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狗在末世躺平

知乎盐选5个月前发布 spoo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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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后,男友和小三继母所出的妹妹相爱,人人都盼我死了好为她的幸福让路。尸化前,流浪狗焦急地往我嘴里怼进半个发芽土豆,一只一无所有的狗,却真切地想要我活着。

既然有幸重生回末日前,这辈子,我不仅要有仇报仇,更要带狗狗在末日里好好活下去。

第一章  重生

我重生了。

在贱价变卖房产,凑钱为我的 18 线艺人男友路靖远赎身之前重生了。

此刻我正在与路靖远的母亲通话。

「曼惟,陈董说如果 7 天之内我们拿不出 500 万,他不仅要让靖远留下案底,还要把靖远的双手废了!我把房子卖了,加上这些年的积蓄,也只凑出了 270 万,剩下的缺口可怎么办啊曼惟?」路母呼吸焦灼,语带哭腔。

我面无表情地挂断电话,将她所有联系的方式拉黑。

我当然懂她的意思,嘴上问我该怎么办,实际是催我搞快点,赶紧拿钱出来保她儿子。

上辈子我马不停蹄地贱卖了妈妈留下来的房子和自己刚买的车,连带着所有存款,勉勉强强替他们把这 500 万的缺口填上了。

我和路靖远都是命里缺爹的孩子,我们俩的母亲相互扶持着将我们拉扯长大,后来我妈因病离世,他们母子给了我很多关怀,于是我答应了路靖远一直以来的追求,将他们当作我仅剩的家人。

路靖远出道 4 年,归来仍是素人。我觉得没关系,有梦想是一件好事,何况他有一副出众的皮囊,颇具天分又足够努力,早晚有出头之日。

路靖远见义勇为,当场把性骚扰女同事的公司董事揍到颌面骨折。我认为问题不大,年轻人正直善良,有血性,陈董要看到钱才能谈和解,那我就倾尽一切凑钱,大不了从头再来。

末日突如其来,我们三人无片瓦遮身,不忍他们母子受苦,我拉下脸,厚着面皮带他们投奔我多年断绝来往的生父。

那他们是怎么回报我的呢?

路靖远和我那小三继母所生的妹妹搞在了一起,我成了破坏他们这个和谐大家庭的小人。

我像一根尖刺,扎在每一个人的心里。

他们恨不得我消失,却又虚伪得不想揭下那张宽厚仁慈的画皮。

所以当尸潮来临,他们图穷匕见,将我推出去替死,连路靖远都没有反对。

所以上辈子送我最后一程的,竟然是一只流浪狗。

第二章  空手套白狼

离末日降临仅剩 30 天。

我了解路靖远母子的人脉,没有我帮忙,除非路母长了 4 个腰子可以割,否则他们根本不可能在 7 天内填上 500 万的窟窿。

而陈董一贯是个狠人,「人上人」在自己公司的年会上被一个叫不上名字的三流艺人揍得满脸是血,当众出了这么大个丑,怎么可能善罢甘休?路靖远的两只手废定了。

一个没有健全双手的男人,要怎么带着他体弱的母亲在末日里求活呢?不必我出手,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我感到了短暂的快慰,但我还没有放任自己沉浸在仇恨里的资格。因为现下当务之急是弄到大笔资金,为我和流浪狗小拖把末日后的生活做准备。

妈妈留给我的房子依然要卖,但我有了一个空手套白狼的好主意。

我制作了几十份有小拖把照片的重金寻狗启事,张贴在附近人流密集的场所,期待有人发现小拖把后联系我。

又在小区附近租下了个带冷库的仓库,然后开车赶往城东的「佰惠乐」超市。

佰惠乐是我生父虞衡的产业,「佰」和「惠」分别取自他现任妻子所生的一儿一女的名字,直白地表达着他对儿女美好的祝愿。

我下车径直走进虞衡的办公室。

虞衡甚至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我来,毕竟从我妈葬礼上那次见面算起,我们有差不多十年没联系了。

从我知道他婚内出轨生下私生女起,无论他怎么讨好,我都再没开口叫过他。我妈跟他离婚后,我们没有要过他一分钱,也拒绝再跟他见面。

在他反应过来我是他多年不见的好大儿之前,我叫了声爸,一张嘴眼泪就不要钱般淌下。

他被我这一出惊得够呛,立马起身来扶我坐下。

我跟他说我结婚了,我的丈夫交通肇事撞死了两人,还有一个颅脑重伤的老人躺在 ICU 里等待救治,我需要钱支付伤者医疗费,还要对死者家属进行民事赔偿,替丈夫争取轻判。

虞衡显然没料到我之前完全拒绝他的关心,现在一出现就是管他要钱,但他这些年对我多少还积累了点歉疚,沉默了片刻,问我还差多少。

我抽噎着回道:「还差 230 万。」

话音刚落,虞衡现任妻子柳雪华快步从门口进来,张口就替他拒绝:「曼惟啊,这几年实体经济不景气你是知道的,你爸的资金不是压在库存里,就是要给员工开工资,还有大把的坏账根本收不回来,上哪给你弄二百多万?」

听她这么说,我涨红了脸,但一副走到绝境不得不低头的模样,只无措地望着虞衡。

虞衡大概还是不忍心他真心疼爱过的女儿被挤兑得太没脸,止住柳雪华,说:「曼惟,爸爸真心想帮你,但是确实拿不出这么多钱,我最多能想办法给你挪出 50 万。」

我瞬间失望地委顿下来,沉默了一阵,对他说道:「爸爸,您的难处我知道了,这样,我刚盘了个小超市,还没开始营业就出了这档子事,可以预见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钱进货了,您从仓库里支 50 万的库存给我,我给您打欠条,算我借您的,可以吗?」

没等他们回答,我又说道:「妈妈留给我的那套房子,我想卖了,您有没有需要四中学位的朋友能帮我联系一下,只要能 3 天内一次性现金支付房款,我就只要 200 万。手续可以在收款当天办,就是我一个月后才能腾出房。」

我知道他们的儿子虞佰马上就要读高中了,四中是我们 C 省最好的高中之一,何况市价 260 万的房子,我只卖 200 万,柳雪华不可能不心动,那些说他们没钱的鬼话不过是糊弄我的借口。

果然,柳雪华又迫不及待地开口了:「哎,你这孩子不容易,也是我们做长辈的没有更多余力帮你才让你走到了卖房这一步。拿货的事当然可以,房子也由我们买下来,我们去想办法借钱给你凑到 200 万,怎么也不能让你卖给别人,再也进不了家门吧?」

虞衡没有否定柳雪华的决定,于是我们约定,明天我带人来仓库提货,后天他们筹好钱,一起去房管局办房屋转让手续。

离开之前,我假装不经意地问虞衡要走了他办公桌上的一株绿萝。

这株不起眼的绿萝才是我此行最主要的目标。

它会在末日到来后变异,异化后的枝叶不仅硬度和强度高过钢铁,还点亮了防火属性,在几天之内顺着超市外墙飞速攀缘生长,将佰惠乐武装得密不透风。

上辈子,这株绿萝的存在让虞家四口在末日开局就得到了一个安全舒适的庇护所,以至于两年过去,他们四个还是遇到危险只会推我出去替死的废物。

这辈子,他们不会这么走运了。 

末日倒计时 29 天。

一大早,我开车带着两辆中型货车,一辆冷链车,9 位搬运工赶到佰惠乐。

虞衡已经按约在仓库门口等着我了。

我们带着 9 位工人,先去了家电区。

末日降临当天气温骤升,由现下的数九寒冬直接迈入盛夏,至少我活着的那两年,C 省气温居高不下,一直保持在 50 摄氏度以上,身体不能适应新环境的人类,就算躲过了丧尸,也难逃一死。

有绿萝遮阳降温,室内温度大概能降到 40 摄氏度上下,不过这种温度也远称不上宜居,所以我打算在准备停当之后带小拖把北上东三省。

空调的制冷效果在极端天气下根本无法发挥,更何况空调外机运行的噪音引人注目,所以空调不在我的购买计划内。

立式风扇、台式风扇、冷风扇、加湿器各拿了 5 台。

电水壶、电饭煲、电压力锅、微波炉、烤箱、电煮锅、电磁炉等厨房电器各拿了 3 件。

排插拿了 30 个。

为防两年后又出现极寒天气,电油汀也拿了 10 台。

一半工人开叉车把这些家电往货车里搬,剩下的工人跟我去了日用百货区。

不同品牌的洗发水、沐浴露、洗衣液各拿 10 箱。

洗洁精、清洁剂、84 等各类消毒液各 3 箱。

蚊香 10 箱,杀虫剂 5 箱。

各类厕纸、厨房纸、湿巾合计 50 箱。

锡箔纸、保鲜膜、保鲜袋、垃圾袋各 50 卷。

锅碗瓢盆、杯子勺子筷子、各类刀具都拿了几套。

卫生棉条、毛巾、牙膏、牙刷、清洁工具、内衣裤、秋衣秋裤、棉衣棉裤、袜子、拖鞋、棉被、四件套、凉席、坐卧冰垫、保温杯、保温壶也拿了够我一个人用 15 年的量。

转道食品区,东西太多,直接让仓库保管员按我列的清单,着重拿速食速冻食品、少量冰淇淋和碳酸饮料、各类干果、豆类、奶粉藕粉芝麻糊麦片等冲调饮品、油盐酱醋等调味料、真空包装的五谷、食用油、少量面粉、水果和肉类罐头、饼干、膨化食品、糖果巧克力、辣条、大量鸡鸭鱼牛羊猪各部位的冷冻肉。

需要冷冻的食品让工人赶紧拉到冷链车上避免融化,剩下的商品由我的工人和仓库库管一起,在仓库里分门别类,用统一尺寸的纸箱全部打包、封装好,再送上货车。

全部货物按批发价结算,货款总计 60 万元,超支了 10 万。

我痛快地写了一张 60 万元的借条交给虞衡。

能熬过末日再来找我还钱吧,我带着零元购的收获扬长而去。

等货物顺利送到我租的仓库入库,给司机和工人师傅们结算了今天的工资,天已经黑透了。

我站在仓库门口翻看手机的消息提示,确定没有漏接任何电话,也就是说,目前还没有小拖把的消息。

很快就得按计划北上,如果明天还是没有收到小拖把的行踪线索,我就打算雇人一起在周边地毯式寻找了。

收起手机,拎着装绿萝的泡沫盒,小心地踩着人行道半化的积雪步行回家。余光突然被远处路边绿化带下的身影吸引。

我驻足一看,那应该是一只小白狗,它在用前爪刨动雪地,时不时低头进食。

我的心脏突然加速,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小白狗听到我发出的动静,抬头看过来,鼓鼓的嘴巴还一动一动的。

是它……竟然真的是小拖把!

我激动得一下蹦起来,一路小跑,大笑着招呼它:「小拖把!过来,小拖把!」

小拖把也认出我了,抛下食物一路打着刺溜漂移一样跑到我脚下,开心地跳着让我摸它。

它身上湿漉漉的,鼻子耳朵冰凉,我把它抱起来放在怀里用羽绒服衣襟裹住,替它保温,加快脚步回家。

我很好奇它刚刚在吃什么,路过它刨出的雪坑时弯腰看了一眼。

雪坑里没有任何食物的影子,只有一些枯叶和碎冰。

它只是饿极了在吃落叶。

我努力控制住泪意,吸了吸鼻子,下巴蹭着小拖把的脑壳,对它说:「姐姐不会再让你过苦日子啦,跟我吃香喝辣吧!」

第三章  上一世死前

被丧尸咬伤的第 8 个小时,我已经感受不到伤口的疼痛了。

严格来说,我已经丧失了大部分知觉,思维也变得迟钝。

这很好,至少我不用再为经受的背叛感到心如刀绞。

我机械地躲避着路上游走的丧尸,不过看起来没什么必要,它们对我毫无兴趣,毕竟丧尸只垂涎新鲜的血肉,而我差不多已经是一摊死肉了。

回家的执念吊着我作为人类的最后一口气。

回家,不是回我父亲、继母和他们的儿女组成的那个家,而是我真正的家,我从小生长的地方。

我家在老式居民楼的 7 楼,对一个重伤的女人来说爬这个高度是个挑战,但我现在已经是半个丧尸了,爬个楼而已,对尸来说轻而易举。

这套房子在末日前被我贱价卖了。房屋易主,门锁更换,我已无法再进入。

我把自己的腿和铁制栏杆捆在了一起,靠着门躺下。

想到能在妈妈和我的家门前结束这一切,不用再在仇人身边看他们假惺惺地表演,尸化后也不会四处游荡为祸人间,这个结局倒也不坏。

对血肉的渴望愈燃愈烈,意识越来越模糊。

浑浑噩噩间,我感觉到有东西踩着我脆弱的胸骨,在我身上来回快走。

倒也感觉不到痛,就是怪吓人的,我还没断气呢,不会就要被大耗子生啃了吧。

想到这种可能,我回光返照地抬起头,跟一双亮亮的豆豆眼对视上了。

眼睛的主人发现我醒了,尾巴摇成了螺旋桨,屁股带动全身,欢快地扭了起来,呜呜哼着来舔我的脸,在我身上蹦跶得更欢了。

尽管它身上的长毛已经混着泥土、灰尘、血渍,结成了一块厚厚的毛毡,脏得看不出本色,但我还是认出它了。

末日之前,它是一只在我们这片讨生活的流浪狗。一身长毛因得不到打理而打结,从我第一次见到它起,它就是一头脏辫造型,所以我管它叫小拖把。

小拖把偶尔会到我们小区门口的熟食店后门翻垃圾吃,碰巧遇到的话,我会给它倒一碗干净的水,开一个我随身携带的宠物罐头。

我很意外它还活着,因为根据我之前的观察,它流浪时年纪不大,而且脑子似乎还不太灵光,真不知道它是怎么在群尸环绕下大摇大摆地苟住的。

不过无论如何,死前有熟狗相送,我还挺欣慰的,就是以它这个傻不楞登的样子,我担心等我变成丧尸了它还热情地往我脸边凑,那不是上赶着给我送菜嘛。

我打算把它吓跑。

我将它从身上推下去,冲它龇牙,发出丧尸独有的嗬嗬怪叫。

它被推得在地上打了个滚,站起来,愣愣地看着我。

我回以张牙舞爪的恐吓。

它噘着嘴冲我「呜」了一声,扭着屁股哒哒哒地从我视线里消失了。

诶,它的背影真的好像西北养的那种长尾绵羊哦,肉会不会也像羊一样,油滋滋肥嫩嫩的,一点膻味儿也没有。

还好还好,傻孩子还知道怕,溜得够快。我擦擦嘴角差点流出的口水,继续躺平等死。

「哒哒哒哒。」

我头疼得咻一下坐起来,正好看到小拖把摇头摆尾地叼着一条死不瞑目的长蛇,快快乐乐地跑过来跳上我的腿。

我崩溃了,对,我是快死了,但是不代表我就天不怕地不怕了,我就是死了被烧成灰埋进地里了,只要有人往我坟头丢条蛇,我也能背着墓碑连逃 300 米。

我砰地把小拖把和它的战利品从我身上掀了下去。

小拖把保持摔倒的姿势小心翼翼地觑我眼色,尾巴小幅度讨好地甩动。

养过狗的都能读懂它此刻的肢体语言,它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但知道它可能惹我生气了。它虽然害怕,但是一旦发现我的表情松动,又会立刻没心没肺地靠过来。

我其实没有生气,但是看到它一副对危险毫无察觉,眼里只有我的傻样,我只能狠下心,抓起身边堆叠的快递盒,用力丢向它,装作愤怒地吼道:「快走!滚开!」

它在原地挨了几下,用受伤又不解的眼神看着我,见我没有罢休的迹象,终于还是尾巴紧贴着腿,溜着墙根跑走了。

我喘着气躺下,猜测这下它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我已经回到了家,完成了和故人的告别,甚至还因为意外出现的故狗仰卧起坐了好几趟,然而我这最后的一口气吊得比我预想的长得多。

太阳快落山了,我正在落日余晖下打量着自己筋脉暴起,紫黑可怖,几乎看不出人样的手,又听到了那熟悉的脚步声。

我已经佛了,这个小狗子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才会被罚这辈子投个狗身猪脑的胎。

它坐在我身边低头看着我,没有像前两次那样不见外地直接蹦到我身上。

我起身将它抱起,放在腿上。

它好像丝毫不觉得我现在的样子和气息可怖,依恋地趴在我身上,吐出肉肉的嘴里含着的东西,用爪子往我这边扒拉了两下。

那是大半个被它啃得坑坑洼洼的脏土豆,几个芽点上已经冒出了新芽。

可能以它的理解,我这幅濒死的样子是被饿出来的。所以它跟我分享猎物,被我赶走,以为我不愿意吃肉,又不知道从哪挖出来它的储备粮,珍重地送给我。

我摸摸它的脑袋,没有拿那颗土豆。

它又用鼻子拱了拱土豆,歪着脑袋看我。

我把它拢在怀里,顺着它那一身看起来很扎手的毛。

它挣扎着逃出我的臂弯,叼起土豆,前肢扒着我肩头站立,把它送到我嘴边,殷切地期待我啃它的宝贝土豆。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小狗都是这样的。

末日之前,我吃律师这碗饭,一年大半的时间辗转各地会见、开庭,根本没有收养宠物的条件,我只是随身带着一些食物,偶尔碰到生活凄惨的流浪猫狗,就为它们提供一顿食水,让我自己心里好过一点。

偶尔提供一食、一水,我当时做到的仅此而已。

小拖把不过是我投喂过的众多流浪动物中的一个,我们甚至只有几面之缘。但就因为我曾经施予它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恩惠,它在自己朝不保夕的时候,在我一直横眉冷对的情况下,在我深爱的男友和所谓的家人都毫不犹豫地舍弃了我时,它,竟然想用它拥有的一切换我活着。

我以为我作为人的情绪早已先灵魂一步死去,但是此刻,我竟流出了泪。

我笑着接过小拖把的土豆,在衣服上擦了擦尘土,啃了一大口,用力揉着小拖把的拖把头夸道:「哇,好好吃哦,是哪只小狗狗这么能干呀?人类都在忍饥挨饿,小狗狗竟然还找得到土豆诶!」

它被我夸张的语气感染,自豪地原地转了两个圈,眯着眼睛,快活地吐着舌头。

反正我已经丧失味觉了,我就这样当着小拖把的面,一边一口一口把它的小土豆吃得一干二净,一边输出彩虹屁,把它吹得熏熏然。

龙葵碱成为压垮这具破败的身体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开始喘不上气,想要呕吐,我知道差不多是时候了。

趁小拖把陶醉地追着自己的尾巴玩耍时,我拿出随身携带的三棱刺,用力扎进自己的太阳穴。

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仿佛听到了小拖把的悲号。

「小声点啊笨蛋,引来丧尸怎么办……

「不要像八公一样苦等一个回不来的人啊,希望你一直是一只快乐的小狗……

「谢谢你来送我最后一程,再见,小拖把。」

世界陷入寂静黑暗。

第四章  救助伯恩山

流浪生活或多或少会给流浪动物的健康带来损害,我打算先带小拖把去一趟我家附近的 24 小时宠物医院,给它做全面体检和驱虫,一身脏乱打结的长毛也需要专业人士帮忙处理一下。

去往医院的途中,小拖把一直在我怀里不安分地扭动,我以为它想自己走,就把它放在地上,招呼它跟着我。

没想到它站在原地看了我两秒,突然转身撒腿就跑。

这是干嘛?舍不得刚挖出来的树叶?我大为不解地在后面追。

我俩就这样溜冰似的你追我逃了一阵,它的小短腿哪跑得过我,被我轻松追上,一把从地上抄起。

将不停打挺挣扎的小拖把抓到医院,交给医生做检查,我忍不住感叹,这只小狗真的好野啊。

检查结果显示小拖把身体非常健康,我意外之余也大大松了口气。

医生一边用牧民剃羊毛那种大开大合的手法给小拖把剃毛,一边跟我聊天:

「这个小伙子是我们这块的老熟狗了,它刚出来流浪的时候还是个圆咕隆咚的小奶狗,没妈照看,整天被流浪猫打、被其他狗凶,我们前台看它可怜,给它发过领养公告,可惜没人愿意要它,好在终于要有家咯。

「哦哟,这个小伙子现在把自己照顾得还挺好,你看,脏毛一剃,白白胖胖的像只小猪。」

小拖把摆脱那一身脏辫以后确实是只可爱的小胖狗,它有一双圆圆亮亮的杏核眼,像双马尾一样垂着的大耳朵,鼻子不长,嘴巴短宽有肉,一身白毛微打着卷,四只脚的肉垫是粉色的。

我猜它应该是只有西施犬血统的串串。

离开宠物医院的时候下雪了,我把小拖把放在刚买的宠物背包里,背在胸前,加快速度赶路。

小拖把在背包里扑棱着要出来,急狠了,呜呜咽咽地哼唧。

我又猜它是不是要便便了,可是牵着它在草地里遛了几圈,也没见它有要拉的迹象。

进了家门以后立马给它开了一个罐头,它坐立难安地吃完,又扑到大门口枯坐,看一眼大门,又看一眼我,想要出去。

小狗子的心思真的很难猜,我累极了,只往大门口铺了条羊羔绒毛毯,让它睡在上面继续守门,自己则在一旁的沙发上躺下睡觉,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末日倒计时 28 天。

天亮了,小拖把还在守门。

我给它放了食水,留了一块兔排冻干,便赶着出门了。等我从虞衡手里弄到钱回来,非要弄明白它到底怎么了。

我打电话跟虞衡约好在佰惠乐碰面,到时候再一起去房管局。

我要趁此机会去见一个人——在佰惠乐干了 15 年的老员工,保安队长周叔。

周叔是我妈的同乡。

他跟周婶唯一的孩子是个唐氏综合征患者,夫妻俩在家乡听够了人们对女儿的非议,也无法接受亲人要求他们把这个患病的、不值钱的累赘丢弃,再生一个健康孩子的建议,为了女儿,他们想从家乡的环境挣脱,于是找到了我妈。

我妈当时还是超市的另一位所有人,同样是一个女儿的妈妈,她既为周叔女儿的病心疼,又为她有一对全心全意爱护她的父母感到庆幸,于是安排身强体壮的周叔在超市当保安,又想办法给周婶找了个医院护工的工作。

虞衡做出的破事东窗事发后,周叔非常不耻,在我妈几乎净身出户地离婚以后,后脚就跟虞衡提了离职。

但我妈劝他留下,保安队长的工作难在别处再找,何况他需要给女儿稳定的生活,不要跟钱过不去。

周叔留下了,但他们夫妻俩内心对我妈难免歉疚。

上辈子末日后,我带着路靖远母子投奔佰惠乐,他们夫妻一直很照顾我,是当时超市里的幸存者中少数对我抱有善意的人。

周叔情感上有愧,立场自然有所偏向,何况他爱女儿,一直想在失去劳动能力前为女儿存好下半辈子的花销。我会给他一笔钱,而他只需要帮我做一点他力所能及的小事,他会答应的。

我在佰惠乐的监控室找到他,示意他别说话,跟我出来。

我们一前一后走进超市后面没有监控的巷子里。

周叔见到我很惊讶,他还不知道前几天我来找虞衡打过秋风。

「曼惟,你怎么……你是来找虞总的?」

「我是来找您的,周叔,好久不见了。我想请您吃个饭叙叙旧,不知道您最近有没有空?」

周叔有点纳罕,我妈生前倒是一直跟他们夫妻保持着联系,但我几乎没怎么跟他们接触过,不明白我找他有什么旧可叙,但还是立马答道:「有,有,随时都有。」

我们交换了号码,约定这几天一起吃个饭,我便让周叔回去上班,自己回到车上,等着虞衡夫妇现身。

虞衡很准时,只是来人不只他们夫妻俩,虞惠和虞佰也来了。

他们要将我妈留下的房子过户到一双儿女名下。

论恶心人的手段还得看柳雪华。

逼着原配的女儿不得不把原配的房子改到小三所生的私生子私生女名下,她心中的志得意满,岂是扬眉吐气一个词可以形容的,简直够她在她的小三社交圈吹一辈子。

而我那个好爹,不知是没有心,还是也想恶心恶心我们这对不知好歹的母女,总之也默许了。

没有过多寒暄,我收到了房款,过户手续也办得很顺利。

散伙前我再次声明:「手续虽然办完了,但我要 30 天后才能收拾好东西,交房给你们。」

28 天后就是末日,我不会给他们进入我的家恶心我妈的机会。

自觉到手的鸭子飞不了,柳雪华一脸小人得志地客气道:「这就见外了,房产证上虽然写的是你弟弟妹妹的名字,但那也是你的家呀,我们还能赶你不成。」

我心想,这话虽然晦气,倒也没说错。

虞衡父母已逝,而你柳雪华是个孤儿,等你们一家四口都死完了,我就是你们一家人唯一的法定继承人。

如果末日有终结之时,不仅我的家最终还是我的,虞衡的超市,你们的所有家资,也都会是我的。

人死前总要吃顿饱饭不是,暂且让你们抱着房产证再乐几天。

回到家准备开门,隔着防盗门都能听到小拖把四个脚急得来回跺地的声音,刚把门打开一条缝,一条白影就咻地从缝里钻出来,像兔子一样蹬蹬蹬地顺着楼梯从我视线里消失了。

我愣了一下,立刻在鞋柜上拿了牵引绳,追着它下楼。

我出单元门的时候它正在草坪上释放膀胱存货,听到脚步声看了我一眼,没有继续逃跑,乖顺地抬头让我把牵引绳套在它身上。

我发现它嘴里含着东西,拽出来一看,是我出门前留给它那块兔排,已经被它的口水泡湿了。

小拖把着急地用后腿站立起来,前腿搭在我身上,眼巴巴地希望我把兔排还给它。

我把兔排又放回它嘴里,它开心地拿头蹭蹭我的手,冲我摇尾巴表达感谢,然后开始扭着屁股在地上到处嗅闻。

小拖把一边闻一边选择行进路线,带着我出了小区,穿过附近的小公园,来到一片烂尾楼。

进入这片破败的地界以后,小拖把嗅闻和跑动的速度加快了,拖着我小跑起来。

在跑过一条排水沟时,我听到「叽」的一声,眼前那个跑动的白色身影不见了,我手里的牵引绳传来骤然加重的拉扯感。

我凑过去一看,原来小拖把不小心踩到排水沟缺了盖板的孔洞,四脚朝天摔进了排水沟里。

我趴在缺口处,看到它像乌龟翻身一样把自己翻过来,没有丝毫停留地沿着排水沟往里走,连忙拽住牵引绳,喊它回来。

它闻声转身回来了,我想把它抓上来,它却扭动着身子避开了我的手,悲伤又焦急地看着我,含着兔排对我呜呜哼叫的同时,不停扭头看向排水沟深处。

我忍不住回想,从昨天被我带走以后,小拖把就一直很焦虑,是因为排水沟里有它藏起来的小狗崽吗?可是它是个小伙子啊,没有公狗会奶孩子的吧?

