成女生,胖虎更是对大雄一见钟情,当场摁着小夫给大雄下跪道歉。
那一天胖虎非但没再欺负大雄,还处处讨好大雄,心甘情愿地让大雄报复,直到最后胖虎表白,大雄不小心摔掉发箍才暴露。
小时候我只觉得好笑,觉得胖虎好傻,会喜欢上女装的大雄。
但当我长大,再看这集我却只觉得艳羡。
生为男生,我天生骨架小,性格又软弱,被欺负也毫无还手之力——简直和大雄一模一样。
除了我没有一个一次次拯救我的哆啦 A 梦。
我被孤立、被欺负、被围殴,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直到昨天,在我终于撑不下去,绝望地爬上天台时,我忽然收到一条短信,说能实现我任何愿望。
于是我许愿,我想变成一个女生,一个那个霸凌者抵抗不了的理想型女生,让他喜欢我,爱上我,离不开我。
我要让他疯癫,让他魔怔,最后,让他绝望。
比我现在还要绝望百倍。
我颤抖着发出许愿短信。
然后,我的愿望就实现了。
2
「顾辛同学之前因为一些原因休学一年,现在复学插到到我们班,顾辛,你先上台做个自我介绍。」
曾经对我只有一张死人脸的辅导员此刻笑成菊花,他甚至还多宽慰我一句:
「不用紧张啊,我们班的同学都很友爱的。」
这就是漂亮女孩的专属福利。
昨晚我在镜子前确认过,那确实是张清水出芙蓉,堪称「长辈杀手」的面孔。
我心中冷笑,没想到那个人的理想型竟是这种乖乖女。
而我也早将自己的「新人设」想好了。
我在黑板上工整写下「顾辛」二字,顿时听得讲台下又一阵窃窃私语:
「我靠这么巧?不光音一样,连字都一样!」
「那我们班岂不是有两个『顾辛』?叫『女顾辛』和『男顾辛』区分?」
「噗,就『小辛巴』也配和这种大美女同名?干脆叫顾辛和狗算了!」
「欸,说起来『小辛巴』没来开班会?我怎么没看见他人啊?」
「脸都被跃哥踩进小便池里了,我要是他我也没脸来。」
「嘘,小点声,别被跃哥听见了,你们没看见跃哥的眼神有多吓人吗?」
一字一句,我都听得清楚,直到写完最后一笔画,我才将被捏得粉碎的粉笔洒回黑板槽。
我转过身,冲一众熟悉的同学露出我练了一晚上的笑。
乖巧的、文静的,落落大方中又带着些许腼腆的笑。
果不其然,那个人的眼睛「噌」地更亮了,亮得像是冬夜狩猎的饿狼,叫我一阵本能地寒战,又一阵畅快地战栗。
「大家好,我叫顾辛,金陵本地人,爱好是阅读和看电影,最喜欢的电影是《星际穿越》……」
就听「滋啦」一声凳脚摩擦地面,那个人甚至有些坐不住了,少年人溢满荷尔蒙的身体躁动不安。
说来讽刺,给那个人当狗似的使唤了两年,没人比我更清楚他的喜好,包括他最爱的电影《星际穿越》,以及一切用来掩盖他恶魔本质的艺术伪装。
绰号叫「鹰钩鼻」的辅导员让我下去找位子坐下,那个人便长腿一伸,将邻座的人踹开空出位,被踹的人也一声不吭,在一片窃笑中埋头拎包找别的空座。
「鹰钩鼻」象征性地喊了句「贺跃!开班会呢!」后就没再管。
而我盯着那个被踹的男生,本以为早就麻木的心还是刺痛一下。
他就像曾经的我,鲜活的我,被呼来喝去,践踏得狗都不如的我。
我再抬眸,正好对上那个人,对上贺跃那双向来桀骜又残忍,此刻却微微眯起,透出浓烈兴趣的黑眸。
四目相对,复仇的神经便开始战栗,我将少女柔软的唇抿出一个弧度。
这场驯狗游戏,终于逆转了。
3
班会结束后,大多同学都走了,我却被人围住了。
原来当女生有心想和你交好,那种感觉就像是掉入糖果屋,连呼吸都是甜的。
「小辛,我叫你小辛你不介意吧?我叫谭佳勋,我朋友都叫我勋姐。」
谭佳勋,放港片里是大姐大,放学校里也是女生食物链顶端,同时也是贺跃的头号追求者。
「小辛你之前为什么休学啊?是生什么病了还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就嗅到了危机感,迫不及待来打探我的底细了吗?
我面上含笑,声音却轻了下去:「嗯,也不算生病,就是,我爸爸去世了,我妈妈改嫁后我情绪有些……不稳定。」
闻言,谭佳勋意味不明地「噢」了声,与几个小姐妹交换眼神:「所以你是因为你妈二婚才得了抑郁症休学的喽?」
很多时候,校园霸凌其实就是一场个人素质和家境家世的较量。
谭佳勋一屁股坐在我桌上,跷起二郎腿,进一步试探我的底线:「你继父很介意有你这么一个拖油瓶吧,要不然你也不会情绪『不稳定』对吧?」
我嘴角的笑适当一僵,睫毛颤动时那种易碎感更浓了。
只有男人才最了解男人喜欢什么。
「喂。」
比如说,英雄救美。
就听一道懒洋洋的男声从教室尾端传来:
「谭佳勋你很闲吗?」
哪怕早有心理准备,我身子还是一哆嗦,却不是装的。
这种声音,这种语调,我简直再熟悉不过了。
『喂,小辛巴,你很闲吗?』
『既然你这么闲,帮我去超市买十瓶可乐吧,要冰的。』
……
『真买来啦,不过你因此迟到被教授骂了,真乖,没和教授说多余的话,奖励你把它们都喝了。』
『为什么?人会和狗解释狗为什么要吃狗粮吗?』
『实在喝不下了?老万——』
『给他灌下去。』
我桌下的手拼命掐自己大腿,才止住身体本能的恐惧。
这种懒洋洋的语气,几乎成了我的梦魇,叫我无数次从噩梦惊醒,坐在宿舍床上连崩溃都不敢大声哭。
他既没吼也没凶,甚至没说一句脏话,却叫人怕进骨子里。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接下来会想出什么办法来折磨你。
没想到贺跃会去而复返,谭佳勋脸色难看,勉强笑嗔一声:「阿跃你说什么呢,我才不闲呢!」
她不自觉放下二郎腿,跟我嬉笑道:「小辛我就和你开个玩笑,你不知道我们班还有一个顾辛,和你同名同姓但是个男生,他爸是个赌鬼,他妈被他爸打死了,每学期贫困补助他都抢着申请,刚好和你反过来呢。」
大腿被掐到麻木,我抿唇低头,身子再也抑制不住哆嗦。
又来了,这种揭人伤疤的玩笑,建立在别人痛苦上的「玩笑」。
只听「哗啦」一系列响,贺跃将谭佳勋桌上还收起的东西全排到地上:「我和你很熟吗?『阿跃』也是你能叫的?谭佳勋,你既然闲得有功夫欺负新同学,不如好好收拾一下你的包吧?」
叽叽喳喳的女姐妹团一下安静成鹌鹑,就算有人有怒也不敢言。
「我、我没欺负她!」堪比当众挨了一耳光,谭佳勋面上红白交错。
她知道贺跃可不是什么绅士,揍人从不看性别。
也就在贺跃靠近的一瞬间,我猛地起身,抛下句「抱歉我去趟厕所」就跑出教室。
「跃哥……我操!」
结果我刚踏出前门,迎面就和一人撞了一个满怀。
我直接跌坐在地,那人摇晃一下张口就骂:「谁他妈走路不长眼啊?!眼睛不要就捐……」
我仰起头,眼底还有泪光,辫子绳被撞飞,黑发柔顺地披散下来。
「捐……我操。」
我分明在他眼中看见了惊艳。
「啧。」贺跃从后门走出,脸上的不悦几乎能实质化:「老万,你走路不看路吗?」
而万百阳呆滞地瞅瞅贺跃,又看看我,最后看着贺跃指着我道:「我靠,跃哥,大美女!」
「……」
我坐在地上先是一怔,接着「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万百阳再次看呆,贺跃却是黑了脸。
谁能想到,谁能想到!
我几乎在内心狂笑。
贺跃和他发小的理想型,竟然是同一个!
