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是毒枭,我妈是卧底。
我妈身份暴露后,被我爸在地下室折磨了十年。
我偷偷地去看她,小声地叫她妈妈,她并不回应,只木然地看着我。
照顾我的阿姆立刻将我拉了出去:「叫她做什么,她杀你爸、杀你伯伯叔叔们,还差点杀了你。」
可我依然觉得,她是好人。
1
我一直以为我没有妈妈,直到我十岁生日的那天,喝醉了酒的小东叔告诉我一直被关在别墅地下室的女人就是我亲妈。
他说我妈是警方的卧底,当年我爷爷还没死的时候,她就卧底进来了。
我爸那时也才二十岁,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一颗心都恨不得掏给她,连爷爷的话都不听。
后来她把收集到的情报传了出去,我们家被警察包围。
我爷爷、奶奶和二伯父、三伯父被当场打死,婶婶、哥哥、姐姐们都被抓走,园子也被烧了,只剩下我大伯带着我爸、我妈和几个亲信逃到了这里。
后来大伯和我爸查内鬼,发现我妈竟然是卧底。
本来我爸当场就要杀了我妈的,可我妈那天正好被检查出怀孕,我大伯说咱们庄家已经人丁凋零,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万一是个男孩呢。
我妈这才活了下来。
但是她并不想活,也不想生下我,好几次自杀但都被发现又抢救过来。
再后来我出生了,我是女孩,不是大伯想要的能够延续香火的男孩。
大伯准备把我和我妈一起溺死,但那天他心脏病发作死了,我爸接管了所有的一切。
不过大伯死后我爸也没杀我们,他找来曾经照顾我堂哥、堂姐长大的阿姆来养育我,我妈则被他关进地下室。
这一关,就是十年。
「丫丫,你就是个克星,专克你们庄家。」小东叔醉醺醺地数落我,说完伸手就往我脖子上掐。
我吓得立刻往客厅跑,我想小东叔一定是喝醉了,并不是想杀我,毕竟他平时对我还挺好的。
客厅里我爸正在打电话,看到我慌张地跑进来也当作没看见。
我已经习惯了我爸对我的无视,就比如今天是我生日,他也不知道,没有蛋糕、没有蜡烛,家里和往常一样静悄悄的。
我回到我的房间,从窗户里看向别墅的车库,那里就是地下室的入口。
从我记事起,我就每天见阿姆端着饭菜从那里下去。
有时也会在漆黑的夜里看见我爸进去,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才出来。
2
我想要去地下室,我想见见我的妈妈,这是我一直以来的生日愿望。
地下室是禁区,除了我爸和阿姆,谁都不能随意进去,包括我。
阿姆再送饭进去的时候,我悄悄跟在她身后,然后找了个地方先躲好,等她走了,我才向那扇门走近。
门是格栅铁门,一眼就能把房间看到底。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床上坐着一个纤细的女子,灯光有些昏暗,我看不清她的容貌。
我走到门边才发现她很漂亮,眉目间温温柔柔的,像我看过的中国古装电视剧里的仙女。
小东叔曾说她是大大大坏蛋,我以为她一定长得很可怕,可她却生得这样好看。
「妈妈。」我情不自禁地叫她,很小的声音,不确定她有没有听见。
她没有动,安静地坐在那里,木然地看着我。
我想她大概是没听见,于是我又大一点声音地叫了一遍,可阿姆却来了。
阿姆一把将我扯了过去,狠狠打了我两耳光:「叫她做什么,她杀你爸、杀你爷爷、奶奶、伯伯、叔叔,还差点杀了你。」
阿姆打得我好疼,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也好疼,疼得呜咽地哭了起来。
我妈依旧没动,甚至眼睛都没眨一下。
阿姆拽着我出去,离开的时候我看到我妈两只脚踝上绑着和我手臂差不多粗的铁链子,而且她的肚子也有些大。
3
阿姆将我拉到我爸的办公室,向他告状我跑到了地下室,并建议我爸把我狠狠打一顿,让我长点记性。
我吓得瑟瑟发抖,眼泪鼻涕都往下掉。
但我爸并没有打我,其实这么多年他从未动过我一根手指头,但我就是怕他。
我见过他打人,也见过他杀人,闷不作声地下狠手,一直到那人不再动弹。
他其实也长得很好看,每次出去都会有很多姐姐、阿姨围着他,她们还会送我很多漂亮的东西,希望我能在我爸面前多提提她们的名字。
可她们不知道,我连话都不怎么敢和我爸说。
「周嫂,我自会管教。」我爸只说了这一句,阿姆就慌忙地出去了。
我爸坐在书桌后看着我被阿姆打过的脸,并没有管教我,而是问我:「为什么去那里?」
我哆哆嗦嗦地回道:「今天我生日,我想妈妈。」
我爸冷冷地盯着我,这眼神我见过,他每次要杀人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但最后他眼中的寒意渐渐消退,走到我身边:「我带你去见她。」
4
我紧张地跟着我爸又去了地下室。
我妈还是以刚才那个姿势坐在床上,直到我爸用手指划了一下铁门,发出一声脆响,我妈眼睛才动了动。
我爸将我推到我妈面前,轻笑道:「这是我们的女儿,一直以来骗了你,她没死。」
他的笑声让我有些害怕,也让我妈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可我妈依旧没有看我,她偏过头,闭上眼睛。
我爸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面向我:「你看,她长得多像你,我现在已经请人在教她普通话,年后我会让人送她去你的家乡,去你家人坟上看一看,毕竟她身上也流着你们林家的血,也算认祖归宗。」
我妈听了这句话后突然激动起来,狠狠咬住我爸的手,鲜血顺着我爸的手指流了下来。
可我爸好像不怕疼,他任凭我妈咬着,另一只手放在我妈隆起的肚子上:「等这个生下来,我养大了再送过去,隔几年就送一个过去,你们林家列祖列宗会感谢我的。」
我这才知道我妈怀孕了,我可能要有一个弟弟或妹妹。
我妈用膝盖狠狠地撞向我爸,但我爸一下子就按住她,我妈用力挣扎,可怎么都挣脱不了我爸。
「丫丫,你先回房间。」我爸冷冷地说道。
我不想走,我怕我爸打我妈,那些让我爸受过伤的人,最后都被我爸打死了。
虽然这只是我第二次见我妈,虽然我妈看起来好像并不喜欢我,可我不想她被打。
她这样瘦弱,我爸会两下就把她打死的。
「爸爸,不要打妈妈。」我哭着说道。
我爸的手指摩挲着我妈唇上的血,脸上是刚才那可怕的笑,「我不打她。」
但我不相信,我跑出去想找人救我妈。
我找了阿姆,找了小东叔,找了司机和佣人,可没有一个人愿意帮我。
他们甚至还把我关在房间里不让我出去,我趴在窗户上一动不动地盯着车库那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爸终于走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阿姆拿了食物和干净的衣服去了地下室,我松了一口气,这表示我妈还活着。
我爸去给大伯的牌位上了香,我在门口等着他。
他出来的时候我小心翼翼地问道:「爸爸,这里这么多房间,可以让妈妈上来住吗?」
地下室太暗了,而且一点也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叫人害怕。
我爸说:「她不配。」
5
后来几天我想再去看我妈,但是阿姆将我看得很紧,我根本没有机会。
我爸给我请了一个家庭教师教我普通话。
虽然我已经十岁,但我从未上过学,也从未离开过这一片,我每天就是在别墅周围跑来跑去,有时候看蚂蚁搬家,有时候上树掏鸟蛋。
不过我认识一些字,是看电视剧的时候跟着学的。
不过我也不能经常看电视,只能阿姆看剧打发时间的时候,我才能跟着看一点。
家庭教师是一个笑起来有酒窝的年轻女孩子,她让我叫她何老师。
可我并不想学普通话,我不想被送去什么林家,我想留在爸爸妈妈身边。
或者,他们和我一起去。
所以我故意不好好学,何老师也不生气,很有耐心地一遍遍教我。
「丫丫,你大名叫什么?」何老师问我。
我回道:「什么是大名?」
何老师有些疑惑地看着我,然后解释道:「大名就是你真正的名字,比如何老师我叫何韵,你爸爸叫庄丞,你阿姆叫周金芳。」
我摇了摇头,我没有这样的名字,大家一直叫我丫丫,从没叫过我别的名字。
不过我倒是从何老师这里知道了我爸叫庄丞,那我妈呢,我妈妈叫什么名字?
