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贵人自从落水后,就像变了一个人。
她原本出身卑贱、性格内向,皇上几乎注意不到后宫还有这么个人。
但现在,她深得圣心,短短半年的时间就破格被封为贵妃。
只有我们两个人在的场合,她冲我露出张扬的笑:「陆澜,你的皇后之位迟早是我的。」
她是穿越女,我斗不过她。
于是第二天,我把另一个妃子推进了水里。
就这样,在我领导的后宫中,有了两个穿越女。
我叫陆澜,武朝的皇后。
我和皇上伉俪情深,人人皆说我们是最恩爱的帝后。
我出身军武世家,自幼打架比男孩子还厉害。先帝很喜欢我,指了我给还是皇子的皇上当侍卫。
我七岁起便跟着皇上,享过福也受过苦,陪他度过了所有浮沉,直至他登基。
后宫中当然也有众多妃嫔,但无人的宠爱能与我相比。
直到林贵妃出现。
她原本只是个小小的贵人,入宫后一直在生病,连皇上的面也没见过几次。
但一次落水后,她性格完全大变,曾经一言不发的她开始极爱出风头。
她处处模仿我,模仿我的穿着,模仿我的神情,模仿我说话的语气。
我原本是不在乎的,直到她开始处心积虑地想要杀我。
我的糕点吃食里被下了好几次毒,由于没有确切的证据,我都暂时没有声张。
她见下毒不成,买通了冷宫里的柳嫔。
柳嫔多年前家族获罪,自己也被打入冷宫,对人世已无留恋,于是答应充当林贵妃的杀手。
当我在千鲤池旁观鱼时,柳嫔冲了出来,冷不丁地持刀刺向我。
我说过的,我出身军武世家,打架比男人还厉害。
于是我轻而易举地制服了柳嫔。
「你杀了我吧。」柳嫔看着我,「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我略略思考了一下,宫女回宫取我的披肩了,四下无人,我突然生出了个主意。
我把柳嫔推进了千鲤池。
一炷香的工夫后,我和浑身湿漉漉的柳嫔一起坐在凤仪宫里。
她抱着热茶,左看右看。
「我靠,你们这也忒豪华了吧。」
她说完便捂嘴。
「对不起对不起,你是皇后对吧?我这么说话是不是不太礼貌……」
我莞尔一笑,知道自己赌对了。
「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我……」
柳嫔张张嘴,卡壳了。
「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这我知道!」柳嫔一拍大腿,「陆皇后嘛!男主的白月光。」
她话音未落,肚子就叫了,有点不好意思地看向我。
「来人。」我吩咐。
太监应声而来。
「今日小厨房有什么菜?」
「回娘娘的话,有花胶鸡茸汤,胭脂鹅颈肉,剪云斫鱼羹,水引蝴蝶面,山珍刺龙芽,莲蓬豆腐,一品官燕,砂锅煨鹿筋,鸡丝银耳,桂花鱼条……」
我听到柳嫔在旁边不停吞口水。
「柳嫔喜欢吃什么……」我笑了笑,「算了,给柳嫔一样来一份。」
「我的妈呀,皇后娘娘真局气。」柳嫔冲我比了个手势——她后来告诉我这个手势叫做「竖起大拇指」——随即好奇地问我。
「你叫我柳嫔,那我也是个妃子?」
我简要地向柳嫔介绍了她的过往身世。
「哦买噶,这个开局简直是地狱模式啊!」柳嫔立刻变得愁眉苦脸,「那我还得宫斗,我最讨厌雌竞了!」
鸡汤炖好了,我从宫女手中接过,亲自端到柳嫔面前。
