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寿宴上,他当众打开了我的锦盒:一张毫无诚意的王八戏水图。
他问我,白绫还是冷宫。
「冷宫,我选冷宫。」
我哭了,我抱着他的腿苦苦哀求,「能不能晚上搬,早上起不来。」
1
我是贵妃,我只想摆烂。
惠妃给周御礼洗手作羹汤的时候,我在摆烂。
淑妃苦练跳舞邀宠的时候,我在摆烂。
阖宫上下给周御礼准备生辰礼的时候,我,还在摆烂。
直到——
万千礼物中,他独独开了我的锦盒。
看着盒子里的毫无诚意的王八戏水图。
他问我,白绫还是冷宫。
「冷宫,我选冷宫。」
我哭了,我抱着他的腿苦苦哀求,
「能不能晚上搬,早上起不来。」
我三岁还不肯走路的时候,我爹说无妨,咱们家有的是下人抱。
我七岁不肯上私塾的时候,我爹说无妨,咱请先生回家来教。
我十二岁连相府都没出过的时候,我爹说无妨,大家闺秀便是要大门不迈二门不出。
于是。
当我爹发现我是个扶不起的懒批时,我已经及笄了。
别人家的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持家井井有条,门槛都被媒人踏破了。
而我,我爹去找媒人的时候,媒人把门关了。
嫁不出去了。
我爹愁的在书房枯坐了整整一夜。
终于找到了一个不用掌管中馈,不用出门与人交际,甚至连夫君都不用伺候的地方。
他如释重负地大手一挥:
「闺女,咱进宫。」
2
大约是欺负周御礼久居深宫消息闭塞,我爹不仅成功将我塞进了后宫,还顺手要了一个贵妃的位置。
真不愧是我的好爹爹。
进宫那日,我爹拉着我的手,殷殷叮嘱:
「闺女啊,爹只与你说一句,咱家只有一块免死金牌。」
懂了。
咱家还有一块免死金牌。
我说爹我知道了,但是再不走日头就大了,热。
日头是真的大。
我刚从马车上下来,就被满地妃嫔头上的珠钗晃瞎了眼。
「嫔妾/奴婢给贵妃娘娘请安。」
这就是贵妃的排面吗,有点累。
我熟练的抚了抚额头:「咳咳,本宫有些中暑,各位都散了吧。」
娇弱的一转身,瞥见了一身龙袍的皇帝,周御礼。
他从不远处过来,先打量了我一番,随即露出一个笑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笑得我心里毛毛的。
下一刻,便听他嘴里吐出了几个字:
「宣太医。」
3
老太医提着药箱赶来的时候,我正和周御礼面对面坐着下棋。
他说我兄长棋艺高超,我必定也不差。
我想说事儿不是这么看的,比如你当皇帝,你弟弟就不行。
但我没敢说。
内心的我重拳出击,表面上的我唯唯诺诺。
输到第十三次的时候,老太医到了。
自打我开始学棋起,就是出了名的臭棋篓子,没人可以忍我三局以上的,连我爹都不能。
这皇帝,还挺有耐心。
虽然,太医来的时候我瞧见他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老太医把上我的脉,眉头越拧越紧,频频叹气。
他好像真的很为难,反复几次把脉之后,满脸疑惑地问我:
「娘娘当真身子不适?」
「可微臣观娘娘脉象,康健有力,与寻常男子都无甚区别?」
看出来了,我爹没给太医院塞钱。
周御礼收起最后一颗棋子,脸上毫无意外:「贵妃不想说点什么?」
不太想。
我拧着帕子,低着头盯着他胸前的五爪金龙,缓缓开口:
「陛下果真是真龙天子,臣妾不过与陛下待了这么一会儿,便百病全消了。」
字字句句,没有感情,全是技巧。
周御礼轻笑了一声。
「丞相说贵妃能言善辩,如今一见,嗯,是有几分道理。」
怎么办。
进宫第一天,周御礼好像意识到他被我爹骗了。
4
太医跑了。
我像个蔫了吧唧的茄子,歪着脑袋立在周御礼跟前。
「贵妃不必害怕,说起来朕与贵妃也算是老相识了。」
咦,还有这等事?
我支棱起来了:「臣妾记得呢,皇上打小就,就,身强体壮的!」
我不记得,我瞎说的。
周御礼又笑了,他点点头,手摩挲着杯壁:「原来贵妃是这般想朕的,也难怪,贵妃幼时,一见到朕便哭着喊着要让朕背你。」
周御礼的手忽然从杯壁挪到了我的脸颊上。
干燥又带点薄茧的手指轻轻抚着我的脸,似爱人间的亲昵。
下一刻,他的手指触碰上了我的唇,摁了摁我的,大门牙?