何老师问从门外经过的阿姆:「周阿姨,丫丫大名叫什么啊?」
阿姆脚都没停一下:「她不需要那样的名字。」
何老师愣住了,然后摸了摸我的头,还给了我一颗糖,她说这个糖叫大白兔,小孩子吃了会幸福的。
我将糖放在嘴里,眼睛睁得大大的,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比我在河边摘的甜果子还要好吃。
原来,这就是幸福啊。
何老师说只要我好好学说普通话,她就每天给我一颗糖。
我犹犹豫豫了一番还是答应了,因为我想要糖果,想和爸爸妈妈一起吃。
6
我爸来检查我普通话,我在他面前背了一首诗,是何老师很喜欢的,叫《相思》。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我口齿还有些不清楚,背得磕磕绊绊,好几个字都还发音不准。
何老师帮我说话:「丫丫已经很聪明了,还不到十天就能用一种全新的语言背诗,很优秀的。」
我爸点了点头:「是还不错,诗也选得不错。」
何老师突然就红了脸,有些羞赧地带着我走出办公室。
到了晚上,我爸让我跟他去地下室。
我欢欣雀跃,我终于又可以见到妈妈了,我穿上我最漂亮的小裙子,将何老师给的糖装进口袋,蹦蹦跳跳地跟着我爸去。
我妈这次是躺着的,背对着我们,脚上的链子没了,脚踝上两道血痕,是被磨伤的。
「丫丫,把今天的诗背给你妈听。」我爸在床边坐下,拿出药膏抹在我妈的伤口上。
我手里紧紧握着糖,很认真地背着《相思》。
背完一遍,我爸又让重复背。
我刚背了几句,我妈突然坐起来用力地捂住我的嘴,声音痛苦:「不要再背了。」
她的手很凉,一点温度都没有。
我心里有些难受,默默地低下头。
「怎么,这诗不好吗?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吗?」我爸问她。
我妈缓缓放下捂着我的手,颓然地说道:「你究竟要我怎样?」
我爸将带来的饭菜喂到我妈嘴边:「你好好吃饭,好好活着,我就让那个人也活着。」
那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但我感觉不是我们别墅里的人。
我妈默默地流泪,但还是张嘴吃了我爸喂的饭,可她看起来一点也不想吃。
「丫丫,你回房间去。」我妈吃完东西后,我爸又让我走。
我不想走,我想和妈妈说说话,想给她吃糖,想让她看我用草编的小蝴蝶。
但我爸的话我不敢不听,我只能一步三挪地出去。
快走到地面的时候,我想起糖还没给我妈,我又转身回去,却看见可怕的一幕。
我看见我爸抱着我妈在咬,把我妈的脖子都快咬流血了。
而我妈无力地仰着头,像是已经死了。
7
我向房间冲去,可身体却腾空而起,是阿姆抱住了我,还死死地捂住我的嘴。
阿姆力气很大,我怎么挣扎都没用,只能被她抱回房间。
「阿姆,我爸要咬死我妈妈了,你快去救人。」我哭着说道。
阿姆又给了我两耳光,打得我晕头转向,「她要真被你爸弄死了才好。」
等我从眩晕中缓过来,阿姆已经把门反锁,我只能趴在窗户上掉眼泪。
我爸那么凶,我今天可能要没妈妈了。
好在过了一段时间我爸出来了,阿姆拿着新的床单、被套和衣服下去。
我回到床上裹进被子里,身体一直在抖。
我一点也不喜欢爸爸妈妈这样,我好羡慕别墅边村子里的那些小孩,他们的爸爸妈妈都是开开心心的,从不打架。
当天晚上我发烧了,浑身滚烫,阿姆给我喂了药,苦得我都吐了出来。
「谁让你吐的,咽下去。」阿姆的巴掌又打过来。
「周嫂。」我爸突然来了,阿姆立刻站了起来,巴掌总算没落到我身上。
我爸捏住我的鼻子把药灌下去,摸了摸我被阿姆打肿的脸:「周嫂,我说过我的孩子我会自己管教,你是没听见吗?」
阿姆讪讪:「这丫头很不听话,小丞你又经常不在家,当时不管,后面很难管的,我当年跟着夫人时……」
啪的一声,一直跟在我爸身边的阿飞重重打了阿姆一耳光,显然这是我爸提前吩咐过的。
阿姆又惊又怕地站在那里。
我爸头也不抬地问她:「疼吗?」
阿姆捂着脸:「疼」。
我爸点了点头:「事不过三。」
「是。」阿姆慌忙走了,我爸让其他的佣人来照顾我。
我迷迷糊糊地看着我爸,他好像是关心我的,可平时为什么又不理我呢,为什么不让我读书呢,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正式的名字呢?
我不想叫丫丫,这个名字好像一条无家可归的小狗,可我明明是有家的。
8
我的感冒反复了好几天,一个星期后才算康复,何老师也来了,还给我带了一个毛绒兔子玩偶。
这是我的第一个玩偶,我开心得去哪儿都抱着。
何老师也给我爸买了礼物,是一种叫龙井的茶,她说这是她家乡的雨前茶,是她亲手采摘的。
我看着何老师,感觉她现在和以前围在我爸身边的那些姐姐、阿姨很像,这样的茶,那些姐姐阿姨也送过,可我爸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谢谢,我不喝茶。」我爸果然也没要。
何老师捧着茶问道:「那庄先生您喜欢喝什么?」
「白开水。」
我爸撒谎了,他明明喜欢决明子煮的茶,小东叔说这茶对眼睛好,还说我妈当年就是用这些小恩小惠让我爸感动的。
但我不喜欢,这茶好苦,不知道我爸是怎么喝得下去的。
上课的时候,何老师小声问我:「丫丫,你爸爸现在有女朋友吗?」
我摇了摇头,我爸爸没有女朋友,他只有我妈妈。
「那你喜欢何老师吗?」她又问我。
我回答喜欢,她送我糖,送我玩偶,我真的很喜欢她。
何老师眼睛里都是笑意,她肯定也很喜欢我。
我看向窗外车库那边,自从我感冒到现在,就一直没有见过妈妈,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下午何老师走后我坐在花园的台阶上读书,小兔子就放在我的身边,阿姆远远地看着我。
自从上次我爸打她后,她就再也没凶我打我了,但她看我的眼神还是凶凶的。
小东叔不喝酒的时候和我说,我是缅都的公主,就算不受宠爱,但公主就是公主,血液里流淌的就是尊贵,让我谁都不要怕,因为我爸爸是缅都最最最厉害的人。
我看了看被我弄脏的裙子,我并不想当什么公主,我只想自由自在地玩,如果能像一只小鸟一样飞出这片天地就更好了。
9
我爸很晚才回来,而且叔叔们也都跟着来了,院子里停着黑压压一片的车。
虽然来的人很多,但大家都很安静,像是发生了什么很严重的事。
我站在窗边偷偷往外看,我爸满脸冷厉地站在车边,一个浑身是血的叔叔被阿龙叔从车上拖了下来,一群人往别墅后那排小房子去了。
那排小房子是我不敢靠近的地方,我在那里见过我爸和叔叔们打人,那里还有水笼子,有碎肉机,有蛇,有毒虫,还有几只总是流口水的大狗。
我不喜欢爸爸这样带人回来,也不喜欢他和叔叔们打人。
因为被打真的好疼好疼,阿姆打我的时候,我能疼好久,更别说那些被铁棍钢管打的人。
我一夜都没怎么好好睡,偶尔睡着的时候却又被噩梦惊醒。
早上我和我爸一起吃早餐,他看起来心情不好。
一般而言抓到昨天那样的叔叔的第二天他都会神清气爽,但是现在他却沉着脸,饭菜一口没动。
我想是因为昨天那个被带回来的叔叔让他这样。
最后我爸去了地下室,我的心都揪了起来,他要是再咬我妈出气怎么办。
我像只热锅上的小蚂蚁在卧室里转来转去,后来我爸终于出来了,嘴破了,在流血,但他竟然心情不错,而且还主动让我去见我妈。
我高兴坏了,立刻抱着我的玩偶兔子,拿着我攒的糖,欢天喜地地向地下室跑去。
到了我妈房间门口,我却呆住了。
房间里一片凌乱,我妈半跪在床边,衣衫碎了,嘴上也有血。
她看到我后缓缓地扶着床站起来,我忙跑过去扶着她坐下,同时看看她的脖子有没有被我爸咬破。
好在脖子上虽有一些牙印,但没有伤口,我爸总算是手下……哦不对,是嘴下留情。
我妈这次竟然也和我说话了,她问我:「你怎么来了?」
她的声音真好听,像是别墅附近那条缓缓流淌的溪流,每个字里都带着温柔和阳光。
我好开心她和我说话,立刻将兔子放在她手里:「爸爸说可以来看妈妈。妈妈,这是小何老师送的,摸起来可舒服了,糖也是她给的,妈妈你吃,好甜好甜的。」
我又献宝似的剥了糖喂给她,结果碰到她的伤口,疼得她抖了一下。
她用纸巾按着嘴上的伤口,拿过一件外衣遮在身上,怔怔地看着我,却又不说话了。
于是我开始找话题,我说我爸平常不咬人的,不知道为什么却咬了妈妈你,可能是他正好那时候牙疼,因为我牙疼的时候就想咬东西。
我妈沉默不语。
我又问她肚子里的小宝宝什么时候出生,是弟弟还是妹妹,我说我会好好照顾他们,会带着他们一起玩。
她还是不说话,眼中甚至还有着厌恶。
我想起阿姆之前说的,她怀着我的时候也不喜欢我,好多次想要把我杀死在肚子里,如果不是我爸让医生、护士二十四小时看着,我真的就出生不了。
可这里没有医生护士看着,是什么让我妈没有伤害肚子里的孩子呢?