但万一真是呢?我把手里的牵引绳放开了。

小拖把拖着身后的绳子往黑暗中跑去,我听着动静,在地面上追。

它停下来了,我听见它清脆地汪了一声。

我跪在地上,用力将声音传来的位置附近的排水沟盖板掀起。

一股浓烈的血腥气瞬间扑面而来。

排水沟里的不是什么嗷嗷待哺的奶狗团子,而是一只……几乎被开膛的伯恩山犬。

小拖把窝在伯恩山脑袋旁,甩着尾巴看着我,那块兔排被它摆在伯恩山嘴边。

但这只大狗侧躺在地,一动不动,甚至看不到呼吸时身体的起伏。

据我观察,它脖子和腹部都有大片毛发被干涸的血痂粘连成了缕状,这两处应该有伤,而且伤口出血量不小。

倏然,我发现它虚弱地偏了偏头,躲避突如其来的阳光,还好,还活着,必须马上带它去医院!

我给宠物医院打电话,分享所在地址定位,让他们赶紧派辆车过来。

我不由懊悔,昨晚就该看出小拖把的意图的,如今路上一来一回还要耗费时间,不知道伯恩山在失血加失温的情况下还能撑多久。

这条排水沟很窄,几乎只能容它一狗栖身,因为怕擅自挪动它会导致伤势加重,我尽量轻缓地从它头部的方向爬下排水沟,坐在它身旁。

虽然伯恩山是非常温顺的犬种,我还是难以避免地担心它会为了自保而攻击我。

但它真的很温柔,发现有人靠近,它勉力睁开眼睛看着我,清亮的、银灰色的眼瞳里没有敌意,尾巴也虚弱地摇了起来。

我勉强装作轻松地说道:「好乖,真是个乖孩子,姐姐给你盖被子好不好?盖上被子就不冷啦。」

我把我的羽绒服轻轻盖在它和小拖把身上,轻摸它脑门。

它艰难地抬起头,伸出舌头舔了舔我手心。

我忍不住眼眶一热,用手轻握住它一只冰凉的前爪,试图传递给它一点温暖。

然而,一直很温顺地任我摆弄的伯恩山,突然动作幅度很大地把爪子从我手里抽了回去。

我观察它的神色,不像生气或不耐,便没当回事,对它安抚地笑。

它虚弱的大眼睛流露出歉意和羞赧,又把那只爪子递还给我。

我本轻抚着它的肩背思考医生到底还要多久才能到,不经意间撇过它伸过来的爪垫,骤然目光一凝。

小心将爪垫微微掰开查看爪缝,这是什么?

我凝重地凑近了看,这些新旧不一、层层叠叠、直径不到 5 毫米的圆形伤痕,像是……被烟蒂烫出来的!

该死!我脑海里一瞬间弹出 100 个 G 的脏话,气得身子不住打颤。

古时折腾犯人,针对手指脚趾的刑罚都能位列十大酷刑,人十指连心,狗又何尝不是,挑爪垫下手,让狗每走一步都伴随着绵延不绝的锥心之痛,这人简直阴毒到令人发指!

我一开始猜测它原本是拴养的狗,挣脱链条时弄伤了脖子,腹部的伤口则可能是流浪时碰到其他大型犬,争斗时被压在地上撕咬出来的。

但它爪缝里的伤完全颠覆了我的认知,它身上的伤极大概率也是人为的!

我尽力压抑住怒火,翻找其他伤处。

翻开它的耳朵,跟趾缝里一样,密密麻麻都是烟头烫出来的伤,因为伯恩山的耳朵是下垂的,伤口被闷在不透气的环境里,这些伤疤比脚上那些溃烂得更严重,隐隐散发出一股腐臭。

脖子上勒着一圈紧紧嵌到皮肉里的带刺铁丝,经年累月地受伤又愈合,铁丝附近的一圈皮肤已经光秃秃的长不出毛发了。

小心拨开它腹部的毛发,一条从胸骨延伸到肚脐的新鲜刀口横亘在我眼前,极薄的黄色脂肪层和鲜红的肌肉纹理暴露在空气中,差一点,它就要被开膛破肚了。

说实话,在案卷里、在末世中,各种血腥残忍的场面我见过不少,但那些屡见不鲜的人类恶行也不足以消弭我现在的震惊和愤怒。

让我猜猜。

小伯原本是只宠物狗,它有一位经济条件不错的主人,他/她在外人面前修炼出了充满爱心、温文尔雅的人类外壳,芯子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变态。

他/她在狗狗不易被外人看到的耳道、趾缝,长年累月地施加着折磨,又用带刺铁丝伪装项圈,大摇大摆地牵着狗狗招摇过市,享受在正常人的眼皮子底下虐狗的暗爽,他她还有没有试过更多诸如溺水、冻饿、针扎等隐蔽的花样,就不得而知了。

也许是伯恩山太过温顺,忍耐力也超乎寻常,受到伤害时没有惨叫、没有反击,让他/她越来越不满足钝刀子割肉的玩法,这一次,他/她要活剐了它。

万幸,面对主人的屠刀,小伯逃出来了,更幸运的是,它还遇到了圣母心在身的小拖把。

两位医生终于赶到了。

我们商议后决定,先由一名力气更大的医生把它从排水沟里抱出来,再用担架抬着送到车上,赶回医院。

医生将伯恩山抱出来时重心不稳,差点连人带狗翻在地上,我们忙不迭伸手去扶。

「它太轻了,比我想象的还轻,那个变态大概从来没给它吃饱过,我使出抱秤砣的力,结果捞上来的是个棉花团子,差点就把它摔了!」医生心有余悸地说道。

小伯体型很大,跟匹小马驹似的,一身半长的毛也很蓬松,导致我们对它的体重预估失误。实际上它瘦得细脚伶仃,只剩薄薄一片,让两位医生抬得异常轻松。

汽车飞速向医院奔驰,我们要为它搏出一条生路。

小伯被以最快的速度送去备皮,做术前准备。

我则留在前台登记资料,预先缴费。

在宠物名那栏,我写下了两个字——泰格。

泰格,Tiger,寓意生龙活虎、虎虎生威。

泰格需要输血。血型检测结果出来后,医院的工作人员帮忙在几个会员群里发布公告,询问有没有相同血型的大型犬愿意献血,救助泰格。

我跟工作人员补充,重金相求,万望从速。

5 分钟后,一对年轻的母女领着她们的阿拉斯加抵达医院,小阿拉满脸迷茫地被抽了血。

我欲给林女士转酬金,被她断然拒绝,她说但凡养狗的遇到这种情况就没办法见死不救,血管够,不够她还能摇人。

泰格身体底子太差,又不得不立马手术,我们很担心它在全麻的过程中稍有不顺就再也醒不过来,都没什么心思就此事纠缠,我只好留下了她们的住址和联系方式,留待以后报答。

在等待泰格的手术结果时,女孩问林女士:「妈妈,为什么泰格以前的主人打它,不给它饭吃,它还不跑走?要是我,那个人第一次烫我的时候,我就要把那个人咬个稀巴烂,然后再逃跑。」

林女士回道:「你记不记得自己更小的时候,又好动又不会控制手劲,经常揪掉妈妈的头发,还喜欢拿手抠妈妈的脸,就算你是妈妈的宝贝女儿,妈妈也经常被你搞得又痛又气,可是你扯狗狗胡子,坐在狗狗身上没轻没重地蹦跳,每次都是妈妈制止你教育你的,狗狗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更别提凶你,对不对?

「狗狗无条件爱你,泰格也爱它之前的主人呀。」

林女士说得对,我无法去责问遭受虐待的狗狗为什么不曾用尖牙利爪保护自己,因为爱人类是基因赋予它们的天性,人类敢对虎豹肆意施虐吗?利用狗狗对人类的爱意和保护欲伤害它们,是那些卑劣的人类的错,绝不是狗的。

中途,主刀医生走出手术室,告知我们泰格情况不算太差,所幸受的都是皮肉伤,处理好伤口、避免感染,它会很快好起来的。

另外,医生发现泰格有隐睾,因为伯恩山是癌症高发犬种,他建议趁这次全麻,顺便帮泰格开腹摘除隐患,以防将来癌变。

我没有犹豫就同意了,在末世中,保证泰格的健康远比其他东西重要。

手术顺利结束,泰格昏睡着被推出来。

它脖子上戴着伊丽莎白圈,两只大耳朵在硬纸板的支撑下竖立起来,静静输着液。

林女士母女见到泰格平稳地出了手术间,终于放心地跟我告别,带着她们的狗狗回家了。

我和小拖把在观察室等候泰格苏醒。

晚饭时间已过,我点了外卖分给还没来得及吃饭的医生和工作人员,自己却毫无食欲。

小拖把也大半天没进食了,但它好像知道自己的同伴在忍受痛苦,安静地趴在泰格身边,伸出爪子轻轻拨弄着泰格的伊丽莎白圈。

我去前台刷了个罐头,把罐头倒在塑料盘里送到小拖把面前,但它只吃了小半就停下,舔舔我的手,又想去舔泰格的伤口。

我赶紧把它控制住,一手轻拍着它,一手捂着泰格因输液而冰凉的右前腿。

大部分工作人员都下班了,泰格生命体征平稳,却迟迟不曾醒来,值夜班的医生说它代谢慢,体型也大,可能醒得慢一点,让我别急,先带小拖把回家,明天再过来。

但我不放心留泰格一只狗在医院,跟医生争取到了晚上留下来陪护的允许。

我飞速回家收拾了些东西,带小拖把解决便便,再回到医院,泰格刚好睁眼了。

它半梦半醒地看到我们,尾巴就开始颤悠悠地拍打,挣扎着要起来。

我快步过去坐下,让它的大脑袋枕着我的腿,把小拖把摆在它鼻子前。

两只小狗友好地互相闻了闻,泰格用嘴拱了小拖把一下,这个小东西立马激动得快要起飞。

我忙不迭把它摁住,说道:「泰格还晕晕的哦,你矜持一点,别把它晃吐了。」

医生来给泰格换了药水,告诉我不用盯着进度,快吊完的时候机器会通知他。

兵荒马乱的一天总算结束,我们在机器规律的嘀嘀声中入睡。

清晨,我被医生交班的动静吵醒,一低头就对上两双狗眼。

它们看起来醒来很久了,小拖把看到我睁眼,立马嗯嗯唧唧地想从我膝盖上下去,偏偏它是个怕高的小矮子,不敢自己往下跳。

等我把它放到地上,它立刻一溜烟窜出了医院大门,到门口的树下尿尿。

和医生一起帮泰格翻身,给它躺麻了的半边身体按摩完,医生说泰格可以进食了,只是药水对食欲有影响,它不一定会愿意吃。

我把小拖把的罐头随便往盘子里一扣,再把医生给泰格开的处方罐倒出来,戳散,兑了点水,用医院的微波炉加热到微温。

为避免伤口受力,泰格仍然只能侧躺着。

当我把食物放在它们面前,昨天没吃饱的小拖把立马开始哐哐往嘴里炫,而泰格却条件反射般缩着脖子躲开了,头也扭到一边,仿佛对食物不屑一顾,但我知道不是,因为它正忍不住地舔着嘴巴,喉咙咽动。

我将它脑袋轻掰过来,把盘子推得更近,对它说:「吃呀,再不吃小拖把来抢了。」

泰格看着我,好像才意识到眼前的食物是给它的。

它眼睛觑着我脸色,嘴巴忍不住慢慢向食物探过去,再三确定我不会突然暴起打它,才伸出舌头舔了一口罐头。

这个姿势实在是不方便进食,它几乎什么都没舔到,却眯起眼睛吐着舌头,对我露出幸福又满足的狗狗笑脸,毛尾巴快乐地在小拖把脸上抽了一下又一下。

小拖把已经吃完了自己那份,一边挨抽一边一眨不眨地盯着泰格的盘子。

我顶着小拖把垂涎三尺的目光,用勺子把肉喂进泰格嘴里,它一口一口吃得珍惜。

两只小狗吃完饭,又头挨着头打起瞌睡。

我正在手机上订飞往 S 省的机票,突然感觉泰格挨在我腿上的喉咙一阵一阵紧缩,它抬起头,紧闭着嘴,鼻息粗重,湿漉漉的眼睛注视着我,我马上对路过的医生喊道:「医生,麻烦您帮忙拿个垃圾桶过来!」

果然,垃圾桶刚递到泰格嘴边,它就忍不住哇地吐了。

刚吃进去的食物近乎原样被吐了出来,我轻扶着它,让医生给它喂温水。

医生安慰我:「可能是从前饿得狠了,加上用的药也刺激胃黏膜,突然吃得太多消化不了,缓缓再少量多次地喂就不会吐了。」

医生说这话的时候,泰格正枕着我的腿,挺高兴地跟小拖把玩着你推我一下,我啃你一口的游戏,时不时还甩着舌头骄傲地看我一眼,似乎在为自己忍住了,没吐在我身上而自豪,倒是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可怜。

末日倒计时第 26 天,泰格住院的第 3 天。

这段时间以来,除了回家洗漱和带小拖把外出方便,我们差不多 24 小时住在医院。

我每两小时替泰格翻身、按摩、喂食一次,每天两次在医生的协助下帮它排便,事事不假于人手。

下午我出门买饭,一回来就看见小拖把撒着欢滚着它的网球满地跑,而泰格则不太情愿地枕在经常照顾它的女医生腿上吊消炎针。

我在它屁股那头的空位坐下,隔着它跟医生寒暄。

泰格就一直拧着脖子看我,等了两分钟见我还是无动于衷,忍不住就要起身来找我。

我和医生哭笑不得地交换位置,搂住泰格的大脑袋摇了摇:「喔喔,让我看看是哪个坏小狗不给医生姐姐抱?」

泰格听不懂,对我憨憨地笑,任我捏它的胡子肉。

它恢复得不错,不再是刚捡到它时那副奄奄一息的样子,时间紧迫,我必须重启意外被推迟的买房行程了。

听说我有意在外出期间把小拖把寄养在医院,工作人员腾出了院里最大的笼子,只要在笼子中间加一块围栏隔出两个空间,就能在避免小拖把碰到泰格伤口的前提下让它俩互相陪伴。

征得医院同意后,我在笼子顶部装了个监控摄像头,方便在外实时查看它们的情况。

跟笼子里的两个小朋友告别时,它俩还开心地摇着尾巴欢送我,估计以为就像这几天的惯例,我只是短暂离开一下,很快就会回来。

第五章  颐春之行

有陪护病人经验的人应该都体会过,在病房里,真正需要我们做的脏活累活不算太多,但是情绪夜以继日地沉浸在高度紧张和焦虑之中无法放松,对精神和肉体都是一种极大的摧残。

明天一早就要飞 S 省,今晚我不打算再在医院过夜了,我需要回家好好睡一觉。

可惜有些不识趣的人不打算让我如愿。

刚进家门,手机铃响,是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我顺手接通,免提外放,把手机放在茶几上,开始收拾出门要带的行李。

「陈曼惟你这个无情无义的臭婊子!我告诉你,我儿子有事你也别想好过!我不会放过你的!我……」手机里传出路母歇斯底里的诅咒。

从我把路母拉黑那天起,她几乎每天都会换不同的号码给我打电话,只要她打来,我就接,但我不说话,听完就拉黑。

她一开始还贯彻着抽噎卖惨的老套路,然后逐渐气急败坏,对我进行言语施压,今天打来,更是一开口就撕破了这么多年的情分,口不择言地宣泄她的恐慌。

说实话,眼看她无能狂怒,旁观她绝望崩溃,是我最近为数不多的乐子之一。

不过路母今天这些没什么道理的控诉,倒让我回想起,上辈子她也用这套话术骂过人,当然,骂的不是散尽家财的我,而是另一个人,两世都在这场风波里彻底隐身的另一个主要当事人,裴雅莹。

上辈子路靖远因为替裴雅莹出头,被陈董控制以后就失联了,我们对事情始末的认知都来源于路靖远经纪人的说法和陈董的要挟。

路母一得知儿子是为裴雅莹出头才得罪的陈董,就试图联系过裴雅莹,她觉得她儿子是替裴雅莹受过,裴雅莹一个出道多年粉丝众多的女星,总比 18 线的手头宽裕,必须让她替路家分担一部分和解金。

但裴雅莹拒听电话,拒绝现身,路母不甘心,就要做出去裴雅莹住处和公司围堵的极端行为,但被我拦下了。

裴雅莹也是这件事的受害者,虽然对伸出援手襄助她的人避之不及,未免薄情寡义,但性骚扰受害者面对强权施害人时的软弱逃避也不是件罪无可恕的事。

何况路靖远是一个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多年的成年人,不会天真到认为好心必然收获好报,趋利避害是大多数人的天性,他帮助的人不愿意回报他,那他就只能自己承担自己见义勇为的后果,他承担不了,至少还有我来替他分担,路母不必一副因为被裴雅莹辜负就恨不得杀人的样子。

于是裴雅莹就这样彻底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

直到路靖远黯然退圈,距离末日降临不到三天,裴雅莹以出人意料的形式重回大众视野——她和一中年男子高调订婚了。

各大营销号起底清纯玉女裴雅莹的神秘未婚夫,这位中年人乃裴雅莹和路靖远公司的另一名实权董事,年纪比裴雅莹大了近 20 岁,自二人交往后一直对她宠爱有加。

路母看到铺天盖地的新闻差点厥过去,哭骂裴雅莹是白眼狼,这一切都因她而起,她对恩人见死不救,现在路靖远灰头土脸退圈,还赔上了所有家底,她却爱情事业样样顺利,苍天简直无眼。

再观路靖远,没有任何咒骂和怨怼,只是神态里的不敢置信溢于言表。

如今回忆起来,上辈子我对路靖远的滤镜也是厚到了一定地步,才会读不出他当时的反应有多反常。

去年下半年,因为自己的手机被送去返厂维修,路靖远曾拿我的备用机用了一段时间,我记得他还感叹过,要不是因为有 iCloud,差点就要错失一次重要的工作机会。

我找出那台备用机,输入路靖远的 Apple ID,然后开始尝试破解密码。

前两次都弹出了密码错误的提示,第三次,我输入 Cmw07181101,登录成功。

别误会,能破解路靖远的密码并不是因为我有什么隐藏的黑客能力,纯粹因为他的密码真的很好猜,无非是那几个有特殊含义的字母和数字的排列组合,从前我没干过这种事,只是因为我不屑,不代表我不能。

这套密码用的是我名字首字母、我生日、我们恋爱纪念日的组合,啧,真是令人感动的深情。

果然,路靖远开通了大部分应用的 iCloud 自动备份。

匆匆翻看他的相册,就是大部分帅而自知的直男相册里会有的那些东西。

通讯录、备忘录、日历,一切正常。

直到我点开路靖远的 iMessage 记录,终于有所发现。

点击进入其中一个醒目的消息界面,快速浏览。

这是一段长达一年的信息互动。

从一开始一天上百条你来我往的日常分享,到双方工作时忙里偷闲也要一起玩系统自带的五子棋游戏,再到一对分别佩戴在两人手上的同款皮质手链,以及发送给彼此的手写诗。

没有任何露骨的对话或图片,但字里行间,全是暧昧。

在最近一月的交流里,对方倾诉着陈董对她若有似无的觊觎和隐晦的言语骚扰,询问路靖远是否是她过于敏感,过度解读了陈董的行为。

而路靖远,理所当然地义愤填膺,怒气上涌。

两人的对话终结于年会那晚,裴雅莹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

她说:「靖远,救我」

我不禁怀疑,陈董当真色令智昏到敢在年会上当众性骚扰公司另一位董事的女友,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合作伙伴的脸吗?

就算他真是个胆大妄为的下流坯子,受害者裴雅莹为何不向她有权有势的正牌男友求助,反而要拉一个公司底层的喽啰下水?