「朕不背,你便挥拳打落了朕一颗门牙。」
「……」
我记起来了,幼时我爹领回来一个哥哥,说是来与我玩的。
彼时我最爱的游戏,是骑大马。
我开始慌了。
「皇,皇上,臣妾幼时,不懂事。」
「是么,那后来在我喝得水里放泻药,被窝里放蟑螂,抽屉里放毛毛虫,也都是因为,不懂事?」
那我确实,是有些不懂事了。
周御礼说着说着,脑袋挨我越来越近,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深:「朱浅浅,你可算落朕手里了。」
嘶——
我倒吸一口凉气,慌了。
「好啦,乖,你别怕。」似乎是觉得惊吓够了,周御礼忽然薅了一把我的头,微笑着安抚我,「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朕也不是这么记仇的人。」
我不信,除非你松开我的脖颈子。
周御礼松开手,重新坐了回去:「丞相说你对朕爱慕已久,日夜思念。」
「这样吧,看在丞相的面子上,朕给你机会,好好争宠吧。」
我惊了,连连摆手,我爹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不是,我没有……」
「贵妃这意思,丞相骗了朕?」
「不不不,不是的,我爹忠君爱国铁骨铮铮马革裹尸呸,我,臣妾的意思是,臣妾年幼无知犯了这么多错,实在没有颜面觊觎皇上。」
毕竟咱家就一块免死金牌,我寻思我和我爹两个人也不好分啊。
我小心翼翼的瞅了他一眼:「臣妾愿自请禁足于翊坤宫……」
「那朕怎么舍得呢?」周御礼皮笑肉不笑,「朕说你有颜面你就有,除非,你不想,那朕就得问问丞相,欺君之罪该如何论处了。」
完了。
爹!救命!你被骗了!我要回家!
5
我错了,我一开始就错了。
我就不该嫁过来,我不嫁过来,就不会自投罗网,如果没有自投罗网,现在就不会坐在这儿,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
思来想去,都怪我爹,没有打听清楚就让我进了宫。
我哭着给我爹写了封信。
【爹爹,翻车,捞捞。】
可等了两天也没等到回信,反倒是等来了皇帝的人。
人是大清早来的,一来就掀了我的被子。
我一睁眼就瞧见老嬷嬷面无表情的冲我行了个礼:「后宫形势严峻,各宫的娘娘们为了争宠各出奇招,贵妃实在不该偏安一隅不思进取。」
说完一挥手,身后两个膀大腰圆的宫女一左一右提着我的胳膊就给我架起来了。
是真的架起来。
我腿还没挨着地,人就已经坐在梳妆台前了。
「嬷嬷嬷嬷,等等,让我缓缓。」
老嬷嬷板着张脸:「娘娘,后宫形势日异月殊,机会稍纵即逝,争宠迫在眉睫,您怎么还能说出缓缓这样的话?」
嗯?
真的这么紧张吗?
嬷嬷看到我脸色的狐疑,一张脸板的更严肃了:「娘娘往后便知道奴婢都是为了娘娘好,后宫三千佳丽,娘娘以为自己只缓了一瞬,殊不知这一瞬间有成百上千的妃嫔踩着娘娘门前的砖,走进皇上的心。」
「娘娘知道这后果吗,旁的宫妃飞上枝头,圣宠加身,出门都是呼前拥后;而娘娘您,只能窝在这小小的翊坤宫,无人问津,娘娘您想过这样的日子吗?」
我想啊。
嬷嬷恨铁不成钢的看了我一眼,夺走了我手上才啃了一口的包子。
「永安宫的淑妃娘娘,每日清早就开始练舞,为了保持腰肢纤细,坚持每餐只吃两分饱。」
我摸了摸我柔软又饥肠辘辘的小肚子,哭了。
嬷嬷视而不见,继续说:
「承乾宫的惠妃娘娘,自进宫起,日日亲手熬汤送往御书房,风雨无阻。」
汤?什么汤?
我好饿,我盯着桌上的吃食,双眼冒光。
「重华宫的温昭仪,书画一绝,出口成章,时常以品鉴书画的名义去御书房。」
……
一小时后,嬷嬷叨叨完了,我也饿的没有知觉了,开始昏昏欲睡。
嬷嬷喝了口水润润嗓子,问我:「贵妃娘娘有何长处?」
我打了个呵欠:「啊?本宫先睡一觉?」
【啪!】
戒尺拍在桌案上。
卧槽!
「不,不困了。」
6
我努力睁大了双眼,和嬷嬷四目相对。
「既然娘娘没有长处,咱们便从最简单的开始吧。」
我疯狂点头:「好好好,简单的好。」
嬷嬷很欣慰,然后带我来了小厨房:「既然如此,娘娘从今天起给皇上送点心吧。」
「……」
嬷嬷您知道毒害皇上是什么罪名吗?
是那种,御林军进了我家,连我家院子里的蚂蚁窝都要灌壶开水下去灭口的那种罪,您知道吗?
