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别乱动。」李承珣一手扣住我的脚踝,一手捏着我的下巴,眼皮微微撩起,似笑不笑地劝我。
我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很识时务地没敢再动,轻轻喘着气。
李承珣见我乖顺,眉梢染上一些笑意。这人面皮极佳,本就好似轻雾行舟时忽逢梨棠煎雪,如今成心一笑,自然更若细雨溅湿桃花,清雅脱俗偏偏带了些艳丽。
「又不是亲生的,况且,这不都是姐姐教我的嘛。」李承珣半点儿不在意我的怒气与羞恼,修长的手指极为灵巧地拆了我的衣带,薄唇覆了上来,再也不给我一丝挣扎的机会。
云销雨霁之后,李承珣整个人都透着一丝满足的欲态,好心情地将我打横抱起,带到后头仔细地擦洗。一抬眼看到这人漆黑如墨的眸子,我一下子哽住:「你要是敢再来,我就闷死在这里头!」
李承珣听了面容淡了下来。瞧着平静,实则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此刻心情不佳:「今夜便让姐姐歇歇。」
今夜?
明夜呢?
我瞪大眼睛就要开口质问他,这人修长似玉的手颇有些凶狠地按在我的红唇上,笑得极为温柔:「姐姐少说让我不开心的话。」
好汉不吃眼前亏。为了今晚讨个清闲不被折腾死,我选择忍耐。
他说是我把他变成这样,对,又不对。
一场车祸,我极其幸运地活了下来,不幸的是,活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朝代。
带着一个莫名其妙的任务:养大李承珣,先教他仁义礼孝,泽被苍生;再教他寡廉鲜耻,滥杀无辜。
完成任务,我就能寿终正寝。
但这他妈是人干的事吗?我极其疑惑地问为什么要这么缺德,只得到了一个冷冰冰的回复。
天机不可泄露,去他妈的天机不可泄露。
只教一套三观容易,教两套三观不是折磨人吗?
折磨李承珣,还折磨我自己。
彼时我当着侯府大小姐、长乐郡主李司乐,安安稳稳地适应了这没有 Wifi、没有空调的古代生活,可刚刚两年,我的小祖宗李承珣就被接了回来。
「乐儿,这是你弟弟,承珣。」李经云牵着尚且年幼的李承珣站在我面前。
「我不管,你去跟我母亲说去。」我淡淡地瞥了一眼李承珣,这可是掌握着我寿命的祖宗,我能有什么意见?您还是看看怎么和长公主交代吧。
「我就知道乐儿懂事,你先带着会儿弟弟,我去找你母亲谈。」李经云倒是一点儿也不怕我母亲跟他发火,真叫人稀奇。
我微微弯下身子,看着面前这个小小年纪已经初具风华的孩子,「叫姐姐,往后我便带你。」其实不叫也会带的。
「不需要。」李承珣面容冷淡地拒绝了我。
以我的性子,本该掉头就走,可是想到要给小孩子培养正确的三观,我只能憋下这口气,蹲下身子牵住他的小手,抬头看他:「你需要的,我父亲听我母亲的,他容你却不会管你,你同我好,我能管你一辈子。」
也许是一辈子这三个字有些动听,李承珣又到底是个孩子,眼波动了动,没有犹豫地叫了我一声「姐姐」。
我被他的识趣惊得微微愣住,也突然明白,这孩子可能和我要教给他的第一套三观就不太合。
无君子之风,傲慢矜骄,惯会趋利避害。
是我对李承珣的第一印象。
缓过神来,我牵着他的手站起来,带他去了南院:「母亲惫懒,府中中馈由我掌管,你听我的才是正理,明白吗?」恩威并施,对一个孩子,我不觉得羞,自然是因为孩子不像孩子。
「明白了,姐姐。」李承珣很好地适应了自己的身份。
我满意地将他牵进院子:「你便住这里,出门左拐就是我的院子,有什么事,受什么委屈,都要找我,等会儿我便给你拨人过来添东西,照顾你,明儿就给你请夫子送书。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李承珣抬头看着我,不像个孩子的神情:「姐姐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想要你把我当成你的神,让我说一不二。
「第一次养小孩,新鲜。」我揉了揉他的脑袋,说了句符合我性子的话便离开了。
出来就碰到李经云脸上有道红彤彤的印子,估摸是被长公主抽的:「父亲同母亲谈好了?」
李经云被我撞见窘态,不大好意思:「你多问着些承珣,我同你母亲,都不大好管。」
是您不大好管,我母亲不愿管吧。
我瞟了一眼李经云,笑着弯了弯身子:「乐儿省得。」
给李承珣请来了夫子,我便坐在一旁随意地翻着书,看到李承珣有些疑惑地瞧着我时,我笑着给他解惑:「陪你读书,督促你。」
李承珣听了整个人一怔,低下头:「谢谢姐姐。」
不谢,读书是最好养成君子风度的时候,我得一错不错地看着。
夫子走了,我走到李承珣身后,瞧着那句 「君子以厚德载物」,忍不住笑了笑,点着这句话问:「承珣怎么看?」
「道德只是统治需要而已。」
这三观,可真歪啊。
「混账!」我佯怒地拍了他一下,但下手并不重,「仁义礼孝,均是道德,你这些都做不到,枉而为人!」
李承珣偏头看我,紧紧抿着唇,并不说话。
我又蹲下来,扶着他的脸哄他:「乖孩子,姐姐想把你养成一个顶天立地的君子,哀天下之忧,你莫要走歪,叫我失望。」
我与他直直地对视,他终究是孩子,又被我掌握在手里,是以垂下眸子:「好,我听姐姐的。」
此后每每夫子教习完他,我都要抽着里头的句子问他,他从一开始的刻毒、冷漠变得宽容而淡泊。
这期间功夫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恰好够他长到比我高出半头。
今儿身子极乏,没能起来,门被敲响:「进来。」
李承珣一身月白袍,腰间被白色宽带束着,上头绣着繁复的金纹,腰带下垂着琅琊白玉,恰好阳光洒下来,照得这个人宛如推开层层叠叠的青山、朦朦胧胧的白雾,从月影深处而来。
周身气度极雅,眉目温柔,端方如玉,世无其二。
「姐姐怎么了?」李承珣走近我,轻轻地探了探我的额头便收回手,「有些烧了,怎可憋着?」说着就转身出去吩咐外头候着的侍女。
声音轻柔温和,女儿家却连抬头看他一眼都不敢。
太美,以至于,有距离。
吩咐完了便抽了我架子上一本书坐在一旁看,长睫垂落,看着有些温柔。
「不喜欢喝药。」我皱了皱眉,回他怎么憋着的缘由。
李承珣听了唇角勾起:「我吩咐了带些蜜饯,姐姐还是乖乖喝下吧。早些好了,今儿都没来陪我读书。」语调轻柔,但我恍惚间觉得他有些委屈。
「明天就能陪你了,我身子好着快呢。」我出声安慰,毕竟是一手养大的孩子。
这人自然看着我笑说好,玉似的脸温柔得好似云。
大夫来了,药也吃了,觉也睡了,还是乏力不见好。我正有些疑惑,脑子里却像被什么提醒似的:「教他寡廉鲜耻,滥杀无辜。」
整个人僵住。
不完成,便会这么衰败下去,是吗?
为什么?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天机?
可惜脑海中空荡荡的一片,毫无回应。
明白如今的情况,我费力地从榻中爬起来,换好衣裳遮住病容,撑了一把青色油纸伞,顶着绵绵细雨,去了李承珣的院子。
窗子开着,李承珣笔直地坐在桌前,点点雨丝吹进去,把这人衬托得跟画一样好看。
「承珣。」我隔着窗子出声喊他。
他抬起头来,穿透轻雾丝雨,墨色的眸子里蒙蒙一片,叫人看不出半点心思:「姐姐进来吧。」
我不知要怎么毁了他。
教他寡廉鲜耻,滥杀无辜,可不就是毁了他吗!