结合裴雅莹的董事男友跟陈董素来内斗激烈的传闻,一切就很显而易见了。

不管陈董有没有对裴雅莹动色心,她只要献祭出自己鱼塘里的一条傻鱼,就能当众扇肿陈董的猪头,还能给全公司上下留下陈董是个不顾大局的色中饿鬼的印象,变相替自己男友加分,更料中了陈董不能拿她怎么样,只会变本加厉地在路靖远身上发泄怒火,将路靖远彻底踢出这个圈子,算是变相帮她处理了她出轨小鲜肉的隐患。

难怪上辈子此事一平息,那位董事就与裴雅莹订婚了。裴雅莹这招一箭三雕堪称绝妙,这么懂事贤惠的女人,当然值得他赏赐下一个豪门贵妇的正式名分。

真是讽刺啊,路靖远何曾是什么为素无交情的陌生同事仗义出手而惨遭报复的悲剧英雄,他从头到尾就只是一个被暧昧对象处心积虑利用的傻子,一个不惜拉母亲和女友下水,也要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自私自利的人渣。

辣眼睛的东西当然不能白看,我连夜整理好了所有资料,准备给路靖远送上一份大礼。

末日倒计时 25 天。

航班抵达 S 省省会,一出机舱,东北的冷空气就狠狠痛击了我虚弱的身体,让我第一次对零下 30 摄氏度有多冷产生了实感。

万一末日的极炎天气结束,再来个极寒,我和狗狗还得熬过既没有暖气也没有炕的严寒折磨,瞬间心也凉了,我抖着手摸出手机,在备忘录上记下补充御寒物资的重要提醒。

出了机场,又坐上顺风车,前往 S 省下属地级市,颐春。

颐春是个拥有漫长海岸线的海滨城市,因当地政府大力扶持发展旅游业,曾经是华北和东北地区较为出名的旅游胜地,但近 10 年来逐渐没落,特别是疫情以后,当地经济受到了很大冲击。

汽车在颐春的街道驶过,没看到太多行人和摊贩,近半的商铺门窗紧闭,路上车流也不密集,一片萧条冷寂之景。

随着我们的车驶向城郊,距离我的目的地越来越近,建筑也愈加稀疏寥落,除了偶尔路过的一小片自建民居,基本不见人烟。

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来说,我还算满意。

颐春市历年的夏季平均气温比低纬度内陆地区低 7~8 摄氏度,有利于末日后的食品囤货长期保存。而且颐春沿海,空气湿度大,将来也不太可能缺水用。最后,即使几年后气候恢复正常,颐春冬季的气温也比绝大部分北方城市高,相对好熬。

除了气候优势,颐春还保持着较低的人口密度,这意味着末日来临后丧尸的总量更少,城里幸存者的生存资源相对充裕,不至于大费周章跑到鸟不拉屎的郊区来搜刮物资,我和狗狗们的生存基地安全指数也就更高。

汽车在这一片颇为鹤立鸡群的一个高层小区大门前停下。

看到站在小区大门前,身穿火红色羽绒服的中年女人,我忙上前问好:「张姨,天这么冷,您怎么不在车里等?」

张姨笑道:「我这不是指望你看到这一路的景象扭头就走,我还来得及马上再送你上车。」

张姨是我要看的这套房的房主,也是我妈过去经营超市时的生意伙伴。

她跟我妈的经历相似,都在年轻时离开故土,跟爱人在 C 省扎根打拼。

遭遇也相似,都是夫妻多年共患难,而一朝发迹,爱人就立马看不上发妻。

但张姨比我妈幸运一点,当年她准备离婚的时候,我正跟着许教授读研,许教授的爱人是专精离婚官司的大状,张姨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找到我,求我替她从中牵线。

张姨只是我妈曾经的熟人,自我妈离婚后就断了来往,时隔多年,也不知道她从哪打听到的我的信息找上门来的,说实话,我没有必须帮她的义务。

但她看我的眼神,就像溺水的人努力想要抓住救命稻草。

我不忍心看到她跟我妈一样,多年全心全意为家庭付出,一朝因为势弱和够要脸,就只能被婚姻里的过错方和外来破坏者一起折辱。

幸而许教授给我面子,让师公接了张姨的委托。

张姨没想到,走投无路之下的尝试竟有出乎意料的收获,师公替她狠咬了前夫一口,争取到大半家产和两个孩子的抚养权,让她出够了气。

此事一了,她很快就带孩子们离开了伤心地,回到家乡 S 省,在省会定居。

我要看的这套房本是张姨买给在颐春市老家的父母住的,可惜老爷子两个月前在家摔了一跤,医生判断老爷子康复后也只能拄拐行走,张姨放心不下,已经把二老接到省会与她同住,于是想把颐春这套闲置的房子卖了。

虽然迫切想将房子出手,但张姨得知我对这套房有意,却不太愿意卖给我,她说她这房子是难卖,也不至于要让我来接盘。

尽管我坚称颐春风景优美,气候舒适,生活节奏慢,我想买下这套房子,作为闲暇时间散心的落脚之处,她还是列出了一堆「缺点」试图劝退我。

首先,这套房子离市区太远了,基础设施不齐全 ,对年轻人来说生活不便。

其次,房子所在楼盘确实是打着度假专用的噱头建起来的,但近年颐春旅游业大不如前,整个楼盘的售出率非常低,常住人口更是少得可怜,因此物业也懒散大意,常年见不到保安人影,我一个女生住在这不安全。

谁料我越听越心动,这些「缺点」在末世中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优势。

她只好无奈地让我先过来看房,期待我实地体验一番后能改变主意。

「你看,这房子在顶楼,万一停电了,上下爬楼梯就够你喝一壶的。」

上到 16 楼,出了电梯,张姨说道:「一梯两户,我们是左边这套,隔壁那套好像一直没卖出去。

「喏,进来吧,几个月没打扫了,不用换鞋,我带你看看。

「下面这层的套内面积是 120 平,因为是顶楼,楼上还附赠一个阁楼和一个露台,一共也是 120 平,你张爷爷就是稀罕这个露台才选的这倒霉房子。

「你看老头在露台上种的花花草草,好看吧?呵呵,腿就是在这干活的时候摔断的。」

整个楼盘正对大海,建在离海岸三公里的高地上,张阿姨的房子所在这栋楼本就是附近最高的建筑,还是顶层,只要末日后没有无人机四处窥探,住在这里的隐私性极强。

另外,张姨替父母考虑得面面俱到,房子装修时就把保温、隔音、防火、防水做到位了,不仅如此,楼上的阁楼和露台将来也能派上大用场,一切都堪称完美,我决定就是它了。

张姨见我不但没有被劝退,还愈发坚持,最后也只能妥协。

「曼惟啊,既然你考虑好了,那姨也不多嘴劝你了。

「价格方面嘛,姨这房子标 88 万在中介那挂了两个月,没有一个愿意来看房的,这房子实在是不好卖,你要买,是帮了姨大忙,这样,就 66 万,多一块都是姨坑了你。」

这房子不好卖是真,但是 88 万都卖不出去就说得太夸张了。我知道张姨是在借此机会隐晦地回报我当年帮她牵线的事,但我手头的钱确实不宽裕,没有矫情的资格,我承她的情。

时间紧凑,没有走贷款流程的余裕,而能低价买到这套房子,我已经占尽了便宜,更不能不要脸地要求张姨给赊账,所以尽管手头资金紧张,我还是选择一次性支付完房款。

在办理手续时,张姨终于没憋住,跟工作人员吐槽道:「你说现在的孩子,惠市、海市那么多高性价比海景房不乐意买,偏偏要跑颐春来买我这破房子,我是真搞不懂他们在想什么了。」

我没办法跟她解释买房的真实动机,闻得此言,只能跟工作人员一起尴尬地笑笑。

心里却忍不住盘算,周叔夫妻、许教授夫妻、张姨、林女士,都是古道热肠的好人,他们愿意在我需要的时候施以援手,我又该怎么在保守好重生秘密的前提下回报他们呢?

此行的主要任务完成,我邀请张姨回酒店小酌几杯,她不胜酒力,很快回自己房间休息了。

天色已暗,我穿戴得严严实实走出酒店,沿着观光路线一边吹着不太温柔的海风,一边跟随手机导航的指引,前往这附近最近的小卖部。

走到一半我突然发现,颐春的街头竟然还有公用电话亭,装潢复古,估计是给游客打卡拍照所用。

我试了一下,它还不是个样子货,倒是给我省事了。

这条路上冷冷清清的,只偶尔可见遛着狗匆匆路过的行人。

我站在电话亭里,装备好变音器,拨出裴雅莹的号码。

前三次都很快被挂断,直到第四次。

电话接通了,但对面的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于是我率先开口说道:「裴小姐,是你本人吧?我建议你找个没人的地方待着,我接下来的话你应该不会想让第三个人听见。」

对面的女声迟疑着问道:「你是什么人?有什么事?」

「裴小姐,你的问题太多了。

「听说你好事将近了,我特来祝你得偿所愿,另外顺便请你帮我办件事。」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要挂……」

没等她说完,我打断道:「裴小姐的男友有没有称赞过你戴那条皮质银扣手链非常耐看?

「或者他知道你上个月在杭城的行程结束后,在他名下晨樾酒店的总统套房里,抽空见过谁吗?」

她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尽量不咬牙切齿地问:「你是来给路靖远伸张正义的?想让我在陈董面前帮他说话?」

「裴小姐想多了。

「马上就是陈董给路靖远家人的最后期限,我给你一次机会,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必须彻底消除路靖远家人花钱消灾的可能,他的手得废,并且,如果他废的也只有一双手,那裴小姐这段一箭三雕的精彩表演全记录,就不止我一个人能有幸欣赏了,你男友会收到一份,陈董会收到一份,各大营销号也都会有份。

「裴小姐,这点小事对你来说不难吧?」

「我怎么知道你手里是不是真的有你说的东西?」裴雅莹气到牙齿咯咯打颤。

「只要裴小姐承受得住视频泄露的风险,待会儿我就随机抽取一位幸运路人,借路人的手机把我剪辑的完整视频发给裴小姐验证,怎么样?」

「我怎么信你?你要看到路靖远怎样才算满意?」

「裴小姐,除了相信我会信守承诺,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至于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让我满意?给他留基本的自理能力,其他的,就看裴小姐觉得自己的星途和婚姻价值几何了。」

上辈子路靖远没主动要我的命,他就是不支持也不反对,当着一个沉默的看客,那我也不是什么法外狂徒,不至于拿着这点把柄就逼裴雅莹杀人,何况,不留路靖远一条烂命,怎么让他好好体会一把在末世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好,好,好,你最好是说到做到,否则你让我不好过,我死也要拉你陪葬!你要怎么验收?」

「当然,你我没有利益冲突,只要你把事办好了,我没有必要跟你玩什么玉石俱焚。

「验收就不用你操心了,尽快吧,裴小姐。

「还有,用心一点,把手尾收拾干净,要是有人来找我麻烦,我就找你的麻烦,明白吗,裴小姐?」

「嘀嘀嘀嘀嘀……」

听到听筒那边电话挂断的声音,我把脸埋在围巾里轻笑起来。

哪怕万般恼火,也只敢在听完吩咐后用挂电话的方式发泄,裴雅莹怂了。

我把选择权完全交给了裴雅莹。我赌她舍不下自己费心经营起来的一切。

赌赢了,就轮到路靖远尝尝被尽全力保护的人背刺的滋味。

赌输了,裴雅莹顶得住压力,守得住底线,不愿意对她已经坑过一把的傻鱼落井下石,也无妨,整路靖远的方法多的是,大不了我发发善心,这辈子也给路靖远制造一下跟虞惠危难中相爱的机会。

路靖远,你的下场如何,就全看裴雅莹有多狠了。

等回到酒店,已是晚上九点。

刚刷卡进门,就收到宠物医院的夜班医生发来的消息:「泰格能自己站起来稍稍走几步了。」

我立马打开手机上的监控后台,正好看到工作人员在安顿两只小狗进笼子睡觉,工作人员等它们乖乖进了各自的空间,又往它们的盆盆里倒了不同的冻干当睡前加餐,然后把笼门关上,离开了监控范围。

我没出声,疲惫地躺在沙发上,静静地看它俩吃夜宵。

小拖把像个吸尘器似的,头一低,嘴往盆盆里一插,三秒钟后再抬头,饭盆亮得反光。

它吃完了,另一边的泰格还在用舌头绣花,一次就卷进嘴两三粒,还恨不得每口嚼它个 50 下。

小拖把忍不住游魂似的靠近隔开它俩的围栏,站在那吐着舌头,透过缝隙欣赏泰主播的吃播。

于是泰格也看着它。

俩狗沉默地互看了一阵后,不知道达成了什么默契,泰格用鼻子把它的盆盆推到了围栏边。

小拖把只歪头犹豫了一秒,突然就伸出爪子往人家盆里掏,掏出来又握不住,冻干全从笼子的隔板缝隙里漏了下去,一口都没吃进它嘴里。

它又着急地伸爪从隔板缝隙里往上捞,怎么也捞不着,气得这个小傻子咣当一声把自己摔到隔板上躺着,四只蹄子抓狂地挥舞,仰头发出不甘的狼嚎。

我忍不住看着监控画面笑得打跌,不行,还得让工作人员把泰格的饭盆看好了,最好固定在远离小拖把的那一头,免得它俩趁人不注意又暗度陈仓,把泰格的病号餐都折腾完了。

「嗨咯哇,是哪个猪猪在地上打滚哟?」我按住通话键笑道。

手机画面里的两只小狗瞬间都机警地坐直了,四处寻找声音来源。

「是我呀,是姐姐呀,看上面。」我继续说道。

两只小狗听着声音锁定了摄像头,各自歪着头不解,但尾巴已经不自觉地摇起来了。

「小拖把,我看到你想偷吃泰格的冻干了哦,不可以欺负哥哥知道吗?」

终于确定是我在跟它们说话,小拖把夹着耳朵,用两只后腿站立起来急急地向上弹跳,泰格也撑起上半身,想像小拖把一样站起来够摄像头,这还了得,伤口抻裂了怎么办,我只能飞速结束通话:「姐姐过两天就回来了,小朋友们要好好吃饭乖乖睡觉知道吗,拜拜!」

不忍心再看兄弟俩的可怜样,我关闭后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万幸,我还有它们。

末日倒计时 24 天。

今天应该就是陈董下手的日子,不过办正事要紧,我没什么持续关注路靖远的动向的兴致。

我联系上小区的开发商,提出想租下我隔壁那套没售出的房子,开发商工作人员问我想租多久,我说,那就十年?于是她像生怕我这个冤大头跑了,快速帮我搞定了租赁合同。

两套房子到手,如此一来,我就能放心地在末日来临前将 16 楼的安全通道防火门和电梯厅门封死,把上下两层楼作为我的独立空间利用起来。

为方便区分,暂且称我买下的这套房子为 A 套,隔壁租下的为 B 套。

我又马不停蹄拿着两套房的图纸等相关资料,找到颐春本地最好的装修公司,提出我的需求:

  1. 给 B 套重新做全套防水、防火和隔音。

  2. 给 AB 两套的水电系统全面更新,更换为市面上耐热扛冻性能最好的材料。

  3. 给 AB 两套的门窗进行加固,窗户玻璃都替换成双层的单向防弹的。

  4. 在 AB 两套都装上太阳能和风能发电系统,两个阁楼屋顶上铺满光伏发电板,再给阁楼内部架设补光设备,给两个露台装上喷灌系统。

  5. 在不影响房屋稳定性的前提下,将 AB 两套打通,中间装上防盗门,楼上两个露台之间的围墙也要拆掉。

  6. AB 两个露台上分别装 1 个雨水收集过滤系统,一个大容量的粗过滤,联通灌溉系统,将来用于灌溉和养殖,另一个小容量的精细过滤,联通家里的用水管道,满足我和狗狗的日常所需。

在我的房子里实地查看时,装修公司项目经理好奇地问我为什么要这么改,我随口说我打算做海边精品生态民宿,在楼顶露台上打造一个美轮美奂的城市花园,再给客人用净化雨水和清洁能源,绝对直击环保人士痛点,把逼格拿捏得死死的。 

他竟然也见怪不怪地点点头,信了。

这家公司口碑很不错,开出的价格也还算公道,因为我要求的改造内容没有先出效果图的必要,项目经理承诺 10 天内能完成全部工作交付验收,我们便又立即回他公司签了单。

从装修公司出来,这趟行程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我在回酒店的路上就迫不及待地订好了明天回 C 省的高铁票。

回到酒店匆匆洗漱完,我倒在床上疲惫地闭上眼,回忆起上辈子的事。

上一世末日降临后没几天,水电系统就因为无人有效维护而全面崩溃了。

断水、断电,超市里的幸存者一开始还能靠超市里充足的存货维持一定的生活水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还算融洽。

可是很快,由于气温居高不下,食物加速腐败变质,就连保质期标注 3 年的产品也没能撑多久,在尸潮来袭前,超市里就不剩多少能入口的食物,生存资源的竞争激化了超市里幸存者之间的矛盾。

而冲突的结果就是,这些珍贵的物资,最终被以虞衡为首的一批没有血性杀丧尸,但什么肮脏手段都敢往同伴身上使的渣滓所掌控。

其他幸存者,包括周叔夫妻和被虞家四口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我,不仅不得不依靠捕捉在绿萝茂密枝叶里藏身的壁虎、昆虫等蛋白质艰难过活,还要时刻提防被那一群渣滓欺辱取乐。

现在想来,路靖远的背叛也不是多难以预料的事,仓廪实而知礼节,都快混不上饭吃了,还在意什么礼义廉耻,小路胃不好,当然要趁他那张脸还有点兑换价值的时候,给自己找更硬的饭碗吃更软的饭去。

重来一世,我不会再让自己陷进佰惠乐那个斗兽场,我只要做好充足准备,带着狗狗在不起眼的地方清净地苟住,等着看他们的下场即可。

而要长久苟住,就不得不未雨绸缪。

虽然颐春占据地利,我们的新房也会有自己的供水供电系统,应对起高温会比上辈子在佰惠乐时从容得多,但这见鬼的末世不会很快就结束,食物库存总有消耗一空的时候,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就必须具备依靠种植和养殖,为我和狗狗提供稳定食物供应的能力。

如此,就得好好规划一下怎么利用阁楼和露台的有限空间了。

我起身拿起手机,向过去的一位委托人发起了通话邀请。

对方是位经营着自有农场和果园的农产品经纪人,我开门见山地跟大哥表示,我计划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弄一个自给自足的小型农场,告知了他大致需求和院子的可利用面积,请他先根据经验帮我出个种植养殖计划,然后根据计划拉出完整的购买清单,等我们沟通调整以后,再由他来帮我采购最终敲定的所有物资。

大哥很爽快地应下,说会尽快把计划和清单发给我。

末日倒计时 23 天。

我找了在 C 省医疗系统供职的熟人,请对方帮我查一下有没有路靖远在本地的入院记录,对方很快回复,路靖远就在 C 省人民医院。

巧了,周婶恰好就在 C 省人民医院工作。

上回跟周叔碰面时,我们约好了有时间一起吃个饭,没想到因为泰格住院和来颐春的行程,这顿饭迟迟没能约上。

我在去省会高铁站的路上联系上周叔,在周叔的强烈要求之下说好了明天晚上到他家吃顿家常饭,顺便在电话里拜托周婶低调地帮我了解一下路靖远的状况。

我刚进高铁站,还没检票,就收到了大哥发来的文件。

仔细看了,不由感叹专业的事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大哥的文件分为种植和养殖两大模块。

种植模块不仅包括各类种子、秧苗、植株、常见菌菇培养包和它们的品种特性、种植要求、播种和采摘时间、常见病虫害、单位产量、套种和轮种建议,还包括与之配套的消杀用品、种植和采摘工具、小型农机、种植土、化肥,甚至还考虑到了授粉问题,给我安排了一箱蜜蜂,以及可能有的自行沤肥的需求,列出了沤肥桶和蚯蚓养殖所需的全套物资。

养殖模块与种植方面的内容差别不大,包括相应品种、笼具、成品饲料、面包虫、牧草种子、禽畜常用药和医疗器械,还有一台我没想到的小型家用饲料机。

所有的视频学习资料和工具书籍更是列出了一长串。

大哥的清单在我看来几乎没什么可挑剔的,只是需要根据末世的特殊环境进行部分调整,我跟大哥沟通了一下,提出了几点:

  1. 挑选作物的首要标准是好养活,其次才是产量和适口性,清单中太娇贵的品种需要筛选出来进行替换。毕竟在末世的自然环境下要是养不活,种再好的品种也是白搭。

  2. 除了多年生植物体和种子保质期超过 5 年的作物,其他作物最好挑选能自留种的品种。否则等几年后我手里种子过期了或者退化了,我就要面临无种可播的窘境。

  3. 果树挑选产量适中的盆栽植株即可,另外增加芒果、百香果、榴莲等耐储存的热带水果品种。考虑到末日后的高温和颐春的空气湿度,我猜大哥清单上的苹果、枣、梨等果树说不定还活不过这些热带土著。

  4. 家禽名录里的鸡和鸭删除,换成鸽子、鹌鹑和芦丁鸡。鸡、鸭饲养起来动静太大,它们的叫声差不多等同于召唤其他幸存者来我家开饭的信号,我承担不起这种风险。

  5. 所有活物的购买量都在清单的标准上增加二分之一。上一世的幸存人类,在升温的最初几日几乎死去了三分之一,我担心如果我的作物和禽畜储备量不够大,根本抗不过这一波自然界的优胜劣汰。

大哥对其他几条没什么异议,但他反复劝我,热带果树在颐春可不好种,怕我不远千里折腾了果苗过来,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只能说大哥尽管帮我把好质量关,别的我自有安排。

大哥无奈应了。

因为我要的东西杂,大哥说像新加的热带果树和小型禽类,他手头没有现成的门路,需要一定时间才能找齐。

刚好我不急,我在 C 省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泰格也不能很快出院,预计十天后才能带着狗狗和物资搬来颐春。

基于双方的信任(主要是我对我职业威慑力的信任,以及大哥对我支付能力的信任),这笔交易各方面都谈得很顺利。我支付了一笔定金,接下来的事就不用我操心了,只等 15 天后大哥来颐春交货再结清尾款。

结束对话,高铁刚好到站,我出站直奔宠物医院。

第六章  处理 C 省后续事宜

推开医院的大门,正好看见小拖把被按在操作台上,保持着板鸭趴,乖乖等医生给它打疫苗。

泰格本来站在一旁陪它打针,余光不经意间瞥见了我,立刻就像一只醒狮一样摇头晃脑地向我冲过来。

小拖把听到动静,维持着被摁住的姿态,头倒着扭过来看了一眼,瞬间一个鲤鱼打挺挣脱了医生的手,动如脱兔地跑出了残影,然后突然发出叽的一声……从操作台上摔了下去。

医生连忙要看它摔坏了没,就见它灵活地蛄蛹一下起身,四只小短腿在瓷砖地面上打着滑快速倒腾,跟泰格一起撞进了我怀里。

我被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笑着喊着它俩的名字。

兄弟俩摇头摆尾地绕着我打转,泰格激动地凑过来舔了一下我的脸,小拖把看见了,不甘示弱地站到我腿上,像发射小炮弹一样,跳起来舔我下巴。

我边笑边躲,缩着脖子用围巾擦脸上的口水,一手控制一只小狗,狠狠搓了一顿狗脑门,把它俩揉得东倒西歪。

重逢的激动平息后,小拖把理智回归了,在我提着泰格的一只蹄子检查它腹部的伤口时,拖老师就坐在一边,横着眼睛看我,只要我跟它对视上,拖老师就要仰头呜哇呜哇地扯着嗓子狼嚎一阵,好像在对我指指点点,发表批评讲话,强烈谴责我抛弃小狗的不负责行为。

我愧疚地分别给兄弟俩倒了一大盆冻干,但是泰格挨着我趴在地上,用不为所动的眼神自下而上地望着我,小拖把还在骂骂咧咧,没狗愿意吃我赏的嗟来之食。

医生在一旁抄着手看热闹,给我支招:「泰格可以走动了,不如你带它俩出去散散心嘛,没有小狗可以拒绝出去玩,等它们玩了回来,保准已经忘了自己还在生气。」

于是我从善如流,带着它俩在医院周边乱逛,泰格贴在我腿边慢悠悠迈着步子,小拖把在前面拉着牵引绳闷头快速犁地。

每次遇到路口,它俩老是一个想往左,一个想往右,但因为拖老师够犟,不如它的意它就要大声驴叫,所以每次都是泰格妥协让步,我俩被迫顺着大耳朵叫叫驴钦定的路线走出了很远,直到我担心泰格身体支撑不住,不得不把小拖把抱起来,强行回程。

医生说得对,出去玩一趟两个小家伙就跟我和好如初了,就是把泰格和我累得够呛。

被小拖把的花式穿脑魔音一衬托,我才发现泰格一直很安静,仔细回想了一下,我好像真的从没听泰格叫过。

我给狗子们放上饭,看它们狼吞虎咽地开吃,才去办公室找泰格的主刀医生,问道:「医生,泰格的声带是不是有损伤呀?它怎么从来不发出声音的?」

医生摸着下巴回忆了一下,又调出泰格的病历看了看,才肯定地回答我:「没有器质性损伤哦,可能泰格就是个安静的美男子吧。」

此刻美男子和大叫驴吃完了晚餐,正靠在我身边打饭盹子。

泰格困到摇摇欲坠,眼珠子不自觉上翻,但仍不肯合上眼躺下。小拖把倒是躺得四仰八叉,露出肚皮打着小鼾,像是已经睡着了,然而我偷偷俯身看它的脸,却发现它的眼睛也是睁着的。

拖老师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来,泰格也不困了,它俩一起用盯贼的眼神盯着我。

对着两只全然信赖和依赖我的狗狗,我很不忍心,但最终还是顶着它俩恋恋不舍的目光和小拖把的哼唧出了医院。

在 C 省的最后一段时间,我行程安排得很满,早出晚归不可避免,它俩要是出院跟我回家,必然得不到很好的照顾,还不如继续留在医院。

等我们搬去颐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末日倒计时 22 天。

跑了两家银行,分别办理了 20 万的信用贷款。

之后通过朋友介绍,在本地的职业技术学院找了门路,报名学电焊、水电安装和家电维修,一对一实操授课,十天短期速成,求全不求精,顺便跟学校订购了相关常用工具和材料。

在公积金账户里提取了近 2 万元,到全省最有名的医美机构,用柳雪华的名字办了张卡,充值了 1 万元。

从机构出来,在附近找了家理发店,把我将来没时间打理的一头长发给剪了。

然后急匆匆赶回家,把给周叔一家准备的礼品搬上车,踩着约好的时间把车停在他们租住的小区门口。

周叔在门卫室跟门卫大爷聊天,看到我出现,立刻过来帮我拎手里的东西,责怪我破费。

我跟在周叔身后观察,这是一个老式机关家属院,小区唯一的门卫还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大爷。

周叔家的大门跟大多数邻居家的一样,都是用了几十年,久经风霜的破旧木门。

房子不过 40 来平,尽管被他们收拾得整洁干净,还是略显局促。

周婶是个不善言辞的女人,但从她张罗的晚餐,从餐桌上再多一副碗筷都摆不下的盛景中,我能感受到他们一家对我由衷的欢迎。

桌上有亮眼的大菜,也有家常小炒,看卖相,明显不是出自一人之手,我想那几个功夫菜应该是周叔周婶特意从外面的饭店买回来的。

周叔周婶不怎么动买来的菜,只顾着用公筷给女儿和我夹。

我们边吃边生疏地扯着闲篇,我随便起个话头,他俩都绞尽脑汁地接话捧场,显得笨拙又真诚。

周婶说起她替我打听来的路靖远的消息:「那个小伙子,哎,两只手粉碎性骨折,骨头撑不起肉,手像橡皮泥一样软绵绵的,好好养倒是还有希望。

「就是他左边小半张脸,连带着鬓角那块头皮,不知怎么受了烫伤,就是恢复以后也要留下伤疤的。

「我看他高高大大,长得像明星一样,真的可惜了。

「哦,还有,他妈也在我们医院住院,嘴里牙被打掉了一颗,尾椎骨也裂了,躺在床上没法移动,母子两个都没亲朋照料,好像也没什么钱,没请专门的护工。」

裴雅莹还是下手了。她大概是觉得,有人想借她的手给靠脸吃饭的人苦头吃,那毁了他的饭碗不比断他几根骨头来得解气?

