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误打误撞地加入了一个奇怪的病友群,群名称叫「汗毛应激散落症交流互助群」。
成员列表里绝大多数都是一些怪异的名字。
无须道人、三肢散人、断血客、独指、缺手道……
看起来和现代社会有点格格不入,更像是一个伤残人士的修仙交流群?
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1
我发现……月亮长了一只眼睛。
倾斜的瞳孔上密布纤细的血丝,圆月的弧度仿佛勾出了一抹邪异的微笑。
我不自觉地看了它几眼,却在那猩红的眸子里看到了我茫然的面容,倒影模糊却又真切,仿佛把我死死盯上。
毛骨悚然却又让人说不出话来。
现在是凌晨 4:20,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到了这骇人的一幕,也不知道它到底想做什么。
我钻进被窝,只想让夜晚快点度过。
而在目睹圆月血眼的第二天,我的身体出现了一些变化。
我竟然掉毛了。
掀开被窝,一粒粒细小的绒毛贴合在一起,似乎这棉被将我浑身的汗毛吸了个精光。
皮肤变得光滑细嫩,却让我深深地咽了口唾沫。
一夜之间,连续发生两件古怪的事情,很难让人不把二者联系起来。
为什么那月亮长出的眼睛,会让我浑身掉毛?
我想不明白。
于是我决定去医院看看我的症状。
2
医生是个中年男子,没有头发,看起来非常专业。
他简单地为我描述了最近出现的新病症——「汗毛应激散落症」,大概是这么个名字,我一开始甚至以为是他瞎编的。
但在他和善的安抚下,我终于相信了他的说辞。
简单地开了几盒药物之后,他点开手机,想把我拉进一个互助群聊,里面都是城市里最近患上此症的患者。
可以抱团取暖,分享状况。
我点进去,这是一个两百人的群,不大不小,群名称居然真叫「汗毛应激散落症交流互助群」。
我长舒一口气,习惯性将群聊设置为不打扰模式,转身离开。
可刚走出没几步,我突然想起检查的单据还没拿走,遗落在了医生的办公室里,于是赶忙转头,往回走去。
即将走到医生面前时,隔着一道摇晃的门帘,我看到了极为惊悚的一幕——
医生竟生生将自己的右手小拇指掰下,玩味地摆弄了许久,最后将小拇指拿到嘴边,一口吞下。
咀嚼的时候,他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低下头来,看向门帘下的小缝。
我们就这样四目相对。
不对,他的额间有一条熟悉的血色斜缝。
我们……五目相对。
浑身汗意袭来,我慌忙逃出了医院。
3
直到跑回家里,我仍然心惊肉跳。
贴在冰冷的门上,我能听到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
恐惧、不安、急促、迷茫……各样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我无所适从。
过了半个小时,楼道里依旧安安静静,我终于确信没人跟上来。
冷静下来一些后,我开始怀疑,之前是不是我看错了。
一个人,如果真的掰下自己的手指,怎么可能一滴血都不流,还能饶有兴致地把玩它。
最后更是塞进了嘴里,像吃口香糖一样地嚼了起来。
这不合常理。
不会是这两天精神太紧绷,以至于我出现了幻觉吧?
我用凉水狠狠洗了把脸,想清醒一些。
水流声哗啦哗啦,盖住了我的慌乱,让我舒服了些。
直到我的手机响起铃声,才把我拉回了现实世界。
我拿起手机,想要看看消息的来源。
一点开,紧张的情绪顿时再度爬起,弥漫到我的心间。
「有人艾特我」
「来自群聊——汗毛应激散落症交流互助群」
屏幕解锁之后,我看到了那条消息。
「艾特所有人,昨晚的红月,你们没错过吧?」
我深吸一口气,再也不敢呼吸。
4
我盯着屏幕,看了许久。
不想放过每一条消息。
「无须道人:昨夜血月,对我大有裨益,可谓长生非梦。」
「三肢散人:长生!长生!我要长生!」
「无根老道:嘿嘿,昨夜一场仪式,我座下二十八个弟子,足足有十三个成功觉醒,可以开始修行『长生诀』了。」
「断血客:恭喜恭喜,门派兴旺指日可待了。」
「独指:啧啧,满门不是红尘客,一辈皆为长生人,这等福缘好生让人羡慕啊!」
「缺手道:各位,昨夜我夜观天象,小小卜了一卦,发现红月竟然沾染到了非我同道的外人。」
「断血客:???」
「无根老道:特意选到四点半这种时间,还能遇上有缘人?」
「无须道人:无妨无妨,算算此人的位置,我去除掉他便好了。」
「独指:那我们便等等缺手道兄吧,他没有手指,靠脚趾打字,实在是有些慢了,刚才那段话估计也折腾了他许久。」
群里陷入了安静,再没有消息传来。
或许都在等那个所谓的「缺手道」的消息。
看得我不禁有些心急。
就像电视连续剧追到最后一集,突然要插播一条两个小时长的广告。
太烦人了。
这帮人多少是有些落后了,既然没有了手指,打字实在是慢,就不能发语音吗?
等等……没有手指?
一个念头突然萦绕在我心头。
我想起了那个品味自己小拇指的医生,心里咯噔一跳。
这个人的手指,不会也被自己吃了吧。
5
我翻了翻群成员列表。
除了某些尚未改昵称的人,绝大多数都是这样怪异的名字。
无须道人、三肢散人、断血客、独指、缺手道……
看起来和现代社会有点格格不入,更像是一个伤残人士的修仙交流群?
再结合他们所说的「长生诀」,我怀疑那个血月其实就是他们的资质唤醒手段。
那个医生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而我,好像因为过度熬夜,误打误撞也被激活了?
想着这件奇诡的事,我不禁有些头疼。
好在医生并不知道我家住在哪里,不然真就糟糕了。
出于好奇,我开始逐个查看群成员资料。
而直到天色入夜,那个打字缓慢的缺手道才总算回了消息。
「缺手道:经过我的测算,此人就在这里,恰好距离无须道友很近,速速前去,铲除了他。」
下面跟着一个位置分享的链接。
我顺手点了进去,网页慢慢加载。
位置信息出现的时候,我瞪大了眼睛,嗓子眼仿佛被异物堵住。
这标注的位置……
是我家。
6
快跑!
这是我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红眼的月亮、吃小拇指的医生、一群说话癫狂的群友……
一连串事情充斥着奇诡的味道,却又刚好交汇联系到了一起。
我的心里全是慌张,已经不敢去判断事情的真假。
「距离无须道友很近」这几个字就如同死亡的倒计时,催着我从暴露的位置离开。
鬼知道这个叫无须的人是什么样的疯子!
我不敢多做停留,拿起手机,披了件防寒的外套,匆忙地换上最好的那双跑鞋,打开了房门。
屋外空气稍有些凉,我忍不住裹了裹衣领,却在楼梯间看到了一个上楼的人。
他戴着黑色的帽子,将整个头包住,摇摇晃晃走在楼梯间里。
若非有昏暗的灯光映照,我恐怕会认成一张黄色皮夹克在空中缓缓飘荡。
他扣着手机屏幕,手指飞舞,似乎是在回复着什么消息。
我本不想多看他,可在他手指敲击结束之后,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在楼道里戛然响起。
我下意识拿起手机,上面的内容让我不寒而栗。
「无须道人:艾特全部人,他就在我家隔壁小区,我已经到附近了。」
我忍不住深深咽了一口唾沫,不敢相信地抬起头,他不知何时竟已站到了我的身前。
伸长了脖子,和我一起看着屏幕上清晰的字体。
他笑了。
咧开嘴。
这张嘴太细长,像是把脸横切成了两半。
「好巧。」
7
我从来没有如此庆幸,我家的门是朝内开的。
因为这样,我才能猛地把房门关上,把那个叫无须道人的怪人推到门外。
就冲他这个不同寻常的笑脸,我也不敢想象放他进屋的场景。
我死死盯着防盗门,想要掏出手机报警,寻求援助。
可找寻了半天才发现,手机已经在惊吓中掉到了楼道里。
门对面的无须道人并没有给我任何思考的机会,居然开始用拳头重重地捶在门上。
若是平常时候,有人拿拳头砸我家的门,我多半会不屑一顾。
开玩笑,这可是防盗门啊。
真当你的手是铝合金做的?