面前这人,我经年雕琢,终于由顽石变作温润美玉,如今又要将他掷入烈火灼烧,情何以堪。
我没进去,走到窗前,微微地倾斜着青伞看他:「承珣可有什么想要的?」
李承珣本就一错不错地盯着我,如今听了我的话,狭长的眼睛弯了弯,酝出明显的笑意:「如今便很好了。」
你别无所求,我怎么能叫你求而不得。
听得我心里起了一丝烦躁,偏偏又是我自个养出的君子,是以闭了闭眼睛:「要是我死了呢,还好吗?」
周身有些冷,我睁开眼睛,面前这人难得沉下面容,凝出一丝初见时的傲慢和狠戾:「姐姐在说什么。」
语调极轻,偏偏有着一丝瘆人。
我一时有些慌,正好身子如今又差,本是强撑着的,一时不察,手中青伞落地,滚了又滚,雨水甩了他一身,又溅了我一身。
大约他意识到把我吓着了,勉强缓和神色,绕了出来,将我半搂着进去按在榻中。拿出锦帕,弯着身子,捧着我的脸,一寸一寸、温柔不已地帮我擦去水渍:「姐姐不要说这些话伤我,嗯?」
我木愣楞地抬头看他,我的确会死啊,我也不想死。
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大概是他看出了我的无奈,冰凉的指腹顺着我的眉峰轻轻地滑下:「姐姐一直待在我身边就好。」
这是他唯一的要求。
那我死了,不就不在他身边了吗?
可我明明是为了活着才要让他所想终不能成所愿。
突然想到什么,我睁开了眼睛:「姐姐迟早是要嫁人的呀。」说完我就忍不住笑弯了眼睛,等我找个俊俏儿郎嫁过去,便不再理他。
李承珣听了,手上力道没收住,摁着我眉尾的手指微微用力,我忍不住「嘶」了一声:「轻点。」
他闻言歇了力道,眼皮子垂落,看不清神色,声音却是半哑着,听起来情绪不佳:「当初姐姐说,要管我一辈子的。」
我抓住他仍然放在我脸上的手,哄他:「姐姐就算嫁人了、生孩子了也会一直管你的。」
谁晓得这人却脸色惨白,连薄唇都失去了颜色。狭长的眸子眯了起来,像是浓稠的黑夜,不见一丝光亮,诡异静谧又不可否认令人着迷:「是吗?」
我猜我终于踩到了他的痛楚。在他情绪激烈崩坏之间,我的乏力感迅速消失时我便明白:把他变坏,我就会变好。忍住心里泛上的愧疚,我轻轻「嗯」了一声。
慢慢来,自己家孩子,总归不忍心一次性捅个百八十刀。
李承珣得了我的许诺,将手慢慢抽走,转了个身。身前是灰色的天,连绵的雨,轻薄的雾,垂着脑袋的青竹,看不见神情,却莫名衬得他有些孤寂。
走到他身后,探手去搭他的肩:「承珣有什么不满吗?」
「不敢。」
是不敢,不是没有,那就好。
「那就好好读书吧,春闱在即,好好准备。」
明白了李承珣对我的孺慕之情后,我对于亲事倒也积极起来。
长公主为我相看了南伯侯世子傅子殊。
傅世子同李承珣气度有些相似,都看着轻雾蒙蒙,雅致温润,唯一不同的是,李承珣长得更为精致些,带有三分病弱怜态;傅子殊则在温润上再添温润。
今儿恰好是灯节,日薄西山之时,我便出了府去打算与傅子殊游玩,恰好遇到了刚结束春闱的李承珣。
这人一身青衫,修长的手若无其事地磨搓着腰间挂的青玉,被织锦似的晚霞照着,竟然添了几分瑰丽,倒不像是人间能瞧见的风景。
相处太久了,光是一打眼我就看到了他眉间藏着的情绪,那是崩坏的:「承珣怎么了?」我有些担心地发问,可真不想他因着我而春闱失利。
「姐姐,你没有等我。」他平静地开口,几乎毫无起伏,但我却听着有些凉。
考完出来,旁人的亲人都簇拥着,只有我一手养大的弟弟,环顾四周,落寞地走回来,却还发现自己的姐姐穿了一身漂亮的红裙要去见情郎,光是这么想着,我心里就忍不住酸了酸。
可我还是压抑着,走了三步站定在他面前,抬头看他:「是姐姐错了,承珣莫要生气好不好?姐姐只是跟子殊约好了……」
他本就肤白赛雪,我话音到这,他脸上更是白得看不见一点儿血色。狭长的眼帘微微垂下,静静地盯着我:「姐姐的意思是,为了傅子殊,所以不要我吗?」
我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怎么会?你们不一样。」
他比夜色还要黑的眼珠子似乎抬了抬,看起来有些艳丽:「是吗?姐姐可是喜欢他的。」
「莫要说这些话。」我低下头去,佯装害羞,不曾正面回答,但其中意思,便是七岁小儿也该明白。
也不知等了多久,不见李承珣说话,我下意识抬头看他,却差点儿被他眼睛里头汹涌翻滚着的情绪吞了进去。他像是反应过来似的,极其平静地抓住我的手腕,将我的手从他的袖子上拿开:「姐姐玩得开心。」
这声音散进晚风中,又轻又柔,却偏偏都是涩。
人也是头都没回地朝府里走去,身姿颀长,秀美挺拔,好似青竹,不可催折。
我压下心中百转千回,拢着双手打算往长宁街走,抬眼就看到了傅子殊。巧的是,这人也是一身青衫,腰间挂着青玉,背着后头日暮的光看他竟叫我晃神以为是李承珣站在前头。
勉强掐了掐手心:「你怎么过来了。」
「天色好,想与郡主同游,夜里上了灯,许没了趣味。」傅子殊唇角微微勾着,显出些温润和疏离。
他眼睛里的神色是极为平淡的,他对我不感兴趣是明明晃晃的。
家中有美玉,还要上赶着去别人面前讨嫌,我光是想想就觉得烦。
傅子殊走在我身侧,话并不多,我们两个心思大概都不在此。没一会儿长宁街就走完了,而花灯却刚刚被挂上。
「我送郡主回去吧。」
我听了拉住他的袖子:「再待会儿。」
傅子殊听我说这话,眼皮子敛下来看我,看得我想缴械投降。正想着同意回去,他却弯起眼睛:「便依郡主。」
我怀疑他将我看了个穿,看出我佯装喜欢他,也不晓得李承珣是不是也看出来了,一时间心中有些愁苦。
「郡主的烦心事,若是我能帮忙,自然不会推辞。」
我听到这话一怔,整个人思绪转了又转,他与李承珣那般像,或许他懂。
「你说该如何将一个君子变成一个恶人呢?」我轻声低问,盯着他的眼睛。
傅子殊似没料到我会说这种话,长眸眯起:「郡主恨谁?」
不是恨,是为了活命。
「子殊分明说要帮我,怎么还要探究缘由?」
长久的沉默之后,傅子殊开口:「让他得其所爱,再失去,回过头来告诉他,均是一场欺骗。」
所爱?
李承珣爱什么?
直到进了府我还在思索着,接过侍女的灯笼,晃到了李承珣的院子里去。
屋门大开,满室烛光,他坐在里头,一眼就能看见,什么也没干,只是静静地磨搓着腰间玉佩——我送给他的玉佩。
「承珣在做什么?」我放下灯笼走进去,坐在他面前。
李承珣并没有抬头:「在等姐姐回来。」随即转了个语调笑了起来,「还好姐姐来了。」
我心里一咯噔,若是我不来,又当如何?