不仅如此,她还买一赠一,把路母也送进了医院,她是真不怕把路靖远母子逼狠了,和她鱼死网破。

周婶看我没接话,打量着我的脸色,又补充道:「曼惟啊,这个小伙子是你熟人吗?我看他们母子俩实在可怜,要不要周婶替你照顾他们这一段时间?不要你给钱的,我顺手就能帮他们收拾了。」

我一个掌握不了他们夫妻生计,年纪轻轻的小辈,何德何能让他们这样小心又郑重地对待。

这是我妈替我结下的善缘,是我妈的遗泽。

我借喝茶的姿势仰头眨掉了眼睛的酸意,放下杯子,说道:「不用了周婶,我不认识他们,只是帮朋友打听的。

「我这次上门打扰,主是想拜托周叔帮我做两件事。」

等周叔把女儿送回房间,再带上门出来,我从包里拿出之前准备好的五万块现金,放在桌子上,对周叔说了我的请托,并表明这笔钱只是一部分报酬,事毕我还会另外支付十万。

听完我的话,周叔周婶对视了一眼,表情很复杂也很精彩。

我提的要求,以他们朴素的价值观来判断,确实不违法,凭周叔在佰惠乐保安队长的身份,真做起来也不难。

但我看他们的表情,可能以为我马上就要玩抢公章夺家产那一套,担心帮了我会影响周叔的工作。

我不由笑出了声,说道:「周叔周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要那些死物干什么。

「周叔放心,只要您按我说的做,我能保证虞衡发现不了,将来什么事都不会有。」

放心,等末世来了,死于丧尸之口的人太多,没有人会在意多一个少一个。

周婶盯着桌布沉思,看起来还有顾虑,但周叔很快收回望着女儿房间的目光,看向我,做主应下了。

送我上车的路上,周叔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在我打开车门时开口:「曼惟,周叔或许没什么资格说这些……我知道你心里有恨,也支持你拿回本该属于你和你妈妈的东西,只是我们不希望你把自己搭进去,小心一点,好吗?」

我看着路灯下这张还没被丧女之痛折磨得不成人样的脸,答道:「好的,周叔,我会把握住分寸的,不用操心我,您和周婶别太辛苦了,保重身体。」

周叔上辈子曾经跟我说过,末日降临那天,他们夫妻在外上班,女儿照常一个人留在家中。

但等周叔周婶竭尽全力赶回家,只看到自己家门户洞开,几只丧尸正趴在女儿身上大快朵颐。

他们疯了一样冲上去把那些丧尸杀死,还是没能挽救他们疼爱了半辈子的宝贝女儿的性命。

后来我们差不多同时期投奔佰惠乐。

当时超市里聚集了不少幸存者,一部分有胆色的,已经借助还未完全长起来的绿萝掩护,将超市里的丧尸和尸体清理干净了。

我们这种后来者,被他们视为摘桃子占便宜的人,哪怕我们凭借跟虞家的关系被接纳下来,却始终不受待见。

后期快要弹尽粮绝时,除了掌握着少量库存食物的那伙渣滓,剩下的幸存者都饿成了皮包骨,自顾不暇。

周叔周婶能从绿萝身上找到的食物也少得可怜,但逢有所获,都会省下来一些,偷偷塞给我。

我知道他们对我的照顾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移情。爱女罹难,面对处境不好的故人之女,就忍不住麻痹自己,把我当成他们的孩子照拂,聊作慰藉。

虞家人把我推进尸潮后,我眼看着人群四散,除了周叔夫妻含泪的回眸,再没有人为我停留。

周叔周婶没有试图救我,我们都清楚,我终究不是他们能豁出命保护的亲生女儿。

但我永远感念他们曾经的心软。

这一世,我想尽力帮他们一家三口一起活下来。

周家和虞衡一家的住处相隔不远,确认虞衡在家后,我拎着件男士羊绒衫和白天刚办医美卡上门了。

这件羊绒衫是我重生当天,找认识的裁缝店阿姨帮忙打的,今天刚收到,但不妨碍我跟虞衡信口开河:「爸爸,我看您体型保持得很好,和之前比没什么变化,这件毛衣是我比着您留在家的旧衣服尺寸打的,您试试合不合身?不合身我再拿回去改。」

虞衡对我的示好有点受宠若惊,自以为隐晦地上下打量我几眼。

我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眼底青黑,一片憔悴之色,连留了多年的长发也剪了,恐怕在他看来很符合一个原本假清高,如今走投无路,又回过头来放低姿态,想方设法讨好有钱生父的落魄女儿形象。

于是虞衡颇有些得意地换上这件羊绒衫,不吝夸我心灵手巧。

我又把医美卡给他,做出一副扭捏窘迫的样子,低着头说道:「柳姨也为我的事费心了,这是送给柳姨的,报她手机号就能用。」

虞衡没想到我送的礼物,连他小三也有份,惊讶了一瞬,叹道:「哎,你这孩子,经了事终于长大了。

「当年我跟你妈妈的事,你还小,不懂,把有些事想得太神圣,又把有些事想得太严重。

「如今你妈妈不在了,丈夫也进去了,有些不必要的心结是时候解开了。

「我们也是你的家人,不要跟家人太生分,把自己搞成一个孤家寡人,知道吗?」

我撇开脸,无地自容地咬着唇点头,表示受教。

心里却想道,随你发表高见吧,只要你肯吃糖衣炮弹,你就是个好鳖孙。

末日倒计时 14 天。

最近十来天的日子过得乏善可陈。

期间装修公司按时完成了全部工作,通知我去颐春验收。

动身之前,我先在不同电商的自营平台一共订购了 10 台冰柜,预约好配送到新家的时间,然后租下一辆面包式冷藏车,自己开车奔赴颐春,把冷库里的物资全部安顿到了新家的冰柜里。

从颐春回来后,我不是在职业技术学院学习,就是忙着花钱。

绝大部分物资都可以在线上以更优惠的价格采购到,而且还能使用信用卡、白条、花呗的额度,缓解我的资金压力。

但一些特殊渠道才弄得到的物品,比如对付人和丧尸的武器和防具,就需要我动用关系亲自去跑了。

我在批量购置消耗品的同时,也没忘记找网吧帮忙往硬盘里下载末世后用以消遣的游戏、书、影视作品和电子菜谱。

经过这段时间老鼠搬家式的采购,仓库里又补充了一大堆物资。

虽然新家装了太阳能和风力发电系统,但是为了应对意外情况,还是添置了 3 台便携静音柴油发电机、10 台户外储电器、20 个充电宝以作补充。

小拖把和泰格的狗粮、罐头、冻干、零食、常用药、营养补剂、玩具、毛发洗护套装、狗狗防晒服、羽绒服,还有以防万一的猫砂,备了足够的量。

我的排汗速干保暖衣裤、防风羽绒服、加绒登山靴、保温毯等能扛住零下 40 摄氏度低温的防寒保暖装备购置齐全。

我和狗狗都能吃的冻干水果、冻干蔬菜,买了一年的量。

通过线上线下多方渠道收集的各种常用处方药、非处方药,也全都入库。

这些新物资列出来好像不少,实际我只花了一晚的工夫,就把它们用统一的无标大纸箱重新封装好,跟从虞衡那拉来的物资整整齐齐地归置在了一处。

末日倒计时 13 天。

截止到昨晚,泰格和小拖把已经在宠物医院住了整 14 天。

泰格身上的伤口基本都痊愈了,体重也从入院时的 32 公斤迅速增长到了 40 公斤,虽然还是瘦,但根据检查结果来看,它已经称得上一只颇为健康的小狗。

我牵着两只套上羽绒服的狗狗,在前台结算治疗和寄养的费用。

我算着应该是还要补一笔钱的,都亮着手机条形码准备支付了,却被告知账户里还有两千块结余。

「我查查看哦。」前台工作人员一番操作,「系统显示,泰格入院那天,林女士,就是给泰格献血的那只阿拉斯加的主人,给泰格的账户里充过三千块来着。」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林女士不仅带自己家的宝贝来救了泰格一条命,还偷偷替我分担了一部分治疗费用。

世上终究还是好人多呀,我看着泰格吐着舌头的笑脸,忍不住也笑了。

带狗狗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帮它们洗澡,我忍了这两只小脏狗很久了,尤其是小拖把,从小捡垃圾把自己养大,估计狗生只淋过雨,还没洗过澡。

我站在浴缸旁边放水时,小拖把和泰格就并排趴在卫生间门口看我。

我打量门口两只小狗,小拖把体型小,现在的毛也不长,估计比较好洗,就先洗它吧。

于是我在接了小半缸水后拧上龙头,甩着手去抓小拖把。

小拖把被我掐着腋下抱起来,很放松地垂成了一长条。

直到它的蹄子挨到水面,软面条瞬间僵硬成了旋风陀螺,一边挣扎着试图远离那一池恐怖的水,一边用圆溜溜的眼睛恳求地看着我,脑袋想往我怀里扎。

才打湿两只脚,就把它吓成这样,我无奈地抱着它出了卫生间,把它放在客厅的地上。

小拖把下了地,立刻头也不回地倒腾着短腿,到处找地方躲,看准了茶几底下的窄缝,就准备进去,也不知道缩脖子,高昂着的脑袋直愣愣地磕上木头底座,发出「咚」的一声脆响,敲木鱼似的。

我和泰格都呆了,这位莽汉却丝毫不觉得痛,一刻未停,在地上蛄蛹两下,就把自己塞进了缝里,只留下木地板上一连串湿漉漉的山竹爪印。

我只好放拖老师自己冷静,拍拍泰格的背,把它往浴缸边带。

泰格就很配合了,它主动跳进浴缸里,感受热水的拥抱,乖乖任我揉搓。

尽管泰格相对干净,第一缸水还是很快黑了,换水的间隙,我们发现了小拖把鬼鬼祟祟的小脑袋。

它趴在自以为隐蔽的门缝处,吐着舌头,歪着脑袋,迷惑不解地看它哥脸上享受的表情。

这次我去抓它,它就不那么抗拒了,不过我也没把它直接放进水里,而是放在趴着的泰格背上,然后没再管它,托着泰格的下巴给泰格洗脸。

小拖把意识到水没那么可怕,很快被水面上的橡胶小黄鸭吸引,自己从泰格背上跳下来,用鼻子拱小黄鸭玩。

艰难地把兄弟俩搓干净,吹毛又是另一番挑战。

吹风机一启动,小拖把就开始噘嘴仰头,大声狼嚎,跟吹风机比谁嗓门大。

这就勾起了我上辈子死前的回忆。

上辈子拖老师在周边丧尸环绕的情形下也敢大声叫,真不知道它是有所依仗根本不怕丧尸,还是纯粹脑袋空空,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为将来计,必须从现在开始纠正它爱大叫的习惯。

我举起左手食指,竖在嘴前,发出「嘘」的声音,右手轻轻捏住它的小短嘴。

小拖把的嘴被我捏住,还以为我在跟它玩,瞬间忘了要叫,甩着尾巴,嘴使劲往上拱,想来舔我的脸求放过。

但只要我一放手,再次注意到吹风机的轰鸣,拖老师就又不行了,控制不住要叫。

我刚准备继续嘘它,一直默默围观的泰格,突然头一低嘴巴一张,把小拖把发出噪音的不屈脑袋整个含进了嘴里。

小拖把懵了,倒退着试图把脑袋抽出来,它一动,泰格就顺势放开了。

小拖把有点生气,眯着眼昂起头,冲泰格不满地呜哇乱嚎。

泰格脸对着小拖把,眼睛却看向我,我试探地举起食指竖在嘴边,泰格立刻领会了我的意思,大嘴一张,又含住小拖把的狗头。

泰格耐心很好,这么来了两次以后,不需要我再给指示,只要小拖把一嚎,它就直接张嘴,生生把小拖把磨得没了脾气,认命又安静地接受我的吹毛服务。

收拾完两只小狗,我给泰格发了根大奶酪棒,给小拖把发了根小的,打发它俩去它们的豪华狗窝上抱着啃,自己进卫生间打扫卫生和洗漱了。

结果从卫生间出来,它俩就在门口守门,看到我出现,表现得像有多久没见着了,嘴里含着奶酪棒,从鼻腔里发出委屈又激动的哼鸣,绕着我打转,两根像雨刷器一样的毛尾巴时不时狠狠抽我两下。

我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勉强应付了兄弟俩的热情,就径直摸上床,准备睡觉。

可惜手机上弹出了路靖远的来电。

这人跟他妈一样,自己寝食难安,就专挑睡觉的时间骚扰我。

不过我很意外路靖远这么沉得住气,重获自由十几天了才来找我兴师问罪,比我预想得能忍多了。

「陈曼惟,认识你快 20 年了,我竟然才知道是你这么冷血无情的人。

「现在我手断了,脸毁了,你是不是很得意自己提前把包袱甩掉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觉得愧对我?你还会愧疚吗?你妈死了以后,我和我妈把你当家人啊陈曼惟,换来的就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难怪你爸离婚时不要你,他比我们都聪明,早早就看透了你的本性,你长了一身捂不热的冷心冷肺!」

听到这,我忍不住打断他毫无逻辑的发言:「行了,你不是来找我发泄情绪的,直接进入正题吧,你想怎么样?」

听筒里只听得到他拉风箱一样急促粗重的呼吸声,他起码被我气得沉默了两分钟,才阴鸷地开口:「给我 100 万。

「你妈留给你的房子你不想卖,好,我也不逼你,我只要 100 万,不过是你陈律师一两年的收入而已,我知道你拿得出来。

「给了我,你就不欠我的了,就当买断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

我几乎要被他荒谬的理论逗笑:「你这要青春损失费的说辞还挺清新脱俗,不过 100 万就是痴人说梦了,冲你让我开了眼,我给你 20 万。」

路靖远彻底压制不住怒火,声音几乎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陈律师,我再让一步,50 万,一分都不能少,你不会不懂什么叫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吧?

「你要是这点钱都舍不得,就别怪我每天到你家和律所接你上下班,当着你同事和邻里的面重新热烈『追求』你一次。

「钱重要还是你身为一个女人和律师的名声重要,我奉劝你考虑清楚。」

我本来还想拿他疯疯癫癫的样子消遣一下,但这人卑劣得让我兴致全无,怪我,跟一个等死的人废什么话呢。

我学他的,也沉默了两分钟才阴森森地开口:「给我时间变卖资产,5 天,5 天后我带钱去找你。」

路靖远又给我撂了几句狠话才挂断电话。

我靠在床头沉思。

我怀疑,这辈子有裴雅莹在中间煽风点火,陈董的反应跟上一世不一样了,他大概钱照收,手照废,两样都不耽误,所以路家母子才会连请护工的钱都拿不出来,所以时隔这么多天才给我打电话索情债,怕是因为住院的费用都交不上了。

5 天后我人已经在颐春了,路靖远手成了那个样子,他妈尾椎骨也不是轻易能好的,身上没几块钱,自以为抓住的救命稻草实际是我随口画的饼,他俩除了在医院无能狂怒还能怎么样,这两个人已经不值得我再费心了。

等我回过神才发现,两只小狗一直乖巧地并排蹲坐在床头守着我,两根奶酪棒被随意丢在床边。

可能被我刚才打电话的语气吓到了,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它俩露出这种怂兮兮又不掩关切的表情。

我对它们笑着拍拍手,很会解读人类情绪的小狗立马放轻松下来,瞬间扭得像两条刚出土的蚯蚓。

小拖把用后腿站立,前爪搭在我床沿,跟礼貌含蓄的泰格一左一右,都咧着嘴吐着舌头,用同样可怜兮兮的眼神乞求着我。

好吧好吧,不就是想睡床上吗?天底下有不愿意挨着主人的修狗吗,没有。

我迅速在两只小狗的沉默攻势下妥协,一边胳膊夹着一只香喷喷的崽崽,享受着两个小暖炉隔着被子持续传递过来的热量,呼呼大睡。

末日倒计时 12 天。

昨晚没拉窗帘,一大早,天光直挺挺地打在我脸上。

我眯着眼睛,缩在暖烘烘的被窝里起不了身。

半梦半醒间,我好像看到泰格跳下了床,随后小拖把踩着它的背也下去了,两只小狗出了房间,家里静悄悄的,不知道它俩是不是在偷偷作妖。

等我彻底清醒,翻身坐起来,本来安静地趴在床边玩拔河玩具的兄弟俩,立刻爬起来,摇着尾巴来拱我的手。

我挨个摸摸狗头,心情很好地带它们出门遛了一圈,然后一边吃打包回来的早餐,一边守着兄弟俩吃饭,严防死守泰格把自己的食物让给弟弟吃的行为。

安顿好狗狗,我又赶着出门,去职业技术学院上最后一天的课。

快下课时,突然接到周叔约碰面的电话。

见面地点选在一家有名的甜品店,我先一步赶到。

周叔风尘仆仆地进门时,我正跟服务员加单,请对方帮忙打包两份店里的招牌下午茶套餐送过来。

周叔落座,没打断我说话,一边脱身上的厚外套一边对我点头示意。

服务员离开,我笑着招呼他:「周叔,以前听我妈提起过,您一家都爱吃甜的,这家店的巧克力熔岩蛋糕卖得不错,您尝尝合不合胃口。」

周叔闻言忙应道:「好,好,我尝尝。」

话闭却没动刀叉,而是局促地搓了搓手,转身从放在一边的外套内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我。

我定睛一看,正是上回我在周家做客时交给他的那个信封。

这是……反悔了,不愿意替我做事了?

周叔看到我的反应,连忙将信封放在桌面上,往我这边推了推,张口解释道:「这些天,我跟你婶婶认真考虑过了,这笔钱,我们不能收。

「你妈妈没跟你说过吧,当年,我们两口子带着囡囡从村里出来,一口乡音,听不懂也不会说普通话,同村人说在工地上干活赚钱,我们就被他带去工地,累死累活干了大半年,到年底了该发薪了,包工头卷了工钱跑路了。

「我们身上一分钱都没了,没钱回老家,工地也没法住了,带着囡囡在桥洞住了小半个月,走投无路的时候差点被骗去黑煤窑做工。

「偶然听人说你妈妈是我们同乡,在城里开大超市,我厚着脸皮找上门,求她借两百块钱让我们买回村的车票。

「没想到你妈妈可怜我们,帮我跟你婶婶都安排了好工作,头几年囡囡还小,24 小时离不了人,你妈妈知道你婶婶在医院主要上白班,还尽量安排我上晚班守仓库,让囡囡身边至少有一个大人照顾。

「我们两口子没能耐,这么多年,一直在受你妈妈的恩惠,从来没有机会回报她,现在她不在了,你来请周叔帮点小忙,我们还要收你的钱,哎,我们没良心啊,抬不起头,以后没脸见你妈妈。」

服务员走过来,把我让她帮忙打包的套餐放在桌上。

周叔见状,偏过脸,抬起袖子抹了把通红的眼眶。

等服务员走开,他又把信封往我面前推了推,说道:「曼惟,收回去吧,啊,周叔好不容易有报答你妈妈的机会,你就当成全周叔。」

我鼻子酸涩,没再去看这个中年男人眼里的泪水,盯着他身上那件肩膀开了线的旧毛衣,说道:「好,那我就觍着脸替妈妈接受您的好意了。」

准备离开时,我拎起桌上的打包袋,递给周叔:「这是给婶婶和囡囡打包的,周叔带回去给她们甜甜嘴。」

他受宠若惊地接过,脸上绽出一个真挚又羞涩的笑:「给她们的?你婶婶她们还没吃过这么好的蛋糕呢,我替她们谢谢你啊,曼惟。」

周家离这边距离很近,周叔谢绝了我开车送他回家的提议。

我坐在车里,目送他走远。

这个面对稍微「体面」一点的「上层人士」就忍不住把自己姿态摆得很低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破旧却干净整洁的衣衫,小心翼翼地提着那个跟他画风不符的精致手提袋,像一艘满载而归的旧渔船,轻松雀跃地向他温暖的港湾返航。

他可能给不了妻女富足的物质生活,但我觉得,他们家的每一个成员,应该都是幸福的。

我由衷希望他们一直幸福下去。

末日倒计时 11 天。

为期 10 天的课终于断断续续上完,意味着我可以着手准备搬家事宜了。

首先得把我的车处理掉。末世后我可能不会再出门,就算出门也大概率用不上烧油的汽车,与其让它在车库里吃灰,不如卖了它,租一辆方便之后在颐春继续囤货拉货的。

上一世回收我车的那家公司还算公道,我熟门熟路找上门,用我全款买来开了还没两个月的座驾换了 25 万,又租了一辆几乎全新的 SUV。

我忙着在家收拾行装时,收到了去虞家参与家庭晚餐的邀请。

说起来有点好笑,虞衡一边表现得好像非常愿意接纳我进入他的新家庭,一边又对我所谓的丈夫入狱,独自经营着超市的现状不闻不问。

我还担心过他对我这个回心转意的女儿上了心,在末日之前发现我对他扯了谎,现在看起来纯粹是我杞人忧天。

虽然应付这种无聊的活动挺倒胃口,但是我刚好有东西要送给虞惠,还是抽空去了一趟。

打包行囊可是体力活,我饿得要死,坐在虞家饭桌上,把柳雪华母女的言语挑衅当作无意义的噪音,只顾专心吃饭,吃饱了筷子一撂,从包里抽出一张演唱会门票递到虞惠面前。

虞惠一开始还不屑一顾,随意地接过,随即看清这是她最喜欢的男团在 C 省巡演的内场票,立马跳起来,喜形于色地对我尖叫道:「你怎么买到的内场票!!!我找了好几个朋友帮我一起抢都没抢……」

话音终止于她妈的死亡凝视。

我没搭理她俩的眉眼官司,跟虞衡告了别就走了。

不是我来都来了,还拉不下脸跟他们一起演演和乐融融的大家庭,主要是以我从前对这家人的态度,现在给他们送东西已经够可疑的了,我要是再表现得谄媚热切一点,他们怕是会觉得我不安好心。

一旦他们对我产生了防备,那岂不是会浪费我的一番「好意」?还不如就这样吧,也给我自己省点力。

第七章  动身北上

末日倒计时 10 天。

我提前对比了货运物流公司和异地搬家公司给出的报价,差得不算太多,考虑到走货运的话,物资到了小区楼下,还得自己找靠谱的临时小工帮忙运上楼,便干脆选了搬家公司,一劳永逸。

我之前已经把仓库里比较贵重的物品搬到租来的 SUV 里,搬家公司的 6 位大叔利落地把剩下的东西码进两辆大车里,载着我们在末世里活下去的希望出发了。

我们也该启程了。

我回到家,仔细把家里每一个角落刻印进脑海。

此去经年,不知道我和狗狗们,能不能一起等到末世结束那一天。

也不知余生还有没有重回故地的可能。

在心中跟这套承载着我从小到大回忆的房子做了最后的告别,我轻轻带上大门,智能锁发出「门已锁定」的提示音。

我转过身,背着装有妈妈生前照片和遗物的背包,牵着两只懵懵懂懂的小狗,向我们未知的未来走去。

眼下已经是我第三回开 C 省—颐春这条路线,可称驾轻就熟。

每次等红绿灯的时候,我就从后视镜偷窥两只小狗在后座干什么。

它俩大部分时间在专心致志地守着车窗,好奇地观察窗外形形色色的车辆和行人。

有时候小拖把看厌了,就会试图爬到前座来找我玩,但我这种恪守交通规则的司机当然不会搭理它,它只能又奔回去找它哥,把脑袋往人家背上磕。

泰格可太懂它了,这是无聊了想找茬了。

于是泰格故意张大嘴,轻轻用牙卡住小拖把的身子,duang 地一下把小拖把撂倒,然后拖老师就会兴奋地爬起来,等它哥给它再来一次。

就像我不懂小朋友为什么喜欢坐小超市门口的摇摇车,我也不知道兄弟俩这种放倒、起来、放倒、起来的行为什么好玩的,但这两只小狗就是能这样周而复始、乐此不疲地玩好久。

驶入东三省地界后不久,我在连接两个小镇的国道上看到一对摆摊的年轻兄妹。

他们的小摊摆在一个废弃的城际中巴车站台里,正好我有点饿了,就顺势在站台边停车,背好装有贵重物品的背包,给狗狗们穿上羽绒服,牵着它们过去看兄妹俩在卖什么。

地上的袋子里装的都是榛蘑、板栗、红枣、松子、榛子等山货,卖相出乎我的意料,竟然都很不错。

我问兄妹俩中的哥哥,能不能让我尝尝松子和榛子的味道。

他没说话,只对我憨厚地笑了下,弯腰从两个袋子里各抓了一把,就要往我手里放。

我赶忙把手背在身后,嘴里说道:「哎呀不用这么多,我一样捡两颗尝尝就行了。」

他还是不说话,笑着伸着手示意我快接。

一旁给了小拖把一个松果,正津津有味地看小拖把滚松果玩的小姑娘这时候说话了:「姐姐,我哥不能说话,他要你放心尝呢,尝一尝不收钱的。」

闻言我更不好意思伸手了,小姑娘从板凳上起身,接过她哥手里的干果,直接塞到我手里,说道:「姐姐你尝,这些都是我们从老家林场里拉出来的,不合口味没关系,觉得好吃你就整点。」