她不知道。
她没有心,她只会看着我揉的梆硬的面团,说:「重来。」
我从早上开始揉面团,一直揉到了晚上。
她说:「明天继续。」
我哭了。
我连夜又给我爹写了封信。
【爹爹,皇帝是狗,速来救我!】
我把信交给我的心腹大丫鬟阿花,叮嘱她:「一定要快,本宫怕是撑不过明天了。」
她说好,娘娘你放心我一定给您把信送出去。
7
信送没送到我不知道,但反正接下来我又揉了三天的面团。
第四天,我终于勉强做出了一盘看着吃不死人的东西。
唯独……
我好像把糖拿成盐了。
看着嬷嬷询问的目光,我生生咽下了那块齁咸的点心:「好吃的。」
嬷嬷点点头:「既如此,娘娘送去御书房吧。」
我长舒一口气,连忙把一整盘糕点都塞进食盒里,转身就带着阿花出了门,唯恐嬷嬷提出尝一口。
路上,我叮嘱阿花:「一会儿,你就把整个篮子掀翻在御书房门口,记住了吗?」
既表达了我的思君之情,又不让皇帝发现糕点有问题。
两全其美。
可我没想到,宫中卧虎藏龙。
御书房门口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太监,竟然有这般好的身手。
阿花才一崴脚,手里的盒子还没晃就被小太监稳稳扶住:「姑娘小心些。」
「……」
「贵妃娘娘请进。」
「啊,本宫突然有些头疼,要不我明日再来。」
小太监笑眯眯的拦住我:「娘娘,皇上说了,娘娘若是突然身子不适,便宣太医来御书房给娘娘看。」
「不疼了。」
8、
阿花被我留在外面,方便及时去找我爹求救。
我端着食盒进了里头。
几日不见,周御礼还是那个狗样,笑眯眯的一看就没藏好主意。
「听闻贵妃亲手给朕做了点心?」
「是呀。」我磨磨蹭蹭的打开食盒,「只是臣妾头一回下厨,手艺不佳,若是不和胃口,还请皇上恕罪。」
「贵妃这般谨慎的样子,倒是让朕有些不习惯了。」
呵。
既然如此,就怪不得我了。
我扬起头,利索地把点心拿出来:「皇上尝尝吧。」
他眼睛微微眯起,盯着我看了两眼,我就这般理直气壮的任他打量。
「皇上还怕我下毒不成?」
他没说话,拿出了一副银针。
不信我?
我脑瓜子忽然就开窍了,冲过去抱住我的点心,面容哀戚:「皇上竟疑心臣妾至此么?既如此,这点心皇上还是莫要用了,臣妾告退。」
「慢着。」他瞟了一眼没变色的银针,拦住我,径自取了一块点心,「朕自然是相信贵妃的。」
说罢,他将点心送进了口中。
猝不及防。
我愣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问:「皇上觉得,如何?」
他眼神好像有些迷离,好一会儿才清明过来:「你大胆!」
「啊?陛下什么意思呀?」我帕子一拧,一脸无辜,「不合陛下口味吗?」
「这牛乳糕,少说也放了一罐子盐了吧,贵妃还敢说不是故意的?」
胡说,半罐子。
「陛下有所不知,臣妾口味重,就爱吃咸的,家中的糕点都是咸口的,若是陛下不喜欢,下回臣妾注意便是。」
「是吗?」
他不信。
我一口咬死了说是。
他笑了。
「那倒是朕误会贵妃了。」
「既如此,为了不浪费贵妃一片心意,朕将这点心赏赐给你,贵妃莫要辜负自己才是。」
那,那倒是也不用。
9
半个时辰后,周御礼看着空了大半的盘子,终于挥挥手,放我离开。
命保住了,嗓子没了。
齁咸。
嬷嬷很高兴:「陛下待娘娘果真是不一样的,承乾宫的惠妃娘娘,送了两年的汤,都没进过御书房,娘娘头一回去,皇上连东西都用了。」
【没进过御书房】
那你还让我学???
我一口气堵在胸口,正要与她掰扯,就听她说不让我继续揉面团了。
我一口气又消下去了。
她说:「日日下厨有损娘娘容颜,不是长久之计。」
她又说:「今日起,娘娘学些雅致的吧。」
她还说:「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娘娘选一个。」
选是不可能选的,我弱弱的开口:「本宫幼时,学过一门乐器。」
嬷嬷有些不信我,她问:「不知是何乐器?」
「民间乐器,宫中不大常见。」
「也好,咱们突出一个新意来。」
我连连点头:「本宫也是这么想的。」
嬷嬷很欣慰,叮嘱我明日一定要好好发挥。
我说好。
第二日一早,我拿着我的宝贝唢呐就进了御书房。
10
「臣妾来给皇上奏一曲。」
周御礼不大信任的看了我一眼,但没有阻止,而是打开一个奏折:「准了,朕倒要看看,贵妃还有什么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那您就瞧好吧。」
我往那儿一站,掀开我唢呐上的红绸。
我看到周御礼的脸色略微变了变,但我当没看到,脸颊一鼓——
滴——呜呜呜——滴——
吹的那叫一个抑扬顿挫,铿锵有力,如泣如诉。
周御礼好像说了什么,但我听不见。
我闭上眼,愈发投入。
吹完了整整一曲《大出殡》。
一曲终了,我觉得脑袋瓜子嗡嗡的。
「皇上!您觉得!臣妾吹得好吗?!」
周御礼脸黑了,他又要骂我了。
「你大胆!」
果然。
嗐,无能狂怒罢了。
我既然敢来,就是早就做好了准备。
我把唢呐一放,把帕子一捏,娇娇弱弱:
「皇上喜欢吗,臣妾自小便喜欢唢呐,幼时学的时候,旁的姑娘都说臣妾粗鄙,可臣妾以为,众生平等,唢呐不过是声音高昂了些,何错之有呢?」
「想来皇上圣明,一定能理解臣妾吧。」
我眼巴巴看着他,谁忍心打破一个弱女子的崇高梦想呢?
周御礼自然不会,他只是让我滚,带着我的唢呐一起滚。
「好嘞。」
11
一曲唢呐,从御书房直接传到了翊坤宫。
接连好几日,嬷嬷都没缓过神。
我舒坦了。
皇帝怎么了,凭我朱浅浅的聪明才智,皇帝也拿我没办法。
连着躺了小半个月,这是我入宫后过得最舒坦的半个月。
直到嬷嬷跟我说:「娘娘,万寿节要到了。」
狗皇帝要过生辰了。
我得准备生辰礼了。
嬷嬷像是突然就找到了人生方向:「去年惠妃娘娘送的万寿图拔得头筹,前年是丽妃娘娘的万里江山图,前前年是景贵人的胡旋舞……」
总而言之,「娘娘,老奴有信心,今年必定是咱们翊坤宫挣得魁首。」
我说好好好,行行行,但是咱们准备什么呢?