可他的拳威,远超我的想象。
仅仅是第一拳,就在坚不可摧的防盗门上打出了一个足有成年人手掌大的凸起。
我忍不住睁大双眼,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
紧张的气息疯狂涌入我的鼻腔,匆忙之下,我只好快速冲进厨房,拿起剁骨的大菜刀。
回到客厅,还顺手抄起了地上斜躺的棒球棍。
他一拳一拳砸在防盗门上,让我心里有些发颤。
我刚拿完防身的器具,回到门口时,他居然已经将防盗门砸出一个不小的洞。
他似乎不急于冲进来弄死我,而是像猫捉老鼠那般,带着戏谑的笑声。
他把头伸进洞里,饶有兴致地看着焦急的我。
帽子已经摘下,他没有头发、没有胡子,似乎很映衬他那无须的名号。
我的屋子里,挤满了阴翳的回响。
这是我第二次,和三只眼睛对视。
8
「你可以试试,砍死我。」
无须道人明明勾着笑意,说出的话,却无比阴冷。
额尖的斜眼不停眨动,血丝交错,像是鲜红的碎玻璃。
他似乎笃定我手中的武器没法伤害他,相当自信地交出自己的头颅。
我握紧手里的菜刀,使出吃奶的力气,狠狠劈下。
这一下,震得我虎口都有些发麻,菜刀像砍上了坚固的盾牌一般,「砰」的一声弹落在地。
平常人根本不可能顶得住的利器,在他脖子上,居然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凹痕。
他甚至扭了扭脖子,保持着似笑非笑的玩味。
不知是恐惧还是怎么的,我看着他的五官,越来越扭曲。
换了棒球棍,效果甚至还不如菜刀。
等这两件武器都重重摔落到地上,无须道人终于满意地啧啧出声,似乎在宣告游戏结束。
他拔出头去,将两只手捏在洞口两端。
我看到,他的十根手指都在微微发颤。
与此同时,防盗门上的洞,也越来越大。
9
我不敢在客厅继续逗留,而是钻进了厕所。
虽然对于一个能手破防盗门的人来说,厕所的门也不会是什么真正的阻碍,但我仍然下意识找了一道门做新的掩体。
窗户是不可能跳下去的,毕竟我家在六楼。
若是摔下去,搞个半残,基本和送人头没什么区别了。
厕所有面大镜子,看着慌乱的自己,我才能找到一丝仅剩的理智。
一串串怪事发生在身上,力大无穷的怪人找上我的家门,我的精神已经游走在崩溃的边缘。
我目光不断游弋,唯一的念头,便是寻找一个可以伤人的器具,最后搏一搏。
当脚步游荡在客厅的时候,我知道,他已经进来了。
「你不会真的以为,你跑得掉吧?」
我擦了擦下巴的汗水,用最后一丝思绪回应他,想要争取更多的应对时间:
「你们为什么要杀我?」
他轻轻一笑:「没办法,你是一个既幸运又倒霉的人。幸运的是,你的资质不俗,可以靠着血月自己觉醒,是个修行的好苗子。倒霉的是,你遇上了血月,觉醒了。」
听完这番话,我的眉头紧紧皱起,忍不住挑出他逻辑中的矛盾之处:
「既然我的资质不俗,自己就能觉醒,你们为什么不能选择吸纳我,而是非要杀死我呢?」
他的声音在客厅里回荡,越来越近:「可惜了,长生教能安安稳稳在世间运转两千年,最重要的规矩之一就是,不允许有来路不明的人半路出家。」
话音还没落下,厕所门上的玻璃已经被轻轻敲碎,三只眼睛从黑暗里冒出幽光来。
10
猩红色的第三只眼,斜在半空的玻璃碎洞之中,反射着光芒。
血丝密密麻麻,让我不寒而栗,险些在厕所里滑一个踉跄。
他的五官不停地抽动,如同马力全开的水泵,血管攀附在脸颊上,好似一条条蠕动的蚯蚓,迸发着死气沉沉的生机。
忍不住狂咽口水的我,只感觉喉咙像是被拧成一团般窒息。
他嘴角咧到了眼眶旁,保持着自始至终的不屑。
又是同样的门洞,又是同样的伸头,又是这般几乎不设防的姿态。
他似乎在戏弄临死的猎物,想让我在恐惧和羞愤中死去。
虽然慌乱,但我还是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对方的自信,是我最后可能翻盘的机会。
我略有些颤抖地拿出了有限时间里思考出的唯一杀伤性武器——电熨斗。
既然刀刃和钝器均对他起不到伤害,我也只能想到高温的灼烫了。
迅速抄起刚才已经预热了多时的熨斗,已经拉到了我很少用到的最高码率,一缕缕白色的烟飘荡在身前。
心里一横,我猛地把熨斗戳到他的脸上那第三只眼的位置。
这是他和常人最不同的地方,是我唯一能猜到的潜在命门。
要下手,一定要下在最狠的地方。
猩红的雾气迅速升起,似乎这样的高温真的起作用,无须道人也惊诧地尖叫出声。
他似乎终于恢复了痛觉,想要扯走自己的血眼,往后挪了几寸。
手段起了效果,我哪敢放过机会,将熨斗不停向前按去,死死贴在他的脸上。
直到他的五官全部模糊,我才终于作罢。
他的脸上,已经找不到鼻子在哪,但我大概能确定,他应该没有了呼吸。
夜很沉,唯一躁动的,只剩我的心跳声。
11
大约过了两分钟,我终于可以放心地确认,无须道人真的死了。
他的身体竟然如同流沙一般,缓缓化作细小的沙粒,最终挥发在空气中。
怪异的身躯再没了痕迹。
只留下瘫软在地的衣物,和一本破旧的古书。
我一边摘下手臂上附着的玻璃碴,一边顺手捞起古书。
书页泛黄严重,是竖行的手抄版,显然已经上了些年头。
封面上赫然写着三个镶金的字——「长生诀」。
看到这个群里多次提起的名称时,我不禁咽了口唾沫,终于见到它了,熟悉又陌生。
仔细翻看里面的内容,我不敢错过任何一个字。
原来,这个所谓的长生教,从两千多年前的秦汉时期,就存在于世了。
一群修士找到了追觅长生、超凡脱俗的道路,编制了这本《长生诀》,秘密修行。
追求真正的长生不灭,需经过六个境界,而这本书只记载了前面两个。
或许是无须道人的权限太低,手中只拿到了相当低级的残本。
第一个境界名为荒发,需取下自己一身的所有毛发,吞食之,获取力大无穷、行走如风的怪异力量。
第二境界名为燃血,需要点燃自己浑身的血液,在痛苦中熬干自己的所有鲜血,提取出一枚血印子,再吞服下肚,可以拳脚通灵、奇力外放。
再联想到群成员的一个个昵称,我也不难想象,后面也许就是吃掉自己的手臂、吃掉自己的腿……或是更可怕的东西。
他们所谓追求长生的手段,竟是将自己一步步吃掉,并消化成为力量……
凉风从窗户吹进我的肩头,让后背有些发凉。
这太疯狂了。
12
放下古书,我不禁有些头疼。
说实话,哪怕见识了无须道人恐怖的杀伤力,我也并不想学习其中的内容。
作为一个正常的人类,吃自己这种事情,我实在很难去想象。
那未免太变态了吧?
我揉了揉酸涩的太阳穴,瘫倒在沙发上。
不知喘息了多久,我终于想起来楼道上还摔落着我的手机。
慢慢踱步过去,将它捡起。
习惯性地解锁屏幕,看到了冒着红点的未读消息。
大半夜的,也只有那个名为「汗毛应激散落症交流互助群」,实为「长生教」的群,会弹出新的消息。
我随手点进去,看到了最新的消息。
却将我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揪了起来。
「缺手道:艾特全部人,诸位,无须道人魂灯灭了,已经身死道消。」
「断血客:什么?铲除一个新觉醒者而已,竟然能被杀?」
「独指:这……」
「三肢散人:深夜听闻,震惊非常,明日我将亲自出动,寻找杀害无须道人那厮。」
「缺手道:但愿如此!此獠身上沾染了无须的气息,诸位若遇到,定要诛之。」
消息到了这里,便戛然而止。
作为杀掉他们同伙的「凶手」,我似乎可以理解他们此时陷入的沉默。
看到「定要诛之」四个字时,我心里咯噔一跳。
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的后背,被一头头凶残的野兽,齐齐盯上。
毛骨悚然。
我很难想象一群比无须道人更诡异的身躯向我扑来的场景。
就他一个,就已经让我险些命丧当场了。
13
我忍不住重重吸着眼前的空气,站立在乱糟糟的客厅中央。
我知道,如果以我这样的凡人之躯,这般狼狈的状态,绝不可能在一群怪人的手里挣扎。
想要活下去,或许我也需要力量。
扫了眼沙发上一动不动的《长生诀》,我的心里,陷入了最后的挣扎。
无边的黑暗,让我盯了很久,我终于确定,恐惧已经开始慢慢变质。
我终于再次翻开泛黄的书页,学着书中的描述,一把一把揪下自己的头发。
不知是不是觉醒之后被改造的缘故,几乎没有花费太大的力气,就把一缕缕头发攥在了手中。
将它们塞进嘴里,想要下咽。
这味道很难形容,总之绝不是什么美味。
我止不住地拔下身上所有的毛发,往嘴里不停地塞。
甚至,我想到了早上起床时那满床脱落的汗毛,哪怕它们已经被我扫进了垃圾桶。
翻开桶盖,我疯狂翻找着汗毛的踪迹,可因为太细碎,它们早就混在了所有的垃圾里。
如今哪管得了那么多,我拾起一片片物件,看也不再多看,尽数吃下。
蹲在垃圾桶旁,我蠕动着满是异物的喉管,迷茫地「观赏」着自己的所作所为。
额头上传来一阵瘙痒,或许我也将生成那异样的记号。
我不知道该感到悲哀,还是,惊喜?
天实在太黑,我分不清了。
这他娘修行的,到底是长生,还是疯狂?
14
再睁开眼时,已是第二天清晨。
凌乱的浅色阳光洒进昏暗的小巷,像是抚摸着我的眼皮。
远处的天边才刚泛起一抹淡淡的鱼肚白。
我挣扎地爬起身,身旁是三五个翻倒的大垃圾桶。
头脑传来几分疼痛,我强忍着站起身来。
我在一条细窄的小巷里。
昨晚我在吃下身上所有毛发之后,额上长出一只倾斜的眼睛,头脑的不适感冲昏了我的意志,没多时便觉得自己要晕厥过去。
因为我住所的坐标还在长生教的群里公示着,很可能有新的修士找上门来,我不敢在家中逗留,而是强忍着颅间的疼痛,跑出了数公里远。
直到钻进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陌生小巷,我才终于卸下紧张,瘫到了地上。
一觉睡到了现在。
起身之后,我随手拽了拽满是褶皱的衣角,想要从小巷里钻出去,右手轻轻一拔,身旁满满当当的铁皮垃圾桶竟飞出去三十几米远,猛地坠地,直到滚进深不见底的暗处。
小巷逼仄,霎时间挤满了「乒乒乓乓」的金属碰撞声。
我这才反应过来,我的力气,好像……变大了。
甚至有些超出我的掌控。
15
我察觉到,一股暖流在我的下腹间流转不息,盈盈的暖意让我想起了「长生诀」中的内容。
翻看之后,一番验证,果然没错。
当丹田流出暖意,就代表第一个境界所吃掉的能量,消化完成了。
看到这里,我不禁有些疑惑。
功法中记载,正常的修士消化所有毛发、完成荒发境界修行的时间,大约是一月到三年不等。
而我,居然只用了一晚上?
难道我真是天赋异禀?