这样的话……
「能拉我一把吗?」
我朝万百阳柔柔伸出手,那剃着寸头、肤色微黑的少年也傻愣愣地拉我起来。
「谢谢。」我直勾勾地盯着万百阳:「抱歉啊,刚刚撞到了你。」
「啊,没事没事!」万百阳挠头,一对三白眼瞪人时很凶,躲闪时却很憨:「欸,你的辫子绳掉了!」
说着,足有一米八的万百阳猛虎扑食般蹿过去,屈尊跪下帮我捡起辫绳,回来时朝我伸手:「那个……」
我下意识闭眼。
闭眼,等着巴掌落下。
一百五十四个耳光,我记得清清楚楚。
就因为那天贺跃心情不好,就让万百阳抽我耳光给他取乐。
一百五十四个耳光啊,抽得我眼冒金星、耳鸣阵阵,喉咙里全是铁锈味,痛到恨不能死,屈辱到恨不能死。
「咳,那个,给你,你头发散了。」
再睁开眼,预想的巴掌没有落下,眼前的万百阳脸有些红,他摊开手掌,小心翼翼地托着那根粉红色的辫子绳。
「谢谢你。」我手脚冰凉,挤出个笑,空洞的瞳孔里仿佛只装得下一个万百阳。
「我记得你下午有课的吧。」贺跃过来一脚踹上万百阳,强行闯进我的视野:「随意旷课可不好。」
这话让贺跃说简直像个笑话,万百阳作为贺跃的头号跟班,那一帮人旷课代课不是家常便饭?
但万百阳就是那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傻子,他揉了揉屁股:「嘶,跃哥你踹我做什么?我听说跃哥你们班有复学的插班生,特意过来看看。」
「欸,跃哥。」万百阳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和贺跃说「悄悄话」:「是不是就是她?我靠这也太漂亮了,是我喜欢的类型!」
贺跃眯了眯眼,这是他折磨人前常有的动作:「她叫顾辛,小辛巴的辛。」
闻言,万百阳爆出了今天的第三声「我操」。
「同名同姓?小辛巴他也配?」
万百阳的视线跳过他口中的「小辛巴」,扫了一圈教室:「昨夜小辛巴他一晚都没回宿舍,他人呢?」
贺跃耸肩,眼底一片漠然:「死了吧,管他呢。」
我正扎头发的动作一顿,收紧的手指揪得头皮生疼。
扎好一个低马尾,我转身走向正被姐妹团安慰的谭佳勋:「抱歉,我刚才情绪有些激动,你的那种猜疑,我现在可以正式答复你了:我继父一点不介意有我这么一个『拖油瓶』。」
我展颜一笑:
「毕竟他作为市长,心胸不是一般俗人比得了的。」
看着面如死灰的谭佳勋,看着其他张嘴瞪眼的同学,我笑得愈发良善。
我说了,很多时候,校园霸凌就是一场家境家世的较量。
4
现在回想,这一切简直像童话。
昨晚,在我发出许愿短信后,我收到了一个快递。
打开后,入目是一张卡片,上面用金字写着「您的愿望已达成」,下面有一部手机,一块手表,以及其他女性用品。
手机在开箱后就不停震动,一条条短信冒出,示意我戴上手表,捂住嘴,然后走到一面镜子前。
我犹豫着照做,戴上手表的刹那有奇异的电流感,而当我走进公厕,我才明白短信为什么要我捂嘴——
因为我真的变成女生了。
一个漂亮的、生理意义上的女生。
那一瞬间我除了惊骇,就是后悔没直接许愿让霸凌者全部去死。
但当我放下捂嘴的手,看见嘴角好看的梨涡时,那点后悔就消失了。
死亡不过是一种逃避,逃避应该的责任和惩罚,让罪人一死百了才不算报仇。
手机再次震动,告知我的信息已经伪造好,明天我就能以休学一年后复学的「插班生」的身份去上学。
我尝试与短信那头的人对话,但对方就像 AI 一样自顾自交代事项,包括我的新身份:市长的继女。
我只要敢对外这么宣称,除非亲自过问市长本人,否则任何人都查不出一丝疑点。
换句话说,就是要我理直气壮地撒谎,撒一个有人在暗中帮我圆谎的谎言。
我不在乎道德批判,更不关心背后原理,我在意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我要付出的代价。
短信上说,许愿并非无偿,而我要付出的代价,是……
「老婆!」
恰在这时,一道热切的男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整个大教室的目光都被这一声堪称「社交恐怖分子」的呼唤给吸引,瞄向门外跳上跳下像大金毛的万百阳,连讲台上的教授都露出「年轻人真会玩」的打趣神情。
我叹了口气放下书本,走出教室,抬手给了万百阳一个「毛栗子」。
以我的身高当然够不着万百阳,万百阳主动低下头来给我敲,然后拉住我的手又亲又摸:「老婆敲得手疼不疼?我给你吹吹,呼——」
我试图抽回自己的手但失败,无奈道:「我还没答应和你正式交往呢。」
「嘿嘿,我就先过过嘴瘾嘛。」万百阳傻笑出一口大白牙:「反正你迟早都是我老婆,等一毕业我们就结婚!」
距离万百阳和我表白已经过去半个月,这半月里我将一个情窦初开又拘于礼教的乖乖女演绎到淋漓尽致。
而万百阳本就徒有其表,坠入情网后更是蠢得像条傻狗,整天追在我这根欲擒故纵的「肉骨头」后。
我说我讨厌烟味,万百阳就立刻戒烟,我说讨厌粗俗,万百阳就不再说脏话,我说讨厌坏学生,万百阳就天天准时报到。
少年人的爱总是这样热烈又无私,换做真正的女生,对这么一个肯为自己浪子回头的人,只怕会十分感动吧。
但我看着万百阳,看着他的手,我就会想起他曾用这双大手拽着我的头发一路拖行,把我从宿舍床上拖到阳台,摁在洗拖把的水池里「冲凉」。
看着他的脚,我就会想起他曾用这双穿了马丁靴的脚一下下猛踹我的胃,踹到我蜷缩在角落连求饶都发不出来。
看着他的嘴,我就会想起他曾无数次用这张嘴辱骂我、羞辱我,吼得我浑身肌肉都止不住痉挛。
我看着万百阳,就像在看一个凶器的集合体,而那每一把凶器都伤害过我。
所以没有感动,只有恐惧。
何况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我要上课了,你快回去吧。」
我笑着又敲了他一下,转身要走,万百阳却耍赖地从后抱住我,下巴正好抵在我头顶:「再等一会嘛老婆。」
万百阳像狗一样使劲嗅着我的头发,声音黏黏糊糊:「呜老婆好漂亮,老婆好香,好软,我好想一辈子都这样抱着老婆呜呜呜……」
我抿唇不说话,万百阳也疑惑抬头:「老婆你又觉得冷了吗?怎么抖得这么厉害,我把我外套脱给你吧……欸,跃哥?」
顺着我的视线,万百阳这才瞧见走廊尽头的贺跃。
当着发小的面,万百阳也有些不好意思,他恋恋不舍地松开我,边脱外套边跟贺跃招呼:「跃哥你竞赛结束了?怎么样,又碾压那群渣渣了吧?」
贺跃淡淡「嗯」了声,漆黑的眸子却锁定在我身上,那种目光,叫我不由得想起自己第一次反抗他。
当时我扔了一本书,连贺跃的鞋尖都没碰到,可那天我刚结束在咖啡馆的兼职,回校路上就被一帮混混给堵了。
我的包被抢,被逼着磕头,那些人用我的书砸我,边砸边骂,边骂边笑,肆无忌惮地发泄戾气。
而贺跃站在最外围,他两手插兜,像是操控一群木偶的傀儡师,目光里没有得意也没有炫耀,就好像这一切是理所当然。
「啵!」
万百阳用他的校服将我紧紧裹住,又趁机偷亲了我一口,在上课铃声中乐颠颠一步三回头:「老婆我走啦,一会儿我来接你下课,跃哥我走了啊!」