伸手抓住他冰凉的手指轻轻地捏:「承珣可是还在怪姐姐?考得如何?」
李承珣反手将我的手握在手中:「姐姐和傅世子何时定下婚约?」
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傅子殊并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不上赶着求婚约,未必能有个结果。
李承珣大约是看出我脸色不太好看,另一只手竟然逾矩地在我脸侧流连:「他不喜欢姐姐?」
他这句话似疑问,又似意外,还兼了些气闷。
其实我倒没什么不开心的,本就是利用,我又不是银子,哪能人见人爱:「无妨。」
烛光下都能将面前的人映得脸色惨白,声音低若蚊喃:「姐姐这么喜欢……?」
最后一句我没听真切,但好像是,那承珣怎么能让姐姐得偿所愿?
是我听错了吗?
我又不是个傻子,意识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之后,猛地抽回了手,红唇微张地看着李承珣。
「姐姐怎么了?」他勾起唇角,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反应,这便让我更加肯定心中的荒唐想法。
脑海里不断回荡着傅子殊的话:「先让他得偿所愿……」
试探地问出了那句话:「承珣可有喜欢的女子?」
李承珣看我这个模样,眼睫垂下:「姐姐不知道?」
我颤抖着扶着桌子站起来:「我……是你姐姐,你知道吗?」
「不是亲生的。」
「什么?」我惊愕地抬头和他对视。
「我不是李家人,我应该姓宋,姐姐要考虑接受我吗?」李承珣直勾勾地看着我,低下头,靠我极近。
宋……不是被灭门的那个宋相一家吗?李经云那个胆大包天的东西,竟然把宋家的孩子接回来?长公主打他一个巴掌都嫌轻!
反应过来之后,我一把捂住他的嘴:「你姓李。」我不想他死。
李承珣意识到我舍不得他之后,眼睛弯了起来,轻轻啄了一下我的手心,吓得我连忙拿开,转身就走,跌跌撞撞。
就算不是亲弟弟,好歹也是一手带大的,让我自己亲自上阵叫他「得偿所愿」?这也太挑战底线了!
那天推开李承珣跑了以后我一直缩在屋中不敢去面对他,直到这日心口绞痛不已,头也似乎要炸裂,我扶着桌沿勉强喘着气,脑海中那死了一样的系统终于开口了:「警告!警告!宿主生机正在飞速流逝!请尽快完成任务!」
我眼睛涨得生疼,咬牙切齿地反问,「为什么?!理由,告诉我理由啊!」
可惜系统不愧是系统,冰冷无情,只会执行任务。
勉力支撑着自己不愿意妥协,到最后冷汗连认输也不过是一刻钟的时间:「我去!」
身体得到了一刻舒缓,我摸到铜镜前看着里边脸色惨白的美人,本就长了一张蛇蝎美人脸,何必固做善良?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我养他,不就为了今日自己能活吗?而且,我也是有不得已的理由,不是吗?
天命如此,不是吗?
虽是这样安慰着自己,却不知怎么地,捏着金簪的手,还是掐进了皮肉里。
整理好妆容,我便去小厨房叫了一盘糕点放进篮子里去了李承珣那处.他本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书,被我踩到落竹的声音惊到,抬眸看来,似星光穿透浓雾,一下子撞到我心里。
「姐姐怎么来了?」李承珣似乎觉得那日冒犯到了我,如今收敛好情绪同我说话,比往日更尊崇,更小心些。
他明明能克制住自己的感情的,我还要刻意引诱,真是差劲儿呢。
走进屋子里将糕点摆下来,看着他精致冷淡的侧脸,我按下心中的难堪,垂下眼睫,轻声道:「承珣那日要我考虑……」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承珣打断,他克制不已地抿着薄唇,鸦羽似的睫毛不停地颤抖,似乎扇出清风,声音也轻得好像要飘走:「那日是我冒犯姐姐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谎话一股脑倒出:「不冒犯,我考虑清楚了.我喜欢承珣,发乎情,止乎礼义。」
李承珣整个人僵住,只有那狭长内敛的眼睛微微掀起,眸光晶莹,又透着不可置信的欢喜,要把人淹没在里头:「姐姐是在哄我吗?」
看不得这样一双眼睛,我伸手遮住,温柔不已:「姐姐何时骗过承珣。」
话音一落,李承珣修长细白的手就轻轻一转,将我捏着他手腕的手扣进掌心:「姐姐等我。」
我知道他要我等什么,等他殿试拔得头筹,等他功成名就,等他为宋家翻身,等他十里红妆。
可是,等他的,均是一场欺骗。
苦涩从心里漫上喉口,我缓缓放下遮住他眼睛的手,勉强笑了起来:「好。」
李承珣微微凑近我,声音温柔,目光探寻:「姐姐怎么不开心,是在担心吗?我不会让姐姐有一点儿为难的.姐姐只要选择我就好,剩下的都交给我便是。」
情之重,难以承之。
「不要让我等太久。」
李承珣听我这样说,轻轻笑出了声,如金玉相击,清朗温润.他克制地将我的头按在他瘦削而宽直的肩头,带着蜜似的甜安抚我:「姐姐放心,我舍不得姐姐等太久,也忍不了太久。」
这些日子缩在李承珣这处,他清潭似的眸子能渗出水来,总爱掐着我耳垂问我一句话:「姐姐何时喜欢我的?」眉眼含笑,耳尖翻红,藏着一丝不确定。
所以我会抓着他垂下的另一只手轻轻扣住,垂下眼睫:「哪有人这么问的,我又怎么知道。」摆足了女儿家的羞态,惹得李承珣掐我耳垂的力道下意识变重,我心中便是忍不住自嘲,自个儿竟是个天生的戏子。
说不出是愧疚还是为了完成任务活下去,我总是忍不住对李承珣好,温柔不已,又体贴不已,竟把这份欺骗过出了几分柔情蜜意。
明儿就要殿试。我像往常一样端着亲手做的吃食和洗净的水果朝他院子里走,白色的花落在案前,李承珣未曾拂去,眉眼温柔地瞧了一眼,就这么任由这些任性的落花洒在上头。花香似乎钻进了他的青丝中去,更衬得他温润如玉。
我将吃食、水果放在他手边,从袖袋中拿出这些日子赶出的青色荷包,微微弯身系在他腰间,轻声嘱咐:「荷包里我塞了保平安的坠子,承珣明日定能高中。」
腰还弯着,就被他扣进怀里。李承珣素来有礼,这般对我还是第一次。他搂得很紧,想要纳进骨血里,克制不住,贪恋不已:「姐姐放心。」
我心中莫名涩然,抬手绕过他的脖颈,轻轻揉他的青丝:「好。」
李承珣的学识,说是世无其二也不为过,我本不该担心,可不知怎么,还是坐不住,最后晃到了巷口撞见了纵马游街归来的李承珣。身后的残阳只能为他作陪衬,周边的喧闹也不能入我耳。
他虽模样冷淡如九天悬月,却偏偏在眼角眉梢流露出温柔似水的风情。翻身下马,站定我身前三步,递出一束不知名的野花:「姐姐,我瞧着好看,便摘来了。」