绣花,我不会。
唱曲儿,我不会。
跳舞,我不会。
画画,我,我一个激灵爬起来。
这我真的会。
「本宫年幼之时,喜绘画,与宫中御用画师学过一二。」
嬷嬷大喜:「后宫妃嫔,博得不过是皇上的心意,画的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画到皇上心坎儿上。」
我说我都懂,嬷嬷您就瞧好吧。
12
我直接在书房闭关了好几日,画废了十几篓子的画纸。
万寿节那日,我看着桌上的成品,沉思了很久。
我将画装裱好,又亲自装进了匣子,交给嬷嬷。
「嬷嬷,我思来想去,当众献礼到底是有些轻浮了。」
「那娘娘的意思是?」
我模仿着我爹的样子,高深莫测道:「嬷嬷试想一下,若是皇上知晓,本宫明明亲自做了画,却淡泊名利,不声不响,岂不是更让人为之动容?」
嬷嬷皱着眉头,思考良久,说这也不无道理。
「去吧,嬷嬷,将这卷画轴交给礼部,不要替本宫说话,让本宫默默地付出就好。」
嬷嬷郑重的接过画轴:「娘娘您放心去前头赴宴吧,这事儿交给老奴。」
于是我便放心去了。
前头果然热闹。
我也终于见到了我爹。
寿宴开始前,我特意跑到我爹跟前:
「爹我好想你啊爹,爹爹你都不知道我在宫里有多可怜,你也不给我写个信。」
看我活蹦乱跳的,我爹老怀欣慰:「宫里有皇上在,怎么会可怜?」
我想说就是因为有皇帝在,我才可怜。
可还没等我说,我爹就继续叨叨了:「皇帝打小就对你好,你小时候多胡闹啊,他都没半句怨言,这次为父舔着老脸给你求贵妃的恩典,皇上也是立马答应了。」
「那是他为了报复我小时候欺负他啊!」我跺跺脚,不明白我爹怎么连这点事儿都想不明白。
「胡说。」我爹呵斥了一声,板着脸道,「皇上想报复你还给你做贵妃?你这脑子打小就不好,这么大了还不会转弯。」
我愣住了,怎么办我觉得我爹说的好像有点道理,我竟然没办法反驳。
「闺女,听爹的话,对皇上好点,别欺负人家了。」
我沉默了。
我爹拧着眉头问我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两只耳朵都听见了。」
就是,好像有点晚了。
13
寿宴开始,我坐在周御礼的斜下首。
他端着酒杯,盯着我瞧了一会儿:「贵妃有心事?」
我回想着我爹的话,越看周御礼越不对劲。
他不会,真喜欢我吧。
那我岂不是,挺对不起他的?
不然,浅浅的道个歉?
「皇上,臣妾前几日不是故意的。」
我说完就一直盯着他,明显看到他脸上闪过了疑惑。
「贵妃又惹了什么事儿?」
呵,说得好像我只会惹事儿一样,我扭过头,这个歉今天先道这点儿吧。
余光瞟见他笑了。
是正经的笑,是从来没对我表露过的正经的笑。
他一定,喜欢我。
「听说这次贵妃花了不少时间给朕准备生辰礼?」
「……是呀。」我有一点点心虚,「不过先前臣妾将东西交给礼部了,怕是不大好找了。」
幸好,幸好给礼部了。
「呵,贵妃这次,倒是长进了。」
周御礼嘴上语气不屑,可我看出来他脸上高兴的很,「若是贵妃能早些时候懂事,朕也少费心。」
嗯嗯嗯,是是是。
周御礼斜我一眼,忽然假咳一声,身后立马有太监递上了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既如此,今日朕也有礼物送给贵妃。」周御礼脸上一本正经,甚至有些紧张,「其实朕很早之前便想将它交给你,只是你一直不开窍,朕不知道你的心意,今日倒也是个好时候。」
那小太监一脸的喜意,我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忽然有些激动。
封后?要涨俸禄了?
然而,正胡思乱想着,我余光瞟见了我的老嬷嬷,老嬷嬷怀里抱着一个锦盒。
有点眼熟,不确定,再看看。
我仰着脖子,亲眼看着老嬷嬷迈着六亲不认的步子,抱着锦盒跑了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开了画轴。
「娘娘,奴婢给您把生辰礼找回来了!」
众目睽睽之下。
我的王八戏水图缓缓出现。
14
周御礼脸上的笑消失了。
手上的圣旨被他拧成了抹布。
「贵妃?」
周御礼把画轴往桌上一扔,看着我的目光隐含杀气,「解释解释?」
我瞧见嬷嬷站在不远处,脸上的表情由自信变成试图自尽。
这事儿,谁能料到?