直到万百阳跑过拐角,贺跃才开口:「你很冷?」
贺跃的问话如果不第一时间回答,他就不会再给你回答的机会。
我应激地果断摇头,又迟缓地点了下头。
贺跃伸手拽下我披着的外套,又脱下他的扔给我:「他的脏。」
说罢,贺跃抬脚进了教室。
怀里的衣服散发出淡淡的檀香味,我在原地愣了愣,旋即垂首抿唇一笑,一脚将万百阳的衣服踢到角落,跟着也进了教室。
舞了这么久的「剑」,「沛公」终于坐不住了。
下课后,万百阳又屁颠屁颠跑来,一眼就瞧见他被扔在地上的衣服,站在教室外有些愣神。
而我适时地走出教室,让万百阳瞧见我披着的另一件外套。
万百阳登时拦住我,皱眉的样子像极了龇牙低吼的大型犬:「怎么回事?你身上的衣服是谁的?」
我面露不安之色,咬唇假装不知如何作答。
「是我的。」
贺跃晃悠悠走来,黑眸微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有意见?」
万百阳呆了两秒,随即泄出一口怒气,喜滋滋过去跟贺跃勾肩搭背:「哎跃哥你真是,照顾你弟妹也不用把我校服扔了啊!」
「什么弟妹?」贺跃挑眉反问:「她还没有答应你吧?」
「害,这种事你懂的。」万百阳这傻狗还没看出异常:「跃哥我跟你说,这次我是认真的,等一毕业我就和辛辛领证结婚!」
「你又去打球了吧。」贺跃甩开他的胳膊,似笑非笑:「一身汗,臭死了。」
当着我的面被骂,万百阳虽有些不爽但还是忍了:「跃哥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啊?算起来小辛巴失踪快一个月——那咱俩找点别的乐子?」
最后一句话是万百阳凑近贺跃耳边说的,他压低声音,不想让我听见。
可光是看他们的表情,就没人比我更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贺跃依旧盯着我,忽然勾唇一笑:「好啊。」
贺跃的模样极具欺骗性,如果是真的女生,只怕会被迷得七荤八素,但在我看来,只有一阵阵小腿肚绷紧的胆寒。
恶魔就算再漂亮,那也是恶魔。
当晚,我特意绕过学校旁的一条小巷,假装被其中的动静吸引,然后不出所料地瞧见一桩悲剧。
就见巷子尽头跪着一个男生,他眼镜被打碎,衣服上布满脚印,十几个男生围着轮流踹他,嬉笑怒骂着好似在玩什么很有趣的游戏。
「住手!」
我不禁喊出声,声音拔高到几乎破音。
我看着这一幕,就像站在第三视角看着曾经绝望又无助的自己,浑身血液都逆流。
「老、老婆?!」
万百阳拨开人群冲出来,他嘴里还叼着一根牙签,脸上残忍的笑褪去,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老婆你怎么会在这?」
「你们在做什么?」我红了眼,质问的声音颤得厉害:「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为什么要这么多人欺负他一个?」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这么多人欺负我一个?
众男生面面相觑,万百阳也急到结巴:「老、老婆你误会了!我们没欺负他!我们,我们就和他玩呢!」
万百阳转头瞪道:「对吧?」
一众人慌忙使劲点头:「对啊对啊嫂子!我们都是朋友,和他闹着玩呢!」
其中一人拽起地上的男生:「我们就是和你玩呢,你说是不是啊张双亮?」
眼镜被这么一拽而彻底报废,张双亮嗫嚅的声音小到像是蚊子:「是、是……」
万百阳猛松一口气,欣喜回头道:「老婆你看,他自己都承认……老婆?老婆你怎么哭了?」
玩?
伤害别人的身体,摧毁别人的内心,将别人的尊严践踏到泥地——这叫闹着玩?
我怨恨地止不住泪,死死盯着万百阳:「万百阳,你是不是当我是傻子?」
「老婆……」万百阳彻底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想过来帮我擦眼泪却被我用书包砸开,我哭吼道:「你别过来!」
万百阳木在原地,神色不安又慌乱,像是即将失去什么重要之物。
也就在这僵持之际,巷口幽幽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老万,这可不行哦。」
我僵硬回身,就见一身干净校服的贺跃踩着月光而来,他嘴边勾着清浅的笑:
「惹女孩子哭,可不是什么绅士呢。」
5
一场闹剧因贺跃的到来而戛然收场,我拒绝了贺跃的陪同提议,独自带张双亮去医院。
张双亮原本和我一样是受霸凌对象,自从我奋起反抗过一次后,贺跃就专注折磨我一人,他的日子才好过些。
我帮张双亮挂号,给他倒水买药,而张双亮从开始的局促惶恐,到后来渐渐放松,服药后困得不行却还一个劲和我道谢。
我将自己的外套脱给他当被子,心中既酸涩又自豪,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像哆啦 A 梦一样拯救其他「大雄」了。
然而就听睡梦中的张双亮似乎呢喃了句什么,我凑近去听,张双亮却冷不丁大喊一声「小辛巴!」
我吓了一跳,第一时间看向手腕上的手表,自从戴上它,即使洗澡睡觉我也不曾摘下。
又低头看看自己微微隆起的胸,我心中稍安,咽了咽口水,越跳越重的心脏里盘旋着说不出的期许。
难道张双亮认出我了?
我轻轻推他:「喂,你、你醒了吗?你刚刚叫我什么?」
「小辛巴……要是小辛巴还在……」
张双亮半梦半醒地呢喃着,他的双眼红肿到睁不开,可我还是透过眼缝,看见他眼底惊人的怨毒:
「要是小辛巴还在,挨打的就不是我了!」
我彻底呆住。
我明明坐在雪白的病床上,却好似坐在荒芜的雪地里。
心,一点点冷下去。
次日,贺跃在课间拦住我,问我要不要将昨晚的事告诉辅导员。
这是什么贼喊捉贼?
我注视着他黑曜石般的眼眸,实在看不透贺跃。
若我真是一个一无所知的插班生,我一定会被贺跃这幅外冷内热的假象给蒙蔽吧,以为万百阳才是那个可恶的霸凌者,而把贺跃这个主谋当成一个「三好学生」。
贺跃倒是好算盘,为兄弟两肋插刀,为女人插兄弟两刀。
但我还是点头,将计就计地装出一副忍痛大义灭亲的模样,与贺跃一起来到办公室。
辅导员办公室里,鹰钩鼻才来上班,正悠闲地烧水泡茶,见有学生打搅,鹰钩鼻先是面露不耐,在看清我和贺跃的脸后又笑成菊花。
我严肃地将昨晚的始末都讲了,甚至直接报出了霸凌者就是「XX 专业的万百阳」。
余光里,我看见贺跃正打量着我,眸中晦暗不明。
颈椎瞬间绷紧,我戛然止住其余控诉,手心捏出一把冷汗。
鹰钩鼻「呸」出一口茶叶,委婉的话里全是不想管这破事的意思,说到最后,鹰钩鼻扔下一句话:
「为什么他只欺负张双亮不欺负别人呢?一个巴掌拍不响啊。」
再一次听见这种受害者有罪论,我丝毫不感到意外。
是,一个巴掌拍不响,校园霸凌若没有老师和家长这「两巴掌」的默许,怎么能拍得响呢?