扭了扭脖子,我又看了看第二境界修行的内容。
燃烧自己浑身的血液,经历煎身之痛,成为无血之人,是为燃血。
我闭上双眼,循着书中的法门,内视体内,点燃了一个个窍穴。
炽热的温度像是浑身放置在滚烫的油锅里,无时无刻不在煎熬着每一寸肌肤和骨肉。
我的血,居然真的在燃烧。
痛苦让我险些跌倒在地,足足过去了半个小时,我才勉强撑回了行动能力,可以缓缓行走。
我看了看阳光斜洒的巷口,家我是不敢回了,我决定一边任体内血液自燃,一边行动起来,去找那个医生。
我想要更多的情报。
16
我在医院门口蹲到了晚上八点。
浑身的疼痛一刻没停,直到我看见那个拉我进群的医生时,我才终于感觉好过了些。
他悄然走楼梯间溜下了停车场,一路上取下白大褂,戴上了一个厚厚的衫帽。
开上一辆精致的小轿车后,扬长而去。
我迈开步子,紧紧跟在后面。
荒发境界带来的怪力非同凡响,哪怕仅以步力,都能追逐上小轿车的速度。
为了不要太引人注目,我甚至跃到了高楼的顶上,在一座座楼顶跳跃穿梭。
直到走进一间市区里少见的独栋别墅区。
轻松跳过三米高的铁栅栏,我跟到了他所在的那栋小楼。
两层高,面积不小,自带一个小院,处在整个区域的最角落里。
攀附在窗外,我看到他在一楼的厨房泡起了咖啡,我决定去他二楼的地方搜索一圈。
寻了个小天窗,我轻轻溜到了二楼,木制的地板有些古城堡的意味,可二楼的景象却让我大吃一惊。
一个宽大的房间敞开着,里面是一个一个玻璃罐子。
罐子里不是别的,正泡着一个个人体标本。
17
我深深咽了口唾沫,强忍着浑身的不适,想要翻找些纸质的材料。
可搜罗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任何有效的信息。
一直走到房间的最深处,我被一个半米高的玻璃缸所吸引。
里面是满满的浅绿色溶液,泡着一根很小的东西,一根脚趾。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脚趾有一股很熟悉的味道,很像医生身上的味道。
我轻轻掀开缸盖,想要取它出来看看。
没想到,一道清脆的嗓音乍然出现在了我的身后:
「你想得没错,那就是我自己的脚趾。」
我的呼吸顿时屏住,急忙回头,医生竟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到了我身后两米处。
急促的呼吸包围了我的鼻腔,我忍不住后退两步,紧紧贴在玻璃缸上。
这人,什么时候到我身后的?
玻璃缸被我碰得摇摇晃晃,绿色的溶液溢到我的身上。
不知是因为液体的触感还是惊吓的反应,此时的我,浑身冰凉。
18
「原来是你。」医生轻笑一声,嘴角咧出了一丝玩味,「那天正是血月仪式的第二天,整个市区的新晋修士都要来我这里报备,匆忙之下,我把你也当成了内部人员,还把你拉进了群聊,真是我的失职。」
我咽下一口唾沫,看着他扭了扭手腕,他继续说道:「怪不得无须道人会折在你手里,估计你早就通过群里的信息,知道自己会被猎杀了,所以做了充足的准备吧?」
「现在呢,所有长生教的成员都在找你,你倒好,居然自己找上门来,跟到我家里了。」
不知怎的,医生每多说一个字,他那阴翳的眼神就会给我施加一层重重的压力。
我的肩膀似乎都沉了几分。
我不想坐以待毙,双眼一扫,开始寻找趁手的武器。
如今的我也有着破坏力极强的怪力,也不算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可没等我多看几眼,医生便抬起右手,放出一股幽绿色的光芒,这光芒速度极快,飞一样地涌到我的眼前,几番折转,迅速凝聚成了一只细长的手掌,扣到了我的脖子上。
我使出浑身怪力,想要挣脱这手掌的束缚,却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反倒是越绑越紧。
对面的医生抬着手,轻蔑地笑了:
「你不会真以为你能天衣无缝地跟踪我吧?」他随意地扭动着手腕,每动一下,我的窒息感就强上几分,「我可是货真价实的燃血境大成,已经开始探究残臂境界的修士。」
「『长生诀』每上升一个境界,获得的力量,都远超乎你的想象。」
「抱歉,你的行为,落到我的眼里,真的满是破绽。」
他的五指轻轻一扣,我整张脸都被按进了身后的玻璃缸中。
浅绿色的溶液不断钻进我的鼻腔,传来一股股细痒的感觉,像是什么微小的异物在成群结队钻入我的头颅。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闭上额上的第三只眼。
我不知道这水是什么成分组成的,我不敢让那只眼睛碰到它,那是我浑身最不能被破坏的地方。
在我的余光里,医生笑得越来越放肆,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多变,那幽绿色光芒组成的手掌,也配合着他的动作,越来越紧,越来越扭曲。
不知名的液体、几乎窒息的束缚感,让我有力使不出来,如此挣扎下去,我甚至感觉到浑身的怪力都在悄然消散。
两旁的景象越来越模糊。
我动弹不得。
他的声音还顺着令人不安的液体,流进我的耳廓,像是生锈的锯齿在摩擦着木料:
「留下来吧,让我研究一下你。」
19
医生按着我的头颅,在浅绿色的瘆人溶液里,不能动弹。
随着时间消逝,我也能渐渐明白他此举的用意。
这个液体,居然能慢慢腐蚀我的生机。
明明我没感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出现,却冥冥中总有走向死亡的感觉。
修炼到「长生诀」第一重境界之后,我的躯体也相当强硬,难以破坏。
并且按照无须道人的表现,如果我死了,身体还会化作一团散沙,结构全然崩溃。
这种液体,估计就是医生专门研制出来对付同类修士的宝贝。
既能杀掉我,又能留下我的尸体做「研究」。
而我只能瞪大双眼,眼睁睁目睹自己滑向死亡。
我不知道,修行「长生诀」的人,是不是都喜欢折磨敌人。
彼时的无须道人如此,此时的医生也是如此。
他一边操纵着暗淡的灵气,扼住我的喉咙,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手指飞舞,不知道是在敲打着什么。
一边敲击,嘴角还浮起若有若无的微笑。
我猜,他在同长生教群聊里的人耀武扬威。
似乎这样还不够过瘾,他朝着我渐渐走近,凑到我身后,举起手机,调整角度。
「咔嚓……咔嚓……」
相机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像个展柜里的艺术品。
主题叫,关于死亡是个慢动作。
20
我的头皮有些麻木,因为我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久。
溶液可以说是大显神威,我几乎快失去了浑身的知觉。
这并非任何一种念书时学过的知识可以解释的现象,它竟能跨过老病的过程,直接摄取我的生机。
我可能快要死了。
而且「长生诀」的燃血阶段,也在同时煎熬着我浑身的血液。
甚至在死亡的压迫下,更加猛烈迅捷。
痛苦叠加起来,是我从未体验过的味道。
如果真要细说,与其保持现状,不如让我赶紧了结。
医生或许也是失去了兴趣,早早坐到了一旁,翻开笔记本电脑,单手敲击。
遥遥保持着一只手,维护着对我的禁锢。
就在我终于支撑不住,想要放弃抵抗,彻底闭上双眼的时候,一股炽热的力量在我的体内不停翻腾,直冲我的天灵盖。
我忍不住作呕,竟在溶液翻腾之中,吐出了一块红黑色的肉团。
它很不起眼,仅有指甲盖大小。
与此同时,我体内那一刻未歇的燃烧感,终于结束了。
我乍然一愣,顿时来了精神。
燃烧血液,竟然完成了。
趁着医生注意力没关注这边,我急忙伸出舌头,搅动溶液,把那肉团又吞进了腹里。
结合着「长生诀」里吸收的秘法,开始消化。
这功法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变态能想出来的,居然要把自己吐出来的物体又吃回肚子里。
但生死关头,我也实在是管不了那么多了。
甚至我还觉得它无比香甜。
开始消化肉团,我终于又有了一丝活下去的信心,或许是这样的生存欲望给了我一丝支持,我竟然意外地察觉到,溶液对生机的腐蚀都放缓了些。
医生扭过头,盯着我水中的双眼,打量片刻,嘴里嘟嘟囔囔:
「居然这么能熬?」
21
十分钟、二十分钟……
重新爆发出求生欲的我,甚至能开始关注到墙上挂钟走动的痕迹,感受时间的流动。
随着时间推移,我越来越兴奋。
那浑身血液燃烧成的肉团,消化的速度远超我的想象。
几乎已经全部吸纳。
一股玄妙的力量开始在我的下腹汇聚,那种熟悉的暖意似乎又要涌上来。
我……恐怕也要晋升燃血境了。
这疯狂的燃烧和消化速度,和「长生诀」里面记载的总计半年到十年比起来,实在是有些疯狂。
我压着兴奋,默默等待完全消化的过程。
医生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从电脑桌上离开,皱着眉头走到了这边。
「怎么能坚持这么久?」
他摸着下巴,蹲下身子,一只手高举着,维持灵气的禁锢姿态,终于和我平视。
和我的紧闭不同,他额上的血眼已经完全睁开,狰狞地看着我的瞳子,似乎想要读出些什么。
如此僵持许久,我渐渐感到,生机的流逝不复存在。
我已经完全晋升了所谓的「长生诀」第二境界,燃血境。
这样的溶液,显然不足以对付来自第二境的修士。
一股强大的灵气在我的体内凝聚成旋,我猜那就是修士们口中的丹田。
拳脚通灵,奇力外放。
我似乎,也能做到了。
我没有出声,也没有动弹,而是继续保持着痛苦的神情,同医生直视。
我在等,等他和我贴到最近的时候。
22
「去死!」
眼看他的脸庞越来越近,几乎已经快要贴到玻璃上,身躯也不断向前倚来,我猛然甩开了他早已有些松懈的灵气桎梏。
伴随着愤怒的嘶喊,我体内新生的灵气奔涌而出,一股脑从掌间倾泻而出,顺着医生一直举在空中的手臂,砸向他的颧骨。