这连名字都叫不出的野花莫名盛过人间牡丹,天上金莲。
状元郎要纵马游街,看尽都城繁花已经是一个不成文的习俗,李承珣是第一个急着归来的状元。
花也温柔,人也温柔,一时间我竟不想再为了一己私欲而毁了他去。他本该温柔善良,造福百姓,而我在这里的日子本就是偷来的,做人不能太贪心。
回了家中去,府里自然是没人为他高兴的,李经云带他回来养着就是仁至义尽,长公主不把他扔了就是天大的善良。我自个儿早就招呼了厨房给他准备了晚膳,而我却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姐姐不与我一道吗?」李承珣声音还是那副低沉悦耳的样子,但掺杂了几分不确定。
我脚步一顿,并没有看他:「不了,我回去了。」说罢就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因为我知道身后那个人不能看一眼,看一眼都会心软。
躲了李承珣几天,夜色沉沉之际,我刚褪下罗袜,窗子就被推开。白色的月光穿透灰色的云,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银,隔着窗子对视,李承珣开了口,声音很哑,甚至透着一些委屈:「姐姐,为什么躲我?」
我捏着锦被的手紧了紧,正要说没有,就看到这人在月色下垂着头,看起来像是什么虔诚的信徒:「我做错了什么,让姐姐不高兴了?」
「没有,是我这些日子太累了,明天就去陪你,好不好?」平衡被打破,我突然明白,有些路,我选了就没得退。
窗外的人笑了,院里树上的花开了,云里藏着的月露出来了。这该叫天地为之失色吧。
大概是之前冷了李承珣几日,他如今一下朝就来我这处,目光沉溺又黏人。
我放下手中为他做着的貂裘,抓着他的手劝慰:「承珣下朝就回去歇着,好不好?姐姐日后去你屋子等你,省你些功夫?」
李承珣听了我这话,眸光闪动的厉害,最后化为一滩水,软极:「好。」
我转身抓起貂裘递给他:「快做好了,还剩个边要收,你穿上试试?」
「姐姐给我做的?」
「自然。」
「姐姐帮我穿吧。」
我听了轻轻拍了他一下,还是同意给他穿上,为他系带子的时候,这人修长的手伸出来,紧紧地掐住我的腰肢搂着:「姐姐,弟弟爱你。」
「爱」这个字多沉重,一下子砸到我心里,砸得我眼睛泛酸。
我将额头靠在他肩膀上,不给他看到我的神情,闷着声道:「不准说这些话。」
看起来是羞的。
李承珣的笑声传进我的耳骨,酥麻不已:「姐姐可是害羞?」
我没理他,他便顺着我的青丝温柔地抚,倒也不再为难。
正好要到十五,准备带着李承珣去青云寺上个香,祈祈福。我缩在马车里捧着手炉,手肘搁在膝盖上,身子微微前倾凑到铜炉里飘出的青烟前嗅,一道冰凉的触感传来。
抬头,李承珣宽大洁白的袖子就挂在我眼前,玉似的手指轻点我的前额,眉眼微微弯起,温柔宠溺:「姐姐坐好。」
我动了动嘴皮子却还是依言缩回去:「规矩真大,倒轮到你来管我了。」
面前这美人听了我的嘟囔倒只是轻轻地笑,笑声杂在烟里,平白叫人沉溺。
马车停在青云寺山脚,我看着穿进云里的长阶,心里莫名安静。李承珣跟在我身侧半步的位置,护着我拾阶而上,到了半腰我便沁出了汗珠,腰间被搭上一只有力的大手,李承珣的声音还是稳而温润:「我扶姐姐上去吧。」
我撑着他的手腕,站直身子,摇了摇头:「求菩萨,心诚则灵。」
「姐姐要求什么?」李承珣微微弯下身子,靠我极近。温热的、清冽的气息从我耳尖掠过,铺撒在我的脸侧。
「求承珣,平安顺遂,得偿所愿。」这句话我是诚心的,我要将他变坏,我又时时刻刻希望他好。太复杂了,我想问问佛祖该怎么做。
他搁在我腰间的手微微用力,将我整个人半揽进怀里,暧昧又风流,难得的不像他,而又那么迷人:「既如此,姐姐求佛不如求我。」
我站直身子拍了他一下:「胡闹,佛家圣地怎可放肆?」
侧头与他视线相撞,撞进了他浓郁的眸子里。那里头染满绵绵情意,温柔如蜜,他长眸弯起,说的话有些轻佻,可他这人属实瞧着好似浊世的翩翩佳公子,倒不像是什么调戏。
「这般便是放肆了?」他大约心情极好,尾音都微微扬起。
我伸出食指点了一下他的肩头:「李承珣。」
三个字一落,他收了刚刚那股勾人的做派,又变得克己复礼起来,下巴微收,薄唇微勾:「姐姐莫气,是承珣唐突,快些上去吧。」声音还带着笑意,安抚不已,说着就伸手扳正我的身子,推着我往上走了两步才松开。
到了寺庙里头,跪在佛祖面前,烧了香,又投了大把香钱。跪下要拜的时候,余光看到李承珣就站在我身后,我侧头看他,轻声道:「承珣,拜一拜吧。」
李承珣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温柔缱绻,我却莫名看出了「没用的」的意味来。也是,当年宋家满门抄斩,他们又何尝没有求过佛祖,他不会信的。
我正准备磕头的时候,便看到身旁的白影跪在蒲团上,撩开衣摆,虔诚认真:「姐姐信,我便信。」
心漾开,比这古寺里的钟声还动荡。
和李承珣绕到后山,风吹落满树桃花,他伸手拈去我发间的花,墨似的眸子漆黑一片。这里气氛正好,适合情人间的拥吻。
大约李承珣也是这么想的。他微微低头,认真地温柔地在我唇角烙下一吻,一触即分,克制又隐忍。
我看着他微红的眼尾,映在灼灼桃花间的逼人美貌,一时心跳如鼓。
「胡……闹。」我耳尖翻红,声音顿住。
「佛门圣地,承珣此举虔诚,并非胡闹。」他眼睛弯着,显然是忍不住笑意,说的话却像沁了水,温润干净。
从青云寺回来之后,我与李承珣之间的气氛简直到了微妙的地步.他举止守礼又撩拨,我心间不似一面湖这件事是我自己也不能忽视的。
直到他这日回来眉眼带了些黯淡,我放下书卷站起来,拉着他袖子细声关心:「什么事叫你烦心了?」
「不是烦心事,要去江南处理水患。」李承珣顺势牵起我的手轻轻地捏,声音低沉悦耳。
「那可不是个好事吗?受皇上重用,回来便该加官晋爵呀。」我下意识地回他。
「嗯。」他却应得低沉,甚至可以说是低落。
想到处理水患不来个上月是回不来,我便明白,他是舍不得我.心头一阵甜,又一阵酸,看着他低垂的眉眼,鬼使神差地开口:「我想去江南玩一玩。」
李承珣抬头,他那对眸子本就比桃花还招人,如今亮得叫人羞得不敢对视:「好。」只一个字都能听出他的声音灌了蜜般,显然是开心至极。
长公主知道我要去江南,把我召到她跟前.整个人懒洋洋地倚在软榻内,风情不已:「往日里怎么玩,本宫不高兴管你。如今江南那边多乱,你也敢去?还说是玩?」
我上前倒了一杯茶递给长公主:「母亲,司乐自有分寸。」
果不其然,听见她一声冷笑:「你有个什么分寸,嗯?本宫爱闲,但可不眼盲耳聋!」