只是,当我想起昨晚张双亮那句「要是小辛巴还在,挨打的就不是我了」,我又忽然觉得鹰钩鼻的话似乎没什么不对。
在贺跃强调这事的严重性后,鹰钩鼻才不情不愿地答应找他们班辅导员聊聊,出了办公室,我忽然停住脚步:
「贺跃。」
贺跃两手插兜哼着歌,止步侧头:「嗯?」
我身子颤了颤,还是咬牙道:「你觉得,万百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就是……欺负同学。」
「在你看来这很不可理喻吗?」贺跃歪了歪头:「但在万百阳那种人眼里,这么做却是必须的。」
我不解。
「埃及金字塔,很有名吧?而要想人为创造出一个金字塔顶端,就必须先造出供人踩踏的底座,比如张双亮那种人——他们就是底座。」
「换句话说,老万的那些行为都是为了他的自身利益,为了确立他的地位,一个人想要站到顶端,就必须踩好底座。」
这一番言论,给我听呆了。
贺跃忽然凑近,温热的鼻息喷洒在我的耳垂,叫我又是一个激灵。
「你在发抖。」
贺跃伸出手,我知道贺跃从小弹钢琴,那双修长的手也的确像是为钢琴而生:
「不是因为冷吧。」
贺跃手指绕住我耳畔边的碎发,微微拉扯间带来些许刺痛:「顾辛,你好像很怕我?嗯?」
听见这一声熟悉的「顾辛」,无数噩梦陡然扑来撕咬,我牙齿都抑制不住在打颤:「不……」
帮我将碎发别在耳后,贺跃收回手,后退一步:「既然不怕,就从叫我『阿跃』开始吧。」
「阿、阿跃。」我呼吸破碎得厉害。
「嗯。」贺跃笑眯了眼:「我在。」
最后一节下课铃一打,我就冲进厕所狂吐起来。
我吐得昏天暗地,吐到最后只能干呕胃酸。
而当我惨白着脸走出厕所,迎面撞见站在外面的贺跃,心脏近乎骤停。
见我出来,贺跃递给我一包纸巾和一瓶拧开的矿泉水:「漱漱口?」
「谢谢……」双拳攥紧到一时松不开,我咬破舌尖:「阿跃。」
贺跃笑了,笑得很好看。
像是才从地狱爬出的魔鬼。
有了我和贺跃这两个大人物家小孩的「告状」,鹰钩鼻到底找到万百阳的辅导员,万百阳被处分,我和万百阳也开始了冷战。
或者说,是我单方面冷暴力。
因为我并不住在学校,而是在外租房子走读,万百阳就天天蹲校门口,还找人要了我的课表蹲教室。
他拼命和我道歉,发毒誓一定悔改,甚至下跪乞求我的原谅,而我只是无视或冷眼相待。
然后,万百阳就哭了。
一米八几的大男孩,往那一站就是一座山,一拳能揍得我失神,一脚能踹得我吐血,此刻却跪在我上课的路上,一边扇自己巴掌一边哭求我再给他一次机会。
这一幕是以前的我想都不敢想的。
能叫智者盲目,也能叫武夫溃败,爱情还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啊。
看着万百阳当众丢脸,我却不觉得有多解气。
这点痛和耻辱算什么?比起他们带给我的痛苦,不过只是开胃菜。
于是我冷眼数着万百阳扇自己耳光,数到第一百五十二下,我才喊了停。
万百阳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阿阳,你先起来。」
我爱怜似的伸手,他便立刻像朝主人撒娇的狗一样将脸颊贴了上来,迷恋地蹭了蹭我的掌心。
「我原谅你就是,别这么伤害自己。」我无奈似的叹息一声,余光里却全是贺跃的背影,柔声道:「我会心疼的。」
「老婆!」万百阳呜咽着扑上来,抱得我差点喘不过气:「我爱你!我爱你!我好爱你好爱你呜呜呜!」
我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拍着万百阳的背,直到贺跃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余光,我才慢慢闭上眼睛,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当天专业课结束后,贺跃叫住我:「顾辛。」
这时的小教室已经没人了,我慢吞吞收拾书本的动作一顿,一脸无辜地回头:「啊?」
「你和老万复合了。」他连疑问句都懒得用。
我故作羞涩地含糊道:「算是吧……」
「你就这么喜欢他?」贺跃挑眉,他走到我桌边,懒懒倚上书桌。
都不用装,我的双颊就因撒谎而自然发热:「应该是喜欢吧……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我不小心撞到他,但他不仅没怪我,还拉起我帮我捡辫子绳,我那时就感觉,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就因为这?」贺跃面露讥诮:「那你也太好骗了。」
我抱紧怀里的包,许久,轻轻响起的女声象征着少女终于鼓足勇气吐露的心扉:
「其实从小,我在学校就一直是被霸凌的对象。」
贺跃一怔,似乎有些意外。
「班里人孤立我,往我桌兜里扔垃圾,在我作业上泼墨水,这些还算好的了,他们还跟老师污蔑我,把我带到公园殴打,我扯着嗓子喊啊,可没一个人帮我,路人只是看上一眼,然后就走了。」
「结果高考结束那天,一直带头霸凌的那个人竟向我表白了,他说他觉得我很漂亮,他其实一直喜欢我,因为不知该怎么表达才欺负我想引起我的注意力——这算什么啊?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
我含着泪,强笑一声:「所以这一生,哪怕是骗我的温柔,我也从未体会过。」
贺跃薄唇抿起,卷着漆黑风暴的眸子里情绪复杂。
「至于阿阳的事,我想过了,我以后可能结婚,但一定会成为一个丁克。」
「为什么?」贺跃蹙眉。
我看向他,眼泪流下来:「因为我怕呀,我怕我的孩子上学后也会像我一样遭受霸凌,怕自己不能每时每刻保护孩子,我更怕自己像保护不了自己一样保护不了我的孩子。」
「而我最害怕的是,当我长大成人,当我有了孩子,当我的孩子去上学、去医院、去办理各种手续,我却发现学校里、医院里、行政大厅里坐着的全是霸凌过我的同学!」
「一想到为了孩子,我还要对那些人和颜悦色甚至尽全力讨好,我就怕到想吐,怕到喘不过气……」
说到最后,我情绪崩溃,无声地仰头大哭,大颗大颗眼泪滚落下来。
贺跃面沉似水,满眼的心疼与戾气,他终于忍不住伸手将我抱进怀:「别怕,有我在,他们不会再伤害你了,我会保护你的,别怕。」
别怕?
笑话。
我恐惧的根源,明明就是你啊。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欺负我?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我用力挣开贺跃的怀抱,号啕控诉:「明明我什么都没做啊,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为什么?为什么啊!」
「那不是你的错。」
被我推开,贺跃黑眸沉沉:「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你没错,但你若继续保持现状,保持这种『只要我不伤害别人别人就不会伤害我』的思维模式,往后你还是会被欺负。」
我听得呆了,甚至忘记了演戏。
「不扩充自己的实力,不向外扩张,就会被他人踩下,沦为金字塔的底座,被利用,被践踏,被人当作提高地位的跳板,被人不当做人。」
「这个世界是残酷的,竞争与压榨无处不在,睁开眼好好认清现实吧。」
贺跃摁住我的肩膀:「然后,做出改变。」
「改……变?」我双眸被泪洗刷的空洞,喃喃重复:「怎么改变?」
「和蠢人待在一起只会变笨,你能有更好的选择。」贺跃勾唇笑,眼眸微眯,塞壬般蛊惑:「老万是聪明是蠢我不评价,但你也许不知道,我们班的另一个顾辛,他一直是老万欺负的对象,而在前不久,那个顾辛失踪了,活不见人……」
贺跃扳过我的肩膀,弯腰的同时鼻尖差点吻上我的鼻尖:「死不见尸。」
我浑身的汗毛在这一刻全部激起。
也就在这时,教室前门被「砰!」撞开,一身狼狈的万百阳撞进来,胸膛剧烈起伏:
「你们在干什么?!」
从万百阳的角度看,教室里的我和贺跃就像才结束一场拥吻。
我刚张了张口,贺跃就自然地搂过我,他低笑一声,我能清楚感受到他喉结的震动:「我还以为瘦猴他们能拦得住你呢。」
「贺跃你他妈什么意思?」万百阳身上的衣服褶皱,想来是才经过好一番拉扯。
「意思是你太蠢了,连我的东西都敢觊觎。」贺跃松开我的肩膀,上前一步两手插兜,懒洋洋道:「既然你们已经正式交往了,那现在就正式分手吧。」
「操!」万百阳彻底红了眼,肌肉疯狂充血:「贺跃你他妈使唤狗呢?!什么分手,你到底对辛辛做了什么?!」
贺跃嗤笑:「你难道不就是我的一条狗吗?整天汪汪叫地跟在我身后,我说东就不敢往西——你不会以为和我是发小就能与我平起平坐了吧?别自作多情了,像你这种除了拳头一无是处的废物,也配做我朋友?」
说着,贺跃朝万百阳勾勾手指,发出逗狗的「啧啧」声,轻蔑极了:「过来,乖狗狗,过来见过你的新嫂子,顾辛。」
万百阳怒吼一声,彻底被激怒,他右手伸进兜里,摸到一把折叠军工刀就冲来:「贺跃我他妈弄死你!!」
噗嗤——
我亲眼看着万百阳手中的折叠刀捅入贺跃的小腹,看着贺跃向后软软倒下。
嘭!