柳嫔吓了一跳:「妈呀妈呀姐姐……哦不皇后娘娘,你别这么客气行不!」
「你说自己不喜欢宫斗,然而本宫处在这个位置,不得不斗。」
我轻声道。
「你们并非这个世界的人,死后无非回到原本的世界,然而本宫的身家性命与家族命运都系于宫中、系于皇上,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也是,你们这些古代妹子也怪可怜的。」
柳嫔把我的鸡汤一口闷掉,擦了擦嘴。
「说吧,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这事儿特简单,我明白林贵妃怎么想的了。」
深夜,凤仪宫,柳嫔在昏黄的烛火前向我解释。
「是这样的,你们这个世界在一本小说里——唔,小说在你们的世界里叫啥,就是写故事的那种……」
「话本。」我提醒。
「对,可以这么理解。」柳嫔道,「你呢,就是皇帝的白月光。」
「你懂什么是白月光不?」
我不懂,但我推测了一下。
「少年恋人,情愫初次萌动的对象。」
「对!」柳嫔再次做出了那个手势——竖起大拇指,「是这个意思!」
「简而言之,皇帝后来喜欢的人都有点像你。」
「这小说特俗,大概就是说有个穿越女穿到了一个不受宠的妃子身上,于是就尽力模仿皇帝的白月光,最后让自己在宫斗中变成了最终赢家。」
我明白了。
林贵妃模仿我的原因找到了,而她要杀我的理由也找到了。
我只要活着,所有像我的人就都只是赝品。
只有真品彻底碎了,赝品才有上位的机会。
为了皇后之位,这个和我无冤无仇的女人,竟然上来就想杀我。
我对柳嫔道。
「妹妹是个仁义豪爽之士,但本宫也不会让妹妹白白帮我,妹妹有什么心愿,皆可以向本宫提。」
「真的吗?」柳嫔迟疑道,「那我真说了?」
「请妹妹畅所欲言。」
「我真说了?」
「请讲。」
我咬咬牙,希望她说的不是后位,倘若真是后位,若是能不伤我族人性命,我也可……
「我真说了?!」
「快讲!」
柳嫔面色凝重地开了口。
「我想摸摸腹肌。」
英俊的少年站在我的面前,黑发高束,眉眼如画。
「长姐深夜叫我前来,所为何事?」
「长姐现在身居险境,有很重要的事,想让你帮我。」我凝重地看着少年。
「谁要害长姐!」少年立刻伸手去拔佩剑,「灼儿万死不辞!」
这便是我的弟弟,有着京城第一美少年之称的陆灼。
「且莫激动。」我招手,「你过来。」
陆灼大步流星地上前。
「卸下铠甲。」
陆灼立刻脱下那身闪亮的银甲。
「脱掉外袍。」
陆灼呼啦一下扯掉袍子。
「很好,现在,撩起中衣。」
陆灼有点迟疑地看着我,不过还是照做了。
我转头问旁边的柳嫔。
「你要的是这个吗?」
柳嫔满脸通红。
怎么回事,真给她看她反而害羞了。
「你不是要摸吗?」
「不了不了。」柳嫔连连摆手,「那个…我就口嗨一下,真的……这太耍流氓了。」
陆灼和我一样,虽然听不懂柳嫔口里的词汇,却也能大致懂得个七八分的意思,他震惊地看向我。
「原来长姐竟要让我出卖色相?!」
「出卖一下色相有何不可!」
我拍桌子。
「若是真的被林贵妃斗倒了,整个家族都要受难,多少人要掉脑袋!」
「怎么,只有我们女子能以色侍人,你们男人的面子就比金子还贵吗?!」
陆灼被我骂懵了,他眼一闭心一横,走到柳嫔面前,抓起柳嫔的手,往自己肚子上一放。
「这样可以吗?」
柳嫔连忙把手往回抽。
「可以了可以了……」