他显然没有想到,我竟然能做到这一步,脸颊上的肉不见血液,变得干瘪而模糊,被砸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坑,露出了一寸白骨,显得极度狰狞。
可燃血境修士的身体素质之强,实在是超乎我的想象,如此惊世骇俗的伤势,竟在三秒不到的时间里,就开始愈合。
直到完全恢复,也不过十秒时间。
医生嘴角一勾,浮起了一抹紧张却又仍有些轻蔑的微笑。
「燃血了吗?真是有点意思。」
我冷冷看着他,深吸一口气,决心再度挥拳。
燃血完成之后,我的每一拳每一脚,都会卷挟着如风一般的灵气,威势极大。
灵气疯了似的灌向医生,他却不为所动,好像生不起一点惧意。
他毫不抵挡,而是同样捏起了拳头,以相同的姿势一拳拳向我砸来。
我的灵气全然砸到他的脸上,一个个肉坑触目惊心,却又在几秒之内挨个回复。
而他的拳头也同样裹着黑风朝我奔来,一拳拳砸得我肺腑生疼,胸前全是密密麻麻的洞口。
也同样在几秒的时间里,依次恢复。
赌气似的连轰上百拳之后,我渐渐有些灵气不支了。
23
我看着医生的脸,仍是那般从容。
心里顿时生出一丝紧张。
作为一名刚接触「长生诀」的新人,虽然我用极短的时间跨过了两个阶段的修行,但对于如何运用这些力量,仍然停留在极为浅薄的层面。
我很难判断医生此时是故作镇定,还是真的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后手,能在同级的对抗中坚持更久。
狠狠地咽了口唾沫之后,我不敢再这样胡乱对拼下去,体内的灵气一旦榨干,将同凡人无异。
于是我找准时机,将灵气灌注在脚下,尝试提起步子。
果然同我想的一样,灵气也能应用在逃遁上,一股灵巧的清风萦绕在我的脚踝两侧,让我三两步便能跨出去十余米远。
医生尚未反应过来,我已经闪到了房间门口。
他的表情写满了错愕,仿佛没有想到我已经开始尝试对灵气加以各种运用。
随后又轻轻一笑,释然地朝着我追来。
我急忙把门关上,疯一样地往前跑去。
听着后方破门的巨响,我更加急切,竟一不小心错过了来时的天窗,钻进了对面的房间。
进入房间之后,我本想迅速控制灵气,打破窗户,翻身跳走,却在恍惚之间,用余光瞥见医生的床头柜上放着一本书。
那书的封皮让我升起一股熟悉的感觉,似针扎上太阳穴一般,浑身一颤。
《长生诀》。
24
那是医生手里的版本。
我终究没能忍得住心里的好奇和冲动,轻轻一跃,将它拾到手中,迅速往后翻去。
这个版本的「长生诀」,果然比无须道人的更加详细。
原来,荒发和燃血之后的第三个境界,叫做残臂。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到达第三个阶段,就要开始吃掉自己的手脚了。
残臂境共分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需要吃下自己的所有手指和脚趾,消化完毕,方可周身染意,隔空御物。
「意」,是高于灵气,更玄妙的力量。
似乎能在精神层面对敌人产生直接的压迫。
若是被远超自身的意逼近头顶,严重者可能会当场头颅爆裂。
哪怕是修士的体魄,也经不住这样致命的损伤。
进入第二阶段之后,便要比谁更狠,吃完了手指脚趾,就到了手臂和大小腿,消化得越多,自身的意就越强。
看完关于残臂境的介绍,我总算明白了,我为什么会撞见医生吞下自己小拇指的一幕。
他应当是刚开始尝试这一境界的修行。
手握着古老的书卷,我的心里冒起一股毛骨悚然的疑惑。
若真是把残臂境修到了极致,人得变成什么样子?
人彘吗?
要是变成了那个样子,还能剩下多少东西可吃?
一想到这些,我后背冒出了一抹冷汗。
25
正当我迅速翻阅书籍的时候,医生的脚步也在不急不缓地靠近。
我真是恨透了这些修士们总把我当做猎物的感觉。
虽然我已经和他升成了同一个境界,他却显然没有把我当做什么对手。
似乎根本不害怕我能脱离他的追杀。
听着他从容的脚步,我心里也大概知晓,他在燃血境停留多年,对于灵气掌控,恐怕早就如臂使指,熟练得超乎我的想象。
之所以还能和我对上百拳,恐怕也仍是抱着戏谑的心态吧。
心里一沉,我看向外面茫茫的夜色。
我很清楚,就算我跳窗而逃,离开此地,也会遭到他无穷无尽的追逐。
而且一旦他把我们的位置共享到那个群里,我即将面临的战斗,可能远不止来自他一人。
最后瞥了一眼残臂境的介绍,我彻底狠下了心。
既然绝境如此,那就赌一把。
赌我在残臂境,是不是也能向前两境一样,快速炼成。
时间极度紧迫,我懒得像医生那般,一根一根地消化,我直接举起右手,一口狠狠啃下。
第一次看到这样支离破碎的自己,我还是浑身一颤,但又随即摇了摇头。
走上这条路,再也没有犹豫的可能了。
哪管它消不消化,我放下「长生诀」,啃向了右手。
左脚……
右脚……
我快疯了,但我成功了。
26
当医生走进房间的时候,我已经感受到了意。
不知算是天赋还是特殊的体质,我的修炼速度,从未让我失望过。
几乎是眨眼之间,我竟已跨过了残臂境的第一个阶段。
不得不说,意是一种很特殊的力量。
相较于尚有色彩,能看到实体的灵气,意是看不见摸不到的。
他似乎驻扎在我的脑海之中,让我能跟身旁数十米内的每一寸空气交流。
也包括每一件物品。
这让我生出一种玄妙的念头。
在意的笼罩范围内,我就是无所不能的仙人。
我深吸一口气,看向医生。
这下,轮到我笑了。
燃血境的菜鸟打不过你,那么,残臂境的菜鸟如何呢?
我轻轻抬手,意随之而动,医生直接被我甩到了空中,动弹不得。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还没来得及说出他挑衅的开场白,就已经被周遭的空气扼住喉咙。
我不想给他任何机会,手臂轻轻一落,天边流下一团肉沫,在落地之前化为了细小的沙粒,流失在风里。
医生的身形完全消融,只留下一根孤零零的大拇指,摔落在地。
不知为何,我看着这样骇人的场面,竟再也没有任何的生理不适。
只能无奈地苦笑一声。
这哪是成仙啊,这不就是化魔吗?
27
医生终于死了,我也越发残缺。
指头的伤口处早已完全愈合,我就剩了一对手掌和一对脚掌。
作为修士,这自然不会痛苦。
但作为人类,我始终觉得有些别扭。
比如,这样用手机,会变得很不方便。
意虽强大,但还是没强到可以控制程序和互联网的程度。
捡起医生的手机,用他仅存的大拇指解开了锁,用意的力量使唤着他的大拇指,在屏幕上滑动。
终于看到他在群里的昵称。
断血客。
原来是他。
为了防止有人抓出我的账号,锁定我的位置,我把自己的手机移到了下水道里,任它被水流冲到不知名的地方。
而断血客的手机,则变成了我获取群信息的新渠道。
搞定一切后,我终于能长出一口气。
为了继续探索「长生诀」的奥秘,我把他的家里翻了个底朝天。
还真让我翻出了有用的东西。
一本薄如蝉翼的古朴画册。
名为《太岁》。
里面的内容,涉及许多过去的真相。
28
长生诀的来源,竟能追溯到遥远的秦朝。
第一批围绕在「长生诀」身边的人,倒也熟悉得紧,是历史书无论如何都绕不开的人物。
嬴政,徐福。
众所周知,在一统六国,尊为皇帝之后,嬴政开始了忙碌的寻求长生之路。
而徐福,就是他手下最好的方士。
按照历史书上的记载,徐福率三千童男童女东渡瀛洲,再也没有返回神州大陆。
更有甚者,会将东瀛岛国的先祖,同他联系起来。
可在《太岁》这本画册的记录中,徐福回来了。
不仅回来了,还带回了嬴政梦寐以求的东西。
「长生诀」。
29
「长生诀」的尽头,是真正意义上的永生。
不死不灭,天地随心。
任你有毁灭天地的力量,也无法毁灭「长生诀」第六重境界的修士。
嬴政异常欣喜,在简单实验之后,当即开始了「长生诀」的修行,哪怕这部法诀是那么变态。
他无疑是一个天才,用了极短的时间,就修行到了「长生诀」的第五重境界,获取了一部分的永生之力,寿命已经难以言喻。
可当他想更进一步的时候,却受到了一股极为严苛的阻碍,天地似乎并不能容忍他走向永生。
待他想要质问徐福的时候,徐福早已不见踪影。
这之后,获取了强大力量却变得残缺无比的嬴政,也慢慢从历史舞台消失,难觅踪影。
而直到数百年后,世间才又传出风声,当年徐福献上「长生诀」的时候,竟留了一道后手,把最后一步给省略掉了。
那一步,叫炼太岁。
需有一位极具天赋之人,把自己和天地之力炼为一体,变成毫无意识的肉团,唤作太岁。
吃下太岁的人,若是修炼「长生诀」,可以不用食尽自己的身体,而是把身体喂养给太岁,太岁则会代替那些器官,维持身体的原样。
让本该残缺不全的修士,像正常人那般生活。
更为关键的是,只有融合了太岁,才有机会触摸「长生诀」的最后一道大门,永生不灭。
徐福是个极具天赋和胆魄的狠人,他直接把自己炼成了太岁。
两千年光景眨眼逝去,民间有人传说,嬴政一直没死,他一直在寻找徐福,寻找太岁。
也有人说,徐福把太岁传给了自己的后人,代代相传,隐居世间。
看完画册的介绍,我不禁拧紧了眉头。
这「长生诀」的来历,竟是如此离奇。
它解开了我的很多疑问,却又送给了我更多新的疑问。
30
接下来的两天里,我游走在城市的各处,尽量躲避在黑暗之中,戴着两只手套,以免毛发和手指全无的形象吓到某些小朋友。
在群里活跃的那些人并没有找到我的踪迹。
缺手道曾经几次利用卜卦的手法,估算我的位置。
却因为我已经身怀意的力量,全给他干扰掉了。
作为「断血客」,我善意地提醒他们,那个杀掉无须道人的凶手,或许已经混进了群。
他们顺着线索,一顿紧张地排查。
总算是锁定了我的账号。
可破译我的位置之后,又懵了。
我的位置一直在变动,从未停下过。
而当他们派人抵达显示的坐标附近时,却又什么都找不到。
一想到他们可能出现在脸上的迷惑表情,我就忍不住咧嘴一笑。
手机在城市下水道里漂流呢,还是防水机。
本以为随着时间流逝,生活可以慢慢扳回正轨,我也可以试着回到正常人的生活,可在一周之后,群里的一条新消息,吸引了我的目光。
「三肢散人:艾特全体成员,徐家后人,出现了。」
31
徐家后人的消息,一瞬间便在群里炸开了锅。
很多从未冒过泡的账号,都开始纷纷发言。
似乎大多数修士都知道太岁的存在,并且对它极度渴求。
言语间甚至透露出偏执的疯狂。
我带着一丝悲悯的情绪,感慨一声,却又随之一笑,慢慢释然。
谁又不是呢?