然后摔在我的座位前,细软的发丝拂过我的鞋尖。
鲜红的血滴溅到万百阳脸上,他呆住了,理智从极端的暴怒里坠落。
刀刃还在滴血,万百阳看向地上小腹绽放血花的贺跃,看向自己手里陌生的折叠刀,最后看向我,看见我脸上分明的恐惧。
「不、不,不……」
万百阳瞳孔剧颤,两只血手抱住脑袋疯狂喃喃:「他该躲开的、他能躲开的,他为什么不躲?他为什么不躲!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而我抱着书包坐在原位,纹丝不动得好似神坛上供人争抢供奉的女神。
我俯视着倒地的贺跃,看着他唇边浅浅勾起的笑。
我慢慢闭上眼睛,最后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这个……疯子。
6
《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条规定:
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犯前款罪,致人重伤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致人死亡或者以特别残忍手段致人重伤造成严重残疾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
万百阳故意捅伤同学,但因刀较钝而未致命,构成故意伤人,被退学收监。
「啊……」
一身病号服的贺跃坐在雪白的病床上,朝我张嘴。
我回过神,插了一块苹果喂给贺跃。
贺跃吃东西的时候眼睛会微微弯起,像是餍足的猫咪。
我怔怔地盯着贺跃。
「在想什么?」贺跃咽下苹果,被果汁润过的嗓音没那么哑了。
我下意识答道:「万百阳。」
病房里一下子陷入死寂。
这才意识到自己回答的不妥,我握着叉子的手紧了紧,还是问出口:「那天,你是故意激怒万百阳的对吧?还有那把折叠刀,也是你提前……唔!」
「啊,张嘴。」贺跃轻易抢过我手里的叉子,插了一块苹果堵住我的嘴。
「很甜对吧?」贺跃冲我笑得宠溺,哪怕他的右手因这一动作而生生将针头都拔了出来。
「血!阿跃!你手背流血了!」
我慌忙去按床头的呼叫铃,没嚼几下的苹果噎得我喉咙生疼,心里更是一片发寒。
宁可自损一千,也要伤敌八百,不惜将自己的发小都陷害进监狱……
贺跃这疯子,不论对别人还是对自己,都实在狠心到叫人害怕。
万百阳的事被学校压了下去,在知情者中也意外地没闹出轩然大波,也归功于他往日「问题少年」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从辅导员到学生根本没人怀疑这背后会有阴谋。
众人热议的点只在于万百阳这条公认的「贺家看门狗」为何会突然暴走攻击贺跃?
而众人的这个疑惑很快就被解开了——
因为我。
有关我的三角恋流言迅速传遍校园,被人津津乐道,一些女生骂我水性杨花,一些男生怪我红颜祸水。
我听了,只觉得好笑,我是有意脚踏两只船没错,至于「红颜祸水」么……
在这幅「红颜」的皮囊后,我可是个纯直男啊。
何况我什么都没做,只是笑得甜了些,投其所好了些,明明是贺跃他自己强取豪夺,明明是万百阳他自己心生杀意,明明是我自己从中勾引又作妖。
明明一切都源于我们男人之间的欲望和野心,为什么最后却将罪责全部推到一个不存在的女人身上?
我想不通,顺手将包里多出的一封恐吓信重新叠好,然后装进一个小铁盒里。
待贺跃出院回校,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那一盒满当当的铁盒交给贺跃。
贺跃掂量一下铁盒,笑得格外渗人。
不久后,学校连续通报处分了好些人,有考试作弊的,有打架斗殴的,甚至还有严重到被请家长退学的,一时间校园整体风气都清新了不少。
贺跃最后还给我一个空铁盒:「开心了吗?」
我接过铁盒,垂眸轻语:「那是他们自作自受。」
「嗯。」贺跃笑了,伸手揉揉我的脑袋:「你说得对。」
总之经过这一系列事,我「大嫂」的位置算是彻底坐稳了。
圈子里没人再敢讲我的坏话,至少表面上绝对不敢,女生抢着和我做朋友,男生抢着逗我开心。
正如贺跃所说,我被保护了,与贺跃一起站到金字塔顶端,我看见的风景与在底座时完全不一样了。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上学是这么一件轻松愉快的事。
从随时有人陪聊陪玩,随处都是笑脸相迎,到有人主动跑腿买单,各种考试资源垂手可得,甚至连大创和论文之类都有人「帮忙」。
这些在步入社会的人眼中或许只是些小到可笑的事,但作为一天 24 小时都处在这种环境下的人,这些就是至关重要的天大事,一点点区别对待都会被无限放大。
要不然哪来那么多被孤立的孩子去割腕,跳楼,吞药,宁可放弃他们宝贵的生命也不要再待在那种窒息的环境里?
真的只是孩子们矫情吗?
人本来就是最容易受环境影响的动物好吗。
因为贺跃的喜爱,我被捧到从未有过的地位,我只要专心为考研备考,吃喝有人跑腿,期末有人带赢,学累了有的是「朋友」陪我逛街蹦迪,本没有任何事会叫我烦心。
偏偏这时就有那不识趣的人,要来打破这一切的美好。
「她是个骗子!她根本不是市长的继女!」
谭佳勋举着手机,激动地将照片转给每个人看:
「她每天都坐公交车偷偷去打工,晚上就回到这种全是出租房的老小区——市长的女儿怎么可能租这种贫民窟里的房子?她就是假冒的!就是个虚荣的拜金女!」
围成一圈的人都伸长脖子去看那块小小的屏幕,看屏幕里钻进小胡同的我。
谭佳勋还将照片放大,这样所有人都能看清照片上我的侧颜。
我心中咯噔一响,蹙眉道:「你跟踪我?」
「是又怎样?你要是行得端做得正干嘛怕别人跟踪?」
谭佳勋被交头接耳的人群簇拥在中央,一副得意洋洋的胜利者模样:「我早就觉得你有问题了,市长的女儿出行怎么会没车接送?怎么会连个像样的名牌包都没有?所以我就叫我表哥去蹲点,果然抓到你的狐狸尾巴了!」
谭佳勋就差将手机怼我脸上了:「你个绿茶婊!明明就是个穷鬼还敢吹牛说自己是市长女儿,我呸!真不要脸!」
我咬唇不语。
这也是短信里告知的弊端之一,许愿虽然可以把我变成女生,也可以在电子信息上动手脚,但我从出生起就注定的命运无法改变,没人可以帮我改变。
不论我外表变得如何,我还是那个赌徒的亲生儿子,哪怕上了大学,从家搬出去住,也要心惊胆战地等着赌鬼找上门要钱——这就是我生来注定的命运。
许愿短信送的手机里有五万块,足够我在高档小区租间房子,但我不敢彻底搬家,我怕我一走,那个赌鬼找不到我就会来学校闹事。
最看不惯我这幅假惺惺的模样,谭佳勋一肚子火终于有机会发泄,她抬手一巴掌扇过来,尖声道:
「贱人!现在装委屈给谁看?就知道装可怜勾引男生!百阳他就是被你害得要坐三年牢!你就是个害人精!我早看你不顺眼了!」
我的脸被扇得侧到一边,总扎不紧的辫子绳再次甩飞,火辣感迅速灼烧脸颊。
这种感觉,都有些陌生了呢。
霸凌的开始有时只需要一个契机,可以是发型,是身材,甚至可以是口音——但归根结底,只有一个契机,那就是他们发现欺负你的代价不高。
谭佳勋作为女生小团体的头领,她已经发出了进攻的信号,其余人却还停留在指指点点的试探阶段。
他们在等一个人。
他们也如愿等到了。
「都围在这做什么?」
贺跃两手插兜,打了一个哈气,依旧是那副没睡醒的模样,身后跟着他的新跟班,那个绰号叫「瘦猴」的高个男生。
瞧见贺跃,谭佳勋下意识脸红,接着想起什么又一个激灵地离我远了些。
谭佳勋将打我的那只手背到身后:「阿……贺跃!顾辛她撒谎!她才不是市长的女儿!她骗了你!」
一眼注意到我脸上的巴掌印,贺跃懒懒的眸子一眯,声音也冷了:「谁打得她?」
人群瞬间寂静,不少人将目光投向谭佳勋。