我看看画,又看看周御礼的脸,再看看画,其实凭良心讲,这是我画过最好看的王八了。
周御礼咬牙切齿:「贵妃在想什么?」
我收回目光,一番话说的字正腔圆理直气壮:「臣妾这画,是寓意陛下万寿无疆。」
没等周御礼说什么,底下没见着画,又喝多了的大臣立马跟着附和:「恭祝陛下万寿无疆!」
漂亮。
气氛烘托到位了。
周御礼笑了,被气的。
他冲远处使了个眼神,很快我爹就过来跟我团聚了。
我爹看到那幅画的时候,厚实的身躯抖了三抖。
我扯扯我爹的袖子:「爹你也来了啊?」
我爹撇开了我的手:「贵妃娘娘注意规矩。」
我蒙了,怎么回事,感情淡了?
「爹,我是你大闺女啊爹。」
周御礼在上头幽幽来了一句:「贵妃跟丞相父女关系可真好啊。」
紧接着又说:「那不如丞相来解释解释,贵妃送朕的这幅寿礼是何意思?」
我沉默了。
我爹看着那副画,苦思冥想:「娘娘是想,恭祝陛下,万寿无疆。」
不愧是我爹,我悄悄偏过头:「爹,我也是这么说的。」
我爹的身躯又抖了抖:「皇上恕罪,娘娘自幼不学无术,虽空有一副赤诚心意,却实在有心无力,这才折辱了皇上,还请皇上看在娘娘……看在微臣的份上,从轻处罚。」
早知道不送了呗。
我垂着脑袋,悄悄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周御礼。
周御礼说:「看在丞相的面子上,朕便只追究贵妃一人之责。」
我爹不行,面子这么不值钱。
「白绫,还是冷宫,贵妃自己选吧。」
15
世间的繁华大多如此,如昙花一现,如过眼云烟,转瞬即逝。
眼看我就要成为本朝在位时间最短的贵妃了。
这一瞬间我想了很多。
譬如,冷宫是不是,就不用被嬷嬷压着早起做规矩了,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这个狗皇帝了,是不是就可以再也不出门争宠了!
不行,不能笑。
我拿出帕子掩住半张脸,犹犹豫豫:「臣妾选冷宫。」
下一秒,眼泪簌簌地往下掉,我憋红了眼眶注视着周御礼:「看在我爹为陛下鞠躬尽瘁的份上,陛下可否再答允臣妾一个小小的请求?」
「说。」
「能明晚搬吗,早上臣妾……有些许困顿。」
周御礼没说好不好,他直接把我赶出去了。
我爹仗着那点不值钱的面子,继续在里头吃席。
好在,他还没忘记外头嗷嗷待哺的大闺女,派人给我送了一沓银票出来。
可怜我爹做了一辈子清官,手里这点钱全亏我身上了。
我叹了口气,让那小厮给我爹带句话:「你跟我爹说,女儿不孝,让他费心了,能不能,让他想办法跟皇上说说,保留一下我贵妃的俸禄行不行。」
小厮没说话,盯着我身后。
「朕觉得,不大行。」
真晦气。
16
周御礼说他喝多了,出来醒醒酒。
然后,他伸出手:「拿出来吧。」
呔,什么东西。
我迅速把双手往身后一背:「皇上说什么呢~」
「呵。」
周御礼上前两步,一句话没说,直接将我拥进了怀里,然后伸手抓住了我身后的手。
「啧,还挺厚。」周御礼抖了抖银票,一打眼,「少说得有一万两。」
我嗷的一下就嚎出来了,上去就抢。
没有人可以从我朱浅浅手里抢走东西,尤其是银票!
周御礼没想到我反应这么大,一时没反应过来踉跄了两步,被我狠狠地扑住:「还我!」
「朱浅浅,你大胆!」
「还我!」我呲着牙,双手掐住了他胸口的衣服,「这是我爹给我的银票!」
「朱浅浅你疯了?」
「那你还不还我?」
他不还。
于是当我爹带着一众大臣出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我扒着狗周御礼的脸,跟他拼命的场面。
我爹傻了。
我家的免死金牌保不住了。
17
御书房里,我和我爹并排跪着,周御礼在龙椅上,一旁的小太监在给他上药。
「朱浅浅你好样的,你敢弑君!」
「我没有!」
「你还敢顶嘴!」
我哼了一声,跪在地上叽叽歪歪:「我本来就没有。」
周御礼被我气的直冷笑,气的说不出话来。
我爹叹了口气:「陛下恕罪,子不教父之过,贵妃无状臣的错。」
给我爹急的,都押上韵脚了。
我说爹咱有金牌咱怕啥。
我爹让我闭嘴。
周御礼忽然疑惑起来,摆摆手让太监退下:「什么金牌?」
我戳戳我爹的腰:「爹?」
我爹看了我一眼,他混迹朝堂这么久,从未露出过这么绝望的表情。
周御礼冷笑:「朱浅浅,伪造圣旨,罪加一等。」
我急了,晃了晃我爹:「爹您说句话?」
我爹终于开口了:「回陛下的话,臣家中尚有一纸丹书铁劵,望陛下饶浅浅一命。」
周御礼有些怀疑,使唤了一个小太监去取。
我放心了,跪的久了腿有点麻,索性往地上一坐,跟周御礼大眼瞪小眼。
「朱浅浅,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别太嚣张。」
「分明是皇上先抢我银票的,怎么,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上怎么不罚自己?」
周御礼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弯腰:「朱浅浅,你知道什么叫打入冷宫吗?」
不就是,换个地方住,屋子差点,伺候的人少点,吗?
「打入冷宫的妃嫔,不许携带任何多余的东西,别说银票了,便是你头上的珠钗都得卸干净。」
「……」还有这种事?