我却之不恭,脱下手套,掰开一粒松子送进嘴里,眼睛忍不住亮了一瞬,真的很好吃诶,比我之前吃过的都更馥郁香浓,整点,高低得整点。

我把他们放在不同山货上的标价纸牌都扫了一遍,大部分标价竟然比超市里的售价还低两成。

经过兄妹俩允许,我又自己伸手从各个口袋深处抽样尝了,确认底下的货也没掺假,一整袋的品质都是一样的。

他们的山货应该是骑着一旁那旧自行车带过来的,总量不大,我估计全部加起来也不到 100 斤,于是我跟兄妹俩说,他们摊位上这些我都包圆了。

小姑娘高兴地蹦了一下,问我:「真的吗姐姐,你买这么多吃得完吗?」

我说:「真的呀,我留一些自己吃,大部分都要寄给朋友的,你们这点还不够分呢,家里还有存货吗?」

她哥哥在一旁打手语,她给哥哥翻译道:「还有老多呢,但是我们现在回去拉了过来,起码要一个半小时哦。」

「你们的自行车放我后备厢里,坐我的车回去拿可以吗?」

闻言,小姑娘望着自己哥哥,她哥想了一下,点头同意了。

我顺着小姑娘的指引,把车开到一个岔路口停下,小姑娘说后面的路修得很窄,我的车过不去,让我记下她哥的电话,就在这等他们回来。

我从善如流,等他们的时候刚好能在附近遛遛狗。

以前自由自在惯了的拖师傅,每次出来玩都兴奋得不行,东北这冻狗脚的低温也没能浇灭它的激情,它像头勤勤恳恳的老黄牛,拖着我和泰格在雪地里犁出去好远,还时不时高高跃起,把自己一头扎进雪里,畅快地在雪面打洞,累到不断口吐热气,胡子挂上了冰凌。

我估计走出去得有 2 公里了,小拖把还意犹未尽。

等到兄妹俩给我打电话说他们在返程的路上,我不得不强行拽着小拖把转向。

但小拖把没尽兴,犟驴脾气又犯了,我拉它,它四条腿就像在地里扎了根一样,拽不动,我气笑了。

「驴,先回去好吗,待会儿买好了东西再继续玩行不行?」

犟驴充耳不闻。

一辆汽车由远及近驶来,经过我们的时候没减速,但副驾驶的车窗降下来了,一个大姐探出脑袋,笑着匆匆对我吆喝了一句:「妹儿,拉纤呢?」

我想象了一下我和小拖把在大姐眼里的形象,也乐了,不打算费那劲跟小拖把打商量了,干脆地把它抓起来,锁在怀里就往回走。

泰格边随行边抬头看我,我摸摸它的脑袋,问它:「怎么啦?泰格也想要姐姐抱吗?」

不知道泰格听没听懂,它很热情地夹着耳朵变身海豹,扭着屁股回应我,然后人立而起,猛地将前爪搭在我胳膊上。

「哎哟哎哟,你好重哟!」我差点一个趔趄摔了。

泰格也吓了一跳,不好意思地咧出舌头,但是还坚持扒在我手臂上,不依不饶伸头够小拖把。

我有点茫然,拎着小拖把羽绒服上的背带,递到泰格嘴边,问道:「你要帮我拎小拖把?」

泰格给了我一个欣赏的眼神,高高兴兴地叼住小拖把的背带,前腿落地,抬头挺胸地领先我两个身位往前走,发觉我在原地没动,还回头示意我跟上。

我小跑两步追上泰格,跟它并排赶路,低头看着它得意的表情和它嘴里认命的小拖把,莫名觉得好笑。

待我们拐了个大弯,走到能看到停车点的位置,我发现有一辆摩托车正停在我们的 SUV 后面,距离近得反常。

泰格也察觉到不对,把小拖把放下,机警地注视着那个方向。

我没空关注泰格的反应,把它俩拴在离公路较远的一个石墩上,孤身过去探查情况。

没有贸然靠得太近,找到合适的角度,我拿出手机录像,通过调整焦距放大画面,看到一个又高又瘦的年轻男人正佝偻着腰,专注地捣鼓我副驾驶的车门,目前没有发现我的迹象。

这个岔路口附近没有任何阻拦视野的障碍物,一览无余,我没看到第三个人的身影,他应该是临时起意,独自作案。

这条路上车流不密,但也不算人迹罕至,我没想到竟然会有人选择在这种地方行窃。

而在这种犯案条件下,他没有破坏车窗速战速决,反而费力地花时间开锁,我猜他的目标或许不是车里的财物,而是我的车。

我不想跟他起正面冲突,轻手轻脚快速后退,结束录像,拨打报警电话。

电话刚接通,我远远看到那个瘦竹竿咔哒一下把副驾驶的车门打开了。

更巧的是,他可能在往车里钻时,通过后视镜发现了我。

这个男人不慌不忙地从我车里退出来,揣着兜,淡定地向我走来。

他恐怕不止是一个惯偷。

于是我转身就跑,找机会向不知道何时才会出现的路过车辆求助,还是跟他正面刚?

上辈子末世刚开启的那几天,想活着,就得用与敌人和丧尸搏命来换,路家母子都是软脚虾,为了护着他们,保住自己,我杀过不少生,其中不乏力量强悍的青壮年男性,论杀人的熟练度,我怎么着也不会比对面这根瘦竹竿逊色。

然而,我虽然不怕杀人(更何况是正当防卫下杀人),却很怕得蹲在局子里迎接 10 天后的末日。

我在脑海里天人交战了两秒,还是选择先跑。

一边快速跟接线员描述现况,一边从外套口袋里掏出辣椒水和电棍。

我听到身后那人在雪地里极速追击发出的声响,毕竟他身高腿长,还更适应在雪地活动,我们之间的距离不可避免地拉近。

突然,一连串激烈雄浑的犬吠声炸响,很快又有小型犬尖细的吠叫加入其中,我回头看了一眼,瘦竹竿被突如其来的犬吠惊得在原地顿住,但他很快辨别了声音来源,发现了两只狗是被拴住的。

大概认为只要在我把狗绳解下来之前制伏我,那两只狗就不足为惧,他跑得更快了。

直觉判断,在到达前方的大弯之前,我就会被追上。

泰格和小拖把在不远处叫得声嘶力竭,拉着牵引绳不断暴冲,试图挣脱束缚。

不能再跑了,我判断时机,猛地转身,在瘦竹竿反应过来之前,抬手对着他的眼睛猛按辣椒水。

他发出一声凄厉悠长的惨叫,踉跄了一下却很快稳住,涕泗横流,愤怒地嘶吼着挥舞手中的水果刀向我扎来。

在瘦竹竿出手前我就已经绕到他背后,刚准备用电棍狠击他颈部动脉,余光就见一团巨大的黑影以山崩海啸之势奔跑、跃起,一瞬就踩着男人的肩膀将他重重侧扑在地,飞起的雪沫溅了我一身。

男人被意外的重击扑得刀脱了手,条件反射地翻身趴在地上,以手臂护住头脸,而泰格压制在他身上,狂暴地甩动头部,用力撕扯着男人背部的衣物,织物破裂声、男人闷在雪地里的惊恐惨叫声、小拖把在远处持续不断的焦急叫声、泰格恐怖低沉的低吼声,惊心动魄地掺杂在一起。

我隐隐听到了远处的警笛鸣响。

瘦竹竿已经没动静了,得让泰格冷静下来,不能让警官误会它是随意攻击人的恶犬,直接将它射杀。

我忙把瘦竹竿遗落在地的刀收进我随身的背包里,从泰格的正面方向靠近。

泰格看到我,很快理智回笼,不再撕扯男人的躯干,转而站在瘦竹竿背上,将他的头狠狠往雪地里踩,低垂脑袋龇着牙,对歹徒发出更加可怖的低沉咆哮。

我俯身揪着瘦竹竿的头发将他的脸从雪里拔出来,还有气,应该是因为惊吓和缺氧晕过去了。厚厚的冬衣为他挡下泰格大部分攻击,此时他的几层衣服都烂成了条,棉絮四散,背上有咬伤,却并不严重。

我取下泰格身上只剩半截的牵引绳,把瘦竹竿像捆猪一样捆牢了。

然后才放心地蹲下,忍住鼻酸,不住抚摸泰格紧绷的肩背,对它说:「乖宝,没事了,来,姐姐抱抱。」

泰格听话地从瘦竹竿身上下来,一改前一秒还威风凛凛的样子,夹着尾巴,微弓着背,快速扎进我怀里。

我坐在地上紧紧搂住泰格颤抖的身体,听它不断从鼻腔挤出委屈又害怕的哼鸣。这竟是我收养泰格的这么长时间里,第一次听到它发出叫声。

警笛声越来越近,我循声望去,看到了警车后把自行车蹬得快起飞的兄妹。

很快,两方人马前后脚赶到。

他们被眼前的场景,尤其是瘦竹竿的惨状震住了。

两位男警官忙着给瘦竹竿解绑、检查伤情,另一位年轻女警有点怵我怀里的大狗,迟疑地靠近,想扶我起来。

我感觉泰格还在发抖,对她摆摆手示意暂且不必。

她可能以为我被刚刚几分钟内的生死时速吓坏了,没有勉强,在离我们一步远的位置蹲下,语气尽量柔和地向我了解情况。

交谈过程中,兄妹二人去帮我把小拖把牵回来了,在我怀里瑟瑟发抖的小狗变成了两只。

警官们把恢复意识的瘦竹竿铐进警车,在雪地里完取证,便带我们回了警局。

我向警方提交了之前录制的视频作为证据。

我做完笔录出来时,兄妹俩正在用纸巾给泰格和小拖把擦身上的雪水。

之前出警的那位女警举着两只大鸭腿从大门外进来,问我:「可以给它俩吃吗?清水煮的。」

小拖把闻到肉味,咻地站起来,垂涎欲滴地呆呆盯着警官手里的食物。

我被她拉着坐下,回道:「当然可以,谢谢您了。」

女警闻言笑眯眯地把鸭腿给兄弟俩分了,边看它们歪着头大口啃肉,边跟我说:「不客气,你这两只狗不是护卫犬吧?」

「嗯,都是伴侣型犬种,我不久之前收养的。」

女警看泰格温顺,伸手试探性摸了摸泰格的大脑袋。

泰格停下进食,用鼻头轻触了一下她的掌心。

女警的眼睛一下亮了,不住夸泰格:「好狗狗,真是个勇敢的好孩子。」

又对我说道:「你们制伏的那个男人,是一个犯了命案的在逃通缉犯。

「因为跟便利店老板的几句口舌之争,就半夜潜入老板家里,把老板一家四口都杀害了。

「他开的那辆摩托车,是在附近村子里偷的赃物,这天气骑摩托车冷得受不住,看到你的车停在那,就动了歪心思。

「车里要是没人,他打算偷了车继续逃亡,要是有人,为了避免行踪泄露,就计划先灭口。

「我们得知他的身份后真是一阵后怕,还好你没事,不然,哎……

「你的狗狗养得真好,护主。」

因为吃到了好吃的食物,两只小狗已经把之前的惊惧不安忘干净了,在陌生的环境里无忧无虑地眯眼犯困。

说实话,我会收养泰格,只是出于不忍心。明知末日即将降临,如果我还执意给它找领养,那跟送它去死没什么区别。

我从未期待过有朝一日遇到危险,它能为我做些什么。

因为它是一只天性温和友善、不具攻击性的伯恩山犬,它是面对人类虐待默默隐忍多年,受过刀伤知道刀有多危险可怕的泰格。

我从未料到,这只一向逆来顺受的小狗,有一天会为了保护我而克服本能,变得悍不畏死。

我给卖山货的兄妹结清了货款,得知他们还有几百斤存货在家,便提议道:「如果你们手头不是急需用钱,剩下的先别卖了,给我存着,我先给你们 2000 块定金,年前我再过来拉一趟。」

兄妹俩没有犹豫,直接答应会替我留着,但坚持不肯收我的定金,我猜他们是认为我遇险跟照顾他们生意脱不了干系,心存愧疚。

我只能笑着劝道:「收下吧,要过年了,多在家存点年货,要是实在过意不去,下回我来,给我抹个零呀。」

兄妹俩对视一眼达成一致,哥哥不好意思地从我手里接过了钱。

我把二人送回之前的那个岔路口,再三叮嘱大年二十八那天别出门,在家等我过来提货。

只要他们能听我的劝,末日来临之后,至少能靠家里的年货和山货撑很长一段时间。

第八章  最后的准备

末日倒计时 9 天。

因为路上的意外耽误了时间,搬家公司的车比我还早到一个小时到小区门口。

我上次来验房时,已经提前把 B 套所有仓储货架都标注好了序号,工人师傅们现在只要根据物资纸箱上的序号,将纸箱放置在对应的货架上即可。

在我们卸货搬货期间,别说没看到物业工作人员出现,连业主的身影也没见着一个,整个小区空荡荡的像座鬼城。

6 位大叔干活很卖力,不停歇地干了快 3 个小时,午饭都顾不上吃,飞快帮我把物资全部正确无误地归置好了。

下午两点,大叔们急着离开,新房这边没有外卖业务覆盖,我也不想暴露我独身一人住在隔壁 A 套的情况,只能在 SUV 里挑挑拣拣,装了一大袋饼干、红枣和核桃,放上 6 瓶牛奶,让他们在路上稍微垫垫肚子,又给他们一人发了个红包算作误工费。

这笔钱对他们来说可能是意外之喜,这 6 位年过 50 头发花白,还在靠透支身体健康换一口饭吃的中年人,竟然一个接一个鞠着躬向我表达感谢。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重活一世,为了自保,我不敢将末日即将降临的消息向上传达或公之于众。

像他们这样四处奔忙着艰难讨生活的人,能幸运地在兵荒马乱的末世之初活下来吗?那些失去了顶梁柱的家庭,会不会很快随之倾覆坍塌?

大概率还是重复上辈子的命运轨迹吧。

我在重生后第一次深深感受到自己的无力。

末日倒计时 8 天。

趁着今天天气好,我把 A 套的露台清理了一下。

张爷爷是个讲究审美意趣的老人,他的露台上没种菜蔬,反而种了大量观赏植物和常用中草药。

中草药都是以后用得上的,肯定要留下。

至于观赏植物,留着就是浪费种植空间了,我把大部分只能看不能吃的移除,只留下玫瑰、紫藤、茉莉、向日葵、薄荷、罗勒、竹子等具有食用价值的那些。

别人在露台上砌泳池,张爷爷别出心裁,砌了个 10 平米大小的鱼池,现在里面养着荷花、锦鲤和青鳉鱼,等我往里放养些草鱼、鲤鱼、田螺、龙虾什么的,这个鱼塘的产出将是我们的另一大肉食来源。

吃完午饭,我去专门充作仓库使用的 B 套,把几个做了特殊标记的大号纸箱找出来,放进 SUV 里。

这几箱东西我准备以边境旅游特产的名义寄给各地亲朋,里面包括含水量极低的坚果大列巴、甜度可怕的俄罗斯糖果、各种水果罐头、野生蜂蜜、腊肉、风干肉、红肠等真空包装的物资。

我开着车,先在城郊租下一个小型仓库,又来到颐春最大的农贸市场,收购了一批当地海货、东北大米和黄豆。

然后回到车里,将这些东西和前天买的那批山货分装好,用真空机重新打包,自留一半,另一半分成几份装进几个物资纸箱。

在市区随机找了一家顺丰物流,把这几个纸箱分别寄给在 C 省的许教授和林女士,以及在 S 省省会的张姨。

回到家中以后,我开始挨个给人打电话。

周叔周婶还不知道我把 C 省的房子卖给虞家了,我邀请他们带着囡囡去我那个家做客。

与其他人也找不同的借口——跟许教授说张姨有东西托我带给他们夫妻,跟林女士说我想带康复了的泰格去她家玩,跟张姨则说打算在度假回程的路上去她家拜访。

总之没有白费口舌,他们都说会空出大年二十八下午的行程,等我和他们的家人共进晚餐。

我由衷希望他们不会爽约,因为大年二十八,不仅是一个普通的周六,也是末日降临的那天。

末日倒计时 7 天。

末日降临时正值春节前夕,众人忙着备年货,各大超市自然忙得不可开交。

上一世,虞衡的老婆孩子这段时间一直在超市帮忙,发现情况不对,他们没有尝试维护秩序,而是第一时间躲进了虞衡办公室,直到超市被幸存者清理干净才现身,毫发无伤地逃过一劫。

后来虞佰曾得意地提起过,还好那天下午他没坚持要去看球赛,而是听话地留在超市干活,果然孝顺的孩子运气不会太差。

我这个当姐姐的,从来没送过虞佰什么像样的礼物,这一世让他死之前看一场心心念念的篮球赛还是做得到的。

虞衡的生日在大年初二。

我特地打电话跟虞衡忆了一番往昔,让他想起他的第一个孩子曾经是怎样费尽心思替他庆祝生日的,在他有所触动的时候说道:「爸爸,我知道初二那天您必须和柳姨他们一起庆生,我不想跟他们一起,我想单独给您过一个与众不同的生日。您大年二十八下午能不能抽出点时间,在办公室等我,我们父女二人提前庆祝一下?」

虞衡这种爱找存在感、死都不觉得自己曾经有错的人,是很吃示弱和争宠这一套的,我这一番话恰好掻在他痒处,他开心得不得了,声如洪钟地应道:「有空,爸爸肯定有空,这么多年没有曼惟替我吹生日蜡烛,我总觉得每个生日都伴随着缺憾,今年我们父女单独过,谁都不带。」

见他应下,我顺势提出:「小惠小佰好不容易放寒假,还自觉到超市帮忙,这些天肯定累着了,小佰不是咱们 C 省篮球队的球迷吗,您不如劝他们去看场球赛松快松快。」

虞衡正愁不知道怎么支开柳雪华母子,听到我的提议果断一拍桌子,说到时候让他们母子三人都去,他马上买票。

我提前十几天就买好了虞佰想看的那场球赛的门票,离场馆出口最远的中线第一排,3 张,除了虞衡,人人有份。虞衡现在才下单,可选不到这么「好」的位置了,我连忙把买票的活揽过来,这种「知情识趣」引得虞衡连声夸赞。

安排好虞家四口大年二十八的行程不久,农产经纪人大哥亲自把我托他收集的物资送到颐春了。

我先在昨天刚租下的仓库验收,等送走大哥,立马把我那台 SUV 车厢里的座椅都卸了,跑了好几趟才把全部物资弄回家。

颐春冬日的气温本就较高,日常在 0 摄氏度以上,大概是末日高温的前兆,这几天气温还在缓慢攀升,现下室外温度已达到 8~10 摄氏度。

这对我来说是件好事,我可以放心地把这些娇贵的作物和禽畜暂且安置在两个阁楼里,不用担心它们被低温冻毙。

忙完一天的工作,我又去露台上修缮昨天垒起来的土灶。

盘腿坐在地上时,我透过敞开的阁楼大门,看到泰格和小拖把在观察家里的新居民。

泰格一脸凝重地端坐着研究它面前的一窝兔子幼崽,小拖把则像吃了兴奋剂一样,吐着舌头,飞快地绕着一排一排的禽畜打转,看得眼花缭乱。

我的土灶垒得很成功,有它在,如果有一天我储存的固体酒精、木炭、蜂窝煤消耗光了,发电系统也报废了,至少还能靠烧柴火做饭。

我就着新鲜出炉的土灶给圆底大铁锅开锅,然后用它们做了一小盆热腾腾的海鲜白菜锅边糊。

露台上草木的清香中混合进食物的鲜香,我借着阁楼透出的灯光和洒了满地的星光,坐在尚有余温的炉灶边,惬意地吃着这顿迟来的晚餐。

末日倒计时 6 天。

因为肥料充足,不必打狗狗们排泄物的主意,我从搬到颐春后就计划训练兄弟俩去客房的自动冲水马桶排便。

安装好方便狗狗蹲坐的定制马桶圈,又在马桶旁边放了个专门给拖把小矮子用的缓坡,艰难的教学工作开始了。

泰格倒是一学就会,问题出在小拖把身上。

任我把它抓到马桶上多少次,任泰格给它示范多少次,犟驴都不能理解我们行为的逻辑,它坚定地认为,便便就应该拉在草丛里,一个没盯住,它就冲到阁楼里去祸害我的植物了。

在我几乎要放弃速成教学,选择顺其自然时,它俩给了我一个惊喜。

当时我正躺在懒人沙发上看一条有意思的热搜——裴雅莹婚礼现场直拍。

我记得很清楚,上一世她在三天后才放出喜讯,这一世不仅日期提前,连订婚也变成了结婚,这么着急忙慌,不知道境遇还不如前世的路靖远得知这个消息会作何反应。

我正刷着直拍视频,发现泰格叼着小拖把着急忙慌地从阁楼上下来,都没工夫搭理我,一溜烟就往客房的方向去了。

我拎着手机懒洋洋地跟过去,就见泰格叼着小拖把往马桶冲,被它叼着脖子的小拖把晃晃悠悠,狗有三急,没憋住,已经拉了一坨掉在地上,我忍不住抓狂地喊道:「nonono!!停下!停!泰格,停!」

泰格犹疑不解地站住,甩过头看我,拖师傅的第二坨刚好挤出来,随着泰格扭头的动作,那一坨呈抛物线向我这边飞来。

我整个人僵在原地,泰格看我没反应,快乐地把小拖把往马桶上放。

「咚,咚咚,咚。」小拖把第一次成功地使用了马桶。

这次之后,小拖把终于出师了,家里专门给它准备的缓坡也都闲置了,因为拖师傅上下床和马桶,全靠它哥任劳任怨用嘴叼。

末日倒计时 5 天。

我忙着开车在颐春市各个加油站转着圈加油,依靠虹吸原理从油箱里抽柴油时,意外收到了周婶发来的微信消息。

虽然我跟周婶说过,我并不认识路靖远母子,但她显然还是对这二人的动向上了心。

她发这条消息是为了告知我,昨晚路靖远撇下他妈,独自出院了,路母正发了疯一样找儿子。

我有点意外,路靖远的手还跟脱骨鸡爪似的,这又是作什么死?不过反正折腾不到我身上,随意吧。

于是我给周婶回了条消息,就把这件事忘到一边。

没想到等我干完今天的活,惬意地搂着两只小狗看电视时,又在新闻里看到了裴雅莹。

这次可不是什么好消息。裴雅莹和一神秘男子双双坠江,不知所终,目前救援队伍正在全力搜寻打捞之中。

主持人口播时,电视屏幕上反复播放着一段慢放监控画面,裴雅莹被一个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黑衣男子撞进湍流江水中,随后该男子也在惯性下坠江。

看到所谓「神秘男子」的第一秒,我就认出那是路靖远。

上辈子路靖远得知裴雅莹订婚,还只是感到震惊和不敢置信,这辈子他的境遇比上一世差得多,手和脸不行了,等不到 50 万救命钱,又联系不上我,穷途末路之下脑瓜子竟然开窍了,明白自己作了他人棋子,也知道要找始作俑者算账了。

根据监控画面上标注的时间,他们坠江的时间为上午 10 点左右,现下晚上 9 点已过,人还没救上来,参考坠江位置的高度、冬日的江水流速和温度,他们明显凶多吉少了。

我没忍住击掌赞叹,路靖远为了寻仇不管不顾,抛下了躺在医院床上不能走动的老母亲,葬送了自己的生命,比我特意给他们母子设计的结局还惨烈,母慈子孝啊,真是母慈子孝。

末日倒计时 2 天。

根据上辈子的经验,绿萝变异后的主要养分获取渠道不再是土壤,而是肉食。

它选择像捕蝇草一样主动捕猎,依靠自身分泌的特殊气味诱惑昆虫和小型爬行动物,用根须扎入猎物体内进食。

也是因为这种习性,绿萝格外排斥除虫菊,只要有除虫菊生长的地方,绿萝绝对退避三尺。

于是为了避免绿萝变异后没有节制地疯长,把整栋楼包得过于严实,影响基本采光、光能发电和遇险逃生,我在加高加固过的露台围墙、阁楼屋顶等位置见缝插针地移植了除虫菊。

在越来越高的气温提醒之下,我又为两套房子的所有窗户贴好了隔热膜,安装上遮光窗帘,并在露台上圈了一大块地,用黑白膜搭建起一个半包隔热大棚。

因为上辈子末日后喝了很长一段时间沉积、暴晒后的雨水,没喝出任何问题来,我安装好雨水处理装置以后就差点忘了囤水这件事,连忙找颐春本地商家订购了一批纯净水、活性炭、过滤器、净水片。

又采购了大量不同大小形制的橡胶、玻璃、陶瓷器皿,可降解一次性环保餐盒,还有两辆二手自行车。

把手头最后的一笔钱的大头换成了木炭、蜂窝煤、固体酒精等燃料,各种料理包、压缩饼干等速食食品,还补了一波药品。

在抽空把家里所有电器(除娱乐设备外)的发声器都拆下后,末日的准备工作就只差最后收尾了。

末日倒计时 1 天。

我去早市买了一批新鲜菜蔬回家,打算按网上的教程将它们处理好放进冰箱里,希望能靠它们撑到我的菜园有所产出。

忙着倒腾菜的时候,周叔来电话,通知我事情都办好了。

我再三道谢,并叮嘱他别忘了明天下午到我家做客的事。

储存好这批蔬菜水果,我又爬上露台,将喜阴不耐热的作物都挪进前几天搭好的大棚里。

家里的事都忙完了,我发挥在职业技术学院进修来的手艺,在露台、阁楼、消防通道等各处安装好监控摄像头,赶在天黑之前将电梯厅门封死,然后在安全通道大门高处开了个仅供单人进出的小门,又把这扇大门整个加固一遍后牢牢锁住、焊死。

最后检查了一圈,确认所有工作都没有纰漏。

我准备好了,虞家的好戏也要开场了。

第九章  末世再启

末世降临日。

尽人事听天命,做完我能做的一切,卸下重担,这一觉睡得无比踏实。

中途迷迷糊糊察觉天亮了,泰格和小拖把起床出了房间,却困得动弹不能,于是放任自己继续睡着。

中午一过,气温越来越高,我口干舌燥,正在梦里四处找水喝,隐隐听到奇怪的声音在我耳边聒噪。

睁开眼,看见小拖把扒在我床头的边沿。

它发现我醒了,使劲摇着尾巴,炫耀似的把嘴往我面前伸。

我才发现梦里听到的奇怪声响,是从它没有闭紧的嘴巴里传出来的。

我翻过身趴在床上,捏着它的嘴往里看,噪音源头竟是一只不知打哪来的知了。

难怪小拖把今天激动归激动,却没像往常一样,跟我啊呜啊呜地小声打招呼,噤若「含」蝉了这是。

我用一根牛肋骨跟小拖把交换了它嘴里持续发出恼人声响的猎物。

我将这只垂死挣扎的虫豸丢进马桶,看它打着旋儿,一瞬就消失在水流中。

客厅里的温度计显示,颐春目前的温度已经高达 25 摄氏度,C 省只会更热,还好异常升高的气温也没影响到柳雪华母子的心情,下午两点,虞衡通知我,柳雪华母子已经出发去球赛场馆了。

我坐在沙发上,查看虞衡办公室和佰惠乐的全局监控。

虞衡办公室本来没有监控,但周叔帮我安装了一个能拍到他办公桌和大门的针孔摄像头,佰惠乐的监控权限自然也是周叔帮我拿到的。

我不清楚让人变成丧尸的机制是什么,我只能以上辈子的经验确定,就在今日下午 3 点 48 分,大概会有占总数四分之一的人口,毫无征兆地异化成以血肉为食的怪物。

反应稍慢一些的人,通常会在灾难暴发的几分钟内就命丧曾经的同伴之口,如果他们断气时还不幸保留了完整的大脑,那么他们死后也将不得安宁,因为他们会成为一批新的、身体更破烂的丧尸。

下午 3 点整,距离我跟各地亲朋约好的见面时间已过去了 1 个小时,这期间,他们给我发来询问情况的微信消息,我全都不做回复。

下午 3 点 20 分,手机屏幕上开始不时弹出来电显示,我也尽数忽略。

下午 3 点 28 分,我将泰格和小拖把关进楼上阁楼,把客厅里正播放着超市监控画面和球赛现场直播的几台设备全部静音。

下午 3 点 30 分,我给已经站在我家门口等了 1 小时的周叔去电:「周叔,不要提问,听我说。

「外面出事了,您现在立刻带着周婶和囡囡进我家避难,大门密码是 314796,重复一遍,314796。

「好,现在把所有门窗都锁上,之后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门查看,不要给任何人开门,另外,大门钥匙在鞋柜里,我家里所有东西你们都可以任意取用,听明白了吗?