说着她还是接过了茶杯,我悬着的心也就放下:「母亲。」尾音轻轻扬起,撒了个娇。
「你非要去,本宫也管不了你,你掉根头发,本宫都得把他皮扒了。」长公主闭着眼睛皱着眉朝我摆手,显然不想再跟我谈。我瞧她这幅模样,心里也软了些,虽不是我母亲,却也温情。
我跟着李承珣上了马车,他撩开帘子看着后头还跟着一辆,放下后无奈地笑:「姐姐这是带了多少东西去?」
听了这话,我抬脚轻轻地踢了一下他的小腿:「我又没带什么首饰,还不是带些吃食和用的,也是为你。」
李承珣目光一顿,柔柔地化开,没吭声,只是耳尖染上透亮的红,长睫扑闪着,属实勾人。
一路车马劳顿,过了江眼前景象便一片惨烈,说是饿殍遍野也不为过。带来的吃食还是被悄悄地散进了流民的肚子,我抬眼与李承珣对视时,发现他淡笑着盯着我看,不由绞起袖子:「回京再给你做。」
耳边只有散在风中的笑。
可李承珣这一趟来除了处理水患,其实还要暗中调查贪墨。也不知是谁透露了消息,在迁扬河的时候,我们遭遇了伏击。李承珣功夫不差,冷着脸色死死护住我,与周围打成一片,贼人也看出了我是李承珣的「心头肉」,招招式式均朝我奔来。
扬城援军未到,而我脚下一个失足,踩到碎石,整个身子往前倒去,眼看就要栽进河里,李承珣反手拉我,贼人却一剑将他的肩头刺了个对穿,他手上脱力也不肯将我放开,又被狠狠踹了一脚。我看着他煞白的脸色忍不住哭了出来:「放手吧,承珣。」
他眼睛血红,「不要」还没说出来,就被贼人又砍了一刀,再无力气抓住我,掉进湍急的迁扬河的时候,我看着远处来的援兵,心想,他此番不死,我此番落河。也好,省得我还得照着任务将我们二人折磨。
悠悠转醒,床边坐着一位老婆婆,见我醒来立刻笑出了声:「姑娘终于醒了,福大命大,福大命大,佛祖保佑啊!」
我想支起身子,却发现自己没什么力气,轻声谢过婆婆:「多谢婆婆救命之恩。」
老婆婆光是摇头表示没事,我忍不住发问「今夕何夕,身处何地」,才晓得我已经昏了七日,身处迁扬河一带的深山里,倒离扬城不远。
躺在床上胡思乱想,莫名觉得自己就这么死遁再也不回去,也好,倒也不用亲自伤害李承珣,可这死人一样的系统却察觉到了我的心思,疯狂乱叫:「不可以!你不回去,以如今情况,李承珣也无法变恶。任务完成不了,还是一个死!」
「为什么非要他变恶呢?这是什么道理呢?你要我做事,连理由都不给吗?那我不如去死。」我抓着棉被不愿妥协,一定要知道理由,既然是天道,又怎会那么可笑。
「他……他是世界的反派,你……要培养他。」系统说得磕磕绊绊,显然很是不会撒谎。
可它宁愿撒谎也不告诉我真相,我便知道问不出名堂,只能嗤笑一声沉默着妥协。
养好了伤,我再三谢过婆婆,留下满头珠钗,乔装打扮一番,就自行下了山。到了山脚才知道自己离李承珣有多近,咫尺天涯,不过如此。
摸到扬城府衙的时候,门口守卫都眼睛冒光,大概这些日子把我给找疯了,将我的相貌深深地刻在脑子里,见到我恭敬地将我朝里头迎,我一进去就看到了急着出来的李承珣。
眼底一片青黑,眼里一片猩红,形销骨立,不过如此。
偏偏还是白衣翩然,貌美无双,叫人觉得这人似乎就只剩一副壳子撑着,里头早就烂了,没了。
「姐姐。」他好像再也没开过口说过话似的,声音哑得不像他,失了往日风度。
大步上前将我搂进怀里,搂得那样紧,整个人微微颤抖着。颈侧被烫到,我不由僵住,这么多年,第一次见他哭。
失而复得。
他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就是紧紧地牵着我,牢牢地盯着我,好像我是梦,是他午夜梦回每一次都抓不住的幻影,要一瞬不眨眼地看着,才能不把他自己的命丢了。
这情态怎能不叫我心里发酸呢。
沐浴更衣出来,就看见李承珣静静地立在外面,看到我扯出一个笑:「姐姐来用膳吧。」
我点点头跟上,他想牵我,我本想着就此开始与他慢慢决裂,让他崩溃,可看着他套在白衣里的身子这样清瘦,终归没收回手,等他身子养好一些再说吧。
坐着用膳时我发现李承珣不怎么动筷子,脸色也不太好,便猜出如今他大约有些厌食,因为我。
心里更是酸,酸意泛上来,冲到鼻尖,我低着头劝他:「不怪你的,承珣,好好吃饭,将身子养好,嗯?」说着就夹了一片肉放进他碗里,他眼睛弯起来,笑意明朗了些:「好。」
倒也温馨。
这最后的我和他的温馨,永远留在了扬城。李承珣处理完一切事情,跟我上了马车那刻开始,我就有意识地开始疏远他了。
马车停在门口,李承珣先下车,立在一旁伸出手,我看了一眼,扶着门框跳了下来。他目光落在我身上变得沉重,面色也淡了下来,比云还轻。
他这样的表情,我一路上看了太多,到此时还是忍不住难受。
径直走进院子里倚下休息,就看到李承珣站在门口廊下,笔直挺立,清瘦萧瑟,「姐姐是在怨我没保护好你吗?」
我扶着摇椅的扶手,支起身子看他:「怎么会?承珣莫要想太多,快些收拾进宫复命吧。」
他把目光在我身上转了又转,最终转身离开。
李承珣一升再升,官拜二品,每日还是推去应酬第一时间回来。我却从每日等他减到三日等他减到七日等他,到如今,再也不去。
明明知道回来看到的一室空,他还是在夕阳斜着的时候就立在自己院落里。
「姐姐这次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李承珣终究没忍住委屈,摸进我的屋子,蹲在我腿边,微微仰着头,看起来虔诚又委屈,偏要神明怜悯他。
我从毯子里伸出一只手,轻轻地顺他如绸缎的青丝,温柔地笑:「承珣想多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他终究把眸子里的光拉灭,扶着我的膝盖站起来。我以为他要走的时候,他却俯下身,掐着我的下巴就吻了过来,薄唇冰凉,气息紊乱,不甘到了极点。
我只挣扎了一瞬,就浅浅地回应他,良久被松开,我看着他微红的眼尾,莫名看出了几分娇俏:「姐姐不要再冷着我,我受不了。」
掐着他的指尖:「快些回去处理政务,我何时冷着你了?哪有人日日黏在一起的,莫要胡闹。」
我当然在冷着他,等他一点儿一点儿地受不了。
李承珣收敛了气息,又变得平淡:「好,那往后,我来找姐姐便是。」说完又不再管我是什么反应,转身离开,要不是唇瓣还留着温热和刺痛,我还真以为他不曾来过。
大约是李承珣爬得太快,挡了太多人的路,他是宋氏遗孤的身份被暴了出来。皇上念其有功,便将他贬谪去了荆平城,不日启程。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整个人是愣住的,随即立刻站起来打算去宫门口接他,冷静下来之后掐着掌心,冷声吩咐:「把族谱拿来。」