我有些没底气和她说话了,可又忍不住:「妈妈,你给我取个大名吧,我不想一直叫丫丫,像只小狗。」
我妈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真漂亮,像小蝴蝶一样,「他……没给你取名字?」
我想她说的他,应该是指我爸爸。
「没有,爸爸也不让我去学校,可我听说学校很好玩,有很多小伙伴,我想读书,但小何老师说读书就要有大名。」
我妈说:「让他给你取吧。」
我有些失落,我的爸爸妈妈对我的名字都不在意,我还是得叫丫丫。
过了一会儿我妈轻声问我:「昨天,是不是有什么人来了?」
我诧异地看着她,她怎么知道的,这个房间明明听不见外面的声音。
哦对,应该是我爸刚才告诉她的。
「嗯,一个叔叔。」我实话实说。
「他……死了吗?」
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我妈靠在床上闭上眼睛,我感觉她好像很伤心,我好想抱抱她。
但是阿姆来接我了,我得上去。
走到铁门的时候,我回头看她,她的脸上有眼泪滑下。
回到别墅后,我爸正在打高尔夫,阿龙叔站在一旁和我爸说话。
既然他们都在这里,那我可以去小屋看看,看看那个叔叔是活着还是死了。
我觉得他对妈妈很重要,我不想妈妈伤心。
我猫着身子轻车熟路地从灌木丛里穿过去,小屋那边有几个人守着,我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但我会用排除法,水笼子里没人,碎肉机里没肉,蛇窝里没尸体,狗窝里没骨头。
所以,那个叔叔还活着。
我又等了一会儿,看守的人提着一桶水打开小屋的门,昨晚那个叔叔被吊在房梁上,一桶水泼上去后他动了动。
然后他看到了我。
虽然我们隔着一定的距离,但我感觉他看到我后是有一种惊讶和悲伤的。
和我妈妈的一样。
10
我又从灌木丛里猫回去,因为心脏沉沉的,没看好路,我一下子摔到了沟里,手和膝盖都磕出了血。
回到别墅后我原本打算偷偷溜进房间的,但是被我爸看见了。
「怎么摔了?」他皱着眉问我,佣人赶紧拿药过来。
我支支吾吾:「刚才追……追蝴蝶,没有看路,摔沟里了。」
这是我第一次在我爸面前撒谎,我心脏跳得好快,我怕被我爸看出来。
我爸向我招了招手,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他摘掉我身上的草叶和木籽,轻声道:「都十岁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调皮,怎么一点都不见长大。」
我怔怔地看着他,原来他还记得我小时候。
可是,十岁也依旧是小孩子啊,当然可以调皮。
佣人们帮我洗了澡,抹了药,换上干净的衣服,然后我被我爸带到我妈那。
我正愁怎么把叔叔还活着的消息告诉妈妈呢,没想到我爸会这么快带我见我妈。
我妈没有哭了,她安静地坐在那里。
房间里已经收拾干净,床单、被套都换成了漂亮的小雏菊图案的,我妈也穿上了一件漂亮的红裙子,衬得她皮肤白得像瓷。
然后我才看到桌上还有一个蛋糕和一瓶红酒,咦,今天谁生日?
我咽了咽口水,我可太喜欢吃蛋糕了,可是我生日从不庆祝,只有小东叔有时候会偷偷地给我一小块。
因为我的生日,是大伯的忌日。
我倒也不在意庆祝不庆祝的,只希望这一天爸爸妈妈能对我说一句:丫丫又长大了一岁啦。
我爸什么话都没说,切了蛋糕给我,我端着盘子满足地吃着奶油。
他拿出两个杯子倒上红酒,一杯塞到我妈手里,他自己拿了一杯和我妈的酒杯碰了一下:「祝我三十二岁生日快乐,也庆祝我们相识十二周年。」
我被蛋糕噎了一下,原来今天是我爸生日。
是了,不但我不过生日,我爸也不过。
但也可能他偷偷和妈妈过,只是不告诉我们。
我妈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又颤抖着。
我爸懒懒地坐在椅子上,将红酒杯晃了晃,笑道:「怎么,不祝我生日快乐么?」
「生日快乐。」我妈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
「那我生日礼物呢?」我爸又问。
我疑惑我爸怎么突然变笨了,他把我妈关在这里,我妈怎么给他准备生日礼物?
我妈让我去门口吃蛋糕,我听话地蹲在门口,偷偷地往里面瞧。
然后就看到我妈站起来走到我爸前面,低头在我爸的嘴上碰了一下。
我爸虽然嘴上还带着笑,但是眼睛一点笑意都没有,而且他的睫毛也在抖。
「就这么?」我爸不满意。
我妈又低头碰了一下我爸的唇,只是这次时间长一点。
我爸这次不说话了,他好像喜欢妈妈这样,可又好像不喜欢,因为他把妈妈推开了。
他好像还有好多话想说,可又一个人走了,蛋糕也没吃,酒也只喝了一点点。
我爸走后,我妈还站在那里,失魂落魄的。
我走进去拉了拉妈妈的手:「妈妈,那个叔叔还活着,我今天看到他啦。」
我妈回过神,眼睛里有了点点光芒:「还活着?」
「嗯。」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你去叔叔那边难道不会被发现吗?」她又问道。
我骄傲地说道:「不会的,这里我可熟了,我要是躲起来,连那几只大黑狗都找不到我。」
我妈摸了摸我的脸,将我嘴角的奶油擦干净,她的手真温柔啊,我好想抱住她在她怀里睡一觉。
我正想着呢,我妈就抱住了我,在我耳边用很轻的声音说:「丫丫,等晚上你爸来我这里的时候,你偷偷去给那个叔叔开门,等叔叔走了,妈妈就给你取一个好听的名字,再和爸爸说送你去上学,好不好。」
「好是好,但是爸爸会生气吧。」我有些担心,今天是爸爸生日,我不想爸爸生气。
我妈回道:「有妈妈在呢,不会让他生你气的。」
我想了想,的确是这样,这些年每次爸爸生气就会来妈妈这里,再回去的时候就不生气了,连阿姆都说爸爸的魂被妈妈勾走了,回不来了。
我答应了我妈,就算爸爸生气,但只要能上学,我挨打也不怕。
上楼的时候,我看到我爸在书房坐着。
他这段时间不怎么离开别墅,大部分时间都在书房待着。
我想着还没送他礼物呢,于是拿着小何老师给的糖放在他面前:「爸爸,生日快乐。」
然后,在他脸上吧唧碰了一下:「这也是礼物。」
我爸也摸了摸我的脸:「这样的礼物不要给别人,尤其是不能随便给别的男人。」
「为什么?」我疑惑。
我爸回道:「第一,你是女孩子,不能随便亲别人;第二……」他顿了顿,「它有时候会要一个男人的命。」
我不明白,妈妈也对他这样做了呀,还做了两次,可他的命还在呀。
11
到了晚上,我爸真去了我妈那。
我看着他下去后,立刻按照我妈说的跑去了小屋,大狗听见我的脚步全都站了起来,我将我藏的肉包子扔给它们,它们不吃,但也没有乱叫。
我扔了一个石头到前面的草丛,看守小屋的两个叔叔立刻过去查看,我则溜过去将门打开一条缝。
一切都很顺利。
那个叔叔已经被放下来了,正躺在地上,手也被绑在柱子上。
他这样肯定走不了,他走不了,妈妈就没办法和爸爸还有我一起生活,于是我拿出随身的小刀将他的绳子割开。
「你是林溪的女儿?」叔叔嘶哑着声音问我。
他竟然一眼就看出我是妈妈的女儿,现在的人都这样厉害吗?