「不,千万不要出来找我,我在朋友家很安全,你们保重自身。」

下午 3 点 33 分,结束跟周叔的通话,我又给虞衡打了过去:「喂,爸爸,您有没有在办公室等我呀?」

虞衡笑呵呵地答道:「爸爸说到做到,把下午的工作都推了,专门等你。」

虞衡没说谎,我在监控里看得清楚,他坐在办公桌前无所事事地玩了一下午蜘蛛纸牌。

「您对我真好!我中午托跑腿小哥送到超市的礼物您收到了吗?」

「收到了,爸爸打算等着你来了再拆呢。」

「您先打开开看看嘛。」

我看到虞衡从办公桌底下拿起一个纸箱,听话地拆开,然后问道:「这是,音箱?」

「对呀,我记得您最喜欢听交响乐,特地给您挑了配置最好的专业音箱,您试试,看它有没有宣传的那么神乎其神。」

虞衡闻言,脸上的笑都要兜不住了,顾不上起疑,当真立刻连接蓝牙放起了交响乐。

我又说道:「爸爸,声音再大点,我也想听听。」

听到电话那头的音乐声明显变大,我假装陶醉在音乐中,不再出声。

现在是下午 3 点 44 分,我给其他亲朋弹去语音邀请,在他们接通后又立马挂断,将事先编辑好的让他们紧闭门窗避难的提醒内容群发,没再理会他们的后续追问。

下午 3 点 47 分,我的心脏开始不可抑制地快速搏动。

我看着虞衡跷着脚,伴随音乐的节拍轻挥手臂。

我看见赛场直播镜头中柳雪华母子三人一闪而过的脸。

倒计时归零。

超市和赛场同时异变突生。

篮球赛场馆里没有能够躲避逃生的空间,身高腿长的运动员丧尸没把赞助立牌和观众座席等障碍物当回事,奔跑起来如入无人之境。

我亲眼看见坐在第一排的柳雪华母子还来不及起身逃跑,就被从赛场上冲进观众席的丧尸张开双臂重重扑飞。

柳雪华试图护着身下一双儿女,可她哪是一身蛮力的丧尸的对手,身着 4 号球衣的丧尸仅凭自身体重就将她压制得动弹不能,柳雪华拼命地用自己的单肩包抵住丧尸越靠越近的头颅,虞佰虞惠面无人色,两个比柳雪华都高大的孩子,竟只会缩在妈妈背后无助地张嘴惨叫。

周围其他丧尸被虞惠的尖利大叫吸引得丢下已经到嘴的食物,向他们走来。

一只满脸是血的丧尸直愣愣地从侧面靠近,没费半点力气,直接弯腰,从放弃抵抗的虞惠脖颈处撕扯下巴掌大一块肉,虞惠终于闭上了她那张聒噪的嘴,不敢置信地伸手捂住自己的伤处,但一切都是徒劳,几道粗细不一的血柱从她的颈动脉里喷射而出,其他丧尸闻味而动,一拥而上,在三只待宰羔羊身上分食。

直播画面骤然中断。

超市里呼声四起,到处都是惊慌奔逃的员工和顾客,我见三个丧尸追着一个穿员工制服的女人向办公区域这边跑来,打断沉浸在音乐享受中的虞衡,说道:「爸爸,我马上要到您办公室门口了,您闭上眼睛打开门,等我倒数 321 再睁开,我给您准备了惊喜哦。」

虞衡嘴上埋怨着都多大的孩子了还玩这一套,身体却很诚实地照做。

他打开门那一刻,丧尸刚好追着那个女人飞快地跑过最后一个拐角。

女人发现了虞衡办公室的门开了,连滚带爬地冲虞衡而来。

虞衡听到异动,猛然睁开眼,可惜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局面意味着什么,保持手举电话的姿势怔愣在原地。

气势恢宏的弦乐替他奏响催魂曲,我笑着对他说道:「爸爸,明年今日,忌日快乐。」

话音刚落,那个披头散发满脸是泪的女人侧身挤进办公室大门,在虞衡背后猛推了一把,不顾他的挣扎和惨叫,将门砰地甩上了。

三只丧尸围成一圈,遮住了虞衡委顿在地的身体,但他落在地上的手机,清晰地向我传输着丧尸亢奋进食的声响。

我静静地盯着监控画面,直到三只丧尸在十几分钟后挂着满身血肉起身,浑浑噩噩地开始搜寻下一个目标。

直到地上的虞衡突然用奇异的姿势站起来,拖着残缺的身体,加入觅食的队伍。

上辈子推我替死的生父,这辈子竟也成了别人的肉盾,真是天道好轮回。

之前一个月,我在虞家人面前扮演着一个跪舔讨好有钱生父的前妻之女,所有的示弱都是为了让他们得意、轻视、放松警惕。

现在,我收到了应有的回报。

柳雪华母子远远地死在外头,而虞衡命丧超市,用他的血向我和我妈谢罪。

上辈子把我送进尸潮的 4 个主谋,终于死了个干净。

手机仍不断弹出来电显示,但我不打算再作回应。

周叔他们在我家。因我一直独居,那套房子的门窗年初刚找人加固过,安全性远高于他们租住的那间老破小。家里还有我特意留给他们的各类物资,从食物到净水片,从医药箱到种植土,只要是出现在一个普通人家里不显得异常的东西,我都替他们备好了。

其他人则被我想办法留在家中,只要他们家人中没有变异者,靠我寄出的那一箱「特产」,他们至少不用在没摸清丧尸致命弱点和传染机制前就出门跟人争夺资源。

毕竟没有欠下谁救命之恩需要偿还,我没有义务负担起任何人的余生安全,要在这残酷的末世活下去,他们最终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

两世恩怨已了,从今往后,就是属于我的新人生了。

末日降临后第 2 天。

颐春的室外温度应该会稳定在 43 摄氏度左右,只比末日前国内那几个火炉城市的夏日稍热一点,露台上大部分植物应该都能在适应气候后正常生长。

我盘腿坐在沙发上看工具书恶补种植常识,两台加了冰块的冷风扇对着我卖力地鼓风,室内温度维持在 29~31 摄氏度之间,但我还是热得够呛,因为两只小狗还像升温前一样,正一左一右紧挨着我,把脑袋搭在我腿上小憩。

我就像在大腿两侧一边贴了一个恒温暖水袋,忍不住拿手里的书给自己扇风。

小拖把和泰格也不是不热,它俩时不时在睡梦里吐出舌头疾速喘气,但只要我试图给它们的脑袋换个位置,或者干脆自己换个位置,二狗都会不屈不挠地继续贴上来。

我看了眼挂钟,下午 5 点了。

为了掩人耳目,晚间不能在露台开灯,这两天我都是趁着太阳将落未落时去楼顶侍弄一阵作物。

我把酣睡的小拖把和泰格拍醒,二狗有点懵懂地看着我。

「起来啦。」我轻轻拉着两只毛耳朵问道,「姐姐要上楼了,你们去不去玩?」

泰格闻言立马无声无息地从沙发上跳了下去。

而小拖把一听到「玩」这词,原本还泛着睡意的眼睛瞬间亮了,翻身坐到沙发边沿,冲我急切地摇尾巴,嘴里轻轻哼唧不停。

等我把急不可耐的小拖把从沙发上抱下来,泰格已经在一旁端坐着等候出发了。

这时候太阳尚未落山,被阳光暴晒的地面还非常烫,我把小拖把和泰格留在阁楼里,让它们自己找乐子打发时间,独自全副武装地去露台干活。

除虫菊长势良好,顺利变异的绿萝已经将顶楼到 12 楼这部分的建筑物外墙爬满,一阵风吹过,郁郁葱葱的叶片发出簌簌轻响。

而其他植物就没这么好运了,短期内飙升的气温抽干了部分果树体内的生机,让它们残存的枝干快速脱水,脆得一掰就碎。

这些果树本也不高大,我没动用木工工具,坐在小马扎上用手轻松把它们掰成手臂长的柴火,堆在大棚旁边。

这两天有一些禽畜陆续因为耐不住高温死去,都被我及时处理好冻进冰箱了,这些果木刚好可以用作熏腊肉的燃料。

待我将铺陈一地的碎枝碎叶清理干净,天已黑透,我把泰格和小拖把从阁楼里放了出来。

地面还带着太阳余温,小拖把没什么感觉,一溜烟跑到鱼池边低着脑袋嗅闻,但泰格的脚比较娇嫩,四只蹄子被烫得不知道往哪放才好,郁闷地钻回了阁楼里。

有除虫菊和绿萝在,顶楼几乎没有各类恼人的飞虫,我把两个阁楼的门都打开透气,坐在门边的椅子上,就着穿堂风和小拖把四处跑动的脚步声,浏览网络上的最新信息。

泰格终于在几番小心试探以后也跑出去撒欢了。

突然,我闻到了晚风里夹杂着的一股沁人心脾的浓烈香气。

我正纳闷香味的来源,忽又听到泰格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连忙打着手电筒去看它怎么了。

只见,张爷爷留下的那片玫瑰花竟然反季盛开了,之前我闻到的香味就来自这片花丛。而泰格正站在一旁,低垂的尾巴小幅度摆动,脑袋偏向一边不敢看我,嘴里还叼着一枝玫瑰。

看它这样我还有什么不明白,之前那声惨叫肯定是被玫瑰的刺扎出来的。

我蹲下,捏住花茎没刺的位置,泰格顺从地任我把花枝从它嘴里抽出。

花茎上的刺寒光闪闪,我用指甲磕了磕,发现它们比正常玫瑰的刺硬得多。

我捏开泰格的嘴仔细查看,它的牙龈和上颚上分别有一个出血点在往外冒血。

我一脸凝重地捧着泰格的腮帮子,盯着它说:「以后不可以再叼花了知不知道?都被刺扎出血了还傻傻地含着不放,你是不是个大蠢蛋?」

泰格吧唧嘴,微微扭头拒绝与我对视。

我捏着泰格的胡子肉,它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我。

我强行把泰格的脑袋掰过来,还待严肃教育,它却猝不及防地向前一步,凑上来讨好地舔我的脸。

我没忍住破功了,笑着阻止它的舔狗行为。

带兄弟俩回家睡觉的时候,泰格还不停依依不舍地回望那丛玫瑰的方向。

没猜错的话,那丛玫瑰应该也变异了,泰格很喜欢它的香味。

我准备这几天试试把它嫁接到野蔷薇上,如果能成活,或许会有意外收获。

末日降临后第 3 天,大年三十。

我从起床开始就在为年夜饭忙碌。

前些年,我总是孤身一人,刻意回避着中秋和春节这类阖家团圆的节日,但是在今年,在全人类的浩劫开始这一年,我却奇异地安定了下来,心中的不平和怨恨已消,也不再形单影只,该告慰逝者,好好生活了。

妈妈还在世的时候,每年过年之前都会自己在家舂糯米,做糍粑和年糕。

舂锤一下下有力地击打在热腾腾的糯米上,空气中弥漫浓郁醇厚的米香,我在一旁馋得流口水,等她从新鲜出炉的第一锅糯米团子上揪下小块,撒上掺了糖的黄豆面,好笑地塞进我嗷嗷待哺的嘴里。

那一口,质朴、踏实,又幸福,是珍而重之的往昔回忆,是怀念多年的味道。

我用纯净水蒸了一大锅糯米,学着妈妈的动作,卖力挥舞木质舂锤,累得微微出汗。

两只小狗本来趴在我脚边陪我干活,小拖把突然撅着屁股趴到泰格面前,邀请泰格陪它玩,于是二狗开始兴奋地追追打打,泰格黑色的狗毛飞到空气中,飞我鼻孔里,飞到我石臼里雪白的糯米上。

我忍无可忍,把两个捣蛋鬼赶出厨房,带上了门。

我在厨房里一番煎炸烹煮,往外端菜的时候却发现,小拖把和泰格竟然没守在门口等我。

菜全部上桌,我在 A 套逡巡了一圈,还是没见它俩的狗影。

正打算上阁楼找找,小拖把连滚带爬地从楼梯上下来了,因为速度过快,大耳朵外翻起来,露出像兔子一样的粉色耳道。

它跑到我面前,一个急刹车停住,哼哼唧唧超级开心地绕着我转圈,摇头摆尾地像在献宝。

泰格还是没出现,实是反常。

我夹着小拖把爬楼梯,一迈进阁楼就无语凝噎了。

地上有成缕的黑色狗毛,空中有打着旋儿缓缓飘落的灰色羽毛,四处遍布星星点点的白色鸟粪。

两只鸽子站在入户门顶上,看到我们出现就俯冲下来,愤怒地拍打着翅膀揪小拖把的头毛。

上一世能徒嘴抓蛇的小拖把,只是紧紧闭着眼,把脸埋在我怀里,默默承受两只鸽子的巴掌和利喙。

我一边挥舞着手驱赶鸽子,一边不住召唤泰格。

连喊了四五声,泰格才夹着尾巴从兔笼底部钻出来。

我把它和小拖把都关在阁楼门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两只凶悍的鸽子抓回笼子里。

鸽子夫妇的鸟巢空空如也,难怪它们要追着狗打。

收拾完一片狼藉的阁楼,我打开门。

门外的小拖把眼睛亮晶晶地对我摇尾巴,泰格则拧着愁苦的八字眉,老实巴交地伏在自己的前爪上。

我捏开小拖把肉嘟嘟的嘴,在它嘴里看到了 3 颗鸽子蛋。

小拖把以为我想要它的蛋,主动把它们吐在我手心。

我对着完好无损但湿漉漉的、带着小拖把体温的蛋默然无语。

阁楼的门和鸽笼的门原本都是关着的,但拖把小矮子能偷到鸽子夫妇的蛋,很明显,我们家出现了一个会开门的大个子。

泰格负责开门和挨打,小拖把负责偷取战利品和炫耀,可见分工明确,兄弟齐心,我没忍住气笑了。

天黑了。

遮光窗帘早就拉好,确保屋内一丝光线都不会外泄。

客厅灯火通明,电视上小声播放着去年的春晚,我给两只小狗也准备了丰盛的年夜饭,它俩正忙着大快朵颐。

我举杯,越过一桌大餐,跟对面餐位上的红酒杯碰了碰。

正举杯欲酌,骤然,一切光亮和声嚣全部消失。

我拉开窗帘,用固定在三脚架上的高倍望远镜远眺颐春市区,只见一片死寂漆黑。

在末日降临的第 3 天,颐春断电了。

整个城市被无边的黑夜和绝望笼罩。

第十章  我们的四季

末世第一年春。

末日之前,我用各种方式留意过小区里的入住情况。

根据每晚亮起灯的窗户数量和每套房门口的灰尘厚度判断,当时整个小区只有不超过 20 户居民在住。

我所在的这栋楼,包括我在内,只住了 3 户。

末日暴发那天,小区里很长时间一片平静,仿若不受灾难影响的世外桃源。

直到一辆中巴车歪歪斜斜地停靠在小区大门口,车身却不住激烈摇晃。

一位保安小心翼翼上前查看情况,被猛地破门而出的几个丧尸瞬间杀害。

随后这些丧尸顺着保安室的小门进入小区,在小区里四处游荡。

这 3 个月以来,我时不时就会借助望远镜观察视线所及范围内的幸存者状况。

不知是末日那天很多人外出未归,抑或他们在家,但没有撑过灾难暴发的前几天,总之,这段时间,小区内摆出锅碗瓢盆在阳台和窗外接雨水的,就只有我斜对面那栋楼的两户居民。

一户住着一对中年夫妻,从末日第 34 天起,他们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应该已经因为弹尽粮绝无声无息地死去了。

另一户住着一位 50 岁左右的妇人,她能顺利熬过这段时间,应该得益于那个在末日之前就用营养钵和木箱种满了蔬果的阳台。

这位阿姨身体看起来很不错,那对夫妻死后不久,我亲眼见她在腰上绑着蛇皮袋,机敏地躲过丧尸,利索地翻过小区围墙,到小区后山上挖腐殖土。

回程的时候,她挑着两个装得满满当当的袋子健步如飞,裤腰上还拴着三只死去的松鼠。

阿姨的信心迅速膨胀,第二次出门,她就敢在跟丧尸你追我逃的时候找机会把保安室那扇一直敞开的门锁上。

自此之后,她每次出门打猎、采集,都会顺带敲碎一两只跟她狭路相逢的丧尸的脑袋,截至半个月前,她已经把小区里自由活动的不死者彻底清理干净。

10 天前,她甚至骑着一辆空空如也的三轮车,堂而皇之地从小区大门出发,一路往小区周围的那些民居而去。

不过不到两个小时,我就见她被几个村人打扮的黑瘦丧尸追得原路返回,那辆三轮也不知遗落在了哪里,她狼狈地提着一小袋面粉跑回来,嗖地爬过围墙,引得那几个不甘空手而归的丧尸在小区门口徘徊了好几日。

阿姨应该是心有余悸,从那之后再也没下过楼,只专心侍弄她阳台上的作物。

她最近的收获好像很不错,我看她忙忙碌碌地晒了好几日豇豆干和茄子干,西红柿也长得又大又红,比我露台上那几株像样多了。

不过我的作物产出也不差。

绿萝和除虫菊的存在控制住了虫害,却没有对替它们授粉的蜜蜂产生不良影响。

水、肥、光照充足,授粉均匀,没发生大规模病虫害,我的露台迎来了一波大丰收。

这段时间总有各种鸟类被蔬果成熟后散发的芬芳吸引,试图来替我分担一部分产出。

我早已给珍贵的水果套了袋,给脆弱的植株拉好了防鸟网,这些鸟过来觅食不会给我带来难以承受的损失,但它们频繁在我的楼顶起降,可能会吸引其他幸存者的目光。

我尝试了各种驱鸟手段,却都不曾见效,这让我很是苦恼。

夕阳西下,小拖把正不辞劳苦地在露台转着圈替我赶鸟。

我从藤上采摘下一批熟透的西瓜,小心地码进竹背篓里,泰格跟在我身边,不住把它嘴里叼着的大号藤编水果篮往我面前送。

我从背篓上层挑了个最小的瓜塞到它的篮子里,背上背篓,拍拍它的脑袋,指向阁楼大门。

泰格立刻领悟,叼着篮子,迈着轻快又骄傲的步伐领着我往阁楼走。

天快黑了,我和泰格在阁楼门口吹着风扇,等小拖把一起回家。

小拖把蹲坐在几株辣椒旁边,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肆无忌惮啄食无花果的鸟,听到我喊它,只飞快扭头看了我一眼,又专注地去看鸟。

「小拖把!别看了,热死了!回家吃冰西瓜咯!」

小拖把理也不理,赏我一个倔强的猪猪背影。

我带着泰格回家放下瓜,再上到露台,只见潜伏在灌木中的小拖把突然纵身一跃,兔起鹘落之间拧断了一只大鸟的脖子,叼着那鸟兴冲冲地向我们跑来。

小拖把坐下,把死鸟往我跟前一吐,头抬得老高,眼睛乐眯了,尾巴在地上欢快地扫地,一副得意洋洋等待夸奖的小样。

我蹲下身看那只鸟,它是一只喜鹊,只是体型有点异常,比我们饲养的鸽子还胖大一些,还好小拖把的嘴巴够宽大,不然怕是叼不住它。

西施犬不是猎犬,但小拖把上能抓鸟,下能捕蛇,这种生存能力着实有点厉害了。

我一把将它薅起,对着它浮夸地拍马:「天呐,小拖把这么厉害,我们根本就不用辛辛苦苦地养鸽子和鹌鹑对不对,我和泰格靠拖把老大养就好啦!」

小拖把在我一声声的夸赞中迷失了自我,从此热衷于替我捕鸟,活脱脱成了一个鸟见愁。

末世第一年夏。

阿姨出门赶海回来了。

看到她带回来的两筐收获,我很心动,但我更怕海洋创伤弧菌。

我的鱼池里还有一池吃不完的河鲜呢,为了几口新鲜海获搭上一条命实在不值当。

鱼池里沉甸甸的莲蓬随着晚风摇曳,引人垂涎。

我穿着背带雨裤下水,忍不住当即剥开一颗莲子,送入口中。

莲芯鲜嫩,不带丝毫苦涩,莲子清凉甘甜,在舌尖悄然绽放比荷花本身更清幽缠绵的花香。连吃几颗,暑热都似消散了几分。

被我随意丢弃在水面的莲子壳引得游鱼追逐啄弄,黑红的小龙虾爬上我的雨裤,耀武扬威地挥动螯足。

我采下十几个莲蓬放到池边,又剪了几朵荷花荷叶,打算带回家插瓶。

池里的鱼虾疯狂生长繁衍,让我体会到了棒打狍子瓢舀鱼的快乐。

网兜插进水里随意一抄,必然有所收获。

池边一个桶盛着几尾鱼,另一个桶装着试图踩着同伴身体越狱的小龙虾。

我勒令小拖把和泰格躲远一点,免得被小龙虾夹到鼻子。

我则去鱼池另一头,弯着腰摸池壁上的田螺。

忽闻一阵激烈的水声。

抬头一看,小拖把把鱼桶打翻了,它摁着其中一条巴掌长、二指粗的小鱼就要下口。

泰格乖乖坐在离水桶三米远的位置,夹着耳朵,一脸惊慌地看着我。

我连忙把手里的田螺扔了,喊道:「小拖把!no!no!」

小拖把充耳不闻。我只好从鱼池里翻出去,绕开脚边一垄垄空心菜,踩着笨重的雨靴冲过去制止。

小拖把却已经嘎嘣嘎嘣地大嚼起来,第一口下肚,它猛地抬头,懵了几秒,然后没忍住,狠狠哕了两下,看起来被刚炫进胃里的食物味道恶心得够呛,但它没走开,竟然又低下头,迟疑地想吃第二口。