他陷入绝境,我落井下石。
这是最快毁了一个人的方式吧,教会他爱,再教会他恨。
李承珣站在我身后的时候,我正抚摸着族谱里他的名字。
「姐姐听说了吧。」李承珣声音淡淡的,不见郁郁不得志,好像只是在问天气如何似的。
我拿着族谱转身,与他对视。他目光深沉一片,引人深陷,叫人探究。
「嗯。」我又低头盯着族谱,不再与他对视。
「姐姐拿着族谱做什么?」李承珣微微弯下腰,非要我看他。面容温润,却已经显出两分邪气。
「将你除名,护住家族安危,回头去祠堂与我上个香,莫要牵连我李家。」指甲陷进皮肉里,我冷着脸色将这句杀人诛心的话漠然地说出来。
李承珣似乎早有预料似的,眼睛一弯,笑道:「应该的,都听姐姐的。」
我不由抬头惊愕地看他,却发现他面色冷然一片:「姐姐比我想的要心狠一点儿。」
转身抓起搁了半天的毛笔,涂掉了「李承珣」三个字,站起身子,与他靠得极近:「我掌侯府中馈,自然狠心,走吧,承珣。」
李承珣终究没再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伸手钳住我的手腕,将我整个人捞进怀里,力道极大:「你喜欢我吗?」
我抬起手猛地向后挥,挣开他的钳固:「承珣,姐姐这么多年教你要做君子,今天再教你一个道理,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说罢我就揽着袖子朝祠堂走。
推开门,扯了他的小玉牌,燃了一炷香,香灰刚落地,他便出现在门口。祠堂里昏暗,外头明亮,他在外面,却比这祠堂还暗。我把香递给他,李承珣目光平淡至极,没停一秒,接过香插进香炉中,作揖磕头。
关上祠堂的门往南院走,李承珣落后我半步,行走间玉玦相击,先到我院落门口,步子没停打算进去,他开口喊住了我,声音有点哑:「姐姐,可有君子不拘小节?」
我伸手掐了一片海棠,闭上了眼睛,弯腰躲过海棠枝进去,没有开口。做君子和不拘小节,是个悖论。
李承珣该离开京城了,天没亮我就醒来,不能相送。
隐约间听见院子里树枝被踩断的声音,我的心莫名一提。门被推开,闭上了眼睛,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冰凉的手指停在了我的面上:「姐姐,等我回来。」似情人呢喃,又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像是调笑。
我知道他会回来,所以我不能等。
李承珣离去之后,我除名他的事情传开。有人说长乐郡主心狠,也有人说长乐郡主是个当主母的料子。
只是没人知道,我看着千里之外送来的信笺,总是忍不住沾湿笔迹。
「荆平也有海棠,花开很美。」
「落雪了很冷,但我带了姐姐做的貂裘。」
…………
「李司乐,你在想什么?」这封信来的时候,定北侯府正和南伯侯府来往密切。
太多了,我都压进了锦盒中。
这两年,与傅子殊接触不多,也不少,定北侯府和南伯侯府的联姻似乎成了既定事实。这日互换了庚帖,我和傅子殊出去,上了朱雀街的明重楼喝茶。
他眉目清淡,有两分神似李承珣,挽袖倒茶的样子更像,不由探究他:「世子可有心上人?」
傅子殊将茶杯推到我面前,长眸微微弯起:「我生来无心。」
「什么?!」我有些诧异。
他却微微一笑,不甚在意,目光走远:「怨憎会,爱别离,我也很羡慕。」似乎真的有些羡慕和无奈,他手指微微蜷起,然后看向我:「不过,郡主未必能嫁我。」
「什么意思?」
「天阴了,回去吧。」
傅子殊倒是没得说错,婚期将近,皇帝驾崩,国丧期间,禁嫁娶。
最糟糕的是,继承大统的竟然是从不被看好的四皇子魏宣呈。皇权交替下的暗潮汹涌究竟如何我不知,我只知道,我定北侯府支持的七皇子魏宣宁没有继位,被我划出族谱的李承珣被魏宣呈风光召回,官拜首辅。
李家,如今太微妙了。
这份微妙很快就被打破,因为李承珣给我送了一封我七个月再没收到过的信笺,上头写着:「姐姐今夜最好来找我。」
我摩擦了一下熟悉的字迹,又搁进了锦盒里,不曾理会。
李承珣动作很快,这幅信笺才在我锦盒里待了三天,定北侯府就被禁卫军围了起来。他人没到,李经云就被押走,长公主气得脸都绿了,摔了茶杯:「李司乐,你养出来的好东西!」
「母亲莫气,孩儿去找他。」
长公主一听愣了一下:「不许去,奈他敢将你父亲怎么着不成?」
我听了看着长公主,轻轻地笑出了声,或许他敢。
遭殃的不止定北侯府,还有南伯侯府,我们李、傅两家一起遭打压。李承珣分明是冲我来的,哪能不去呢。
月明星稀之际,我穿上披风,罩上兜帽,从侧门离开侯府,踩着月色的影子走到了他御赐的府邸面前。看着外面站着的守卫,正准备出声,守卫却恭敬地弯腰推门。
李承珣倒是早有预料。
我跟着领路的丫鬟穿过曲折的回廊,穿过种满海棠的庭院,站在了李承珣屋门口。门没关,一眼就能看到他坐在里面,一灯如豆,昏光映佳人。
瘦了,眉眼间的温柔被染上了淡淡的戾气,不浓烈,却惊心。
「郡主来做什么?」李承珣放下手中的书,微微倚在桌边,看起来莫名慵懒惬意,目光淡淡地落在我身上。
逼我过来,又这般做派,是寻思着折辱我吗?
我提起裙摆跨进去,站在他面前:「不是承珣那日写了信笺叫我来吗?」
「那过去几日了,嗯?」李承珣长眉微挑,并无笑意,声音还有些冷淡。
第一次被人这样对待,还是李承珣,我实在有些不习惯,袖子里的手绞起来。
「郡主求人该有个求人的态度吧。」李承珣修长的手指在桌面轻轻敲了两下,长睫垂落,盖住里头的神色。
我听了下意识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一阵轻笑传进耳朵里,轻佻暧昧:「郡主觉得呢?」
意识到他想做什么之后,我的脸立马变烫,既是羞,也是气,转身就要走,却被他一个伸手拉回去抱坐在他的腿上。
李承珣一手掐着我的腰,一手捏着我的下巴,不轻不重,威胁我:「姐姐今天再走,以后可别想来了,得考虑清楚。」
闻言,我忍了又忍,终于把气性咽下去,伸手环住他的脖颈。他目光立刻变深,修长的手解开我的腰带,钻了进去,游移点火,覆盖揉捏,这人听见我抑制不住的些许声音,靠了过来,咬住我的耳垂:「姐姐喜欢?」
孽障!
他也不需要我的回答,就将我打横抱起,压入床榻,被翻红浪,床幔摇曳。
被他逼着,折着,说了不知道多少混账话,累出眼泪来。
我趴在床上连手指都没力气动一下,这孽障还把他冰凉的手指在我的脊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划着。
如今李承珣以公徇私打击报复定北侯府和南伯侯府,逼着我和他行鱼水之欢,还不算寡廉鲜耻?为什么任务还不结束?