谭佳勋的手心里一下全是冷汗,恨不能过去撬开贺跃的恋爱脑,更恨不得被贺跃装进恋爱脑里的人是她自己。
「贺、贺跃,我就是替你气不过,她骗了我们这么久,我就轻轻打了她一下,不是故意的……」
「啪!」
就听一个清脆的巴掌打断了谭佳勋的话。
所有人都呆住了,傻住了。
哪怕将来他们毕业步入社会几十年再回想也会自我怀疑的那种呆傻。
因为那一巴掌不是贺跃为我违背「绅士风度」。
而是我过去,打了贺跃。
那干脆有力的一巴掌,将我披散的长发都扬成好看的弧度。
许多人回神后同时倒吸一口凉气,等着贺跃发飙。
然而贺跃只是眯了眯眼,转回他被打偏的头,一对深黑眸子望来时我膝盖都开始有些发软。
我手心火辣辣,浑身也抖得厉害,一出口就是压抑的哭腔:「为什么……你不是答应我,只要我同意和你在一起,你就会出具谅解书……万百阳他为什么还要坐三年牢?」
此惊人之语一出,四下又是一阵哗然。
我深呼一口气,转身走向自己的书桌,将书包里的东西「呼啦啦」全倒在桌上。
我拿出高档小区的电梯卡,强忍哭容:「是不是市长继女的我根本不在乎,就算还是穷鬼也好,我只想回到曾经的日子,回到爸爸还活着的日子!那个老小区里有我和爸爸曾经的家,我想爸爸了,想回家看看……不行吗?」
看见我手中金灿灿的电梯卡,又听我说起死去的爸爸,不少人都面露愧色,投向谭佳勋的视线也不满起来。
我眼泪大颗滚落,哽咽道:「大家都是同学,都是朋友,和你们交往的是我,是我这个人啊,我是谁的女儿就这么重要吗?为什么要这么在意家世呢?」
一些女生看不下去,想上前安慰我,却被我伸手挡住:「算了,你们爱怎么想都随便,你们也可以直接去问辅导员,去教务处调我的家庭资料……我不想再说了,到此为止吧。」
说罢,我捂嘴跑出教室,留下一个傻眼的谭佳勋和一众神色各异的学生。
贺跃递给瘦猴一个眼神,瘦猴立刻仰起一张阴恻恻的笑脸,去找谭佳勋「单独聊聊」。
贺跃追着我到操场,拉住正使劲抹眼泪的我:「委屈了?嗯?」
我抽回手,红着眼眶低头不语。
「别生气了,我都让你当众打脸出气了。」贺跃第一次主动服软,低声哄着:「老万的事,我是有私心没错,但斩草要除根,他太早出来还会纠缠你,还是说——你心里还喜欢他?只喜欢他?那我呢?」
听见最后一句,我身子颤了颤,这才开口,带着濒临崩溃的哭腔:「贺跃……你这样会逼疯我的,你会逼疯我的。」
「嗯。」贺跃却笑了,笑得病态,他将我紧紧抱进怀里:「疯了就疯了,疯了也好,我们一起疯,反正这个世界的人,本就不正常啊。」
7
谭佳勋的结局不是很好。
那晚贺跃说是要送我回家,却将我牵到公园,看见人群中瑟瑟发抖的谭佳勋。
「感到不开心的话。」
贺跃站在我身后,他两手摁在我的肩膀,温柔的话拂过我耳畔碎发:
「就发泄出来。」
为首的瘦猴立刻笑嘻嘻附和道:「嫂子您尽管吩咐!这贱人欠收拾得很,您想怎么出气都可以!」
谭佳勋则满眼绝望,作为曾经的霸凌者,她比谁都清楚这时候求饶不过是助兴,求救也只会被路人当成是年轻人闹着玩。
即使如此,谭佳勋还是软了腿,她「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哭得眼泪鼻涕一起下:「顾辛、辛姐!辛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而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张脸。
从异性的角度看,这是一张即使有些跋扈也会被人包容的漂亮脸蛋,再加上素颜霜和肉色口红的装点,谭佳勋在学校的追求者十分可观。
比如说,我。
哪个少年不怀春?只是我的初恋,终结在了谭佳勋的一杯水里。
发现贺跃在针对我后,谭佳勋为了迎合贺跃的喜好,一次体测后,她让我帮她买瓶冰水,我红着脸买来,还贴心地帮她拧开了瓶盖。
谭佳勋笑着接过,抬手泼了我一身。
『小辛巴你什么意思?明知道我来生理期还给我买冰水,你故意的是吧,娘娘腔!你看你哪里像个男生了?看见你我就觉得恶心!』
那时她的脸有多漂亮啊。
哪怕她才泼了我一身冰水,哪怕她与姐妹团肆意嘲笑我不男人,可当我透过被打湿的睫毛看去,那时的谭佳勋也依旧漂亮得像是一朵沾着露水的娇花。
那时那般漂亮的娇花,现在怎么会变得这么难看呢?
「辛姐我错了!是我不要脸,是我哗众取宠,我才是贱人!辛姐我真的错了!你饶了我吧……」
我躲开谭佳勋沾上鼻涕的手,蹙眉望向瘦猴一帮人:「你们这是干什么?这么多男生欺负一个女生,你们好意思吗?」
「呃哈哈,嫂子,我们这不是想替你出气嘛……」
瘦猴面露讪讪,拿目光询问贺跃,奈何贺跃此刻的眼中只有我,一脸随我怎么玩的纵容。
「我才不需要这种暴力的『出气』。」我严肃道,地上的谭佳勋先是一呆,接着一脸狂喜,痛哭流涕地起身喊着「谢谢辛姐谢谢辛姐!」
「你不用谢我,我并没有原谅你。」我再次打破她的希望:「我反对暴力,并不代表我就是圣母,你教唆人跟踪我还偷拍我,这让我很不舒服。」
「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规定,偷窥、偷拍、窃听、散布他人隐私的,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
我注视着谭佳勋僵住的笑脸,语气堪称温柔:「你我都是学生,留下档案,将来会影响考公之类就不用我多科普了吧?」
谭佳勋才站起的腿又软软跪下,脸上的血色彻底褪个干净。
而贺跃依旧站在月光里,微微弯起的眸子里仿佛盛着最深的黑夜。
最后我当然没将谭佳勋送进警察局,而是让她照常来上学。
毕竟比起大人对小孩的宽容,有时还是同龄人更残忍一些不是吗?
在贺跃的明示下,谭佳勋这个女生食物链顶端直接从云端跌落泥底。
也是她恶心事做多的报应,墙倒众人推,几个被她欺负过的女生联合起来向辅导员举报,谭佳勋的姐妹团更是背刺,单独剪出谭佳勋在女厕抽同学耳光的视频传到网上。
坚持不到一星期,谭佳勋就办理了休学手续,听说她回老家的日子也不好。
瘦猴八卦这话的时候我正接受着贺跃的投喂,听见谭佳勋在网上被人肉,似乎还有了抑郁症的前兆,我眉头微微一蹙。
「怎么了?」贺跃帮我擦去嘴边的草莓汁,他动作极其温柔,仿佛在擦拭一个上天为他量身定制的灵魂艺术品。
我柔柔一笑:「吵。」
贺跃又喂给我一颗草莓,这才放下手里的水果盘,然后一脚踹翻一旁瘦猴的椅子。
「哐当!」「哎呦!」
瘦猴这一下摔得连人带椅子,后脑勺撞击地面发出闷响,疼得他脸都变形了。
而疼痛最会给人带来愤怒,瘦猴忍痛爬起身,强忍怒火道:「跃哥你干啥啊?!」
「吵死了。」贺跃却看都不看他一眼,重新端起水果盘:「滚远点。」
瘦猴摔门走的时候脸都气红了。
我目送瘦猴离去,语气颇像个被宠坏的女孩:「他这就生气了?真是小气。」
「管他呢。」贺跃又插来一个草莓,眸里全是宠溺:「啊,张嘴。」
我这次却不接受投喂:「阿跃,最近我听到一些议论。」
「又有谁说你坏话了?」贺跃笑意冷了冷。
「不是。」我摇头,冲贺跃狡黠地眨眼:「挺有趣的议论,有人把你比作商纣王,把我比作……妲己。」
闻言贺跃先是一怔,接着竟大笑起来。
贺跃很少这么肆意地大笑,他给人的感觉一直是疯癫却又克制,恶劣却不欢愉,仿佛他的内心是一滩混沌的无底沼泽,装满了世人无法理解的禁忌感情。
这般真情流露的贺跃,我一时有些看呆了。
「哪有商纣王给妲己喂草莓的,不过是些无聊之人的嫉妒罢了,再说,我又没有国可以误。」
贺跃将草莓塞进我微张的嘴里,又顺势捏住我的鼻子,看我憋红了脸,然后任由我瞪他捶他。
贺跃笑得柔情,眸里全是叫人读不懂的满足与欣慰:「好好,我错了,我是『商纣王』,把一只乖乖小白兔养成了一只坏狐狸。」
我面上娇嗔,心里却像一片冬夜的湖。
贺跃享受在这场「养成恋爱游戏」里,沉溺在将我转变成同类的过程中——而我又何尝不是?