见我跑到面前,它也不躲。

小拖把不护食,我直接伸手去掰它的嘴,准备把鱼夺下来。

没想到这驴见我气势汹汹,躲开我的手飞快拧身,背对我,叼着半截鱼尾一仰头,直接囫囵吞下去了。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偷吃完鱼,小拖把缓慢地转身看着我,眼神呆滞,在原地放空,期间连续干呕了好几下,整个狗蔫耷耷的。

我把它揪回家,无语地给它喂了内驱药,进厨房处理食材。

先给兄弟俩按老方法做鱼。

刮鳞,剖开,抽出脊骨,去掉内脏、鱼鳍、鱼头、鱼尾,将这些废料丢进沤肥桶。

鱼肉蒸熟,加水,用破壁机打成泥状。

能大口吃肉,还不用担心鱼刺卡喉咙,它俩一直非常欣赏这款暗黑版鱼肉羹。

但我这次处理鱼时,泰格还是趴在冰箱旁的老位置陪我,拖师傅却远远地躲开了,独自缩在餐桌下自闭。

等我吃着红油小龙虾和铁板烤鱼,痛饮金银花冰露,泰格美滋滋地舔着鱼肉羹时,小拖把还躲在一边五体投地地趴着,看起来对鱼产生了心理阴影。

但当我起身敲开一个椰子,往它盆盆里倒椰子水时,它就立刻把之前的情绪忘到九霄云外,屁颠颠地爬起来等着喝它最爱的甜水了。

诶,小狗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末世第一年秋。

嫁接成功的玫瑰四季常开,枝干顺着我搭好的立架,绕露台围墙爬了一整圈。

它既是我们家的免费强力香薰,替我遮掩了厨房油烟和焚烧垃圾的气味,又为蜜蜂提供了稳定而充足的食物。

泰格本就为花香着迷,尝过一次玫瑰蜜以后更是为它痴狂,我时常能看到它熊瞎子一样圆润蓬松的背影守在蜂巢前,呆呆地看蜜蜂忙碌进出,口水直下三千尺。

今天是割蜜的日子。

我提着装蜜的小桶,穿过阁楼,迈着轻快的步伐回家。

泰格在楼梯口翘首以盼,把绅士风度忘到了一边,急不可耐地凑上来闻我拎着的蜂巢和蜂蜜。

我推开它的大脑袋,往厨房走,于是它像牛皮糖一样紧贴着我,一边机械地迈着步子,一边抬着头,用急切又可怜的眼神望着我,期待我能大发善心,赶紧赏它一口。

小拖把也学它哥黏着我走路,但它很明显对我手里的玫瑰蜜兴趣缺缺,只是随意凑个热闹。

我把蜂巢放在离心机里甩动,对泰格说道:「乖崽,姐姐等下要趁天还没黑去摘花,回来再给你喝蜂蜜水好不好?」

泰格的大嘴一张一合的,我就当它同意了。

我把金黄中透着微红的浓稠蜂蜜装进储存罐里,再将蜂巢熬出蜂蜡,留待今后做润唇膏和蜡烛,进行二次利用。

处理好这些,我从储物柜里拿出背篓、剪刀和手套,踩着落山余晖上楼采集玫瑰。

泰格照旧叼着它的藤篮,兢兢业业地跟在我身边,时刻准备替我分担负重,而小拖把暂时消失了,不知道在林木里忙活着什么。

我看背篓差不多装满了,连泰格的篮子里也覆盖了浅浅一层,于是带泰格回家把花放下,又从家里拿了个网球回到露台上,跟两只小狗玩接球游戏。

泰格反应慢,又因为担心自己踩到我的作物而放不开,于是乐此不疲地用脸接球。

前一秒还被砸得龇牙咧嘴,下一秒就开心地把球衔回来拱进我手里,示意我再来。

小拖把的运动天赋就高得多,球一飞,它也起飞了,拖老师每次在空中就能一口咬住目标,然后像匹炫耀着自己华丽舞步的小马驹,蹦蹦跳跳地轻松越过各种障碍物回到我面前。

带累得直喘气的二狗回家后,我把一枝玫瑰茎上的刺全部削掉,递给眼巴巴的泰格,让它叼着花枝玩。

用新鲜蜂蜜和冰糖调好玫瑰馅料,包在早就准备好的酥皮里,放进烤箱烘烤。

又在冰箱里翻出前天刚收获的粉糯莲藕,蒸了一盘桂花糯米藕。

泰格终于等到了它盼了快一天的蜜水。

我怕摄入过多糖分对狗狗身体不好,一大盆水里只勾兑了两小勺蜂蜜,自觉是淡到但凡拿出去卖都要被骂黑心资本家的程度。

水盆放到二狗面前,泰格坐着没动,让小拖把先喝。

等小拖把尝了几口颇感失望地甩着尾巴走了,泰格才抽着鼻子凑近水盆,鼻孔急切地翕动,它伸出舌头品尝到第一口的瞬间,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仿佛不敢相信世间还有如此美味,一次性把一盆水喝得精光,最后满足地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因为泰格夸张的反应,我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慢悠悠地就着不伦不类的冷泡普洱,品尝玫瑰饼和糯米藕遗留在唇齿间的沁人芬芳,享受来自秋日的馈赠。

第十一章  为众人抱薪者

末世第二年夏末。

一大早,我正在阁楼里铲蚯蚓土,忽闻一声由远及近的摩托轰鸣,马上放下工具冲回家,拉开一条窗帘缝,用望远镜查看情况。

那辆越野摩托进入这一片以后把车速放得很慢,似乎在有目的地寻找着什么。

车上的骑手是一个穿着军装的高大男人,因为戴着头盔,看不出具体年龄。

跟我一样对这位意外访客充满好奇的,还有小区附近那几座村民自建房里的丧尸。

能自由活动的已经伸长手臂追着车而去。

失去人身自由的那些,则在自家院子里无头苍蝇似的哐哐撞着大门。

骑手巡视完一圈,一个急转之后刹住车,利落地用弩射杀了被摩托车的轰鸣勾出来的所有丧尸。

然后他直奔围墙最新也最高大的那座农家小院,蹲在院墙上干掉了院子里的两只丧尸,翻墙入院。不久后又从屋内拖出 3 只倒毙的丧尸,打开院门,把小院里的 5 只丧尸和国道上那些堆放在一起,回收了所有弩箭,就沿着来时的方向轰着油门原路返回了。

我一边啃着作为早餐的东北饭包,一边杵在窗口等候。

不超过一小时,一支摩托车车队从远处驶来。

车队打头的就是刚刚那位骑手,从他往后,是 11 辆老式军用挎斗摩托,其中 10 辆的挎斗里坐着乘客,1 辆的挎斗里趴着一只瘦骨嶙峋的马犬,队尾还有另一辆越野摩托殿后。

上一世末日后,我带着路家母子横跨了整座城市投奔佰惠乐,对末世令人绝望的交通路况有过亲身体验,再加上没断网时刷到的各方消息,可以确定的是,各座城市的街道、公路、各城际高速的出入口,都已经被大量四处奔逃的「无主」车辆堵塞了。

这种情形下,没有装甲车开路,想驾驶普通汽车出行是不现实的,这批人以机动性强的摩托车结队不足为奇,但其缺点也很显著:车上晒得够呛,他们大概只能在清晨和傍晚赶路。另外,摩托车运载量小,能带的行李不多,大部分易消耗的物资恐怕都需要沿途不断补充。

那位骑手已经带着一众人马把车停进之前他已经清扫过的院子,将大门落锁。

进入庇护所以后,这群人纷纷把头盔和身上的防护用具取下,我这才得以看清他们的人员构成。

这支队伍由 5 名年轻军人和 1 只军犬护卫着 18 名普通群众。

打眼一看,18 名群众集齐了老弱病残,每个人都黢黑干瘦,但大部分人的精神状态都还不错。

5 名军人包括之前先一步过来探路的骑手,他应该是其中军衔最高的一位,也是这支幸存者小队的队长。

另有一名干练的女性,一个目测身高超过 190cm 的强壮男人,一位留有络腮胡的青年男子,还有一个看脸和身形不超过 20 岁的单薄少年。

队长和大高个一起,从一辆挎斗摩托里小心翼翼搬下一个陷入昏迷的女人,那个女人似乎刚做过截肢手术,右臂齐肩而断,纱布上沁透了黑红的血液。

女人被他们单独安置在一间房里,女军官提着银色手提箱进那间房里待了一阵,出来以后跟队长进行了一番交流,从二人的表情和肢体语言看,对话的内容相当凝重。

很快,队长对院里的人说了些什么,院里的男女老少都动了起来。

他们从挎斗座位下方掏出了一些物资,有人开始生火烧水。

络腮胡和一个中年男人手里提着东西出了门,向海边进发。

队长和大高个背着战术背包,各自骑着自己那辆越野摩托,向颐春市区的方向绝尘而去。

疑似军医的女军官领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紧随其后出门,动作迅速地把另外几座民居里的丧尸也全部清理干净,然后扛着枪进了林子。

小院里只剩下小年轻带着马犬留守,护卫剩下的群众。

我把视线投向阿姨家的阳台,几只山雀正蹦蹦跳跳地啄食着她晒在竹篾上的贝肉,不见阿姨身影,她似乎没有被这支车队闹出来的动静惊动。

北方的海跟热带地区明亮澄澈的海不一样,它是苍灰色的,凌然而肃穆。

络腮胡换上浮潜装备,把一卷红色救生绳展开,一端固定在自己身上,另一端则拴在岸边的大石头上,慢慢潜入海中。

跟他一起出来的中年男人没有下水,他穿着救生衣,机警地翻找退潮后搁浅在海岸上的虾蟹。

络腮胡在海里往返,每一次都能带回一网兜从浅海礁石上撬下的肥美海获。

在第三次上岸以后,他明显体力不支,随意地坐在地上,接过中年人递过的食水,快速进食后休息了很久。

日上中天,风平浪静。

中年人已经把那片小海滩仔细筛过一遍,一手拎着一个铁桶走到络腮胡面前,一边说话,一边抬着下巴往小院方向示意,似乎在劝络腮胡返程。

络腮胡摆摆手,重新穿上脚蹼,把中年人按在他刚刚的位置坐下,再次投入海中。

小院里的青壮三人一组分头行动,去周围民居收集了一些陈粮和调料,又在村民杂草丛生的自留地里挖了些能吃的菜蔬,带回去做午饭。

我像变态一样盯了他们一上午,眼睛都酸了,揉着眼睛给自热火锅加水,打算随便对付一顿。

自热锅在茶几上汩汩冒着白色蒸汽,冷风扇持续输送着凉风,我撑着下巴坐在阳台边,和两只小狗一起迷迷糊糊地打起瞌睡。

将睡未睡之际,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响。

我猛然睁开眼,耳膜鼓噪,心脏狂跳,只见绿萝叶子不住拍打在玻璃窗上,噼啪作响。

光线昏暗,狂风大作。

我扑到窗前用望远镜查看海边的状况。

不知是不是因为络腮胡身上的潜水装备是灰黑色的,在起伏的深色海水里很不显眼,我找不到他的身影,只能看到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中年人,正努力把救生绳往岸边拉。

闪电和暴雨同时落下,我顾不上再看,披上雨衣冲到露台,尽力把所有可以移动的作物都挪到大棚和阁楼里。

暴雨如注,雨线被风吹得斜斜打在人身上,力度大得像高压水枪,冲得人生疼。

还好我怕喜阳的作物也被这可怕的天光晒出个好歹,已经把大棚扩大,将绝大部分种植区域都置于大棚的遮挡之下,因此现下需要抢救的植株不多,不超过十分钟就搬完了。

不知海里那位军人救上来没有,我回到家里,直奔阳台。

风把碗口粗的树连根拔起,中年人被大风刮得匍匐在地上,两手仍攥着绳子,不曾撒手。

我遍寻不到络腮胡身影,唯见那根鲜红的救生索在逐渐汹涌的海波中沉浮。

好在风是从海上吹向陆地的,络腮胡有可能被海浪送上岸。

我从望远镜里看到,小年轻已经带着马犬和 4 个男人在往海边赶的路上。

风大加上土路湿滑,5 人跑得踉踉跄跄,时不时重心不稳,需要用手扶一把礁石借力。

那只瘦得可怜的马犬看起来就要被风吹飞了,不慎踩空,在嶙峋怪石间重重摔了一跤,爬起来甩了甩毛又冲在了队伍最前方。

岸上的中年人却不知同伴就快到了,他用手撑地,艰难地爬起来,顶着风跳进海里,试图营救络腮胡。

他的行为在我看来非常不理智。果然,中年人才逆风游出去不远,一个浪头迎面拍下,直接将他卷进激流之中,他似乎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能力,身上的救生衣能让他勉强浮在海面,却无法帮他脱离险境。

等待救援的人变成了两个。

马犬率先赶到岸边,它站在崖壁高处,面朝大海看了十几秒,大概很快确定了救援路线,纵身一跃,径直扎进海里。

这时 5 个人类才赶到,小年轻轻盈利落地跳下礁石,迅速评判海面上的情况,将绳索从自己的救生服两个袖口穿过、固定,一头交给刚相互搀扶着爬下来的几人,说了句什么,也毫不犹豫地冲进海中。

海里的中年人已经失去意识、背部朝上地浮在水面。

马犬用力踩着水向他靠近,小年轻落后它一截。

岸上的 4 人将小年轻的绳索也固定在巨石上,开始合力拉络腮胡的救生索。

马犬赶到,帮中年人翻了个面,让他口鼻向上,然后叼着他胸口的布料转向回返。

小年轻在回程半路接过中年人的另一边胳膊,岸上的人见状,立刻分出两个人去拉小年轻那根绳子。

一人一狗协作,加上岸上的拉力加持,他们有惊无险地上岸了。

络腮胡那边的状况却很不详。

浮潜采集的阵地在浅海,通常不会离岸太远,但以我居高临下的视角很明显能看到,那条红绳连接络腮胡的末端不得寸进,岸上人的努力丝毫不见成效。

小年轻也察觉不对,他安排岸上的人给中年人挡雨,做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自己又要带着马犬下水回援。

就在他们踩入海中的那一刻,呼啸的狂风和倾盆的大雨毫无预兆地收歇,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只手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静止了片刻,唯有波涛还在不懈拍击着海岸。

此情此景,莫名诡异。

大海又戴上了平静无波的面具,小年轻带着马犬游到了红绳末端。

他把救生衣脱下,固定在马犬的胸背上,然后潜入大海。

中年人醒了,被几人搀扶着跪坐在地上,面向大海焦急等待。

期间,我快速扫了一眼他们的营地,他们留守的老弱妇孺竟然也出事了!

一位白发老人正以不符合常理的矫健步伐追击自己的同伴,人群四散,各自找地方藏身。

我看到有人躲进了断臂女人那间房。

老人失去目标,徒劳地用头不停撞击着一扇玻璃窗。

不到 3 秒,进了断臂女人那间房的两个人又从房内仓皇地冲出来,断臂女人在二者身后紧追不放。

断臂女人与老人汇合,把二人逼到了死角。

突然,屋内冲出一名少女,她高高抡起手中的鹤嘴镐,连续两下,将断臂女人和老人锤倒在地。

其余人这才小心翼翼地从各处现身。

营地内一场风波迅速平息,我又望向海面,恰好看到小年轻从海里把络腮胡拖上来。

我已经有络腮胡已经不幸殒命的心理预期了,但他并不像我想象中那样一身狼狈,海草缠身,相反,他浑身上下都很整洁,只是眼睛圆睁,面色青白,太阳穴插着一把作战匕首。

小年轻抱着他的遗体跪在沙砾中,马犬凄惶地绕着他们转圈,不时拿头去拱络腮胡的手和脸。

获救不久的中年人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

山风骤起,翻涌林海松涛,掠过高楼之间,风声低沉如埙。

如一曲苍凉悠长的挽歌。

长夜将至,风雨欲再来。

按理来说,这种高温天气碰上大降雨,只会让空气更加潮湿闷热,但我竟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凉意。

军医三人赶在天黑之前从林中返回,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串落汤鸡似的猎物。

院里众人忙着处理兔子、强行给核桃去青皮,各自沉默地干着自己手里的活。

军医带着马犬在院门外站岗,角度原因,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我能看到她不住抬手用袖子擦拭着脸颊,胸腔剧烈起伏,随后猛然蹲下,将脸埋进了马犬的脖颈。

我郁郁地给禽畜收拾干净笼具,拎着食桶一格一格地放完饲料,又把早上没铲完的蚯蚓土弄完,最后将大棚里的落果捡回家。

大雨又开始倾泻,好在不再伴随可怖的狂风。

直到睡前,我都没在他们的小院里看到那两辆越野摩托。

我做了个梦,梦里我还是个扎羊角辫的学龄儿童,那年暴发特大雪灾,公交车停运,私家车寸步难行,于是妈妈每天都步行接送我上下学。

我牵着妈妈温暖的手,安心地在结冰的人行道上迈着小碎步。

路边有一个卖手工爆米花的老爷爷,他的摊位面前围了一圈拉着家长耍赖的孩子。

我的妈妈是个善解人意的妈妈,她不用我乞求,直接跟老爷爷订了一锅,牵着我在旁边排队等候。

我抱着妈妈的大腿,看着一个撒泼打滚向他妈讨钱的皮猴,被他爸毫不留情地掐着腋下拎走。

老爷爷刚爆出一锅新鲜热乎的爆米花,旁边围观的小屁孩们像小老鼠一样抽动着鼻子,被热腾腾的奶油焦糖香气馋得直咽口水。

老爷爷慢腾腾地准备下一锅,将一杯玉米粒倒进他改造过的高压锅里,往里加入黄油和糖粒,盖上锅盖放在炉灶上,握住锅盖上的铁丝手柄不停转圈搅拌。

噼里啪啦,是玉米粒互相碰撞的声音。

砰砰砰砰,这是玉米开花了。

老爷爷揭开盖子,把满满的一锅爆米花倒入牛皮纸袋里,递给我。

我开心地道谢接过,抓起两粒犹带热度的爆米花,踮着脚想要喂给妈妈。

妈妈刚弯下腰,梦境戛然而止。

小拖把在床上不安地转着圈,泰格用吻部不停碰我的脸,它冰冰凉湿漉漉的鼻头把我冻得打了个激灵,让我瞬间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室温冷得惊人,我猛地起身站在床上,飞速打开衣柜,把放在高层的冬季装备粗暴地扯下来,给自己和两只小狗换上。

确保我们不会失温冻死,我稍稍安心,这才注意到室外噼里啪啦、砰、砰、砰的连续声响。

下冰雹了!

我抱着两台电油汀冲上阁楼,给阁楼里的动物加温。

在储物架上找到我闲时用晒干的牧草编织的厚厚草帘、竹席,以及一张崭新的黑白膜。

我戴上头盔,穿上蓑衣,把竹席和草帘丢上阁楼屋顶,艰难地爬上去,用绳子将它们和太阳能面板的支架牢牢固定在一起。

一个鸡蛋大的冰雹径直砸在我的头盔上,我被震得脑袋发麻。

顾不上想其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希望我的光伏板不要出问题。

怕大棚里的作物被冰雹砸死,我不敢给大棚的黑白膜翻面,只能凑合着把另一张膜覆盖上去,黑色的吸热面朝外,白色的保温面朝内,仅给棚里留一条细窄的通风口,祈祷坚强地熬过极炎的这批作物也能在突如其来的寒潮中挺住。

又把雨水处理器里的水尽可能放掉一些,防止过满的水结冰后把水箱撑裂。

最后给鱼池盖上一层竹席。

处理完直面冰雹袭击的区域,才顾得上查看室内的禽畜。

虽然室外温度已经突然降至﹣15℃,但北方建筑的防风保温性能过硬,加上电油汀一直尽职尽责地传递热量,阁楼目前的室温堪堪达到 9.6℃。

兔子和鸽子看起来状态还好,芦丁鸡和鹌鹑更畏寒,已经出现冻死的个体。

我把芦丁鸡和鹌鹑从铁丝笼里转移到封闭玻璃饲养箱中,开好保暖灯。再往每个兔笼和鸽笼里塞入大量干草,用保温膜裹好笼壁。

看到它们从挤作一团取暖的状态恢复过来,我长舒一口气。

小拖把和泰格一直安静地趴在通往阁楼的地方等我,家里的温度比阁楼低一些,光伏板无法工作,蓄电池里的电量不足以支撑我们在家再开几个电油汀了,我只好在客厅和阳台等位置铺上毛绒地毯,免得冻到它们的狗爪。

天已透亮,我守着望远镜查看外界的情况。

阿姨的阳台一片狼藉,作物全部倒伏在地,之前晾着东西的竹篾不见了,贝肉、干辣椒、作物散落的残枝和晶亮的冰雹混杂在一起,散落阳台各处。

小院里有人抱着东西顺屋檐匆匆走过,他们停在院子空地上的车全部用彩虹色的塑料膜盖住了,不知道那两辆越野摩托在不在其中。

小拖把和泰格正无忧无虑地大口吃着早饭,而我食不下咽。

上一世的酷热明明一直持续到我死前,而我死时已经是末日的第三年初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降温,究竟只是因为颐春遭遇了短暂的寒潮,还是预示着未来的走向已与我记忆中完全不同?

一阵寒意从心底涌起。

冰雹还在下个不停。

两个衣着怪异的高大身影在道路尽头出现。

我对焦过去,看到了熟悉的军靴。

队长和大高个竟然在此时徒步回来了。

他们头盔上绑着斗笠,身披蓑衣,大个子的蓑衣下摆露出一条短了一大截的厚棉裤,不知是在哪匆忙搜罗来的装备。

他们很快回到小院门口,大高个用一种特殊的节奏叩门。

几分钟后,全副武装小年轻和军医从屋里走出来,把二人放进小院。

小年轻拴门的时候,队长和大高个已经快步走到断臂女人的房间门口,正解着身上的蓑衣。

军医追上前去,跟他们说了些什么。

二人取背包的手顿住一瞬。

然后,大高个突然将自己那个鼓鼓囊囊的战术背包一把甩到地上,蹲下身无力地抱住脑袋。

从他背包里迸射出来的药盒落了一地,军医连忙上前捡拾。

大多数幸存者出来了,马犬也被一个小姑娘拉着,他们站在各自的房间门口,沉默地迎接着归人。

队长仿佛脱力,一手撑着地面,缓缓在蹲着的大高个身旁坐下,轻拍着他的后背。

冰雹已经持续下了整整三天。

给禽畜保暖用的电油汀和取暖灯功率不小,家里储存的电量在第二天就消耗一空。

从昨天起,我不得不动用珍贵的柴油来发电。

幸存者小队的群众这些天没有出门,只有 4 名军人冒险去周围民居搜集了几趟燃料和过冬衣物、厚被褥。

如果这种情况再持续下去,我们都将面临坐吃山空的绝境。

好在,令人绝望的冰雹终于在今天转为纷纷扬扬的大雪,气温也稍有回升。

我趁机把大棚好好加固、拾掇了一番,又在棚内拉上补光灯替晒不到太阳的作物人工补光。

绿萝掉了很多叶子,显得蔫耷耷的,我心疼地给它施了一次肥,没有虫子吃了,勉强吃点蚯蚓土补补吧。

我不放心这阴晴不定说变就变的天气,还想再观望几天,因此暂时没撤掉光伏板上的遮盖物。

但那些幸存者恐怕就不得不为食物冒险了。

或许因为有成员冻病了,需要军医看护,这次扛着猎枪出门打猎的是队长、大高个和小年轻,以及那只精干的马犬。

我目送他们进了林子,习惯性地调转方向,查看阿姨家的阳台。

冰雹停了,饿慌了的鸟儿又出来觅食了,一群麻雀飞落到阿姨的阳台上,在满地狼藉里挑挑拣拣。

我正无聊地数着麻雀,余光见一个身影从阳台的落地窗后慢慢晃了出来。

我猝不及防对上一双不带丝毫情绪的眼睛。

但阿姨看的不是我,她紧盯着一只被她惊动起飞的麻雀。

更多麻雀扇着翅膀逃离,阿姨仿佛突然被激活狩猎本能,猛地抬头、举起双手,跳跃着向猎物扑去。

我亲眼看到高高跃起的阿姨直接从半包的阳台翻了出去,然后,我似乎听到了噗的一声闷响。

那是从高处坠落的身体重重砸在雪地上的声音。

我逃避般走上阁楼,打开通往露台的大门,站在雪里呼吸冷冽的空气。

两只小狗没有像往常一样,一见门开了就激动地奔向露台撒欢,而是姿态紧绷地坐着,两张狗脸都仰了起来,看向空中,耳朵不停转动。

随即,它们仿佛发现了什么,同时站起来,嘴唇鼓动,似要吠叫。

我伸出手在两只高度警惕的小狗面前摆了摆,示意它们噤声。

顺着它们的视线,我在远处看到了一个缓慢移动的物体。

我快速环顾露台,确认雪已将大棚、鱼池和阁楼屋顶覆盖,立即命令小拖把和泰格进屋,将我们留在雪地里的脚印抹去,然后返回家中,调整那台笨重的望远镜,向那不明物体所在的方位看去。

我的心脏瞬时猛烈收缩,那竟是一架铁灰色涂装的军用运输机,一架「鲲鹏」!