我脑子里那死人系统开口:「李承珣如今寡廉鲜耻不假,可还未曾滥杀无辜。」
我以为这个任务只是为了押韵,原来一字一句,都得完成?滥杀无辜?简直荒谬!听到这儿我自然不肯,这系统也不劝我,毕竟它有法子折磨我。
李承珣倒是守诺,次日上了早朝就将李经云从大牢里放出来。回来见我还趴在床榻中,薄唇微微勾起,冰凉的手探入锦被中:「姐姐还不起,嗯?」
不仅仅是被他折腾的累,我身体又开始脱力,那些系统施加的惩罚会越来越重:「不想起。」
他听见我这声嘟囔,好像在撒娇似的,心情明显好了起来,笑出了声:「不起也好。」说着就俯身吻过来,显然是要与我再做那档子事。
我费力地扒住他覆盖在我胸前的手,白着脸色拒绝:「我不想。」也没力气。
谁晓得他听了这话,眉心轻轻露出一个折痕,语气带着嘲讽,:「姐姐过河拆桥的本事不错。」说完不顾我的意愿,就埋头在我颈肩,不轻不重地啃咬。
穿心的疼也开始弥漫全身,我不知道是因为心疼还是身体受了折磨,竟然落了泪,砸在李承珣颈间。他微愣着抬头,脸色一变再变,眸色极深,看不出情绪,但那股子受伤还是流露出了一些:「姐姐是以为我放了李经云,就不能再抓进去了?」
我忍住疼痛咬住牙,没吭声。他目光烙在我脸上许久,终究离开,没弄出声响,却看得出气极。
身子骨迅速变差,脸色惨白一片,李承珣端着药碗进来坐在我床边,吹了吹勺中的药递到我唇边,这哪是喝药就有用的?苦得很,我没肯张嘴。
李承珣却好像耐心耗尽,将药灌入自己口中,掐着我的脸就渡了过来:「你不喝,我就都这么喂你便是。」
太苦了!我趴在床沿猛烈地咳嗽加干呕,李承珣凉飕飕地声音却从我头顶传来:「和我做叫姐姐这么难受?还把自己折腾病了?」
「那姐姐想同谁一起,傅子殊?」
我猛地抬头磕到了他的下巴,捂着额头问他:「你把傅子殊怎么了?」不怪我怀疑他,他这口气分明是叫旁人不得好死的口气。
李承珣听见我说这话,脸色立刻沉了下来,眸色漆黑一片,无意识地微微眯起,看着颇有些狠戾,他伸手掐住我的脸,力道不小,叫我皱起眉:「你在……担心他?」他顿了顿,似乎在咀嚼这句话的意思,咀嚼我的意思。
话落他也反应过来,掀起一个可以说有些残忍的笑,将我按进床榻,咬牙切齿:「李,司,乐。」一字一顿,好像要把我嚼碎。
我本就浑身疼痛好似刀割又虚弱脱力,根本无力挣扎,他便就着我的眼泪,起起伏伏。
他把我的脸掐正,讽刺调笑:「再哭大声点儿,我喜欢。」
没有理会,闭上了眼睛,身上的人却仿佛被定住,微微伏下来,声音温软哽咽,他薄唇吻着我的眼泪,埋怨又委屈:「你要我拿你怎么办?你心到底是不是石头做的?姐姐告诉我,好不好,嗯?」
那回之后,李承珣整个人都变得阴沉不已,就像扔进墨池的玉。
我的病越来越重,李承珣又请了大夫来要给我开药。我看着坐在桌边瑟瑟发抖、写着药方的老头,哑声开口:「我不喝药。」
李承珣周身气度更冷,手撑着桌边,斜倚着,看起来肆意风流,唇角又勾着:「你想死?我要他也陪你好不好?」说着就顺手指向那个就差跪下的大夫。
我看着他漆黑的眼睛,知道,他真的会动手。
如果让他动手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任务就能完成了,我能解脱了。可活生生的一个人坐在那儿,我根本做不到,否则也不必遭受这样的折磨。
「我喝,你别这样。」
最后我乖乖地大口将药喝完,李承珣沉着眸子立在旁边看我,讽刺感叹:「总觉得在姐姐心里,阿猫阿狗都比我重要,到底是不是?」
我还没说话,他就拿过药碗走了出去,似乎不在意我的回答,又或者笃定我的回答。
看着他消瘦孤寂的背影,我心中有股窒息感,死了便死了,不要互相折磨了。
「不可以!事情到了最后一步,怎么能放弃!你不做,世界就会崩坏,所有人都得跟着陪葬,用几个人的性命和李承珣的品性换一个世界的安稳,不该吗,宿主?」
我捏着锦被,崩溃质问:「凭什么是他?凭什么是我?理由呢,理由呢?天道就一定要这么无耻吗?」
当初说的什么狗屁反派,我是一个字不信,一定有什么别的原因。
系统又歇了声音,我咬着牙狠狠地笑起来:好,既然没有回头路,那我就和他一起承担,一起赎罪。
「我想回去了。」我扶着床沿支起身子,看着端着汤碗的李承珣。
他面色冷淡,情绪已经收敛得极好,只有捏着碗的手指骨节有些泛白,显然在用力克制:「姐姐待在我身边不好吗?等选好日子,成婚前,我自然会把姐姐放回去的。」
我不再说话,本意也不是回去,而是为了给他留下我想走的印象,然后引他发怒,引他滥杀无辜。
天刚亮,李承珣将我从他怀里放出来,低头在我额间落了一吻,温柔缠绵,然后便静悄悄地起身更衣离开。
想逃跑,又想被他抓到,自然得多等等。外面完全亮起来的时候,我费力地爬起来更衣洗漱,朝外走去,就被守着的丫鬟拦住,好像叫竹澜。
「小姐,你还是进屋子吧,外面风大。」
我睨了她一眼:「我是长乐郡主,你确定要拦我?」
竹澜吓得跪倒在地,「可是小姐,你也出不去呀!您还是行行好,别为难奴婢。」
「你帮帮我,好不好?帮我出去,我有的是办法给你脱离奴籍,让你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况且,我护着你,李承珣绝不敢做什么,怎么样?」我低头掐着她的下巴让她与我对视,直勾勾地看着她这双怯懦又藏着欲望的眼睛,蛊惑着她。
竹澜没忍住诱惑,答应了。
李承珣撑着伞出现在我和竹澜面前的时候,眉眼朦胧暧昧,却像是烟雨中穿行的鬼魅,阴狠而戾气横生。
他紧紧地牵着我的手,将我拉进他的伞里,另一只手微微抬起,后头跟来的侍卫就瞬间将竹澜一刀毙命,速度之快,我甚至都没来得及替她求饶。盯着倒在血泊中的竹澜,她眼睛还睁着,死不瞑目的样子。
我的心剧烈地颤抖,害怕、愧疚,兼而有之,人是很矛盾的,这一切明明像我设想的一样,可我还是忍不住忏悔。与此同时可笑的是,我周身的剧痛和脱力感瞬间消失,忍不住嘲讽地勾起唇角。
李承珣将我搂进怀里转身就走,声音温柔又安慰,说出来的却不是人话:「姐姐别怕,她只是失职了,该罚的。」
该罚的不止竹澜,还有我和李承珣住的院落的两名护卫和侧门的两个守卫,一共五人,均在我面前死去,死得一模一样。
我没有求情,从一开始的害怕看到麻木,求情又不能赎罪,还不如眼睁睁地看着,然后和李承珣一起承受。
整个府邸似乎都弥漫着血腥味,李承珣将我扶到床边坐下,乖巧地蹲在我的腿边,撩起眼皮子笑:「姐姐不要跑好不好,就当行行好,万一下一个倒霉的是南伯侯府的人呢?」
我还没说话,脑子里的系统就表示任务完成,应声下线。
太可笑了!把别人的人生搞得一团糟,这就是所谓的任务?李承珣上辈子是屠了城吗,要遇到我;我是屠了村吗,要碰到这个系统。
这所谓的天命,到底是什么呢?