他没有国可以误,但他不知道,人心之重不亚于国。
一个谭佳勋败落了,还有其他自以为安全的霸凌者。
挑拨离间,祸国殃民,我一个个来。
8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我借着贺跃的手,与其他「金字塔」顶端的人玩了两个游戏。
第一个游戏,叫「攀比者」。
顾名思义,就是要人与人攀比,至于攀比的内容,是霸凌。
由我带头,宣扬起了一种不良风气:谁欺负的人多,谁就牛逼,贺跃就和谁是好哥们,相反的,谁欺负的人少,那就是怂货,大家自然瞧不起。
正值心高气傲年纪的少年们,谁愿意承认自己怂,谁又不愿顶着一个「牛逼」的名头?
于是小鱼吃虾米,只是一个学校能欺负的就这么多,总有撞上的时候,到那时把人让给谁?于是大鱼吃小鱼,霸凌小团体的内部矛盾逐步激化。
不过这么做也有弊端,那就是容易牵连无辜。
本没被划入霸凌范围的人也开始被盯上,校医务室里一时多出许多称自己是「不小心摔伤了」的学生。
而我也好几次在厕所、在偏僻角落、在校外的小巷碰见霸凌现场。
面对一群人冲我喊「嫂子!」面对被霸凌者求助的目光,我也只是朝前者微微一笑,朝后者淡淡一瞥,然后转身走开。
没用的,忍气吞声只会变本加厉,不反抗挨欺负就是活该。
除了自己,这世上没有人会主动拯救你。
我转身越走越快,心也越跳越快。
没错,我这么做只是想报复那些欺负过我的人而已,我这么做不是在霸凌,我和那些霸凌者才不一样。
我才没有变成我曾经最憎恶、最痛恨,最恨不得他们去死的人。
我才没有变成新的霸凌者。
一定没有。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是「软柿子」,因为霸凌的变本加厉,从另一种程度上也倒逼不甘心的一些人去反抗,而当这些微弱的反抗之声汇集在一起,就会变得震耳欲聋。
于是一些被这声音唤醒的家长和老师开始插手,以保护者的姿态从外部瓦解掉许多「金字塔顶端」。
至此,我计划的第一个阶段完成。
而我的第二个游戏,叫「祈祷者」。
这就是一个字面上的小游戏,在任何聚会上都适合玩。
游戏规则很简单,一人扮演「修女」,一人扮演「叛徒」,其余人扮演「信徒」,信徒捂眼祈祷,期间叛徒可随意攻击,在修女宣布睁眼后,由信徒投票猜叛徒是谁。
听上去很像简易版的「狼人杀」,但不同的是,叛徒的攻击方式不限,攻击人数也不限,而叛徒的人选一轮一换,哪怕猜不出来也会换人。
开始大家玩得还很开心,攻击也不过是象征性地拍拍你敲敲他,但随着几轮的叛徒都没揪出来,猜疑链形成,成为叛徒的人下手就开始带着私人恩怨,一拳一脚都是用力地报复。
因而这「祈祷者」的游戏只玩了一次,最后以贺跃火起,挨个踹了每人一脚告终。
但一次就足够了,有些不满单个看掀不起什么风浪,但长久积攒下来,就像库房里越屯越多的烟火,差的,就是一丁点火星——
被贺跃一脚踹倒的瘦猴成了那个火星。
瘦猴叛变了。
于是在风平浪静的一天,轰!烟花爆炸了。
瘦猴找了一帮外校混混去堵贺跃,落单的贺跃被揍得不轻,被各种羞辱。
但贺跃不愧是个狠人,他先是抛下一切尊严跪地求饶,任由对方嘲笑辱骂,待对方放松警惕时才拼命逃跑。
贺跃逃跑了,跑去找我,这个他现在唯一信任的人。
而我从没见过那样狼狈的贺跃。
就见贺跃胳膊多处淤血,眼角发紫,脸被打肿堪称毀容,后背还有好几个脚印,鞋子都掉了一只。
「阿跃!」我心疼地扑过去扶住他:「怎么回事?谁打伤的你?」
「走……他们还在追……」
血流进贺跃的眼睛,让他看不清前路,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
我一咬牙:「好,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这种时候安全的地方,正常人都会第一时间想到能报案的警局或者能处理伤口的医院吧。
奈何我与贺跃都不正常,对我来说,最安全的地方,当然是家。
于是我半拖半扛地将贺跃带到老家顶楼的半开放天台,并在那里给贺跃做了简单的包扎。
贺跃伤得不轻,但他看上去却并不惊慌,毕竟徒有武力的人是当不好校霸的,我说过,校园霸凌就是一场家世的较量。
贺跃的家世让他有底气,相信他在这次逃脱后能将那些人连带他们的家长一起整得够呛。
「真不想到,你一个女生的力气会这么大。」贺跃靠在墙边喘着气,他环视一圈荒废的天台:「这就是你父亲家楼上的天台?这儿怎么会有药箱?」
我背对着他合上药箱:「这个啊,这里一直是我的秘密基地,前段时间我在这里给自己处理伤口就把药箱带上来了。」
「一直?」贺跃头脑虽有些昏沉,但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劲:「你不是……」
「喂,贺跃。」我却站起身,冷不丁打断他:「你相信因果报应吗?」
一眼瞧见我手中熟悉的折叠军工刀,贺跃瞳孔猛地一颤:「那是,老万的刀?」
「猜对了。」我将折叠刀展开,锋利的刀刃在白日下反射出寒光:「很早之前我就从他那没收了这把刀,毕竟这可是真正能捅死人的刀啊。」
贺跃呆了呆,面露难以置信,眸中悲伤几乎要溢出来:「你还在恨我……因为老万?你就这么爱他?」
我嗤笑一声:「谁会爱上一个霸凌过自己的人啊,我这么做才不是为他报仇。」
我骤然冷了脸:「你,上去!」
我拿刀指着贺跃,逼他站到天台台阶。
贺跃的身子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摇晃,可他却不顾稳住脚下,只是痛苦地凝视着我:「真的,连你也要背叛我了吗?」
「背叛?笑话,我从来就没站到过你那边好吗?」我叱喝:「跪下!」
我站上天台边缘,再也不用掩盖发自内心的厌恶:「贺跃,看着我,看着我这张脸,你喜欢吗?」
「喜欢。」贺跃跪在我面前,他痴痴仰头,青紫的脸上神态近乎虔诚:「但真正让我爱上的,是你的人,是你的灵魂,与容貌无关。」
「收起你那套骗小姑娘的花言巧语吧。」我冷笑一声:「贺跃,叫我的名字。」
贺跃迟疑:「顾……辛?」
「是啊,顾辛,一模一样的名字,你每次脱口的时候,难道就不会想起另一张面孔吗?」
我死死盯着贺跃的眼睛,看着他瞳孔一点点紧缩。
「一个被你摧残、被你毁掉、被你逼得在一个夜晚,差点站在我现在站得这个位置跳下去结束生命的人。」
「顾、顾辛?」贺跃惊诧地想站起身,却被我用刀重新抵回去,他呼吸凌乱,身体打摆:「你是顾辛的妹妹?」
「不,我就是顾辛,从来就只有一个顾辛!」
我忽然笑了,很灿烂很灿烂的笑:「所以我问你相信因果吗?曾经你让顾辛跪在你面前,肆意摧残着他的人生,现在轮你跪在顾辛面前,由我来决定你的生死了。」
「不可能……不可能!」
贺跃情绪陡然激动起来,他一双眼瞪到吓人,歇斯底里地吼道:「你怎么可能是小辛巴!那条狗!他明明失踪了,他明明是男的!」
我怜悯地看着贺跃,当着他的面,摘下了手腕上的手表。
一阵奇异的电流感后,我看向贺跃,便又感受到了一种更奇异、更畅快的快感。
看见我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贺跃彻底呆滞,仿佛看见深爱之人被当面杀死,永远消失在这世上,他忽然剧烈颤抖,一手攥住心口,张大嘴却发不出人声,流出两行血泪。
见状,我笑得好开怀:「想不到吧?那个和你卿卿我我,让你喜欢让你爱上,让你为此甚至将发小送进监狱去憎恨你一辈子的人,一直是我啊!曾经的我,现在的我,鲜活的我,都是我啊!」