结果陆灼力气还挺大,柳嫔的手都抽不回来,最后是我看不下去了。
「既然妹妹觉得可以了,那就可以了吧。」
陆灼放开柳嫔的手,行礼如仪,然后披上长袍,戴好盔甲。
「只要柳娘娘能够护好长姐,需要灼儿时,随时传唤。」
陆灼离开了,我看着柳嫔,低声道:「妹妹?」
柳嫔从面红耳赤中回过神来:「哦哦,我听着呢听着呢。」
她喝了口茶压压惊:「不过皇后姐姐刚刚说得也太夸张了吧,你是皇上的白月光诶,你的家族怎么会有危险?」
我轻轻拿起茶杯,茶水的热气透过瓷杯传来,却无法捂热我的冰凉的手心。
「你们知道的并非全部。」
我低声道。
「皇上真正所爱之人,并不是我。」
柳嫔有些惊讶。
「你是说,皇帝真正的白月光另有其人?」
「嗯。」
「她现在在哪?」
「死了。」我轻声道,「十五岁那年就死了。」
殿内的气氛有些哀凉,连性子活泼的柳嫔都沉默了一阵。
「也是。」她想了想,「若是真正的白月光没有死,这个皇后的位置按理说应该是她的。」
她说完后才意识到不对,赶紧打自己的嘴。
「冒犯了冒犯了……」
我摆摆手,示意无妨。
「你说的是事实,我陆澜,不过也是个赝品罢了。」
「不过……」我轻轻叹了口气。「就算那个女子没有死在十五岁,她和皇上也注定无法在一起。」
「那个女子是谁?」
柳嫔刚问出口,殿外便传来一阵骚乱。
我的贴身宫女莲芝慌慌张张地跑来:「娘娘,林贵妃说丢了皇上御赐的金步摇,要来咱们宫里找,我怎么都拦不住……」
「贵妃还能往皇后宫里闯?!」柳嫔一听就来了气,「网文都不敢这么写!」
不是意气之争的时候,我火速起身,带着莲芝迎向殿门,同时吩咐心腹小太监先带柳嫔藏去偏殿。
现在,还不能让林贵妃发现柳嫔的事。
柳嫔刚出去,林贵妃便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后面带着呼啦啦十几号宫女太监。
合宫上下,再没有一个妃嫔敢这么威风。
「林贵妃半夜擅闯凤仪宫,所为何事?」我沉着脸道。
「诶哟,我不是已经给这个小丫头说过一遍了么?怎么,是她太笨了连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都传不好,还是说姐姐未老先衰,转眼的工夫就忘了?」
林贵妃笑着扶一扶鬓角。
「别怪我心急,这金步摇是皇上赐我的,世间就这么一副,不明不白地丢了,皇上肯定要生气,我这不是担心皇上气坏了龙体么。」
莲芝在一旁斥道:「林贵妃在皇后娘娘面前理应自称嫔妾,现如今一口一个我字,心中还有没有尊卑!」
林贵妃哈哈大笑。
「尊卑?我只知道一件事,在这宫里,谁有了皇上的宠爱,谁就尊;谁失了圣心,谁就卑。」
她环视凤仪宫,越看笑意越盛:「殿内蛮冷清的嘛,也是,毕竟皇上有小半个月没来过了。」
「皇后娘娘已经老了,服侍皇上的事,让我们这些年轻人做就好了。」
我并没有生气,林贵妃说得对,我已经二十八岁了。
宫中选秀进来的新人不过十七八的年纪,和她们相比,我已是个老人。
借着幽幽的烛火,我打量着林贵妃。
她很聪明,穿的是水蓝色的宫装,这颜色很衬她,配合着满头的珠饰,让她的脸庞像夜明珠一样闪闪发光。
她学的是我,我素日里穿得最多的,便是水蓝色。
而那个真正喜欢穿水蓝色纱衣的少女,已经永远地死在了十五岁的那一年。
有关她的记忆仍然停留在皇上的脑海里,我确实老了,这些年轻的妃子们穿上水蓝色,会比我更像她。