「你快走吧,远远的,再也不要被我爸爸抓到了。」我将他扶了起来。
但他不愿走:「我走不了了,而且我走了,你和你妈妈会死的,小丫头你很聪明勇敢,你回去告诉你妈妈,我们从未忘记过她,终有一天她会重见自由。」
我觉得他好啰嗦啊,换了是我,说这几句话的工夫我都跑出很远很远啦。
我推着他往外走,却看见他一只裤腿空空的。
原来他说走不了是真的,他的一只腿没啦。
门这时候被推开,一道强光晃得我睁不开眼。
我用手挡着眼睛,从手指缝里看到我爸带着叔叔们站在门外,全都冷冰冰地看着我。
糟了,还是被发现了。
可他怎么发现的呢,我可是藏得很好的啊?
我和叔叔被带回了别墅,我妈也被带出了地下室,她还是穿着白天的那身红裙,裙角在夜风中轻轻卷动。
阿龙叔狠狠打了我一巴掌:「吃里扒外的东西。」
我被打得摔倒在地,但我不服气地爬了起来,我才不是吃里扒外,我是想让爸爸和妈妈在一起,想我们一家三口能够像村子里的那些人一样生活。
叔叔被阿飞用枪指着头跪在地上,但他一点都不怕,他背挺得笔直,比竹子还要直。
他看着我妈妈,眼中都是高兴。
我妈看了看叔叔的半条腿,走到我爸面前捧着肚子缓缓跪下:「都是我的主意,丫丫什么都不懂,我们死后你放她走吧,去林家也好,送孤儿院也好,让她乞讨也好,放过她,她毕竟是你的骨血。」
我们死后?
她和谁要一起死?
我有些害怕了,妈妈不是说爸爸生气她可以安抚好吗?为什么她要这样说?她为什么要骗我?
我爸哈哈地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的骨血……哈哈哈……和你一起再次背叛了我。」
我妈抬头看着他,字字有力:「我和你从来不是一个阵营,何来背叛。」
阿龙叔气得要开枪:「好吃好喝地供了你这么多年,早就该杀了你。」
小东叔忙将他拉开,顺手也把我拉到一边。
我爸捏着我妈的下巴,捏得我妈的脸都变形了,「死很容易,活着才难,你知道的。」
他拿起铁棍一下又一下打在叔叔的身上,叔叔笔直的身体渐渐折了下去,他流了好多好多血。
我妈想用身体护住叔叔,但被阿姆狠狠按住。
叔叔倒下去,我爸也停了手,他让医生给叔叔治疗,不要让他死了,然后每天砍一个身体部位拿过来送给我妈。
我妈冷冷地看着他,然后被阿姆拖回地下室。
至于我,我被关进了房间,窗户和门都被封死。
12
昏暗的房间里,我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能从佣人的议论里知道叔叔那天去小屋的时候突然自己跳进了蛇窝,被毒蛇咬死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问我的小兔子:「蛇那么可怕,他怎么不害怕呀。」
小兔子只是微笑地看着我,它不会说话。
别墅里开始有年轻女人的娇笑声,我从窗户缝里看去,我爸喝着她们喂的酒,吃着她们喂的葡萄,很是开心。
阿姆也很开心:「早就该这样了,我们家阿丞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阿龙叔也心满意足:「明年这个时候家里孩子就多了,九泉之下我也能给大哥一个交代了。」
阿姆又叹了一声:「但那女人不死我还是不放心,万一她生个男孩怎么办?」
阿龙叔说:「最好是儿子,否则……」
「还有这个死丫头片子,阿丞也不要她了,留着她浪费粮食。」阿姆看向我的门口,眼睛都是怨毒。
我下意识地后退,现在的阿姆好可怕,比她打我的时候还要可怕。
她说我爸不要我了,可我还在家里呢,又没被丢马路上去做个小乞丐。
晚上我吃了东西后有些不舒服,睡了一会儿被肚子疼醒,我从未受过这样的疼,好像有刀在我肚子里绞一样。
我想要叫人,可张口就吐了一口血。
我吓坏了,我身体可好了,小东叔说我身体棒得像一只小牛,可我却吐血了。
没人发现我在吐血,我艰难地下床,可肚子疼得走不动,这样疼下去我会死的。
意识模糊之前,我用尽全部力气将小何阿姨送我的铅笔筒向窗户砸去。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在妈妈的房间里,手上打着点滴,原本的格栅铁门换成了实铁板,整个房间密不透风。
「妈妈,我怎么了?」我问她。
我妈用毛巾擦了擦我的脸:「你中毒了。」
「是爸爸要杀我吗?」
我妈摇了摇头:「是你阿姆。」
原来是阿姆,我松了一口气,还有些开心。
开心不是我爸要杀我,开心我因祸得福地和妈妈在一起了,而且她还给我擦脸。
我看向我妈,短短几天她瘦了好多,显得肚子更大了。
我想起阿龙叔的话,有些担心:「妈妈,这个小宝宝还要多久出生啊?」
「还有四个多月。」我妈平静地说着,眼中没有上次的厌恶,但也没有光芒,像是一潭不动的水。
我伸手摸了摸,有什么东西在我妈肚子里动,我妈说这是小宝宝的手脚。
「那他比我还调皮。」
我摸了一会儿,小宝宝不动了,我又问我妈:「妈妈,那天爸爸明明在你这里啊,怎么又去了小屋,我已经跑得很快很快了,怎么还是让他发现了?」
我妈回道:「他一直很聪明,他什么都知道,我们瞒不过他。」
「可你不是说你可以让爸爸不生气吗,为什么他这次比以往都生气?」我不解。
我妈恍惚了一会儿,然后回道:「你还小,有些事说了你也不懂。」
13
我和妈妈一起待了很久,也不知道白天黑夜。
期间有医生进来给我打针,据说是解毒剂,针打得我好疼,疼得我龇牙咧嘴。
然后他们也会给妈妈打针,打完之后我妈就会睡觉,能睡好长时间。
我就躺在我妈身边一起睡,我不做噩梦了,睡得四仰八叉,有时候还会踢到我妈。
有一次我感觉身边有人,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看见是我爸。
他俯身将我妈散落在脸上的头发拨到耳后,手指将我妈皱着的眉头轻轻抚平,但我妈没有醒。
他没有刮胡子,身上都是血,他受伤了。
我很少见到他受伤,为数不多的几次是被我妈咬的。
小东叔说他可厉害了,会打架,会用刀,枪法也好,尤其是头脑很聪明,当年我大伯能在缅都扎根有一半是我爸的功劳。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懵懵地看着他。
「还疼吗?」他问我。
我点了点头,肚子不疼了,就是打针疼。
「疼也忍着,人生的路上比这疼的事更多。」他说完抱着我妈往外走,让我也跟上。
我立刻跳下床,到了地面看到眼前的场景后我怔住了。
别墅已经变成一片废墟,到处是尸体,叔叔们拿着武器在四处警戒,看来这里发生了一场恶战,而我和我妈什么都没听见。
我爸把我妈放上车,一把将我也提了上去。
车很快启动,可我的小兔子还在别墅里。
「爸爸,我的兔子没带上。」我着急地说道。
「以后再给你买。」我爸没有让停车。
我趴在后窗上看着我的小兔子越来越远,我感觉我再也不会见到它了。
14
新家是市中心的一栋高楼,我们住在顶层,可以俯瞰整个缅都,楼顶上还停着一架直升飞机。
小东叔之前说我爸有直升飞机,可以带着我们去机场,机场还有私人飞机,能直接飞往国外。
他还说国外也有我们的家,很大很漂亮,家门口还有大海,是我爸亲自挑选的。
我怔怔地看着这架直升飞机,爸爸之前说年后就要送我去妈妈的家乡,现在离过年还有两个月,我希望时间能慢一点。
我回到房间,我妈已经醒了,她站在大大的玻璃窗前,夕阳橘色的光洒在她的身上。
她向太阳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她说:「怎么感觉太阳没以前亮了,灰蒙蒙的。」
我看向太阳,虽然是夕阳,但还是很亮啊。
我回过头,看见我爸站在我们身后,他什么时候进来的我不知道,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
「丫丫,出去吃东西。」我爸又把我往外赶。
我听话地出去,但没有去吃东西,我躲在门口,我想知道每次我爸把我赶走后都在干吗。
我爸走了过去,站在我妈身后,他们的影子交叠在一起,被拉得很长。
我爸抱住我妈,下巴搁在我妈肩膀上,我妈一动不动的,像今天路过商店时看到的精致人偶。