若是扪心自问,我也想要得到太岁。
倒不是为了长生诀那所谓的终极力量,永生不灭,而是我的心里仍保留着正常人的观念,想要回我那些残缺的器官,做个凡人。
正因如此,我才一直没有吃掉自己的手和腿。
「把疯子的世界留给疯子吧。」
这样的念头,不知不觉间,在我的脑海里生根发芽。
因此,当群里真正出现太岁的坐标时,我也很难按捺住内心的冲动。
我很快便打定主意,动身前往,打听消息,窥探局势,伺机而动。
如果没有合适的机会,就暂且忍耐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但若是局势乱成一团,我说不定可以浑水摸鱼,一睹太岁真容。
我轻轻点开位置分享的大概位置,上面的地名竟异常地熟悉。
城郊之外,云盘村。
我的老家。
32
随便背了个包,我坐上了归乡的大巴车。
从来没有想过,时隔多年回到老家,会是因为一段疯狂的修仙之旅。
我从有记忆起就没了爹娘,身边只有一个爷爷,在云盘村的老宅子里长大。
等我上了初中,去往城里住校,和爷爷的联系也逐渐变少。
上了大学之后,唯一的亲人爷爷也突然离奇失踪,没有留下任何音讯,回到家中更是人去楼空,除了一笔供我上大学的钱,没找到任何同爷爷有关的东西。
邻里告诉我,爷爷自打失去了儿子儿媳之后,就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糟老头,多半是见我终于长大了,放下了浑身的负担,安安静静寻死去了。
报案找人无果之后,我渐渐接受了世上再无亲人的事实,学会了自己一个人生活。
老家的房子近几年也早已废弃,石墙木梁灰瓦,早就没人需要了。
如今重回故里,既然想要藏在暗处,谋定而动,那回到自家的地界,无疑是最合适、最熟悉、也最自然的选择。
穿行在乡间土路,这附近不乏几十年前盖起来的土房,放到现在这个年份,已经显得颇为破旧,和时代格格不入。
很多二十年前的邻居,也早已搬离了此处,被儿孙接去城里,享起了清福。
儿时热热闹闹的小径,此时已荒无人烟。
可当我越来越靠近旧时的土院时,我却感觉到一股股极强的力量,在周边不断盘旋。
有灵气,也有意,交织在天空之中,似乎在和一股更为强大的力量交锋。
嗅到修士的气息后,我暗道一声不好,那帮疯子的行动速度比我快了太多。
而且,他们汇聚的地点,怎么和我家旧宅挨得这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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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门熟路的我,循着十几二十年前的记忆,爬上了附近一户人家的高台。
算是周边视野最开阔的地方,可以往下俯瞰,确认周围的情况。
按道理来说,以我残臂境第二阶段的修为,若想打探四周,只需释放意便可,但附近显然不缺少同样水准的修士,天边交织着不止一缕意的力量,若我随意打探,恐怕很快便会被牵扯进去。
待我找到那群修士的位置之后,我彻底傻眼了。
这哪里是和我家旧宅很近,他们分明就聚在我家的小院里。
直到这时我才终于知道,残臂境大圆满的修士们,都长成什么模样。
院子里站着一个个黑衣大汉,把六架轮椅围在中央。
轮椅上安安稳稳地放着六个老头。
他们没有手,没有腿,脖子下面仅有一块枯瘦的躯干。
饶是身体残缺至此,却仍然非常体面,穿着专门订制的西服。
若不知道他们支离破碎的身体里藏着多大的能量,恐怕会觉得他们十分可怜吧?
不过换个角度来说,他们也确实都是可怜人。
明明掌握着极其恐怖的「意」,却连基本的移动,都要靠工具的辅助或是他人的帮忙。
随着修炼的加深,我也深有体会,意十分强大,可以控制身边的万物,但唯独控制不了自身。
「长生诀」就是这么一门矛盾的法术。
似乎,越是可怜,就越是强大。
越强大,也越可怜。
想到这里,我不禁瞥了瞥自己的双手,上面没有一根指头。
谁又不是挣扎前行的可怜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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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里汇聚的意,越来越强。
他们似乎想要把六个人的意拧成一条绳,凝汇成一股更强大的力量。
而进攻的方向,居然是我儿时的房间。
我实在捉摸不透,那徐家后人为什么会躲到我家。
茫茫大的世界里,偏偏就选中了这个村落,选中了这间屋子。
难道说,其实藏在屋里的是……
我摇了摇头,否定了心中所想的那个答案。
我又不姓徐。
或许真的只是巧合。
六名顶级残臂境修士聚拢的意无比强大,在天边闪耀起璀璨的光芒,浓郁得几乎形成实体。
就连我都遥遥感觉到一股压力,忍不住吞咽唾沫,缓解肩上无形的担子。
我很难想象,如此骇人的力量,屋里的徐家后人到底要如何应对。
没过几息时间,藏在屋里的人便给出了回敬。
一坨白花花的肉团,被扔出了窗。
落到地上,不停蠕动,表面更是像腐烂的猪皮,散发着惊人的恶臭。
就是这么一团恶心的东西,却引来了院中众人喜出望外的惊呼:
「太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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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那肉团的「身份」,我的心里再难平静。
就是那团东西,可以给我一副完整的躯体,让我回归正常人的生活。
也正是它,可以为修士打开追逐永生的大门。
更让我震撼的是,那屋里的徐家后人,竟直接把太岁扔到了院落里。
所有人心心念念的东西就这么明晃晃地蠕动在眼前。
这算什么自爆式打法?
可我终究是低估了徐家后人的实力,这团太岁体内,迅速凝结出一股极为强横的意,直冲云霄,直接和六人合力聚成的意正面对抗。
两强相撞,竟拼了个伯仲之间。
只是可怜了一群相随而来的荒发、燃血境修士,他们守在六架轮椅的周围,却被战斗的余波给绞得粉碎。
只有一些进入了残臂境第一阶段,已经开始啃食手指脚趾的修士,能够在余波里勉强站稳。
我紧张地屏住呼吸,看着院落内外风起云涌,二者的力量太过接近,竟然对峙了足足十分钟,都难分胜负。
哪怕是一开始能勉强站立的那些修士,都已经支撑不住,或是干脆跌坐在地,或是半跪苦苦支撑。
轮椅上的六个老人,额尖甚至缓缓流出了一滴滴汗液。
我深吸一口气,或许轮到我出手搅局了。
36
出手之前,我需要再次提升自己的实力。
若只是现在的水准,或许在逼近战团中心之后,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我必须放下心中一直没有冲破的底线,彻底吃掉自己的手臂和双腿,将残臂境的修行顶到大圆满的程度,才能具备搅烂局势的本钱。
我直勾勾地盯着那团具有魔力的太岁,心中的负累渐渐消除。
想要追逐奇迹,就要抱有毁灭的决心。
我拉住右手,猛然一拽,把右手连根拔下。
这个画面,充斥着我做梦都未曾想象过的奇诡。
两股疯狂且尖锐的念头在我的脑海里止不住地盘旋。
一股念头问我,疯了吗,你在干什么?
另一股念头在催我,快,另一只。
我咀嚼着,不停用鼻腔呼气又吸气,浑身微微发颤。
这个功法,再搞下去,真的会疯的。
可当我的瞳子看向那个令所有修士玩命追逐的太岁时,我心里的念头顿时只剩下了最坚定的那个。
继续吃!
早就疯了!