「妹妹要找金步摇,来我宫里干什么?」
「唔,请安的时候还在,后来就不见了,应该是丢在这里了。」
我静静地站在原地。
金步摇只是个托词,林贵妃真正想要的,不过是给我一个下马威。
如果妃子夜闯皇后宫中而没有受到任何责罚,那么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便再也没有人会把我这个皇后放在眼里。
而现下,林贵妃正得盛宠。
她赌我不敢罚她。
我沉默片刻,露出一个温婉的微笑:「那林贵妃就好好找找吧。」
林贵妃也笑了,她认为我无可奈何地服软了,于是在殿内漫不经心地晃了一圈后,淡淡道:「好像不在这儿,咱们走吧。」
「等等。」我冷声道。
林贵妃站住了,有些惊讶地回过头来。
「林氏擅闯凤仪宫,杖责三十。」
「陆澜你敢!」
「本宫有什么不敢?!」
我一挥手,太监侍卫悉数冲上来,把林贵妃的人冲散。
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地控制住林贵妃,她瞪着我,双眸几乎滴血。
「打!」
林贵妃被推到殿中央卧倒。
开始的时候,她尚且大声哭叫。
后来,声音渐渐弱了。
其实我给小太监使了眼色,叫他只用了三成力,若是真打,林贵妃必然要血肉模糊,而现在的力度,刚好让她又痛又不伤及筋骨。
三十杖打完,林贵妃在宫女的搀扶下起来,她中气尚足,指着我大骂:「陆澜,你这个毒妇!」
下一刻,「皇上驾到」的声音骤然在殿外响起。
林贵妃变脸如翻书,顷刻之间收起了破口大骂的样子,变得无比虚弱和楚楚可怜。
她倒进宫女怀里,闭着双眼,身体筛糠似的发抖,一副疼得扛不住的模样。
一袭明黄色的身影走进殿中,我端然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皇上看向一边瑟缩着的林贵妃,皱起眉头。
「皇后,你这就做得有些过分了。」
「林贵妃年少无知,入宫的日子也短,不熟悉规矩也是有的,这么为难她是做什么?」
皇上看着林贵妃身上那袭水蓝色的长裙,转头吩咐太监:「把林贵妃送到朕宫里,朕亲自看着她喝药。」
「皇上——」
林贵妃知道自己赢了,趁机扑进了皇上怀里,靠在他的肩上,嘤咛道。
「臣妾好痛啊,简直要痛死了……」
林贵妃在皇上怀里啜泣撒娇,而我垂着头跪在一边。
任谁看,都是我输了。
然而我的嘴角却挂着一丝浅笑。
我在等。
果然,在林贵妃的哭声里,皇上的神色渐渐冷了下来。
他神色淡淡地地拉开了林贵妃,林贵妃一愣,后退了几步。
「能走能动,看来打得也不重。」皇上揉揉眉心,「你不懂事,皇后教训你一下也是应当的,快回你自己宫里休息吧。」
林贵妃不明白皇上为什么突然冷淡了,她犹然不死心,去拉皇上的袖子,牛皮糖一样地贴了上去。
「皇上……」
皇上这次是真的有点不耐烦了,他直接甩开了林贵妃的手,带人离开。
林贵妃又气又急,加上伤口疼痛,这一次是真的晕了过去。
下人们赶紧七手八脚地抬她回去。
所有人都走后,柳嫔从暗处探出了脑袋。
「诶呀妈呀,这一通闹腾的。」
柳嫔溜出来,走到我身边。
「不过话说为啥皇帝刚才态度突然变了?」
我没说话,拿起茶盅,润了润干燥的喉咙。
柳嫔打量了一下我的神色。
「你预料到了?」
「嗯。」
我放下茶盅,轻轻点头。