伸手摸他的头发,开口是许久不见的温柔:「好。」以至于,李承珣眸光震动,最后又归于平寂。
大概是做了亏心事,背上了人命太过沉重,又或许是思虑甚深,琢磨着无情无耻的天命所谓何事,我总觉得心口憋着一股气,明明脱离了桎梏身体应该变好,却竟然还是衰败了下去。
李承珣选好了日子叫我绣嫁衣,我也答应,只是拽住了他的手,恳求:「那几个人的家属,你好好安顿吧,以后我们多行善事,好不好?」
听见「我们」两个字的时候,他冷淡的面容出现了片刻的怔忪,最后眉眼轻折,看起来就像是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敷衍又散漫:「都听姐姐的。」
我的心慢慢地沉入谷底,哪有人能变好又变坏,学会了恶,又怎么能重新当佛,放下屠刀?没有那么简单的。
入夜,李承珣掐着我的腰肢细细地亲吻,低喘声融进浓稠的夜色里,无端勾人。我从枕下摸出匕首打算刺向他颈侧的时候,被他狠狠钳制住,适应了黑暗,就那么一点儿透进来的月光都足以我看清他脸上藏不住的怒气和恨,眼睛猩红一片:「姐姐想要我死?」
我造的孽,我自己了结。
可这句话我没说出来,他这模样让我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口,死一般的沉默弥漫开。他将匕首狠狠地扔在地上,俯身吻了过来,与其说吻,不如说咬,力道狠得像在报复我。
最后一片狼藉,满室旖旎,却不见暧昧。
这次失手,必然再无机会。撑着我的那股力道像是突然泄了,我开始食不下咽,李承珣捏着我的下巴恶狠狠地威胁:「从今日起,姐姐一日不用膳,我就一日杀一人,先从南伯侯府开始杀。哦,对了,我先杀主人家,姐姐猜猜,何时杀到你的心上人?」
我闭上眼睛不肯再看他那双失去了所有感情的眸子:漂亮,却冰凉一片,那里头冷漠又无情,似乎已经失去了人的温度。
强迫着自己用膳,打上胭脂掩盖病容,对着李承珣强颜欢笑。
最终也没把这个冰冷的冬天熬过去。
李承珣跪在我榻前,埋在我颈间,声音哽咽而沙哑,像古墓中藏着的青铜铃,刚刚见了风就碎了一地:「姐姐你再坚持一会儿,他们都来了,别死……你不爱我、对不起我、玩弄我,都没关系,我认了,好不好?」
我伸手抓住他的耳垂,浅浅地笑:「我爱啊。」
谁知道听了这话,他却整个人僵住,哽咽着,似乎在赌气,又似乎是认真的,眼尾微红:「可我宁愿不爱你,也没见过你。」
你说得对。
可惜这句话我却没能忍住心口的窒痛告诉他,视线开始涣散,模糊中看见李承珣双眸空洞一片,像被人挖走了神魂,最后他的眸光熄灭,而我也再也不知道今夕何夕。
我以为我永远地死去了之后,却发现自己变成了鬼,留在了李承珣身边。
看着他被我母亲抽耳光,看着他跪在我墓前,既不说话,也未曾流泪。
看见他处理瘟疫,关门屠城的狠戾无情;也看见他在海棠深处沉思的空洞脆弱。
他死得很早,而他死的那天,我以为的系统出现了,是一个扎着两个辫子的小童子。
「姑娘功德圆满,我来引你升天。」小童子朝我作揖,听声音俨然是当初那个挨千刀的系统。
「什么功德?」我盯着他腰间挂着「司命」二字的铜牌,已经猜出了一些原委。
「殿下下凡,善恶劫,杀生劫,情劫三劫同历,以此飞升上神,册立为太子,此番还得多谢姑娘相助。」
这不是你逼我的吗?我看着这道貌岸然的小童子,撇了撇嘴,不曾说话。但想到李承珣竟是如此,我心中竟然宽慰许多。
跟着上了天庭,当了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布星小官,没资格见太子殿下,也的确见不到。
日子过得清闲,往事好像也成了烟。直到今儿我赶着去给别的星官轮值的时候,于灼灼桃林之间看见一片白色衣摆,心跳如鼓,明明什么也没看见,我就无端觉得是他。果不其然,那张玉雕似的面容在桃花掩映间闯进我的眼底,又闯进我的心里。
脑海中却莫名荡起他那句「宁愿没见过我」,整个人失落了下来,微微退了两步,躲在桃树后想避开他。
没敢看,我寻思着躲得也够久了,便提着裙摆出来,就看见李承珣立在我面前,眼睛微微弯着,笑意并不深:「躲我?」
我撑着桃树垂着头,欠了个礼:「参见殿下。」
听不到他说「免礼」,官大一级压死人,他还大了我一轮又一轮。腿都酸了他才开口,听起来更为不悦:「孤在问你话。」
我连忙抬头看他:「不敢啊,是记得殿下说不愿再见我。」声音越说越低,忍不住惆怅起来。
李承珣抬步走了,声音散在风中,散在花中:「往日种种不过历劫而已,孤不怪你。」
不过历劫而已。
我布星的时候心情更差了,差点将星辰点错位置,手却被人扶住:「注意些。」
惊愕地偏头看着李承珣温柔的侧脸,我下意识以为还是从前:「承珣……」
「嗯,我在。」他的声音染了笑意。
「你怎么来了?」
「我寻思着,等姐姐来找我,先不说姐姐如今条件不允许见不到我,便是允许,也不知得等到何时。」他声音有些怨气,似乎料定我不会找他。
不是的,他要是给我那么一点点信号,我一定削尖了脑袋要见他的,他就是当时走得太冷漠了,我以为他真的不在意。
李承珣历三劫应该很不容易,在天庭说一不二,天帝也不怎么管他,因为天帝尊上好像在当甩手掌柜,忙的都是自己的儿子,所以他要娶我一个小小星官,竟然毫无阻碍。这和我想的有点儿不一样。
他看到我翻书第三次失神之后,扔下手中朱笔,绕到我身后,扶着我的肩膀,眉眼微微压下来,心情不大明朗:「姐姐在想什么?是不愿意嫁我?」
「不不不,只是有点惊讶,你娶我这么容易?」
李承珣闻言将我扳正面对他,蹲在我腿边抬头看我,神色有些深:「怎么容易了?」
我闻言怔住,是不容易,历三劫,生死别离,哪里容易?弯腰环住他的脖颈,在他唇角落了一个轻柔的吻:「以后会容易的,每一天,都容易。」
轻轻的、悦耳的、清朗的笑钻进我的耳骨,叫我头皮都有些痒,是好久没曾听过的,他年少时的温润雅致。
大婚那天被他牵着手走进正殿的时候,我心里实在有些紧张,李承珣察觉出来,换了一只手牵我,腾出右手拦住我的腰,低声笑道:「姐姐怕什么?」
被他这么一打岔,竟然在仙乐中站在了台上,听着祝福和誓词成了婚,完了礼。
最后一起去了李承珣的宫殿,来参礼的自然不敢打扰太子殿下的洞房之夜。金碧大殿中夜明珠和红烛交相辉映,李承珣弯腰撩开我面前的冕旒,递来银质的酒杯。
接过,环着手臂,饮下,酒辣得很,我一下子就有些脸热。李承珣眉眼天生冷淡,如今也染上了稍许风情,他将我和他的酒杯放回桌上,弯腰凑近我细细地看,伸手用冰凉的指腹在我眼尾和脸侧暧昧而温柔地摩擦:「姐姐真好看。」
「我不是你姐姐。」我抬眼嗔看他,大婚之日还要叫我姐姐,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吧。
李承珣听我这么说,果不其然笑意变深:「夫人真好看。」
他的脸被红烛映得绝艳又风流,好似瑶池里曳着的金莲,被轻雾笼罩着,还是晃悠着勾人去探看,叫的一声「夫人」从这薄唇皓齿之间碾磨出来,无端勾引人,听得我心头一荡,不仅耳尖,整个脸都微微发烫。大约是翻红了,好在上了妆粉,才不至于被他看去嘲笑。
但终归我还是颤了颤眼睫。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李承珣就将我按入云锦之中,骨节分明的手挑开我的腰带,颇有些勾引意味地问我:「夫人不觉得热吗?」
他这么问起来,我好像还真有点热:「的确有些热。」
听我这么说,李承珣的薄唇压着我的红唇,将口脂咬进去,哑声道:「热就对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要询问缘由,他就撬开我的牙关攻城掠地,手更是灵活不已地将嫁衣剥落,游移揉捏,起起伏伏,摇摇晃晃。
我看着红浪似的、不断摇曳的床幔,才恍然大悟,这酒里加了东西。
天呐,这不是造孽吗?
这厮本就体力惊人又爱弄我,还灌了药,是想要我死在这儿吗?
最后哭哭啼啼,被他哄着骗着说了一仗子羞得不忍回忆的混账话才被放开。
这时他才晓得体贴,一边为我清洗,一边为我按摩,力道不轻不重。我听着他微微有些变重地呼吸,惊恐地睁眼瞪他。
李承珣无奈一笑,伸手遮住我的眼睛:「别这么看我。」说着倒也没有过分的动作,我的心又安定下来,闭上眼睛浅眠,直到听见他的低喃:「姐姐知道我有多庆幸吗?」
我闭着眼睛蹭了蹭他的手臂:「我也是。」
庆幸这一生这么长,我和你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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