「不!不!你闭嘴!你闭嘴!!」
贺跃双目充血,终于能够发出声音,但那声音却不似人类,简直像是待宰野兽嘶吼的绝叫。
「贺跃啊贺跃,爱上一个男生是什么感觉?爱上一个你曾经瞧不起,曾经当狗一样肆意践踏的人是什么感觉?」
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爱的那个人从来就不存在,她从一开始就被我杀死了,她对你的一切好与爱都是假的!都是装的!」
我咬牙切齿,字字泣血:「贺跃,她恨你!就算她还活着,她也恨你,她恨透了你!和我一样恨不得你立刻去死!去死!去死!!」
「啊啊啊啊啊啊!」
贺跃终于暴走,他咆哮着扑上来,夺过我手里的刀然后一把扎进我的胸膛。
噗嗤——
然而当我的血溅到贺跃脸上,他却猛地愣住了。
奇异的电流感流遍我的全身,手表在贺跃夺刀的那一刻就被我重新戴上了,我吐出一口血,笑道:
「亲手杀死你爱的人……是什么感觉?」
绝望至极的感觉。
我从贺跃缩成一点的瞳孔里看到了答案。
但这还没结束。
我两手捏着贺跃的肩膀,转头遥遥望见急吼吼赶来的瘦猴等人,见他们都注意到了这边,我才突然放声尖叫:
「阿跃!贺跃!不要!不要!不要——!」
用尽全力凄声喊完,我渐渐松开贺跃的肩膀,我的眼里再也流不出泪,只能轻声对他笑道:
「如果有罪者的人生都能光明灿烂,那我的呢?」
然后在贺跃下意识伸出的手中,含笑向后仰去。
呼啸的风吹乱我耳畔的碎发,但我并不孤独。
因为我才回家的爸爸,会在楼底稳稳接住我。
9
「所以顾辛最后死了?胸口插着刀,从楼上摔下去摔死了。」
一个小正太一脸严肃道。
我点头。
「而这一幕还正好被瘦猴那群人看见,从他们的视角看,就是贺跃把顾辛推下楼的。」
我又点头。
「不仅如此,顾辛的那个赌鬼爸爸还正好回家,而顾辛从楼上掉下来,刚好把他爸也压死了。」
我继续点头。
「所以这版故事的结局是:顾辛和顾辛的爸爸都死了,主谋贺跃人赃并获,按故意杀人罪被判刑,而监狱里还有一个憎恨他的发小等着,想来他在里面的日子也一定生不如死。」
我超大力点头。
「骗人。」
小正太最后总结道:「一箭三雕,这世上哪儿有这么巧合的事,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眨巴眼:「我叫顾辛啊。」
小正太一脸嫌弃:「顾辛,既然你说那是你的自传故事,在自传里你都摔死了,那你现在怎么还活着?」
我摇摇手指,一副「这你就不懂了吧」的模样:「我还是留了一手的,你还记得那个许愿短信上说许愿并不是无偿,而是要我付出代价的吗?」
小正太点头:「对,但你当时没说代价是什么。」
我道:「那么现在可以揭晓答案了,许愿并非无偿,而我要付出的代价,是命运。」
「命运?」小正太不解:「什么命运?」
「作为霸凌者的命运。」
我指向自己:「变成『女顾辛』后,我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就是有了新的命运,从『被霸凌者』变成欺负别人的『霸凌者』。
而我付出的代价,就是交出作为『霸凌者』的命运,那之后我还有自己本来作为『被霸凌者』的命运。」
小正太皱眉沉思一会儿:「你这是诡辩,而且这样的话岂不是很赖皮,到头来你相当于什么都没付出,作为『女顾辛』的你摔死后你还能以『男顾辛』的身份活下去,这世上有这么好的事?」
「哎呀,总之故事结局好不就行啦。」
我伸手去揉小正太的脑袋:「坏人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好人也拥有了光明灿烂的人生——另外你小子别一口一个『你』,给我叫爸爸!」
小正太红了脸:「我们只是领养的合作关系而已。」
我失笑:「你这小鬼,有时候我真希望你别这么聪明,你看你妹妹,听完我的自传都懵了,这才是正常小孩该有的反应好吗!」
听懵的小萝莉眨巴眼,小手指向我手腕上的表,奶声奶气道:「粑粑,许愿短信送给你的手表就是这个吗?上面玻璃都碎碎了。」
我将小萝莉抱进怀里:「小宝真聪明,这就是许愿短信送爸爸的那个手表,因为摔碎了所以现在只是一个普通手表了哦。」
一旁的小正太翻了一个白眼:「你听他骗小孩,这明明是他上周摔碎的,因为抠门才舍不得买新的。」
我咳嗽一声掩饰尴尬,将打哈欠的小萝莉抱回儿童床哄睡。
自从那个赌鬼被砸死后,我拿到了他生前买的保险,将那五万块省吃俭用,在没有霸凌者的环境下顺利完成学业,之后读研读博留学,得到一份喜欢又高薪工作。
我虽没有结婚,但我领养了两个小天使一样的孩子,用我全部的爱去保护他们。
我这样的人生,也算是光明灿烂了吧。
我小心关上门,小正太才拉住我的衣角,闷闷喊我:「爸。」
我享受地「欸~」了声,去捏他的小脸:「叫你爹啥事?」
他盯着我,一双黑眸透彻极了:
「其实,根本就不存在什么『许愿短信』对吧。」
我一怔。
「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许愿短信,更没有什么男变女,中间的故事哪怕换了性别也能发生,但最后被推下楼压死赌鬼的那个人却不是顾辛,而是贺……唔!」
我捂住他的小嘴:「你这小鬼还真是乌鸦嘴,一张口就把一个童话故事变成罪案故事了。」
我蹲下身:「我捋捋啊,你的意思是说,被推下来的人根本不是顾辛,而是贺跃,顾辛看准时机将贺跃推下楼,正好砸死他爸,然后再伪装成是贺跃被瘦猴他们逼得跳楼。
于是一箭双雕,贺跃死了,赌鬼爸爸也死了,这才是当年的真相,不过我鉴于这是讲给孩子听的,所以特意美化了一下,改动了许多细节,还加入了『许愿短信』的童话因素。
至于中间的故事么……大部分还是一样,只是不存在『女顾辛』,反正顾辛漂亮又聪明,反正爱不关乎性别,顾辛就是顾辛,一个复仇成功的顾辛——你的猜想是这样吗?」
小正太缓缓点头。
「早熟的小鬼头,你把你爹想得也太黑暗了吧!」我抬手轻轻给他一个「毛栗子」,笑道。
「假如带着『根本就不存在许愿短信,女顾辛就是男顾辛』的这种想法去回顾整个故事,嘶,那就完全是另一版的犯罪故事了……
真的会有被霸凌者忍辱负重,花几年时间让霸凌者爱上自己的吗?真的会有霸凌者傻到双双爱上被霸凌者的吗?
那样的话不是霸凌者疯了,就是被霸凌者疯了,这样的故事才像是个童话吧——别瞎猜啦,『许愿短信』是真的存在,不信你看你的手表。」
小正太依言去看他的智能手表,上面果然显示着有来信一条。
他点开一看,短信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许愿短信」。
「铛铛!我说它存在吧。」我得意道:「真相就是这样,不要再猜什么阴谋论了啊。」
「……这短信明明是你偷偷发给我的。」
小正太有些无语,最终他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放心,我是你儿子,你讲得那版故事我很满意,到法官面前我也不会揭穿你的。」
我好气又好笑,又去掐他的肉脸:「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爹呢,快许愿吧臭小子,今天是你生日,过期不候啊。」
小正太拍开我的手,嘴角却勾出笑,他又牵起我的手,闭眼道:
「我许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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