「皇上宠爱林贵妃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她很像那个女孩。」
「而林贵妃受伤时,皇上也会想起那个女孩受伤的样子,引发加倍的心疼。」
「天呐,那你还敢打她?」
「因为,她不是那个女孩。」
「那个女孩受伤的时候会一声不吭,哪怕再疼也笑着安抚别人,说自己没事。」
柳嫔一惊,随即意识到了什么。
「也就是说,林贵妃越是撒娇,越是哭,她就越向皇帝传递了一个信号——我并不是你的白月光。」
我微微颔首。
「你料到了皇上会来?」
「她带了那么多人来,我打她的时候,肯定有人出去报信。」
「她一定会让皇上来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向皇上倾诉自己有多么可怜。」
机关算尽太聪明。
她只是没有想到,这看似聪明的每一步,都在把自己往失宠的路上再推一步。
柳嫔震惊片刻,问我。
「皇帝的白月光,到底是谁?」
我望向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月光如流水般倾泻而下,洒在窗棂上。
「她叫明月公主。」
「明月公主……」
柳嫔在脑海里搜索着这个名字,随即猛地睁大了眼睛。
「她不是羌戎国的公主吗?」
「嗯。」
「羌戎在皇帝十六岁的时候就灭国了……」
「对。」
我回眸,看向柳嫔。
「皇上十六岁时,在羌戎做质子,和武朝军队里应外合,让羌戎国彻底灭国。」
「明月公主和她的所有族人,都在这一战中死亡。」
「所以你明白我说的了吗?」
「即使她不死,他们也没办法在一起。」
皇上十六岁时,我跟着他一起呆在羌戎,既是他的侍卫,也是他的侍女。
那时候的日子很苦。
羌戎的人也知道只有最不受宠的皇子才回来做质子,于是总是欺负我们。还有不懂事的贵族小孩把烂透的果子往我们身上丢。
「喂,你的皇帝老爹不要你了!」
皇上——那时候他还是三皇子楚岚澄——任凭那些果子砸在他的胸口,脸上的表情极其隐忍,我抽刀要去教训那些小孩,被他一把拦住。
「阿澜,没必要起冲突。」
后来,是一个穿水蓝色长裙的女孩赶跑了那些贵族小孩。
她跑过来,把自己的帕子递给楚岚澄。
那帕子的角上绣了羌戎族的文字,楚岚澄和我都不认识,于是盯着看。
「别看啦。」她说,「那是我的名字,明月。」
明月公主是羌王和王后唯一的女儿,身份极其尊贵,有她的保护,我们终于不用再被人欺负。
那一年多的时光里,我们有过一段很美好的时光。
我们一起去郊外的湖边打猎,然后于夕阳西下时在湖边把猎来的野兔烤熟。月亮初升时,明月公主便在月色下起舞,楚岚澄坐在一旁吹箫相合。
明月公主最喜欢穿水蓝色的衣裙,她说蓝色是天空的颜色,是湖泊的颜色,是最闪耀的宝石的颜色。
当她跳起舞时,楚岚澄的眼睛里,也只有这抹蓝色。
明月公主显然也喜欢楚岚澄,十六岁的楚岚澄是世界上最出众的少年,带着文雅和高华的气质,像一块打磨得极度精致得美玉。
羌戎男子沉迷打猎和比武,楚岚澄却会把着明月公主的手,一字一句地教她写中原的诗词。
「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十五岁的明月公主沦陷了。
她去求父皇赐婚,羌王震怒,羌戎有不知多少贵族小伙子想要求娶美丽又勇敢的明月公主,而他的宝贝女儿竟然想嫁给一个没有身份的武朝质子。