我看我爹,我爹点点头,眼神里满是对我无知的不理解。
难怪那小厮给我塞钱的时候,悄悄摸摸的。
「哦。」
算了,钱没了就没了吧,反正打了狗皇帝一顿也不算吃亏。
我百无聊赖的数着地板砖,数了大约半个时辰,取金牌的小太监回来了。
我顿时精神百倍,跪在地上飞快的往前挪动,挪到御案前:「皇上那我能回去了吗?」
周御礼展开那张丹书铁券,沉思了很久。
「丞相拿前朝的免死金牌,免本朝的死罪?」
「……」
18
我要死了。
我承认刚刚跟周御礼说话有些大声了。
「皇上~」我掏出我的手帕,努力的够着周御礼的脸,「都是误会,误会,皇上您疼不疼啊。」
「别,哪儿敢劳烦朱大小姐啊,朕怕烂脸。」
嗐这话说的。
我不敢反驳,规规矩矩地跪好等候发落。
「皇上听臣一言。」我爹忽然沉声开口,「丹书铁券虽是前朝之物,可高祖皇帝一直自诩善待前朝皇室,接纳前朝老臣,若是陛下能收下此物,传出去也算是明先帝遗志,四海之内的读书人定然传颂陛下圣明……」
我没咋听明白,但我知道周御礼犹豫了。
我的小命保住了。
「罢了,看在丞相拳拳爱女之心,朕便收下这张丹书铁券,至于你——」
周御礼指着我,顿了顿。
我连忙发誓:「臣妾回去就收拾收拾搬去冷宫,日后再也不碍陛下的眼。」
周御礼收回手指,冷笑一声:「别收拾了,直接过去吧。」
「……是。」
走之前,我又想到一个事儿,我瞅了他两眼:「皇上,刚刚您想送我啥来着,就那个圣旨……」
「滚。」
「哦。」
19
我连夜滚进了冷宫。
我哭了,我装的。
过上了梦寐以求的日子。
进冷宫的第一天,我睡到了日上三竿。
进冷宫的第二天,我睡到了日上三竿。
进冷宫的第十天,我睡到了日上三竿。
不用梳发髻,不用上妆,不用穿繁琐的衣物,一日三餐有人送上门,闲的无聊了还有阿花陪我聊聊天。
「这哪儿是冷宫,这分明是本宫的理想港湾啊。」
周御礼就是这时候来的。
「朱浅浅,怎么不睡死你呢?」
我在床上翻了个身,想装没听到。
下一秒,我后背一凉,被子消失了。
你礼貌吗?
我翻了个白眼,整理好表情转过身:
「哎呀,皇上来啦。」
「哼,朕要是不来,也见不到爱妃这么惬意的模样啊。」
「皇上说笑了。」
见不得我好呗。
事实证明,他做皇帝可能没天赋,但是做狗一定有一手。
我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站在冷宫院子里了,手里被塞了一把锄头……
锄头!
「皇上,臣妾怎么说,也曾经是个贵妃,锄地,不合适吧。」
「高祖做皇帝前,也是锄地的,怎么,你觉得低人一等?」
「那倒不是,只是臣妾一个弱女子,实在是……」我伸出手娇弱的扶住额头,作势要晕过去。
然后被周御礼一把揪住衣领:「无妨,今日不舒服便不做。」
「明日补也是一样。」
人话?
「皇上,臣妾近日没犯错吧。」
周御礼说,没有。
「朕只是,单纯的不想让贵妃这么舒坦罢了。」
20
周御礼不仅让我锄地,他还亲自来看我锄地。
「力道重些,贵妃是没吃饭么?」
吃没吃你不知道?谁他妈天还没亮就起床的,这么大个月亮挂你头顶上你看不见?
「碎碎念啥呢,说大声点给朕听听啊。」
「臣妾说,陛下还不上朝吗?」
赶紧滚呐!
「上朝哪儿有看贵妃种田有意思啊。」周御礼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贵妃说是吗?」
是你妈。
我愤愤的提起锄头往地上一砸,忽然想到什么,扔下锄头跑到周御礼跟前。
「做什么?」
我盯着他的脸:「我知道了,皇上。」
「您该不会心仪臣妾吧。」
「噗——」周御礼一口水直冲着我的脸喷过来。
「朱浅浅,你做什么春秋大梦。」
我抹了一把脸,心想幸好没上妆,我跟他仔细掰扯:「你看啊,先忽悠我爹把我送进宫,又费尽心思让我争宠,完了我进冷宫了您又放着朝会不去,一早清早的来陪我锄地,您说您不喜欢我,谁信?」
周御礼如鲠在喉,你你你了好半天,深吸一口气:「朱浅浅,你抬头看看这个月亮,像不像十几年前,你大半夜喊我起来舞剑给你看时的那轮月亮。」
我还干过这么缺德的事儿?