37
最后,我和那几位轮椅老人的模样也越来越像。
仅剩了一条孤独的右腿。
但我暂时不能吃了它。
若是现在就把它吃了,我就会如同那几位老人一样,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失去最基本的行动能力。
只能找个可以托起我身体的东西,运用意的力量控制它,把我慢悠悠运送过去。
那样太蠢了,也太慢了。
我凝神定气,猛地一蹬,如同流星划过一般,狠狠跃向高空,又精准地坠落到小院中,滚到了太岁的附近。
这便是我的计划,留住最后一条腿,让我保留一点行动的能力,等平稳落地之后,以最快的速度啃下这条腿,进阶残臂境大圆满。
院落里的人显然没有想过还会出现这样一个天外来客,六个老头紧张的面容全都忍不住微微一扯,呆呆愣住。
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最后一条腿也被鲸吞入腹。
消化的速度仍旧没有让我失望,我的意,瞬间攀到了最顶峰。
虽然狼狈得像个滚地的足球,却拥有了在场谁也不能忽视的力量。
我控制着我的意,从侧面的方向,直直撞向两队人马对峙的中心。
第三股力量的出现,迅速打破了原有的平衡,再也支撑不住原来的状态,轰然爆开。
所有人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包括我,我感觉我的内脏都快被这股力量挤出来了。
但我顾不得痛苦,我把目光放在了身旁的太岁上。
来就是为了捡漏,绝对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丝机会。
我张开嘴,一口咬了下去。
可当我刚刚碰到太岁的时候,一股玄妙的力量猛然出现,拉拽着我的身体,硬生生把我和太岁全部扯上了天。
天旋地转之后,我又跌落在地,连滚数圈才终于停了下来。
我抬起头,眼前竟已换了一个世界。
上下左右均是茫茫无边的黑色,只有一个老人坐在我的身前,仔细端详着我的面孔。
和他一对视,我愣住了。
这张面容,太熟悉,又太陌生了。
「爷……爷爷?」
38
「我做梦都没想到,明明刻意离开了你的世界,想要切断你和修仙一途的联系,最后还是阴差阳错让你成了这个搅局的人。」
爷爷摸着我的脸,忍不住连连叹气。
显然对于我的出现,他感到非常头疼。
「您……真是传说中的徐家后人?」我忍不住问道。
爷爷点了点头:「没错,不仅我是,你也是。」
「可是我们压根不姓徐啊。」
「你傻吗?」爷爷狠狠在我的脑门上敲了一下,「你不知道有个成语叫隐姓埋名吗?」
我点了点头,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据说嬴政两千年都没放弃寻找徐家后人和太岁的踪影,虽然听起来怪邪乎的,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所以爷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你真的是徐家后人,既然都藏了那么多年了,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
爷爷叹了口气,解释道:「唉,因为我快不行了,就连我自己的空间都已经快掌握不住了。」
漆黑的世界里,苍老的嗓音缓缓回荡。
「当年徐家的先祖,为嬴政寻到了『长生诀』,却暗地里留了一手,把自己炼成了世间唯一的太岁,把嬴政卡在了第六重境界的门外。这是因为,他太了解嬴政了。」
「嬴政这个人,不管是天赋还是能力,都傲绝群雄,却也有着无穷无尽的野心和暴虐难收的性格,若是真让他永生不灭,随心所欲掌控天地,那将会造就一个极为可怕的暴君。」
「于是徐家藏了太岁两千年,一直传到我这一辈。中间也乏天资卓越之辈,却因为功法的残缺,并未出现过一个可以和嬴政抗衡的人。」
「这世上『长生诀』的全本一共只有两份,一份在嬴政的手里,另一份,却在汉初就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之中,至今未见踪迹。」
「你的父亲当年也同样是天赋异禀,几乎没有消耗多少岁月,便很快修行到了『长生诀』第四重,按照我本来的想法,我很快便可以把太岁安安稳稳地传到他的手中。」
「只可惜,『长生诀』的修行,太偏执,也太邪诡,修行得越快,精神压力就越大,你的父亲在跨入第四重后,逐渐变得有些癫狂。」
「没错,他疯了,彻底疯了。」
39
「在心魔的影响下,他不分敌我,杀掉了你的母亲,又准备对你痛下杀手,直到我反应过来,急忙出手,才将刚出生的你救下。」
「我把他打得元气大伤,他才终于从疯狂的状态里勉强好转了一些。」
「他非常聪明,接受了现代的高等教育,在他的眼里,我们徐家所谓两千年的使命太过疯狂,太过荒谬。」
「他不愿意背负这般难以理解的宿命,选择了自杀,把所有的力量封存到了你的体内。」
「那一刻,我看着他空洞的眸子,心里的信仰也不禁有些动摇了。把你养大之后,我便悄悄离去,希望你回归到正常的社会当中,不要再牵扯进『长生诀』的是是非非。」
「而最近几天,我冥冥中感应到,我的大限将近,已经时日无多了,就连我的境界,也隐隐有从第四重跌落到第三重的征兆。然而徐家连续几代单传,已经没了可以托付太岁的人。我想了想,决定亲手终结掉这个困了我们家族两千年的牢笼。」
「按照计划,我故意暴露行踪,把那些曾经追杀过我的修仙者吸引过来,能杀几个杀几个,最后实在体力不支了,就燃烧我的生命,点燃太岁,换一场大爆炸,让在场的人全都灰飞烟灭。」
「一切的一切,全部消弭去吧,再与我们徐家无关了。」
「结果计划都快走到最后一步了,竟然突然闯入了个神秘的第三方。」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个人,居然是你。」
40
听完爷爷的话,我彻底愣住了。
我们家,竟然就是那个所谓传承两千年的徐家。
而之所以我可以视境界如无物,迅速走完三个阶段的修行,是因为我体内本就封存了一份强大的力量,来自未曾谋面的父亲。
非是天赋异禀,而是本应如此。
被送离修仙世界的我,却又阴差阳错地看到了用以觉醒的血月,一步步激活了体内的力量,以这样一副「皮球」的姿态重新回到原点。
难道冥冥之中,真有宿命在作祟?
本已做好同归于尽打算的爷爷,此时看着失去了全部手脚的我,脸上松垮的皮肤都止不住颤抖了好几次。
估计他也没有设想过这样的场景吧?
沉默了数十秒后,爷爷终于长叹一口气,摸了摸我光滑的头:
「罢了,既然你今日回到了这里,或许说明你和太岁就是有着千丝万缕的缘分。我们徐家的传承,本就该落到你的身上,你愿意承受吗?」
我点了点头。
就我现在这副模样,还有得选吗?
爷爷见状,突然笑了,朝自己的腹中猛地一伸手,将那肉团甩到了我的面前,附带着一本残破的典籍。
「吃了吧,再把『长生诀』修行到第四重。如你所见,第四重境界的修士,可以掌握一丝天地本源的力量。」
我拿起太岁,哪还管得了它丑陋的外表,一口一口尽数吞入腹中。
而爷爷却在我的眼前,渐渐化成了一摊烂泥。
直到彻底失去生机。
我这才反应过来,实力衰弱到极致的爷爷,又失去了太岁的力量,再也没有活下去的能力了。
我流下一滴泪,看向那摊烂泥,他却像是在笑。
四周漆黑的空间逐渐崩塌,我看向典籍上刊载的内容。
「第四重,蜕骨境。」
「生如烂泥,可窃天地。」
41
身边的黑色全然垮掉,我回到了原来的世界。
正立在儿时的房间里。
太岁在我的体内疯狂蠕动,似乎是想找一个适合安居的角落。
我循着典籍中的办法,把我的每一根骨头,全部喂养给他。
太岁品尝着我的每一条肋骨,似乎欢快极了,兴奋地挤占着我体内的空间。
待到它品尝殆尽的时候,它的形态也产生了改变,慢慢化作了我骨头的形状。
代替了我原来的骨头。
不仅如此,它还化作了大腿,化作了手臂,化作了一根根手指,化作了浑身的汗毛和头顶的黑发。
我看着重新长出的躯体,虽然失去的时间并不长,却恍如隔世。
再去内视那本来极其恶心的太岁,此时竟也变得相当可爱。
重新找回自己,仿佛劫后余生,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欣喜和悲伤混在一起,心情难以言喻。
如今我掌控的力量,已经从灵气和意,转变为了天地之力。
从天地自然本源中窃取力量,拉扯出一个属于我自己的世界。
在我的世界里,我就是神,造物主一般的存在。
而此时此刻,我总算是知道了,为什么每个修行「长生诀」的修士,额尖都会冒出一条细细的血眼。
哪怕从来没有派上过用场。
原来它是钥匙。
用来打开我世界的大门。
42
走出屋外,我看到了仍在恢复伤势的六个老头。
完全掌控蜕骨境修为的我,实力远胜于境界滑落、已经垂死的爷爷,伸手轻轻一捏,额尖的斜眼猛地睁开,便将他们全部拉入了我的世界。
这里漆黑一片,深邃无边,仿佛是从原本的世界里硬生生割裂出的一块混沌之地。
作为一方天地的主宰,只需我心意一动,便能将他们全部碾碎,化成屡屡尘埃。
没有掌握天地之力的人,被拉到这样的世界里,哪怕修为再高,哪怕离蜕骨境只差临门一脚,也和地上的蚂蚁没有任何区别。
虽然我变回了正常人的模样,但我却觉得自己和正常人越差越远了。
悠悠叹出一口气,我闭上额尖斜眼,回归了正常世界。
走出云盘村,回到市区。
外面依旧喧嚣,车水马龙,仿佛无事发生。
43
从此之后,我越来越喜欢在高楼的顶端站立,眺望整座城市。
随后埋头跃下,直到快要落地的瞬间,钻进我自己的世界。
城市的生活从来没有变过,而我的生活也再也回不到正轨。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着一天又一天。
现在的我无需吃喝拉撒,几乎没了人类应有的烦恼。
时不时拯救一些陷入灾难的人,做做城市隐藏的超级英雄,就是我唯一的乐趣。
偶尔遇到不长眼的修士,想要行些不轨之事,便将他们拉入我的世界之中,变为世界里的一粒粒尘土。
踏入这个领域之后,修士里几乎已找不到对手。
我曾尝试用酒精麻痹自己,却发现身体早已经百毒不侵。
时间悄然流逝,我都快忘记了世上还有什么嬴政,有什么两千年的追寻,有什么徐家后人的使命。
44
直到一天晨曦大好,我蹲在信号塔尖端,拿着断血客的手机,轻轻划出群聊信息。
应该没有比我脚下信号更好的地方了吧。
看着群成员的数量,最近又少了几个。
两百人的群,已经渐渐清理到了七八十个。
似乎是在清理着「死户」。
这座城市活跃的修士,已经越来越少了。
不知何时能够清零。
我一边畅想着,想起了一个非常奇怪的问题。
群里并没有设置管理员,显然一直是群主在进行管理操作。
可这位神秘的群主,却从没有在群里有过任何一句发言。
从云盘村归来之后,我不止一次查看过他的信息。
群昵称,葬魂人。
看起来和其他修士的昵称格格不入,像是某种非主流时期的文化产物。
至于 ID,更是一团完全看不明白的乱码。
完全看不出含义,如同精神污染。
我试过在城市里寻找这个人的踪影,却从未寻到过他的任何一丝轨迹。
我一度以为,他就是个谜。
直到刚才,我看着天边云彩发呆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个最简单、最笨拙的方法。
明明是最显眼的方式,我却从来没有试过。
鬼使神差之下,我找进他的头像,点击「添加到通讯录」。
对方竟然立马通过了好友请求,并向我拨打了一个电话。
我皱了皱眉头,看着来电。
这人什么意思?