父亲不同意,明月公主便一直跪在殿前,她跪了整整三天,滴水未进,最后晕倒在殿前。
羌王心软了。
那一天,明月公主是世上最开心的人,她觉得她终于得偿所愿,要嫁给她最心爱的少年郎。
可惜她不知道,少年郎从出现的那一刻起,要的就是她全族人的命。
战争在他们大婚的当天爆发。
胸口戴着大红花的新郎楚岚澄,突然从袖中射出了毒镖,毒镖正中羌王的胸口,这个正等着女儿女婿喝交杯酒的老人当场毙命。
随后杀声四起,已经埋伏好的武朝暗卫倾巢而出。
明月公主愣在了原地,她看着楚岚澄,像是不认识他。
下一刻,忠心的侍卫一把把她从楚岚澄身边拽开。
「保护明月公主!」
楚岚澄站在原地,他看着周围不断厮杀的羌戎人和武朝人,眼中既有兴奋,也有痛意。
兴奋的是,潜伏多年的计划,终于在这一刻成功了,他会由不受宠的皇子,变成板上钉钉的储君。
而痛意是——
他对护卫在身边的我低声道。
「你去追明月公主,记得……别伤她性命。」
可惜已经晚了,悲剧既已铸成,无人能够改变结局。
他找到明月公主的时候,那个曾经耀眼的女孩已经是一具尸体,她在战火中被燃烧的木门砸中,被人发现时已经面目焦黑,身上有诸多刀伤和箭伤。
临死时,她仍然穿着大红色的喜服。
她被下葬时,楚岚澄没有去吊唁,成为储君的目标近在眼前,他不能表现出对敌国公主有一丝留恋。
后来,楚岚澄回了武朝都城,明月公主的名字再未被任何人提起,有时我想起那个女孩,会觉得她是我们年少时做过的一场幻梦。
楚岚澄的后宫空虚了很多年。
从我被赐给他开始,所有人就默认我会是他的女人,但他迟迟没有娶我。
于是那一夜,我穿了水蓝色的衣服,在月光下跳了一支舞。
他来到我身后,我回眸看向他,很多年了,我再也没有看到他的眼中有泪花闪动。
我走上前去,跪下,扬起脸来。
早在羌戎的时候,就有人说我和明月公主长得有些像——我们都是高鼻深眸,明艳之中有英气,而且都从小练武,连身形都看上去差不多。
我知道,此刻月光朦胧,我看上去应当和明月公主有八分相似。
他蹲下身来,迟疑地看着我。
然后缓缓凑过来,吻了我。
第二日,我们在榻上醒来,他沉默地看着我。
「阿澜,这些年来苦了你。」
我垂眸,露出一个端静的微笑。
「妾身不觉得苦,皇上喜欢的,妾身都心甘情愿。」
楚岚澄久久沉默,最终,摸了摸我的脸。
一个月后,我终于被封为皇后。
茶盅里的茶已经凉了。
柳嫔听完了我的讲述,很长时间都没能说出话。
「你应该明白了,我得宠这么多年,根基并不牢靠。」
我轻声道。
「学明月公主,我自然能学得最像,毕竟我是唯一真正认识她的人,我学她能有八分像,别的妃嫔再学我,顶多也只有个六成。」
「但我老了,明月公主死时只有十五岁,在皇上心中,她永远是个少女。」
「现在,哪怕这些年轻的宫妃只有六成相似,也会比我更像她。」
柳嫔看着我。
「我可以帮你做什么?」
「总有人要做宫中最受宠的那个人。」我将冷掉的茶水倒掉,「比起林贵妃,我更愿意那个人是你。」
柳嫔的得宠轻而易举。
一方面,她有穿越女的优势,林贵妃会的,她也全都会。
林贵妃能够做出一些新奇的玩意,柳嫔则做得比林贵妃更好。她甚至组装出了一辆不用马拉着就能自己在御花园里跑的小车,让皇上惊奇不已。
「我可是理工科高材生。」我听到柳嫔低声对林贵妃说。