「记不得也无妨,终归,朕会一件件让你想起来的。」
说完他满意的离开了,我支着锄头站在原地努力回忆。
堂堂一个皇帝,怎么小气吧啦的。
21
周御礼一言九鼎,说要报复我就报复我,一桩桩一件件都不带落下的。
我给我爹写了一封长长的控诉信,可还是没有回音。
再一次在凌晨被周御礼喊醒后,我终于忍不住了,我反手嵌住他的脖子,将人揽下,恶狠狠地在他耳边吼:「求求了,睡觉吧。」
他僵住了,但好在没继续吵我。
直到天亮,我睡醒一翻身,跟周御礼目光对视。
彼时我的腿还架在他的身上。
他眼下乌青一片。
「朱,浅,浅。」
「嗨,早。」
我跑了。
我被逮住了。
他摁着我的肩,「朱浅浅你竟敢觊觎朕的龙体。」
「是是是,我的错我的错。」我摆烂了,我甚至还挑起了他的下巴,「那皇上,想怎么处置臣妾呢?」
「你一个女人,你放肆!」
我砸吧了一下嘴:「女人怎么了,爱美是人的天性,陛下这般俊朗,臣妾觊觎已久,何错之有。」
「况且,昨日可是皇上自个儿进的冷宫。」我想想,补充道,「在深夜。」
「月黑风高,孤男寡女,皇上说说,是不是不合适?这男人呐,在外边可要自重自爱,保护好自己,下回别这样了嗷。」
周御礼一甩袖子,走了。
22
接下来好几天,他都没在出现。
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想,早知如此,我早就动手了,哪儿还用得着吃这么久的苦。
有些人呐,表面上后宫佳丽三千,背地里拉个小手都会脸红。
真没出息。
可惜还没舒坦两天,周御礼又出现了。
「出宫?」
我惊了,这是我一个冷宫废妃可以干的事吗?
他不会想等我出宫之后再诬陷我私自出宫吧?
周御礼扫了我一眼,见我一身邋遢,嫌弃道:「别废话,一刻钟,把自个儿拾掇干净。」
半个时辰后,我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皇上,咱们真的要出去吗?」
周御礼懒得搭理我,直接带我上了马车。
原来今日是七夕。
他不会……
「朱浅浅,朕喜欢猪都不会喜欢你,你眼珠子在乱瞟朕就给你挖下来。」
哦。
男人,嘴还挺硬。
23
马车停在东大街。
来来往往的都是未婚男女,热闹的很。
周御礼指着这条街,说,浅浅,这条街,朕都买下来了,送你。
「朱浅浅,你傻笑什么?」
在做梦。
他警告的看了我一眼,然后指着这条街,问我:
「朱浅浅,你还记得以前答应过朕什么吗?」
「不记得。」
他点点头,聋了一样,「记得就好,你曾经说,等长大了,就要替朕买下这一整条街的东西。」
哇哦,原来我也有过志向高远的时候?
我扭头就往马车里钻。
他死死掐着我的腰:「朱浅浅,朕今晚给你这个机会。」
「我没钱!」我在他怀里扑腾,扑腾不起来,「皇上,您知道的,我没有钱的呀。」
「那日丞相往你手里塞钱的时候,朕瞧见了。」
「……」你属千里眼的吗怎么哪儿都有你?
「那我回去拿。」
「不必。」周御礼从怀里取出银票,「你方才收拾的那半个时辰里,朕已经替你拿了。」
我***
「现在,可以下车了?」
「……可以。」
周御礼这人是真不行,花女人钱是真不手软。
「可以,包起来。」
「瞧着还行,包起来。」
「包起来。」
……
我眼睁睁看着原本厚厚的一沓银票,变成了碎银子,又变成了铜板,最终消失在他的手心。
我咬牙拉住他,轻声道:「皇,公子,少吃点少吃点,街上的东西,不干净。」
周御礼还没说话,我就见着他身边窜出来一个两百多斤的汉子:
「诶小姑娘家家的你啥意思啊?」
24
我受伤了。
不是被店家打的。
我乍一看那汉子两百多斤,仓皇往周御礼身后躲避的时候,崴脚了。
好在,周御礼还有点人性,没有逼着我带伤逛街。
「朱浅浅,你的狗腿再晃两下试试?」
我趴在周御礼背上,咬了一口他刚刚买了还没来得及吃的糖葫芦,收了收腿。
「诶,右拐右拐。」
「不对,是左拐。」
「不对,好像是直走。」
周御礼停下了:「朱浅浅,你敢戏耍朕?」
「没有没有。」我扒着他的脖子,生怕他一个生气将我扔下去,「我从来没有出过门,不知道相府的位置……」
「……」周御礼脚步缓了缓,「一直没出过府?」
「是啊。」
「朱浅浅,你打小就敢欺君……」
慢着。
我好像想起来了。
小时候周御礼在我家小住的时候,老想往外跑,那我必定不愿意。
毕竟我就爱待在屋子里,骑大马。
为了不让他出去,我就唬他说外头都是坏人。
【坏人最喜欢咱们这样的小孩儿啦,你乖,别出去。】
【等长大了,我带你出去,把整条街都给你买下来!】
为了让他吃下这个饼,对我更顺从一点,我还时常派人出去买点吃的玩的。
然后告诉他:
【这都是刚刚为了你出去买的,可危险啦,我差点就回不来啦。】
【不过你开心就好。】
朱浅浅你可真不是人。
我架在周御礼脖子上的手愈发收紧:「年纪小,不懂事,不懂事。」
25
半个时辰后,我平平安安的到了相府。
我爹一看到我和周御礼,噗通一下就跪了:「皇上恕罪,小女无状,有损龙体。」
我刚想说这回不怪我,就听周御礼微微一笑:
「无妨,贵妃受了伤,到底是丞相的爱女,朕自是不能不管。」
说得挺好,下次别说了。
要不是你,这时候我都该躺下了。
我爹这才注意到我受伤了,赶忙叫了府医过来,又喊人给我扶到屋里去。
周御礼跟着进了我的闺房。
「贵妃的屋子,倒是和幼时没怎么变。」
我爹一进来就听着这句话,登时感慨万分:「难为陛下还记得幼时的事。」
那可不,他记得可清楚了,连我在他抽屉里放了几只蟑螂都知道。
我爹好像忘了还有个受伤的闺女,当下就跟周御礼探讨起过去来了。
「陛下幼时,长得玉雪可爱,浅浅啊一见到陛下就高兴的不得了,非跟微臣说,爹爹,我要这个哥哥陪我玩。」
「朕记得,浅浅幼时也是聪明伶俐。」
我听出来了,最后四个字他是咬着牙说的。
但我爹不知道,他信以为真,莫名自信起来:「我们家浅浅啊,虽说懒了点馋了点,没文化了点,可其余优点还是多的。」
周御礼看着我,笑了。
「丞相说得是。」
「陛下不知道,当年陛下回宫后,浅浅哭了好久,没日没夜的喊着要哥哥。」
周御礼的笑顿了顿,深深地望了我一眼:
「是么。」
26
我爹又唠叨了两句,不想打扰我们俩难得的和平共处时光,便借口有事离开了。
我爹一走,周御礼袍子一掀在我身边落座:「哭着喊着,要哥哥?」
退!退退退开!