他们站了很久很久,我看得肚子都饿了,我终于知道我爸以前让我走后原来仅仅是抱抱我妈。
嗨,让我白担心了那么多次。
晚上我认床睡不着,爬上停机坪看这个城市。
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别墅来到一个新的地方,夜风吹得很舒服,城市里灯红酒绿是我从未见过的热闹。
可是当我抬头看向天空,却再也看不到星星了。
15
我很快就适应了新家,虽然这里没有以前的别墅好玩,不能爬树,不能掏鸟蛋,但是可以看电视,而且没人和我抢。
阿姆一直没有出现,佣人们不敢告诉我她去了哪里,最后还是从小东叔那里得知我中毒的那天阿姆被我爸开枪打死了。
说阿姆仗着是我们庄家的老人以为我爸不会对她怎么样,最后我爸开枪的时候她都还在骂我和我妈。
小东叔还说别墅枪战是别的帮派来挑衅,对方做了万全的准备,但还是被我们反杀,我爸的地位更稳固了。
「那些漂亮姐姐、阿姨呢?」我很好奇。
小东叔咳嗽一声:「什么姐姐、阿姨的,你爸就是胡闹了两天,丫丫,你可别误会你爸,他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人。」
嗯?小东叔叔什么意思,我有什么好误会我爸的。
「小何老师呢,她还来教我普通话吗?」我最后问道。
小东叔摇了摇头:「你不学普通话了,你爸给你请了英文老师,以后你要学英语。」
我知道什么是英语,我这几天在电视上听过,可我还是想学普通话,想背那些美丽的诗歌。
我还想小何老师,想她给的糖。
还有……那只兔子玩偶。
英语老师第二天就到了,是个穿着高级套装的中年女子,讲课很无趣,我都快睡着了。
休息的时候我抱着课本去我妈房间,我爸还是不让她走出房间,但已经不用链子拴着她了。
我妈也没想着再逃走,她每天很长时间都在睡着,醒着的时候就站在窗边看天边的夕阳。
不过我爸每天回来就和她待在一起,我妈也会听他说话,会靠在我爸怀里,有时候还会笑一笑。
他们两个似乎都忘了那个叔叔的事,只留下我一个人记得。
「妈妈,英语太难啦,我不想学了。」我爬到我妈床上。
我妈睁开眼睛,摸了摸我的头,温柔问道:「哪些不会?」
我将书往地上一扔:「都不会。」
我爸的声音这时候传来:「你一节课要花 100 美金,够外面那些干苦力的吃一个月,你却在这里扔书?」
他很严肃,好像我扔书是什么大错特错的事。
我吓得立刻往我妈身边躲,我妈也下意识地护着我。
我爸越过她一把将我提起来放在床边,他也在我身边坐下:「哪里不会?」
我随便指了一处,我爸读了一遍让我跟着读,他的口音和电视上几乎一样,比教我的英语老师还要好。
「哇,爸爸你好厉害,你怎么会英文的?」我崇拜地问道。
我爸笑了笑:「我当年可是……」
他没有说下去,脸上的笑也消失了,然后扔了书出去了。
看看看看,这也就欺负我是小孩子,他扔书就可以,我扔就不行。
我正要找我妈诉苦,回头却看见我妈怔怔地看着我爸离去的背影。
她很少这样看着我爸,即便是背影。
可现在,她却一直看到我爸走出去很久才缓缓躺下。
16
我终于能说一些英文句子的时候,小东叔带着叔叔们搬来一棵很大很大的树,上面挂满了彩色铃铛和丝带。
小东叔说这叫圣诞树,马上就要过圣诞节了,让我们先提前过洋节适应适应。
我妈肚子也很大了,我爸将下面一整层楼腾出来给医生、护士住,方便照顾我妈。
阿龙叔依旧把那句「最好生个儿子」挂在嘴边,见到我也是左一句「小丫头片子」、右一句「小丫头片子」的。
我又想着让我爸给我取名字,这样阿龙叔再叫我小丫头片子我就把我大名甩给他,告诉他是我爸爸取的。
可是我爸最近很忙,已经好久没回家了。
我盼着盼着,终于在洋节的前天晚上好像听见我爸的声音,我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往外走,找了一圈发现我爸在停机坪,而且还有我妈。
怎么,他们要丢下我私奔?
我着急忙慌地赤着脚往楼梯上跑,等我爬上去后却看见我爸又抱着我妈在咬。
更惊讶的是,我妈也咬了他几下,而且抱着我爸跌跌撞撞往后退,可后面就是玻璃栏杆,这么高的地方,一不小心摔下去会死掉的。
我正要提醒的时候,我爸看到了我,他立刻不咬我妈了,生气地问道:「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跑出来干什么?」
我还想问他们为什么不睡,要跑到这么高的地方咬来咬去呢。
我妈也停止了后退,她柔声说道:「丫丫,这里风大,快回去。」
是啊,风很大,可她还穿这么少,她才应该回房间去呢。
「爸爸妈妈,给我取个名字吧,阿龙叔叔总是叫我小丫头片子。」我央地说道。
我爸和我妈的脸色瞬间不好了,好像我的名字是个禁忌。
我们三个站在风里,他们不说话,而我固执地想要一个应允。
最后还是我爸凶了我一句:「去睡。」
我委屈地走下楼梯,窝在被子里默默地掉眼泪,哭着哭着又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爸爸妈妈手牵手地走在前面,我一个人在后面追,怎么喊他们都听不见。
后来天上下起大雪,我被陷在大雪中,爸爸妈妈越走越远,一点点消失不见。
只剩下我,独自留在荒凉的雪原。
醒来的时候我哭着跑进我妈的房间,我爸已经出去了,我妈还在睡,我钻进她的被子里呜咽地把我的梦讲给她听。
我妈听完后拍着我的后背:「丫丫,就算一个人也不要害怕。」
可是我多想听她说,丫丫别怕,爸爸妈妈会永远陪着你。
17
圣诞节过后一个月就是农历新年。
小东叔又带着人往房子里挂红灯笼和彩灯,忙得不亦乐乎。
我爸给我和我妈买了很多衣服,全是奢侈品,衣服由店员亲自送过来,我和我妈坐在沙发上,看着模特为我们展示。
除了我们的衣服,还有很多婴儿的衣服,男孩女孩的都有。
我爸坚持不检查胎儿的性别,气得阿龙叔吹胡子瞪眼睛:「不是不让她给你生,是如果早点知道是丫头片子就打掉,重新再怀,你是想让庄家断香火吗?」
这时我爸拍着阿龙叔的肩膀:「叔,还有十几天就生了,你再等等。」
那些模特走的时候,我看到其中一个女孩子和我妈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除了我,谁都没看见。
不过我也没有时间多想,因为我爸待会儿就要检查我英语了,我只能哇啦哇啦地背。
我爸检查过后点了点头:「还行,继续努力。」
晚上我妈挺着大肚子来哄我睡觉,这也是她第一次主动来陪我,还给我喝了一杯牛奶。
「妈妈,明天除夕,我们吃完年饭去看彩灯吧,我们不去人群里挤,小龙叔叔说我们有专门的座位。」我兴奋地说道。
我妈点了点头:「好啊,那你今晚好好睡,明天才有精神。」
「嗯。」我也觉得有些困,眼皮开始打架。
「妈妈还给你准备了礼物,就在你的小兔子外套口袋里,你明天就可以看到了。」
我想马上就起来看是什么礼物,可是我太困了,我都没力气回答她了。
我爸这时候也走了进来:「她今天怎么这么早就睡了?」
我妈笑了笑:「玩累了。」
他们为我盖好被子,慢慢地走了出去。
迷迷糊糊之间我看见我妈站在门口静静地望了我一会儿,然后缓缓将门关上。
爸爸妈妈亲手盖的被子好暖好暖呀,我真的好幸福。
18
我醒来的时候,外面传来枪声,还有爆炸的声音。
我以为是自己在做梦,直到床猛烈地震动,我才知道这不是梦。
有人打进来了。
我立刻下床躲进床底,但想到爸爸妈妈我又爬了出来,我妈妈还怀着孕呢,我得去保护她。
刚跑了几步,门就被撞开,小东叔浑身是血地跑进来,抱着我就往外跑。
「小东叔,怎么啦?」我紧张地问道。
「条子上来了,不过丫丫别怕,飞机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这就走。」小东叔刚跑出去,好几发子弹就打过来。
小东叔一个趔趄倒了下去。
「有孩子,不要打到孩子。」是小何老师的声音。
我震惊地看过去,虽然她全身包裹在黑色的制服里,但那双眼睛我一下子就认出来,是爱笑的小何老师的。
「丫丫,快走。」小东叔猛地推了我一把,端起枪就向小何老师他们扫去。