随着鲲鹏进入颐春空域,机舱门缓缓打开,一箱箱物资迅速飞出机舱,几秒钟后,空中陆续绽放出朵朵红色伞花,几乎汇成一条红色的河流。

一股酸意迅速从胸口蔓延到鼻腔,我紧盯着这批物资在降落伞的协助下陆续落地,目送鲲鹏继续南下,振奋地狠狠挥了挥拳头。

迅速换上外出装备,冒雪出门。

我在那栋楼下看到了阿姨。

阿姨的脑袋完好,脊柱却摔断了,惨白的骨茬刺破她身上轻薄的夏季衣物,暴露在我的视线中。

她躺在自己砸出的雪坑中无法挪动,身周没什么血渍,一下又一下地重复着抬头的动作。

比起人,她更像一个被顽童随意丢弃在荒野里的劣质发条玩具,毫无尊严可言。

我走上前去,送这位素未谋面的熟人上路。

这个小区里现在只剩我一个活人了。

合上她的眼睛,暂时用积雪将她的遗体覆盖,我学着她的样子,从小区围墙翻了出去。

沿途杀死了几只手脚不太灵活的丧尸,花费一个半小时,终于赶到那个单人合抱大小的包裹面前。

这个包裹下方装有方便雪地拖行的雪板。

担心有别的幸存者突然冒出来抢夺,我飞快拆开包裹,查看内容物。

最上方是一叠由塑封好的彩色图纸装订而成的册子,内容完全一致,我抽出一份迅速浏览。

第一页印着一封信,内容主要有六点。

其一,国内已在 9 个城市建立起大型幸存者基地,目前各基地秩序井然,已经恢复正常生产。

其二,这是一场仅针对人类的浩劫,动植物并不受丧尸病毒感染,也无法成为病毒载体,人们可放心食用彻底煮熟的动植物。

其三,极少数动植物在新环境下会发生变异,建议小心提防,以免遭受意外侵害。

其四,我们刚经历了一场全世界范围的强降雨,在暴雨落下的当天正午,丧尸病毒第二次暴发,部分幸存者在没有病毒接触史的情况下发生突变。尚且不知今后是否会遭遇第三、第四次突然暴发,请聚群而居的幸存者时刻保持警惕。

其五,极寒天气将持续两年以上,根据目前研究,丧尸在低温环境下行动迟缓,且其脑中晶核能为耐用燃料,请广大群众克服恐惧心理、切忌鲁莽,在确保人身安全的情况下采集晶核用以取暖等日常所需。

其六,各大基地正加紧培育耐寒高产作物,待新品种性状稳定后,将在后续空投包裹中加入作物种子。

最后,中华民族不屈的战斗精神流淌在每个国人的血脉之中,请各位同胞多加保重、等待救援的同时努力自救,请相信,与历史上无数次艰苦卓绝的战斗一样,胜利终将属于我们。

其后内容分别是基本的种植常识、急救指南、武器改造技巧,以及标注有 9 个幸存者基地详细地址的全国地图。

册子下方各式物资对我来说都不是必需品,因此,我不打算挤占其他艰难求生的幸存者的份额。

我把包裹重新打包好,用降落伞将它悬挂在一棵显眼的大树上。

然后揣着那本小册子,以及我从降落伞上割下的一块胳膊长的鲜红布料,快速回返。

上一世我被困在与世隔绝的佰惠乐,直到绝望地死去那天,我都不知道,原来与组织失联、流落各地的子弟兵还在不断为保护群众流血牺牲,国家更不曾放弃她的人民。

顾不上担心眼泪在脸上结冰,泪水夺眶而出,我取下护目镜狠狠抹了一把脸。

这一刻,我无比坚信,胜利必将属于我们。

进林打猎的三人满载而归。

小年轻手上拎着两串小型动物,队长和大高个各自拖着一只简易木筏,木筏上分别绑着两头羊和一只狍子、几个不知道盛放着什么的麻布口袋,以及一箱眼熟的物资。

虽然负重不轻,但每个人的步伐都很轻快。

我想他们肯定也看到了那封信,说不定已经在林子里痛快淋漓地哭过一场,将这一路走来的艰辛和不断失去同行者的悲痛通通发泄了出来。

马犬提着一只前爪,一蹦一跳地走在队长身边,似乎不敢让那只爪子受力。

队长蹲下来摸摸它的脑袋,把它抱到自己拉着的木筏上,命令它趴下。

马犬看起来很听话,结果队长回身,还没走出几步,它又从猎物身上跳下来,继续一瘸一拐地自行在雪地跋涉。

小年轻见状,把自己的猎物往队长木筏上一放,蹲下身把马犬抄在怀里,扭头跟队长和大个子招呼了一声,没等他们作出反应,就畅快地一溜小跑,把两个稳重的大哥远远甩在身后。

小院里的人给络腮胡、断臂女人和白发老人举行了一个简单的葬礼。

队长和小年轻骑着两辆改造过轮胎的挎斗摩托往市区去了。

大高个每天都会带人进林子狩猎,马犬则被留在小院里养伤,陪军医和其他人整理内务。

他们的院子几乎 24 小时水雾蒸腾,众人轮班硝制猎物的皮毛、把大块的肉煮熟、炒肉松、熬菌菇酱、做干粮。

三天后,队长和小年轻不仅把两辆越野摩托找回来了,还带回了一对中年夫妻和他们十岁左右的女儿。

这一家三口的加入,让这支小队的总人数又恢复为 23 人。

幸存者小队开始打包行囊了。

据我观察,这支队伍现在不缺衣食,也不缺药品,最缺的反而是像样的武器——他们手头只有三把枪、两把弩,这些远程武器一直交由几位军人使用。

但能看到这一点,不代表我就能帮得上忙,因为我在末日前走尽了门路,也只为自己弄到了一些近战兵器。

我只能为他们提供一些食物。

不是他们从林子里打来的那种低脂高蛋白的肉食,而是高糖高热量的巧克力、能量棒和压缩饼干。

他们一路吃的海草、海鲜、红肉,在末日前的确是倍受提倡的健康食品,但考虑到他们每日超高的热量消耗和所处的低温环境,继续用这类食物当主食填肚子,长期缺乏足够的热量摄入,他们的体脂率恐怕会下降到严重影响心脏和免疫系统功能的程度。

末日以来我几乎没动过这批「垃圾食品」,我把几箱存货的三分之二整理了出来,加上红糖和老姜,手摇发电机,户外电源,以及给那只军犬准备的羽绒服、补血肝精、乳铁蛋白等犬类营养品和常用药打包好,刻意绕路运了几趟,把这些东西藏进了一间距他们的小院 5 公里远的民居。

待大雪把我的足迹彻底掩盖,我驱动被我放在民居窗台上、绑着一封信的无人机飞到他们的小院里降落。

我有三台从未使用过的无人机,我打算把送信的这一台留给他们日后作探路之用。

那封信上画着简易地图,只要他们顺着我用红笔标注的箭头指引,就能抵达那座民居,拿到物资。

我亲眼看到队长和大高个小心警惕地接收物资,确认那几箱东西没有古怪以后很快把它们带回了小院。

第二日上午,小院里的人吃过早饭以后又窝进了屋内,估计是想等正午温度升上来以后再出发。

我正开着饲料机做接下来半个月的禽畜鱼饲料,小拖把则忙着把它哥当羊赶,上蹿下跳地消耗它过剩的精力。

突然,它俩停下打闹,一前一后跑到阳台边上,扭头看我。

我把饲料机关掉,拍着身上的碎屑走过去的时候,小拖把已经急得在用爪子扒拉阳台上的遮光窗帘了。

我拉开一条缝,透过望远镜观察外面有什么。

我看到了在小区大门口站桩的队长和马犬。

我的行踪还是暴露了。

我那点反侦查手段在专业的人和狗面前大概纯粹是班门弄斧,既然马犬能嗅着我的气味一路追踪到我住的小区,那它绝对能轻而易举地找到我具体在哪一户。

但他们停在了小区大门外,没有擅自入侵我的「领地」,我认为这是队长在传达他的善意。

不知道他找我所为何事,我又该不该现身?

抱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心思,我决定再观望观望。

我发现,队长每过 10 分钟,就会示意马犬大声吠叫几声,小拖把和泰格大概就是被马犬的第一轮吠叫吸引过来的。

马犬的叫声低沉平静,我和两只小狗都没有从中读出危险的战意,它大概只是在替战友充当着一个没有感情的狗体门铃?

这个大家伙还怪可爱的。

第六次铃响后,队长大概认定,就算我是个每天都要睡到下午才醒的死猪,也已经被这锲而不舍的闹铃吵醒了,便在小区大门顶上拴了个红色的包裹,然后带着马犬小跑着离开了。

我目送他俩一路跑回小院,回到整装待发的同伴身边。

穿着宽宽大大羽绒服的马犬利落地跳进属于它的挎斗,队长跨上他来时骑的那辆越野摩托。

他朝身后的人做了个手势,下一秒,四名军人坐在各自的坐骑上,同时抬臂,对着我所在的方向敬了一个整齐划一的军礼。

我愣了一瞬,笨拙地抬手回礼,眼眶湿热。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我这个在末日之中选择独善其身的普通人,很荣幸能为英雄们挡一程雪。

愿你们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我眼看他们出发后,就去将队长系在大门上的包裹取回了家。

很巧,这张红色的包袱皮,就是我曾经割下过一条布料的那顶降落伞。

包裹里装着一张弩,二十支箭,洗得干干净净的一百枚丧尸晶核,还有一封字迹遒劲的手写信。

「雪中送炭,铭感五内,身无长物,聊赠一弩,望君珍重,待山河平定,必当涌泉再报。

     彭荐淮敬上」

第十二章  彩虹桥的那头

末日第二年秋。

虽然我一直定期给绿萝投喂面包虫和蚯蚓土,但它还是渐渐褪去了全身青翠的叶片,融入这被白雪覆盖的世界,毫不起眼地蛰伏了起来。

经过一个月的练习,彭荐淮留给我的那把弩在我用来如臂使指。

此后,我时常独自出门猎杀丧尸,收集晶核。

根据物资箱里的那本册子所说,每一颗晶核,都可供一个火堆不间断地燃烧 7 天。我把这些晶核当作那些惨遭不幸的罹难者对同胞最后的援手,他们燃烧着身体里残余的生命力,让其他人得以在这漫漫寒冬存活下来。

我以所在的小区为圆心向外扫荡,逐渐把直径十五公里以内的丧尸清理干净,手中积攒了近 500 枚晶核。

在我足迹能到达的这片有限的领域内,我再未遇到过其他幸存者。

我常常孤身行走在雪地中,只觉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这偌大的世界仿若一片寂静的坟场,遍布荒山野冢。

末世第二年冬。

鲲鹏如约再至,这次它空投的物资里有改良过的土豆、红薯种块和西红柿种子,它们被透气的弹性材料保护得很好。

因为我所在的这片区域已经没有其他幸存者居住,这次我把我找到的两个物资箱都带回了家。

配套的种植说明写道,这三个新品种耐低温,不挑水肥,不需要充足的光照就能长得很好,不仅营养价值高,而且产量巨大,幸存者只要随便找一些深度足够的容器,就能在室内轻松地种植起来。

我把这三个新品种都种在了连接 A 套和 B 套的那条走廊里,打算等它们成熟以后收集起来给家里的禽畜加餐。

因为连日的大雪天气,我每天都需要爬到阁楼屋顶上,给太阳能发电板除三次雪。

一天清晨,我在铲雪时不小心左脚绊右脚,瞬间从屋顶上摔了下去,我心悸了一下,预感自己会摔得很惨。

但我却在听到泰格汪地叫了一声以后,奇异地悬停在了离地面 30 公分的空中。

我大概知道上一世的笨蛋小拖把是怎么在末世里活下来的了。

因为没有被我带回家,它一个狗陪着泰格缓慢自愈,泰格还没完全恢复,末日就来了。

人类和丧尸都觊觎新鲜肉食,两只流浪狗不住东躲西藏。

可能在某次生死危机中,泰格觉醒了控物异能,从此它保护小拖把,小拖把则把捕猎所获跟它分享,它们相互扶持着走出了一条生路。

但也有一点解释不通——我上一世死前,并没在小拖把身边看到泰格。

是因为它早已丧失对人类的信任了吗?

一切都不得而知了。

因为小拖把和泰格缺乏末世中的自保能力,我不敢轻易带它们一起出门,两个小朋友已经快两年没有自由自在地奔跑过了。

我从野外拉回一截原木,花了一天时间将它磨成了人类脑袋的形状,把这颗硬脑袋安装在我缝的等人高的棉花娃娃脖子上,开始训练泰格使用它的能力。

在泰格能够熟练地控制弩箭击穿这颗木脑袋后,我第一次让它们走出这栋大楼,带它们适应这个残酷的新世界。

泰格很聪明,它很快明白身上散发着腐臭味道的人形生物就是它需要攻击的对象,基本能做到箭无虚发。

后来,它甚至能让弩箭在击穿丧尸大脑的同时,顺便将晶核也带出来。

有泰格在,就不用我再砸烂那些可怜人的脑袋去寻找晶核,好歹替曾为人类的他们保留了最后一点体面。

在末日前囤的人和狗的口粮储备就快告罄。

我们家里现在养着小拖把陆陆续续捉到的鹧鸪和野生鸽子,有新鲜血液的加入,鸽子的肉蛋产量比以前还略高一些,但是作为主要肉食来源的兔子繁殖能力却下降了。

我喝着用刚挖的冬笋熬煮的慢火鸽子汤,计划抓一批本地野兔回来作种兔。

我记得,欧洲人常驯养雪貂来帮他们狩猎野兔,我默默打量起正咯吱咯吱嚼着大块兔排的小拖把。

嗯,它这个体格,比雪貂也大不了多少嘛,而且它脑子怎么也比雪貂的好使,把它塞进兔子洞里赶兔子,怎么不算一个好主意呢?

我带着两只小狗以及一袋工具,斗志昂扬地出发了。

一窝兔子会协力在地下挖出一片连接多个出口的复杂空间,狡兔三窟所谓如是。

我在树林里找到一片兔子洞,将其他洞口都用细网封住,只留一个活动出口。

我站在这个洞口前,把拖老师塞了进去。

拖老师坐在洞口,迷茫的猪猪背影回头,不明白我什么意思。

我用力地拍拍它的屁股,它被我拍得顺着洞口倾斜向下的坡噔噔噔滑下去几步,不知道发现了什么,突然兴奋地蹿了出去,消失在我和泰格的视野中。

我赶紧把这个洞也封上,同时忍不住开始脑补拖老师凭一己之力将这窝兔子搅个不得安宁,吓得大大小小的兔子们四散奔逃,一个洞口跑出来一只,来一只我就用网兜住一只的丰收景象。

我也确实丰收了,就是这画面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拖老师是一匹孤狼,它根本不需要我配合协助,独自一狗在洞穴里大开杀戒,屠了这一窝兔子全族。

我看它忙忙碌碌地往返洞穴,每一趟都能叼给我一只脖子被拧断的死兔子,表情逐渐麻木。

拖老师是只任劳任怨的好狗狗,可惜智商都用来兑换捕猎技能点了,我根本无法让它明白我需要的是活兔子,它只用帮忙把兔子们赶出来就行。

可持续发展计划宣告破产,我拎着这一串贴了膘的肥美兔子,泰格拎着累得走不动路的大功臣小拖把,溜溜达达地回家了。

下次还是我自己做几个陷阱吧,我满足地啃着新鲜出炉的麻辣兔头这样想道。

末世第三年春。

这个春天过得很是忙碌。

末日之前囤的油早就吃完了,我刚用榨油机和自己家出产的玉米和花生榨出了一些植物油,又开始炼制积攒了一冬的动物脂肪。

两只小狗明显很馋油渣,但我是绝对不会给它们吃这么不健康的食物的,我无情地把眼巴巴的兄弟俩一路轰出了厨房。

在白色的脂肪颗粒变得焦黄,在锅里噗嗤噗嗤乱蹦时,就连一贯矜持的泰格也学着小拖把的样子,绝望地用前爪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大概是个眼不见为净的意思。

棚里的萝卜和白菜很适应末世的低温天气,鲜嫩又脆甜,就是太过高产,我不得不把吃不完的新鲜菜做成一缸一缸的东北酸菜、韩式辣白菜。

通常在我劳作的时候,两只小狗就会各自抱着一棵白菜在一旁嘎吱嘎吱生啃,也不嫌冰得牙疼。

各式水果也开始不顾季节地胡乱挂果,蓝莓和树莓等浆果、柚子、柿子竟然同时期成熟了,我又忙碌着把它们中的大部分加工成莓果果酱、蜂蜜柚子酱、柿饼等零食,留待慢慢消耗。

有时候干完活后,我会从将熄未熄的炭火堆里掏出一个煨到流蜜的红薯,一分为二,一半给两只小狗分着吃,一半我自己配着清热降火的枸杞菊花茶慢慢品尝,由内而外驱散一天的疲惫。

家里囤的成品狗狗零食彻底消耗完了,我开始用烘干机给它们做自制的肉干和肉排。

每次烘干机工作的时候,小拖把就会像个在过年时跟家长卖乖讨糖吃的孩子,疯狂绕着我打转,不停挨挨蹭蹭,甚至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拜拜,为了一口食物使出浑身解数,看起来可怜得要命。

与此同时,据医生所说只比小拖把大一岁的泰格,却已经对大部分食物都丧失了从前那种热切的渴望。

它沉稳得愈发像我和小拖把共同的长辈,看向我们的眼神也诡异地充斥着和蔼和疼爱。

东北酸菜可以开坛那天,我用兔肉做了酸菜锅子,锅子放在炭炉上持续微火加热,金色的汤汁表面不断咕嘟咕嘟地冒着小泡,熏染了一室酸香。

我坐上桌,来不及捞兔肉吃,先削了一个苹果,去籽、切瓣,给泰格和小拖把分着吃。

这是泰格最喜欢的水果,它像往常那样,在我拿出苹果那一刻就乖巧地坐直,静静等待投喂。

但当我把一瓣苹果递给它,它却几次张嘴又缩回,仿佛这苹果扎嘴,等它终于把苹果叼进嘴里,却根本没有嚼,直接微仰头吞进腹中。

小拖把已经把自己那份吃完,意犹未尽地在地上舔从自己嘴里漏下的碎末。

泰格不愿再吃了,它把自己的苹果叼给沉浸在拖地中的小拖把,默默趴下,咧着嘴看小拖把风卷残云。

我心里一沉,盘腿坐在泰格面前,抬起它的大脑袋,看着它问道:「老同志,苹果怎么也不爱吃了呢?是哪里不舒服吗?」

我给泰格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最后在它的牙床上发现了两个臼齿掉落后留下的空洞。

明明昨天睡前给它刷牙的时候,这两颗牙还好好的,怎么会一夜之间,两颗臼齿就掉了,就连犬齿也开始松动了起来?

巨大的惶恐不安瞬间笼罩了我,我知道伯恩山的寿命大多不超过十年,可是我的泰格今年才六岁啊。

末世第三年秋。

在那两颗臼齿掉落以后,泰格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这半年来,它以让我和小拖把措手不及的速度衰老起来。

它常常在强打着精神陪我采摘、陪小拖把玩耍时毫无征兆地突然陷入昏睡。

两只温和水润的眼睛渐渐蒙上了混浊的白膜。

它依旧努力把小拖把叼上叼下,尽管它自己上下床和马桶都已经需要借助我原本给小拖把准备的缓坡。

胃口和消化能力变得很差,进食对它来说不再是一种享受。我会把它的食物用破壁机打成细腻的肉茸,再看它因为顾及我的心情,勉强自己努力把每一顿饭都舔食干净。

尽管如此,泰格还是迅速消瘦了下来,变得像当年它刚被我们捡到时一样孱弱。

在一个普通的清晨,泰格突然丧失了对自己后肢的控制能力。

从这一天起,我们停下了手头所有的事,开始寸步不离地守着它。

我会用折叠起来的毛毯穿过它的腰腹,提着毛毯两头,让它的后腿微微悬空,从而帮助它用前爪行走。

可能觉得这样会让我很累,它依旧愿意让我协助它去上厕所,但拒绝我再抱它上露台放风。

它一天中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每一次呼吸都会发出吃力的喉音。

我常常在半夜突然惊醒,坐起来试它的呼吸。

如果它恰好醒着,它会用舌头舔舔我的手,用温和的眼神长久地注视着我。

我不知道泰格清醒的时候,它那颗神秘的小脑袋瓜里都在想些什么,我从这双眼睛里读不出绝望和凄惶,只看到了有如丝绕的怜惜和不舍。

它就像一个暮年的老者,早已放下了对自己生死的恐惧,唯独放不下对身后人的牵挂。

末世第三年冬。

泰格在一天夜晚失禁了,它明白自己做了什么,苍老混浊的眼睛愧疚地看着我。

我努力压抑了大半年的眼泪雨崩般落下,我知道它就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就像我妈妈临终前那样,生命即将再一次在我眼前重复凋落的过程。

我俯身将自己的脸贴在它脸旁,说道:「没事的,宝贝,你不是故意的。」

我帮它收拾干净,拿出早已切成小块的一大碗蜂巢,一块一块地喂到它嘴里,看它满足地仔细咀嚼着每一口香甜,僵硬的尾巴高兴得颤颤巍巍地拍打着床垫。

吃完它最爱的玫瑰蜜,我把它搂在怀里,把小拖把放在它的肚肚中间。

它好像一个即将栽入玫瑰色甜美梦境的困倦旅人,眼皮抑制不住地合拢,又突如其来地用力睁开,不舍地看着我。

我最后一次亲吻泰格的额头,用尽全力克制声音里的哽咽,笑着对它说:「泰格好累了是不是?乖宝,走吧,姐姐的妈妈会在彩虹桥那一头接你。」

泰格对我咧出一个狗狗笑脸,就这样看着我,渐渐停止了呼吸。

我精神突然恍惚起来,我仿佛回到了泰格偷偷啃花,被刺扎到嘴的那个傍晚,这一切一切,一点一滴,就好像发生在昨日,它怎么可能已经不在了呢?

我们很长时间一动不动。

直到泰格的身体冰冷僵硬得像一具标本,我才清醒地意识到,泰格早已离开了它在人世间短暂栖居过的躯壳,去往了那个生者不可触及的彼岸。

它离开了这具衰老不堪的躯体,摆脱了天性施予它的责任枷锁,成为了一个不被束缚的自由魂灵。

我们最温柔的哥哥,最忠诚的伙伴,最可靠的保护者,就这样和我们永别了。

小拖把维持着原本的姿势,突然开始低低呜咽啜泣。

它在以自己的方式跟哥哥告别。

很高兴认识你,泰格。

再见,我们的小老虎。

末世第四年春。

泰格离开后,我和小拖把搬进了家里最小的一间卧室,开始蜗居。

我们没什么兴致出门,只专心侍弄着家里的禽畜和作物。

小拖把变得稳重了很多。

它不再耍赖偷懒,不再撒娇讨食,它努力叼起泰格那只比它身高还高的篮子,跟在我身后,试着让我依靠。

它似乎正渐渐扮演起泰格曾经的角色,或者说,它在主动成为另一个泰格。

只是每当它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想起床上厕所时,它总会站在我的床沿,习惯性回头,仿佛还在等那只可靠的大狗跟上来,给它背高高。

第十三章  一杯敬你

又一年的大年三十。

我用一些已经不太新鲜的谷物库存做了一碟八宝饭,打算用这份寓意不错又十足顶饿的主食随意打发这一天。

小拖把正在阳台对着天空发呆,我往它面前放下一碗由各种肉和内脏搅打出来的自制狗饭,没打扰它的思绪,转身回了厨房。

就在我倒好红酒,准备往八宝饭上浇玫瑰蜜时,我听到了直升机螺旋桨发出的轰隆声响,那声音距离极近。

小拖把正扭头看着我,我靠过去,和它一起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台迷彩涂装的直升机正从我们小区上空掠过,它的飞行高度很低,我可以用肉眼判断出它正在往空气中喷洒着什么。

我们目送直升机远去,看它仔细地在城市各处的空中留下足迹,直到它消失于天际。

我收回遥望的目光,视线倏地被窗棂上一抹摇曳的绿色吸引。

绿萝光裸的藤蔓上冒出了一叶新芽。

大年初一。

我在倒酒时幻听般地听到了温柔有力的女声广播。

拉开窗帘向外看,一辆装甲车缓缓停在我的小区门口,从车上传来的女声不断重复着一段话——

「世界性传染灾害病原体已被攻克,我国已于昨日完成全境疫苗喷洒工作。

同胞们,外面的世界安全了。

「如有遇到特殊困难,需要救援的群众,请在您的庇护所显眼处悬挂出红色或黄色标识物,我们将尽快为您提供帮助。」

从装甲车上走下几名军人,带队的是个我无比熟悉的身影。

我站在阳台上,无声无息泪流满面。

我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这一杯,敬妈妈,敬泰格,敬所有努力求生的人们。备案号:YXX1ogBKmkmU5DMdkp1sdPd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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