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怎么,朕一走,朱大小姐没人欺负了?」
他好危险。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你可别冤枉我啊,我才不是。」
「是,我当时是欺负你了,可那还不是因为,我爹让我多照顾照顾你?」
周御礼表情怪异的看着我,指不定在心里骂我。
我哼了一声,「我爹说你那会儿心情不好,指不定受刺激了以后就不正常了,让我多带你玩玩。」
那时候周御礼还是太子,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会儿他的外祖家受了诬陷,满门抄斩,他的母后受了刺激,一病不起,没多久就走了。
当时周御礼也才七八岁的年纪,一时之间从天之骄子沦为罪臣的外孙,落差可想而知。
我爹是太子党,又和周御礼外祖家交情颇深,这才请命将人接出来小住。
他让我好好照顾这个哥哥。
我打小也没有玩伴,玩伴间如何相处,也都是听得身边下人的话。
「我以为这样你会开心啊。」我理不直气不壮的嘟囔,「谁让你都不说。」
当时不说,憋了十几年回来找场子。
「闭嘴。」
真凶,我瑟缩了一下,又见周御礼有些懊恼。
他瞪我一眼:「那后来,逼我学雕刻,又将我刻好的木雕扔了,你如何解释?」
木雕?
我翘着一条腿,哒哒哒地跑到梳妆台。
拉开抽屉。
一堆木雕咕噜咕噜的滚下来。
他更生气了:「朱浅浅,你找了多少人给你刻木头。」
27
「才没有人,这都是我自己刻的。」
我从里头挑出最好看的那个递给他,「喏,这是你的。」
他狐疑的接过东西:「不可能,我分明亲眼见着你让丫鬟扔了,还让她扔远点。」
「你看错了。」我指着那一抽屉木雕,「当时我想着也雕一个送你来着,但是太丑了,我怕你笑话我,才让阿花去扔了,扔远一点,省的被你瞧见。」
「后来,我又刻了好几个,但那时候你回去了,我让我爹带我去找你,我爹不许。」
他沉默了。
他好像要哭了。
我凑近了看:「你不会就因为这件事,记恨了我这么久吧。」
「闭嘴。」
恼羞成怒了还。
我笑了,伸手:「原来你冤枉了我这么些年,来吧,还不快抱本小姐去榻上歇着。」
周御礼这次没拒绝我,也没有摆脸色,顺从的将我从梳妆台前抱了过去。
我在他怀里仰视他的脸:「今晚有人说,喜欢猪也不会喜欢我。」
「朕什么时候说喜欢你了。」
他急了他急了。
「那你刚刚,吃什么醋?」
「我找多少小哥哥刻木头,与你何干,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果然,我先前就说,你一定喜欢我,看吧看吧。」
「朱浅浅。」周御礼将我放下,盯着床榻,语气里满是威胁,「贵妃,咱们好像还没有洞房。」
「……」
28
我,朱浅浅,翻身做主了。
自从那日回宫后,我在冷宫的待遇提升了不少。
没有人让我锄地了,没有人半夜喊我起床了,每日的餐食也有肉了。
唯独,周御礼不见了。
「男人,害羞了啊。」
我等了几日,等到腿伤好了,趾高气昂的去了御书房。
「皇上这几日很忙?」
周御礼佯装正经的看着什么东西:「是。」
「是吗,真不是为了躲我」
我一把抽走他手里的纸张,一打眼,蒙了。
全是我给我爹写的信。
一封里面有八成是骂周御礼的,剩下两成是让我爹给我做主的。
「贵妃刚说什么?」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我说,陛下不要太辛苦了,身子要紧。」
「朕会躲你?」
「不会不会。」
「朕先暗恋你的?」
「不是不是。」
「是臣妾,是臣妾喜欢陛下,对陛下爱慕已久,日夜思念」
周御礼满意了,「既然这样,那朕就勉为其难,赏一道圣旨给皇后好了。」
我低头看,御案上摆着一份墨迹未干的圣旨。
【朱氏攸德,温婉淑德,娴雅端庄,着,册封为后,为天下之母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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