我跑到楼梯上的时候看到小东叔已经被打得全是血窟窿,一点也不动了。
曾经的他在喝醉酒的时候说我是庄家的克星,甚至想要掐死我,他或许真的想要我死吧,毕竟他跟了庄家很多年。
可最后他还是没忍心下手。
「丫丫,快到老师这边来,快,老师会保护你。」小何老师大声喊道。
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因为我的小何老师变成小何警察了。
「后退,快后退。」他们中有人大喊一句,还没等他们后退多远,一颗手雷在他们前面爆炸。
我也被震得耳鸣不止,眼前眩晕一片。
我被人抱了起来,是我爸,他快速地向上跑去。
可是他快,小何老师他们也快,无数警察冲了上来,阿龙叔带着人阻拦,双方打得十分激烈。
我爸抱着我向直升机跑去,飞机已经启动,我妈也被佣人搀扶着向飞机走去,原来我爸先把她送到飞机旁,然后回来救的我。
可他好傻啊,妈妈也是警察啊,警察根本不会伤害她,警察也不会伤害我这样的小孩子,他完全可以不管我们的。
我爸把我先放进直升机里,然后转身去拉我妈。
天上也有直升机,强光探照灯直射着我们。
我被晃得睁不开眼,我伸手去挡,当我再放下手的时候,看到警察已经围了过来,而我爸和叔叔们以石柱为掩护不断地反击。
可能因为有妈妈在,小何老师他们也不敢全力出击。
血腥的味道在空气里弥漫,生命的疼痛在悲号。
「爸爸,小何老师,你们别打了。」我大声哭了起来,可是没有人能听到我的声音。
泪眼之中,我看到我妈手里多了一把枪,她对着我爸的头开了一枪。
或许是她太久不用枪,变得生疏了,这一枪打在了我爸的肩膀,但紧接着她打了第二枪,在我爸腹部。
阿龙叔痛吼一声,调转枪口向我妈,我妈身上立刻开出血花。
她身后的玻璃栏杆也被打碎,我妈摇摇欲坠地向后倒去,我爸扑过去拉住了她。
如果这时候我妈抓住一旁的栏杆,他们或许都能活下来。
可是我妈却抱住了我爸,用力向后一仰,他们两个像流星一样从楼顶坠落,和那个还有十几天就要出生的孩子一起,永永远远地消失在了我眼前。
他们最后,甚至都没再看我一眼。
我到最后啊,也没能拥有自己的名字。
19
大年初五的时候,我在垃圾桶里找吃的,我找到一个包子皮,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街上的电视里全是在播放关于这次缉毒的新闻,两国通力合作,拔出毒刺,整个贩毒制毒团伙被端掉,拯救了无数人的生命。
只是毒枭庄丞的人头还没有找到,他坠楼的时候头被外物切断,当地警方正在寻找。
电视上还放出了我妈妈年轻时候的照片,她一身警察制服,容貌虽柔和,但眼神却十分坚定。
「哎呀,这么把缉毒警察的照片放出来,就不怕被毒贩报复吗?」有人担心地说道。
「这你就不懂了,当照片被不打码放出来的时候,就表示这家没人了,一个都没了,唉……」另一个人长长叹了一声。
我安静地看着我妈的照片,连包子皮被小狗抢走了也没去追。
那天一切结束后,活着的叔叔们都被抓了起来,死了的叔叔被装进裹尸袋。
小何老师让我先在卧室里等她,等她处理好事情再来找我。
我没有等她,我穿上妈妈给我挑的小兔子外套,戴上我爸给挑的粉色围巾,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小东叔还躺在地上,血染红了那块价值不菲的地毯,红红的灯笼映得四周血红一片。
我继续向前走,一直走,走出家门,电梯已经停了,我改走楼梯。
我一步步走到大街上,所有人都在看热闹,没有人注意到我这个小孩子。
我去爸爸妈妈掉落的地方找他们的尸体,但那边已经被围住,不让进去,于是我在一边等。
后来警车开了出去,我跟着去追,我本来是个跑得飞快的小姑娘,小东叔说我快得像小风车,可我最后还是把车追丢了。
天气很冷,天上飘起了雪花。
我将双手放进口袋里,却摸到了两个小盒子。
我想起妈妈说给我准备了小礼物,这应该就是她准备的吧。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第一个,只见里面是一张纸条,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庄平平」。
这是妈妈给我取的名字吗?
我又打开另一个,也是一张纸条,上面用锋利的字迹写着「林安安」。
「好普通的名字,我自己都能取。」我嘀咕一句,然后用力地仰着头,任凭雪花落在我的脸上。
可是啊,这么冰冷的雪花也冻不住我的泪水,爸爸说得对,我真是一个体热的小孩子。
我就在附近转悠,渴了就喝别人屋外水龙头里的水,饿了就去垃圾箱找吃的,可现在我的包子皮被小狗叼走了,我还得重新找。
我刚走了两步,就听见有人惊声尖叫起来,一只野狗叼着一个脏兮兮的东西从人群经过。
大家被吓得四处逃散,有人拿出手机报警。
而我怔怔地站在原地,我一点也不害怕,因为那是我的爸爸。
他好像没有多爱我,但其实也没多恨我,他会常常看着我却又不和我说话,他会教我读英文却又会扔掉我的书。
他真是一个矛盾的人啊。
可他给我取名叫林安安。
警察很快就来了,他们带走了我爸爸。
我跟在他们的身后问道:「我可以一起去吗,我想再见见爸爸妈妈。」
他们似乎听不懂我的话,我意识到他们是妈妈家乡的警察,于是又用不流利的普通话说了一遍。
「你是丫丫?」有人问道。
我点了点头,他们又喜又难过地看着我,其中一个叔叔脱下外衣披在我身上,将我带到另一辆车上。
后来小何老师来了,她抱着我一直哭,一直说对不起。
我最后还是没有看到爸爸妈妈,小何老师说因为爸爸妈妈都没亲人了,所以任务结束后已经火化。
我知道她在骗我,我刚刚还看到了爸爸呢,她可能是怕我被吓到。
不过这样也好,就让那晚爸爸妈妈为我盖被子作为最后的告别吧。
我还是一个幸福的小孩子。
20
过年后小何老师带着我回到妈妈的家乡,那天来了好多警察叔叔阿姨,他们很多都在流眼泪。
小何老师说这些都是我妈妈的同学,我妈妈还在是学生的时候就主动申请去执行任务,她虽然看起来温温柔柔的,但性子却坚韧,原本她两年就可以回来的,却不曾想一别十二年。
我们去了公墓,我妈的骨灰将被安放在那里。
这一天我知道了什么叫满门忠烈,我妈这一排的墓碑全是林姓,他们都是为公牺牲的。
至于我爸的骨灰,我听小何老师和别人小声议论过,被撒在了缅都的一条河里。
那条河我知道,经过我和爸爸妈妈以前住的别墅,我的小兔子还留在那里,希望我爸经过的时候能看见它。
如果有来生,我希望爸爸能生在一个平常人家,再也不要打打杀杀了。
最后离开公墓的时候,我回头看向妈妈,朝阳照在她的墓碑上,明净又温暖。
妈妈,下辈子也做一个小公主吧,快快乐乐健健康康地长大,嫁一个你爱的也爱你的人,平淡幸福地过一生吧。
山风吹过,树叶哗啦啦作响。
妈妈,我就当你这是答应我啦。
21
因为我没了亲人,小何老师想要收养我,可她也才二十三岁,我会拖累她的,于是我拒绝了。
后来我被送进了孤儿院,他们给我取了新的名字,我不姓庄也不姓林,我跟着所有的孩子一起姓卫,叫卫平安。
很普通的名字,很适合现在的我。
我也开始上学,但学龄比别人大,好在我很聪明,很快就跳级去了同龄的班级。
我现在可以说一口很流利的普通话,英语也不错,还当上了英语课代表。
小何老师每个星期都来看我,给我买新衣服,带我吃好吃的。
当我坐在明亮的窗前等着小何阿姨取餐来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丫丫,别慢吞吞的,吃完了我们还要去钢琴课。」
我抬头看去,是一对年轻的夫妻正在叫他们五六岁的女儿,小姑娘长得可可爱爱,苦着脸说:「爸爸妈妈,我不想学钢琴,我想跳舞。」
「你一天一个想法,不行,就学钢琴,交了好几千块学费呢。」年轻的妈妈摁住了女儿。
我呆呆地看着。
小何老师回来的时候问道:「在看什么?」
我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
「你喜欢吃的草莓圣代。」小何老师将圣代递给我。
我吃了一口,一切已经远去,但一切也留在了我的心底。
卫平安,就算一个人,也不要害怕。