预判我的操作?
我顺手点了接通,听筒里传来一股粗粝的嗓音:
「你来了。」
一股难以抵抗的力量瞬间涌上我的全身。
再一睁眼,我被拉入了一片黑暗的世界。
45
这股天地之力,比我的更强横,竟能隔空控制我的身体,把我强行拉进他的世界!
无边的压力挤在我的双肩,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扑面而来的是无边的压抑和恐惧。
我浑身钻起一个个鸡皮疙瘩,自从跨入蜕骨境以来,我再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觉。
我感觉在这个世界里,我反倒成了那个被天地抛弃的凡人。
这种纯粹力量维度的碾压,让我瞬间回到了被无须道人追杀的那个夜晚,回到了被断血客医生按住头颅的水缸。
我拼尽了全部力气,才勉强从压力中抬起头,看向前方的人。
不,应该算不上人。
高高的龙头王座之上,有一团人的皮,像一团软泥一样叠在座位上。
明明没有半点人形,却透露着让人心生敬畏的王者威严。
「知道我是谁吗?」
我咬紧牙齿,却说不出半句话。
「你可以唤我的尊号,始皇帝。」
46
我终于见到了那个传说中的男人。
活了两千年的男人。
直到被他按倒在地,我才终于明白,「长生诀」的第五重境界到底是多么让人窒息。
我曾以为我已经快接近神灵,可在他的面前,我才发现,赖以倚仗的修为仍脆弱得像一张白纸。
他高傲地对我说道:「我的能力已经到达随心所欲,控制一切事物的程度,只要它的身上烙下了我的精神印记。」
「可世界那么大,想在徐家后人的身上精准地烙下精神印记,也从来不是一件容易事。」
「我的身上没有太岁,在试探第六重境界的过程里,越发被天地排斥,渐渐被封锁在自己的一方天地,对外界的感应越来越薄弱,近些年来,我曾经非常着急。」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终于找到你了。」
47
如今的嬴政,只剩一张满是褶皱的人皮,却能让我动弹不得。
他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但这片天地间的一切能量都在被他驱使。
体内太岁嗡嗡作响,我感到他似乎受到了一股难以抵抗的拉拽。
嬴政想要把太岁从我的身体里强行剥离出去,切断我和太岁的共存关系。
我拼了命地想要反抗,却无济于事。
越是修行到高处,境界的差距就越如天堑。
绝望之际,我回想起当初爷爷战斗的场景。
主动把太岁扔出身体,用意志控制它代替自己战斗。
等到实在撑不住了,大不了也循着爷爷的足迹,把我当成太岁的燃料,炸他个天翻地覆。
我紧咬着牙,把太岁逼出体外,自己则化为一摊无骨的软肉。
这一刻,太岁沉积两千年的力量握在我的手里。
我并没有选择攻击高台上的嬴政,我严重怀疑他在自己的世界里已经具备一定的永恒不灭属性了。
我控制太岁,全力顶向地面,想要撼动嬴政所掌控的世界。
太岁的力量并没有让我失望,第一下攻击便把黑暗的地面锤出了一道相当显眼的裂隙。
我忍着嬴政对我的压迫,指挥太岁疯狂锤击。
而嬴政似乎也嗅到了事情的不对,当即做出反应,放弃了对我的进攻,转而将天地之力凝成一柄刀刃,全力向太岁砍去。
在他的刀刃砍向太岁那一瞬间,整个世界的底层终于垮塌,我将太岁唤回身躯,急忙顺着已经开始飞速重聚的裂隙钻了出去。
一刹那之间,我回到了现实世界。
以头朝地的姿势,狠狠地跌落到水泥路面上。
好在身体强硬,并无大碍。
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心里仍存余悸。
体内的太岁发起一阵颤颤鸣声,我这才发现,最后嬴政凝成的那一刀,终究是砍到了它的身上。
太岁,竟然被切断了。
足足四分之一的身体,被永远留在了嬴政的体内。
还没等我缓过神来,嬴政已经通过太岁破碎的身体作为联系,顺藤摸瓜,将力量延伸到了我的身边。
如今我俩各自占据一部分太岁,只要他想找到我,几乎用不了多少时间。
我急忙睁开额尖的斜眼,眼前猛然一黑,钻进了我自己的世界。
斜眼闭上的最后一刻,一股黑色的暗流几乎已经快要触碰到我的肩膀。
48
我彻底被困住了。
在这个无限漆黑的世界。
只有天地之力能对抗天地之力。
我藏在自己构造的空间里时,嬴政也拿我束手无策。
但同样地,我也出不去了。
一旦离开这个空间,回到现实世界,我很快便会被嬴政锁定,以两团太岁作为联系。
不管我利用天地之力,钻到世界上的哪一个偏僻角落。
他也能用同样的手段追上我。
如果我非要离开不可,至多在外面待上三秒时间。
我想,好奇害死猫,这就是我应该付出的代价。
作为一个突然闯进修仙世界的现代人,我或许真的没有做好承担所谓徐家后人使命的职责。
因为没有感受到真正的威胁,所以我在灯红酒绿的世界里渐渐忘记了两千年里,先祖们生活的真正原则——躲。
哪怕一辈子都没有发现过敌人的踪影,也始终严阵以待。
正因为他们世代相传的谨慎,才吊了嬴政两千年的胃口,以至于就连修仙者们都不知道,这位存在于古书里的君王到底死了没有。
过惯了城市生活的我却并没有绷住的心思,甚至因为对这个群组织的好奇,主动找上了嬴政。
同他交谈的那一瞬间,被他锁定了气机,瞬间烙下了精神印记,险些沦为他的提线木偶。
「唉。」
心里抱着愧疚,我打定主意,余生索性在这黑暗的空间里度过。
只要我永远不出去,嬴政永远也拿不到完整的太岁。
可嬴政并不这样认为。
两千年的漫长人生似乎让他掌握了很多玄奇的秘密。
他跨过重重虚空,通过各自体内的一部分太岁,向我发表了「胜利宣言」。
49
「我知道你不会出来了。」
「曾经在我大秦覆灭之前,有一只小虫子,试图刺杀我,也是这样狼狈地躲进了自己的世界,永远也不敢出来。」
「他的境界和你相差仿佛,恐怕早已死在了无边的黑暗里。」
「而你们俩不同的是,我在他的身上只夺走了半条命,可在你的身上我拿到了太岁的躯体。」
「虽然只有四分之一,但已经足够让我触碰到它的真谛。」
「我已经想出了办法,只需要布置法阵,献祭几十座城市的人口,燃烧无数生命,就能补全我体内这份太岁,让它重归完整。」
「只要拿到完整的太岁,以我两千多年的积累,定能一步登天,直接进入最后一重境界,达到真正的掌控一切、永生不灭。」
「这听起来有点疯狂,对吗?」
「可我已经等了两千多年了,见过太多疯狂了。」
空荡的黑暗里,他的笑回荡不止。
50
事实确实如嬴政所说。
我尝试短暂回到现实世界,发现了不少潜藏修士的踪迹。
他们在嬴政的指挥下,主动散发着自身的灵气和意,散布到一个个城市,占据了一个个点位。
一股滔天的杀气,慢慢在大陆的上空聚集。
越来越浓郁,越来越沉重。
我想要出手,击破其中一些点位。
但每次都难以实现。
哪怕我不动用身上的力量,也顶多在外面待上三五秒钟,就会被嬴政找到。
一旦我催动天地之力进攻那些修士,属于嬴政的黑雾瞬间就会来到我的身旁。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嬴政的大阵逐渐成形,甚至慢慢凝结出实体。
巨大的乌云笼罩在大陆上空,人们陷入了极度的恐慌。
这是一场阳谋。
若我强行出手,灭杀几个重要阵眼上的修士,自然可以瓦解阵法,解除危机。
但如此一来,我将被嬴政拉入无尽深渊,献上完整的太岁,眼看嬴政走向「长生诀」的尽头。
若我一直不出手,数十个城市的人口将被活生生吞没,嬴政依旧能凑出完整的太岁,同样走向永生不灭。
乌云里滚起了足以灭世的雷电,我陷入了沉思。
面对这样的情况,我不知道徐家的先祖们会怎么选。
我想我终究会选择前者,牺牲自己,或许有可能挽回很多人的性命。
我利用一个个三秒来回穿梭,观察着天边的乌云与雷电,心里做着最后的挣扎。
可最绝望的时候,我的耳畔,竟传来了一道陌生的声音。
「来找我。」
一股强大的力量试图拽走我,把我拉进他的世界。
他的力量比我强横很多,但又显然比不上嬴政,并不能违背我的意愿,强行控制我的身体。
我不认识他,更猜不到他会是谁。
但此时此刻,我已经没有任何解决嬴政的办法。
我心里一沉,索性闭上双眼,松开浑身的力量,任由他把我拉走。
51
黑暗之中,有一张木桌,他坐在我的对面。
我很难看出他到底长什么样貌,因为他只是一团模糊的肉泥。
可能比嬴政稍微好看一点,但也把自己吃得所剩不多了。
他并没有做自我介绍,反而是对我提出了问题:
「你是这一代的徐家后人?」
「是。」
「你见过嬴政了?」
「是的。」
「呵,他是不是又讲了某条虫子刺杀他的故事。」
我微微一愣:「您就是那条……」
虫子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我顿时捂住了嘴巴。
眼前这位极有可能是来自秦汉之际的人物,比我年长两千岁,在不确定是敌是友的情况下,这样说话有点不太尊敬。
他扭动着浑身松垮的肉团,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腥臭,冲我说道:「没错,我就是那条虫子,我叫张良。」
听到这个名字,我浑身一震。
这同样也是在那段历史里响当当的名字。
我深深吸进一口气,看着他那不成形状的躯体。
两千年前的王侯将相,为了所谓的长生与力量,不惜以这样的形态存活于世。
我在想,「长生诀」到底带给了这个世界什么东西?