林溪番外。
二十岁那年,为了拔除西南庄家这个大毒瘤,我主动申请前去卧底,因为我不久前刚救了这个家族最小的儿子——庄丞。
那时他在我们这里一个挺好的大学读大三,他游玩溺水的时候被我救起,我给他做了人工呼吸。
所以第二次见面时他同学起哄说我夺走了他的初吻,而我也顺势害羞地低下了头。
我很顺利地就成了他的女朋友。
他也好像真的很喜欢我,每天都会约我吃饭,会花心思送我礼物,有极其昂贵的,也有普通却有特色的。
我也会适当地回礼以维持我们的「热恋」,会像平常情侣那样和他牵手接吻,但更进一步的亲密行为我拒绝了,我和他说想要等到结婚后。
他也尊重了我,并且在暑假的时候要带我回他的家,把我介绍给他的家人,然后结婚。
这一点是组织也始料未及的,他们觉得这速度像坐火箭,担心是我身份暴露后他的故意为之。
我问他是不是太快了,我们都才二十岁,他结婚的法定年龄都还不够呢。
他说因为我太好了,担心我被别人抢走,至于年龄问题,可以先办酒席,按照他们家乡的习俗,办了酒席就等同于结婚。
那晚我看了镜中的自己很久,不知道我究竟好在哪里,让他觉得会失去我。
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不想错过,于是决定铤而走险。
反正办酒席对我而言就是吃个饭,并不是法律意义上的结婚。
回去的路上他很高兴,对我无微不至,他将我搂在怀里,说希望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能够有孩子,那样他就可以在毕业典礼上带着孩子参加,他要做最拉风的毕业生。
然后我们一起去国外,买一栋在海边的别墅,过着春暖花开的日子。
我只是笑,但心里很紧张,他竟然连生孩子都在考虑了。
我们很快去了他家,但他的家人并不喜欢我,而且他们也给他找了一个当地知根知底的女朋友。
这让我有些庆幸,让我心里也没那么重的道德枷锁,因为本质上是我在利用他的感情。
庄丞极力反对家人安排的婚事,他决定什么都不要了,当晚就准备带我离开。
他的家人见他态度坚决,最后只好妥协,他是家族里最小的孩子,被所有人无条件宠爱。
我在庄家住了一个星期都没有任何线索,庄丞每天带着我游山玩水,我们几乎二十四小时在一起,他从不和他的家人出去。
组织怀疑他是不是并不知道家里是做什么的,毕竟他这么被宠爱,又在好大学读书,庄家的人为了保护他不让他接触毒品上的事也很有可能。
就在我准备换方向调查的时候,我发现他并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不亲自参与。
是啊,这么大的产业,他又生活在这里这么多年,他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他花的每一分钱,送我的每一份礼物,都是沾了人命的。
所以他想去国外,去一个能逃脱制裁的地方生活。
庄家人将我的身份查了个底朝天,但组织早就做好了准备,因而他们并没有查出什么。
在我们那个所谓的「结婚」宴席上,看着满桌的山珍海味,看着眼前这些举酒言欢的恶魔,想到我们林家牺牲的人,想到我那些到现在都还不知所终的同袍,我的内心在滴血。
动情之时,他抱着我在耳边呢喃:「我会一辈子保护你。」
我和庄丞如胶似漆,他对我也是有求必应,我的任务进行得隐秘且顺利。
任务快收尾的时候,组织派了几个人来接应我,让我能够在抓捕毒贩的时候全身而退。
可我最后却没能离开,庄丞的大哥庄强十分精明强悍,他带着庄丞和我还有其他一些人从一条我不知道的密道逃走,一路南下越过国境。
其间我多次想找机会跑掉,但是庄强似乎已经怀疑上我,将我盯得很紧。
到缅都后我总是忍不住地呕吐,我以为是我水土不服,结果却是怀孕了。
是了,这几个月我和庄丞每晚在一起,我们年轻健康,他又一心想要孩子,我怎么可能不怀孕。
不过没关系,等我回到了家乡把这个孩子打掉,我依旧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我到这个时候也并不害怕,我知道组织一定不会放弃我,就像我们从来也没放弃寻找那些失踪的前辈一样。
我没想到最后是这个孩子救了我的命。
庄强、庄丞查内鬼,我被发现了。
庄丞红着眼用枪指着我的头,他死了那么多家人,他想杀我是可以预料的。
「你究竟叫什么名字。」他问我。
「林溪。」我没有再隐瞒他。
「你是不是……是不是从救我的那个时候就在算计我?」他的声音在颤抖。
我摇了摇头:「不是,那是偶然。」
庄强将枪口压了下去。
现在庄家就剩他们兄弟俩,在缅都又还没立稳脚跟,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得留着子嗣以防万一。
但这个子嗣必须是男孩,如果是女孩,我就得和孩子一起死。
可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不想生下,我的家人都牺牲了,我绝不会生下一个带着毒贩基因的孩子。
我一次次试图弄掉这个孩子,却一次次被庄丞救回。
他说我这辈子别想解脱,他会等这个孩子生下来,然后送到林家的墓前,让他们看看他们的好孙女、好女儿生了个毒贩的孩子。
所以我极其厌恶这个还没出世的孩子,可我被看得死死的,再加上后来肚子大了行动不便,我一直没能让她流掉。
而庄丞他们,势力逐渐扩大,很快就有了自己的力量,我就更没办法和组织取得联系了。
后来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儿,我松了一口气,我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庄强打算将我们淹死,并让庄丞亲自将我和孩子按进水里。
可庄丞却迟迟没动手,他怔怔地看着那个孩子,那个他曾经万分期待,发誓要用生命守护的孩子。
庄强怒了,用力将我的头按进水缸。
我没有挣扎,我本来就等着这一刻。
可后来我又被人从水里拉了出来,是庄丞。
而庄强半靠着墙壁坐着,头正好磕在墙里的铁刺上。
从现场情况看,是庄丞和他争吵动手了,失手将他杀了。
庄丞跪在庄强身边,似哭似笑,状若疯癫。
他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因为我和孩子。
魏小东最先进来的,震惊过后他立刻将庄丞拉起来,他说这个时候绝不能内乱。
孩子这时候也哭了起来,庄丞缓缓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那天起,他接管了所有的一切,对外宣称庄强是心脏病突发,因为庄强的确有这个病症,所以没有人怀疑。
也或许有人怀疑,但都被庄丞处理掉了。
我被他关进了地下室,孩子也被他抱走。
后来他对我说那个孩子已经死了,我没有什么情绪起伏,这个孩子死了会比活着好。
但他却又很生气,生完气又笑着说孩子死了没关系,他还可以让我有很多孩子,一年生一个,全都送回林家去。
甚至他还给我看了墓园的照片,那里一座座墓碑是我的家人。
我拼命去夺那张照片,可我被限制行动,根本就碰不到他。
等我快崩溃的时候,他又拿出一块沾血的手表:「熟悉吗?」
我自然记得,这是班长李原生日的时候,班上的同学一起凑钱买的,是我和几个女同学一起挑的款式。
既然这块手表在庄丞手里,那么李原肯定也落入他手中了。
我曾经喜欢过李原,他那样优秀的人总是闪闪发光,但他委婉地拒绝了我。
他说理想未平,不敢让旁人挂念。
庄丞既然精准地将李原的手表给我,显然已经知道我们这层关系。
「你杀了他?」我看着他脖子上青色的血管,只要我咬断它,咬断后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庄丞将手表戴在我手腕上:「杀了就不好玩了,他现在还很好。」
我抬头望着他,他的模样明明那么俊朗,看起来像个刚出校门的大学生,可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人心,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你究竟要我怎样?」我问他。
他抚摸着我的脸:「林溪,我们是夫妻,你忘了。」
「是不是……是不是这样,你就会放过他。」
他的唇贴近我的耳朵:「那要看你表现了,但是有一点你知道的,我对你总是仁慈一些。」
那天夜里我一直看着天花板,那上面有一块痕迹,像是家乡的山川。
好在那后面的许多年,我都没有再怀上孩子。
直到见到丫丫的前一年,我又开始吐,一切就又那么发生了。
我以为我会这样一辈子困在庄丞的手里,直到丫丫出现。
其实第一次见到丫丫我就知道她是我的女儿,因为她长得太像我小时候。
但我们的性子不同,我从小就比较内向,丫丫却是个活泼的孩子,只是看起来有点傻傻的。
后来我才知道,这十年里庄丞不让她离开别墅范围,不让她读书,不让她看电视,她根本见识不到外面的世界。
起初,我依旧不喜欢她。
可她很喜欢我,明明她也知道我讨厌她,却依旧用那样纯真喜悦的眼神看着我。
在庄丞想和我独处的时候,她以为庄丞是要打我,哭着为我求情。
这么纯洁的孩子,竟然是我和庄丞生出来的。
她并不能经常来看我,但她每次来,这个冷寂的房间就多了一份生气。
又过了几天庄丞来了,他受伤了。
这么多年我很少看他受伤,不知道是谁这么优秀。
他每次生气来找我都是用我平息怒火,我和以往一样默默忍受。
可他这次似乎不满足我这样的安静,他说李原就在这里,就在我们的头顶。
他还说:「林溪,你是我的妻子,你这样想着别的男人,我会忍不住撕碎他的。」
我狠狠咬了他,他却心满意足地走了。
过了一会儿丫丫来了,我不想让这个纯真的小姑娘看到我这般模样,于是强撑着站起来,却看见她手里抱着一只玩偶兔子。
我当时心都快跳出来,因为这只兔子是我十岁生日的时候我爸买给我的,后来已经没有这种玩偶卖了。
所以当一只新的一模一样的兔子出现时,我知道这绝不是偶然。
我希望他们快点来,但又不希望他们来得太快。
庄丞的势力目前已经深厚得不敢想象,在这异国他乡如果不做好万全的准备,很难拔除他。
丫丫说这是她的普通话老师小何老师送的,这让我更加肯定,组织来救我了,我们的人就在这里。
丫丫还让我给她取名字,她说她现在的名字像只小狗,她不喜欢。
我这才知道庄丞一直没给孩子取名。
可我也不知道要给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她不是在我的期待中来到这个世界,她的身上流着一半庄丞的血。
如果我赋予她姓名,我怎么对得起我的家人,我的同学,还有我那千千万牺牲的战友。
所以我将这件事推到了庄丞身上。
我看出丫丫有些失落,但她还是努力哄我开心,她又告诉我一个重要的消息,李原真的在这里,还活着,她见过。
她还说她不会被发现,于是我教她把李原放走,我相信李原一定可以逃出去,只是没想到他已经没了一只腿。
丫丫想答应,可又担心庄丞会责罚她。
我知道她的担心不无道理,但我和丫丫本应该死在她出生的那一天,是庄丞让我们活了下来。
我赌他这次也不会把我们怎么样。
当我意识到我自己这样想的时候,我心中是缠绕不清的痛楚与迷茫,我竟然就这么相信一个毒贩,相信他不会伤害我。
丫丫答应了,也真的这样做了,只是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庄丞捉的一个迷藏。
他是猫,我和李原是老鼠。
他是故意让丫丫来的,故意让丫丫告诉我李原的现状,然后将我们玩弄于股掌。
或许是他也腻了我们三人之间的游戏,选择结束这一切。
我也想结束这一切,可这个房间又软又干净,连块碎片都找不到。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绝食,可没两天,丫丫被送进来了,她被周嫂下了毒,昏迷的时候嘴里叫着妈妈,庄丞于是将她送到我身边。
那几天,我听着这个昏迷的小孩子叫了无数遍妈妈。
我想起我小时候难受的时候也是这样叫着妈妈,我的妈妈会立刻出现在我身边,而丫丫的妈妈却不能。
看着她咳血的样子,看着她紧紧地抓着我的手不放,我第一次对这个孩子有了心痛的感觉。
她不应该生活在这里,她应该去我的家乡,那里平静安宁,适合她这样纯真美好的小姑娘。
我们三个人,总有一个要得到幸福啊。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我终于离开这个困了我十年的地方。
庄丞成了缅都的王,再也没有地方势力能与他抗衡。
他带着我们住进高楼,那里能俯瞰整个大地,可我在看向那个世界的时候,却发现我看不清太阳了。
十年的禁锢,我的眼睛坏掉了。
庄丞从后面抱住我,他说别墅被暗袭那天,他以为再也见不到我和丫丫。
他说一想到他要是死了,我和丫丫会困在那个房间直到饿死,他就拼了命地杀了那些人。
最后他还说:「林溪,我们不吵架了好不好,年后我们去国外生活,丫丫已经在学英语了。」
我没有回答,我从来没有想过和一个恶魔好好生活。
我引诱他去了停机坪,如果从那里跌下去,他必死无疑。
我们在亲吻中后退,只差一点点,一点点我就成功了,可丫丫来了。
她站在风里固执地要一个名字,而我和庄丞都没有应允她。
我和庄丞之间横着无法逾越的沟壑。
而丫丫站在沟底,承受着我们的生命之重。
那一刻,我想着好好做她一次妈妈吧,万一没有将来,这孩子就太苦了。
那天之后,我和庄丞默契地开始了平淡生活。
白天他上班,晚上他回来陪着我们,我们就像普通的一家三口。
丫丫抱怨英语难学,他就亲自教她,他曾经也是很优秀的学生,如果后来没有遇到我,他可能早早就出国了。
我数着日子过,终于在除夕前一天等来了战友。
她告诉我行动的计划,让我做好准备。
那晚我给丫丫喝了安眠药,这样她睡醒后一切都结束了,我告诉了战友丫丫的房间在哪,这样丫丫就不会被误伤。
我怕我会出意外,于是提前给丫丫取了她一直想要的名字,庄平平。
我让她随了庄丞的姓,她毕竟是庄丞抚养长大,而我,只希望她将来能像普通人一样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
在我做这一切的时候,庄丞也进来了,我以为他发现了什么。
好在最后他和我一起哄着丫丫睡着,一起为她盖上被子。
这是我们为这个从未被祝福过的孩子做的最后一件事。
那天晚上,交战很激烈。
庄丞的人都是身经百战、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又占据位置优势,小何老师他们打得很凶险。
后来庄丞将丫丫抱上来了,丫丫是醒着的,就算有安眠药,她还是醒了,被迫亲眼目睹这一切。
我多想这个小姑娘一觉能睡到大天亮,可我们最终还是陷入了命运的漩涡,无法逃脱。
战友们在不断牺牲,那样年轻的生命,花儿一样地枯萎。
我看着肆意收割生命的庄丞,撑着肚子捡起了地上的枪。
我对准了他的头部,当年我是班上射击的第一名,可这一次我却打偏了。
他回身看着我,对于我做的这一切他似乎并不意外。
我又开了第二枪,打中了他的腹部。
就在我要开第三枪的时候,我的身体也中弹,我不受控地向后倒去。
庄丞扑过来拉住了我,我也用力抱住他。
我在他耳边说:「那时我救了你,现在就当报答我吧。」
他笑了笑,用脸蹭了蹭我的耳朵,我们一起向黑暗坠落。
最后的一瞬,我想起二十岁那年,在半江烟波里,我焦急地给他做着人工呼吸。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我还正贴着他的唇给他吹气,我们当时都红了脸。
如果还有来世,我希望飞鸟与鱼不同路。
他是他,我是我,再无我们。
唯一愿望,那个叫丫丫的小姑娘,父慈母爱,平安顺遂。备案号:YXX1DpBOkw5SO6QePjDcPdP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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