似乎只有疯狂、偏执、血腥和悲哀……
52
我听完了张良的故事。
身为六朝王公后裔,带着亡国之恨,刺杀嬴政。
却正赶上嬴政开始修行「长生诀」,获取了匪夷所思的力量,只能屡屡失败。
他知晓了「长生诀」的存在之后,也在民间不停搜罗着对应的功法,竟还真的让他找到了传世的第二套全本,开始对应的修行。
与此同时,天赋异禀的嬴政正式跨入第五重境界,获取了难以想象的力量,却因为没有太岁在身,并不被现实的天地所接纳,逐渐被排斥,绝大部分时间只能待在自己的世界里。
因此,他选择了假死,传位二世。
天下伐秦,秦亡。
张良一边修行「长生诀」,一边加入刘邦的阵营,替刘邦解决所有敌对阵营的修士。
待他解决了世上一切敌人,也走到了第四重境界的巅峰。
天下平定,他志得意满,准备好好找藏在虚空中的嬴政复仇,这才发现对方早已到了更高的境界。
以命相搏,终于撕开一个口子,逃回现实世界,钻进了自己的天地,一心钻研「长生诀」,再未踏出半步。
从此,留侯张良从世间悄然隐去。
53
听完张良的讲述,我忍不住开口询问:「那你经过两千年的修炼,如今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他不知从什么部位叹出一口气来:「『长生诀』的第五重,名为封脏,长生无尽,于天地间予取予求。想进阶此境,需要先吃掉自己的所有内脏,再吃掉自己的全部肉脂。两千年里,我几乎快要把所有内脏消化殆尽,如你所见,已经变成了这番怪异模样,但仍然没有跨出最后一步,还剩了这么团脏臭的肉。」
「足足两千年的时间,都没办法做到吗?」我问道。
肉团轻轻摇动起来:「你是徐家后人,身怀太岁,自然很难有同样的感受。对于没有太岁协助的人来说,后面的三重境界,实在是太难了。」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做?」我眯着眼睛,疑惑地开口。
我和他,俨然是把晋升的条件各占了一半。
他给我完整的功法,我便能升到更高的境界。
若我交给他太岁,亦是同样的道理。
「长生诀」的尽头只容一人抵达,都坚持了两千多年了,我不相信他愿意把这样「成神」的机会拱手相让。
桌面上的氛围有些紧张,我的脑海里涌起了一段段谈判的措辞。
哪怕我知道和这样的千年老狐狸比,就算搜肠刮肚也占不到什么好处。
谁知他竟然直接从虚空里抓出了一本书册。
默默地扔到了桌上,摆到我的面前。
「嗯?」我有些错愕。
他悠悠叹了口气,肉体变得更加松垮。
「我累了。」
54
「其实你想错了,我修行『长生诀』,躲藏两千年,并不只是为了那永生不灭的至高境界。」张良的肉团里找不到瞳子,却又总让我觉得,他在和我对视,「在我心里,排到第一位的夙愿,其实是对嬴政的恨意。」
「恨意?」
「杀我族群,灭我家国,放逐我两千年之久,我如何不恨?」似乎说到了激动处,肉团开始猛地颤抖起来,「第五重境界,已经能触摸到长生的边缘,寿命无穷无尽,我很接近它,但仍然差了一步之遥。我靠着无限接近第五重的力量,延续了足足两千多年的生命,但我终究没有到达真正的第五重,我仅存的这么点儿肉体也开始走向了衰老。」
「你都这样了,还能衰老?」我看着肉团,有些难以理解,一团肉脂是如何判断衰老和年轻的。
「当然会衰老,甚至,我快要死了。所以你拿去吧,这本消失在汉初的『长生诀』。」这一刻他似乎释然了,本就松垮的肉团甚至开始瓦解成沫,「追逐两千年了,我真的太累了,只要你能帮我杀了嬴政,你就把它拿去吧。」
这位秦汉之际的风云人物,就这么在我面前慢慢化为了飞灰。
他的世界,也随之瓦解。
我抓起「长生诀」,睁开额尖斜眼,回归了我的世界。
翻开「长生诀」,看到了后续的修炼途径。
第五重的封脏我已经有所了解,顺着典籍的描述,我将浑身的所有内脏,挨个喂给了太岁。
太岁兴奋地啃噬着我的脏器,心、肝、啤、胃,一个不剩。
它在我体内不停蠕动,享受着饕餮盛宴。
待它吃尽兴之后,我发现我身上,除了一层薄薄的皮,再没有一个地方是属于我自己的。
全都被太岁所占据。
我忍着胸中交织的各种情绪,掀开了「长生诀」的最后一页。
第六重,舍魂。
天地随心,永不可灭。
55
我杀掉了嬴政。
当太岁一口一口啃碎我的灵魂之后,我和天地融为一体了。
我再也无需「窃取」或是「控制」天地之力,我变成了天地。
总算是知道了永生不灭的真正含义。
只要世界没有灭亡,我就永远不会消逝。
当我站在这样的高度,我才发现,原来当初让我惊叹不已的天地之力和自生世界是多么的可笑。
被那些四五重境界修士切出去的空间,看似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实际上尽数落到了我的眼里。
像是一个个小小的蚕茧,附着在天地的最边缘,吸食着属于现实世界的力量。
我轻轻一伸手,挨个把它们捏碎。
自然也包括嬴政的那一颗。
以舍魂境看封脏境,和我当初以蜕骨境看残臂境的感觉,没什么差别。
我释然地看着任我摆布的一切,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两千年来,这么多人想要追寻这终极的力量。
当然,舍魂境带给我的,也不是只有好处。
明明我救下了数十座无辜的城市,却意外地并没有太多欣慰或兴奋。
俯瞰着车水马龙,如今的我似乎被强行拉入了一种冷漠的造物主视角。
只有偶尔过过超级英雄的瘾,才能找回一丁点曾是人类的感受。
虽然永不磨灭,但我也从此不沾任何因果。
世间同我有关的一切,都与我切断了联系。
所有认识我的人,都会失去对我的记忆。
一切见过我的人,都会在转过头的瞬间忘却。
我就像一团黑暗,明明行走在全世界,却只能和所有人路过。
这种感觉,对我来说,不太好受。
我的身边,不,我的身上,从此只剩下一团不会说话的烂泥。
有时候仰望星空,我会想,干吗要保持理智,早点疯掉就好了。
或许疯子才会喜欢像行尸走肉一样掌控万物吧?
当我孤独地仰望星空时,偶尔也会升起一些古怪的念头。
比方说,真相,似乎还剩最后一个角,没有掀开。
当初徐福东渡找到「长生诀」,进献始皇帝,开启了这长达两千年的纷纭故事。
可是「长生诀」,到底出自谁手?
是什么样的人,能制造出这样诡异的功法,能「研发」出太岁这样的造物?
我偶尔会问问太岁,虽然我知道它永远不会回答。
我感觉「那个人」似乎一直存在着,并在冥冥的不可探查处注视着我。
或许,凡人在我面前有多么无力,我在他们面前亦是。
「呼。」
我不知道前方在哪里,只能自顾自地走。
后记
高架桥下,一个小男孩坐在轿车里,嘴里衔着一根冰棍,透过车窗看着外面的道路。
夏日炎热,阳光似乎把空气都灼出了洞。
突然,远处头顶的栏杆上,竟钻出来一辆大巴车,伴随着轮胎打滑的刺耳鸣声,把他吓了一大跳。
他急忙拍了拍身旁女人的胳膊:「妈妈,你快看!」
车里的人全部转头看了过去,大巴车撞坏了高架上的栏杆,将车头扎到了外面。
车里顿时发出一连串惊呼。
大巴车向前滑了一阵之后,终于缓缓停下,勉强定格在桥边。
虽然小半个车身都冒到了外面,但总算是有惊无险。
女人拍了拍胸口,长出一口气:「这也太吓人了,好在他们运气好,车没掉下来。」
小男孩眨巴着双眼,指着那个大巴车,摇了摇女人的手臂,兴奋地说:「妈妈,刚才我看到有个穿黑衣服的哥哥,飞在天上,推了一下大巴车,把大巴车抵住了!」
「嗯?」
小男孩话音刚落,车里便响起了一阵阵疑惑。
女人尴尬一笑,拍了拍前排的司机师傅的座椅:「小孩子就是这样,一天天的,有很多幻想。」
小男孩一听,立马撇了撇嘴,不太高兴妈妈的反应:「我分明就看到了!」
女人扭过他的头,转回高架的方向:「你仔细看看,哪里有你说的哥哥?」
小男孩仔细看过去,果真没有刚才那道人影。
可是他确信,那一瞬间,他真的看到了。
他揉了很久眼睛,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待到车辆重新启程,他们驶向远方,小男孩已经完全忘却了那位哥哥的模样。
他的心里也打起了拨浪鼓,到底有没有看到过这么一幅只可能存在于电影里的场景。
「或许真的是幻觉吧……」
而此时,在世人无法看到的维度里,正有一个黑衣青年,一脸沉静地坐在已经空无一人的大巴车顶,默默地看着被救援的人群。
人影来来去去,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
(完)备案号:YXA1nYA3ZLRH1nENeABTzbz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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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的审判 一周前还浓情蜜意跟我求婚的张哲,居然绑架了我,把含有氰化钾的注射器横在我脖子上,癫狂道:「周怡,我要你死!」 一周前还浓情蜜意跟我求婚的张哲,居然绑架了我,把含有氰化钾的注射器横在我脖子上,癫狂道:「周怡,我要你死!」 1 张哲昨天才跟我求完婚,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