林贵妃在宫宴上作诗,她刚说上半句,柳嫔就立刻能对出下半句,让皇上龙颜大悦。
「语文还比你好,你就说气不气人。」我又听到柳嫔低声对林贵妃说。
林贵妃当场胸闷气短,宫宴吃了一半就被宫女扶回去休息了。
皇上很喜欢柳嫔,但是柳嫔有个问题——她一直称病,不肯侍寝。
「我做不到。」她垂头丧气地对我说,「我只能和我真正喜欢的人。」
我并不强迫柳嫔,她能打消林贵妃的势头就已经很好了。
但当那一天林贵妃带着人闯入柳嫔宫里时,我才意识到,有些问题被我疏忽了。
柳嫔口中的「真正喜欢的人」,并不是一个虚指。
「给我搜。」林贵妃叉着腰,指使宫女和太监在宫里翻箱倒柜,片刻后,一张手帕被呈了上来,上面用精密的锦线,绣着一朵君子兰。
林贵妃得意地笑了。
「人人皆知,陆小将军当年征战胜利,被皇上赐君子兰一朵,从此就把它当作福象,绣于衣物之上。」
「来人,请皇上过来,让他看看,他新宠爱的柳嫔不愿意侍寝,倒愿意和别的男人私通!」
我被叫去柳嫔宫里时,所有人都到了。
柳嫔和陆灼跪在正中央,皇上坐在最高处,脸色冷得像冰。
他瞥见我来了,淡淡道:「皇后来了,这是你弟弟,你有什么想说的?」
我垂头去看陆灼,他脸上带伤,已经受过一遍刑了。
他坚称自己和柳嫔是清白的。
他知道柳嫔生病,派人送了西域的药材来,帕子应该是夹在了礼盒里,掉了下来。
皇上冷笑。
「柳嫔和你非亲非故,她生病了,你为何要这么关心?」
陆灼不说话。
我眼眶一热——这孩子不肯说出柳嫔和我的关系,他怕影响我。
「还有你。」皇上转头看向柳嫔,「帕子掉了便也罢了,你为何要收起来,放在枕边?」
柳嫔低着头,从我的角度,可以看到她满脸通红。
我深深叹气,柳嫔聪明仗义,但说到底,不过是个还年轻的小姑娘。
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旦动心就会昏了头脑。
陆灼和柳嫔都不说话,皇上疲倦地按着眉心,我思虑了片刻,走上前去。
「皇上,臣妾可否和你借一步说话。」
殿里其他的人被暂时地清了出去,只剩我们夫妻二人。
我看着皇上,时光匆匆而过,在他的眼角眉梢刻下皱纹。只有那双眼睛,看上去还像当初那个少年郎。
我轻声道:「皇上,灼儿是无辜的。」
他不说话。
「这些年来,陆家对皇上忠心耿耿。」我含了眼泪,「臣妾七岁就被送到皇上身边,求皇上念在臣妾这些年的苦劳上,放过臣妾唯一的弟弟。」
他依旧不说话。
我想了想,来到他面前,端然跪下,随后开口,轻声哼唱。
「天地悠悠,白云悠悠,去见我的少年哟——」
「天地悠悠,白云悠悠,不见我的少年哟——」
「天地悠悠,白云悠悠,想念我的少年哟——」
调子很简单,但皇上的眼睛渐渐睁大了,他看着我,目光在变得湿润。
这是一首羌戎民歌。
十三年前,楚岚澄在羌戎做质子时,每晚都头疼失眠。
明月公主便会给他哼唱这首歌,只有在这歌声中,他能够安然入睡。
「羌戎已经灭国了,会唱这首歌的人再也寻不到了,只有臣妾还能勉强模仿几句。」
「灼儿是臣妾唯一的弟弟,倘若他死去,臣妾恐怕也难以独活。」
皇上久久沉默,最终走下来,握住了我的收。
「阿澜,你陪了朕这么多年,朕相信你。」
「所以朕也相信你的弟弟是忠心于朕的。」
「但是皇家的颜面总要有人维护。」
「柳嫔她……必须死。」
一个时辰后。
我来到天牢,狱卒打开牢门,卧在稻草堆上的陆灼抬起头来看着我。
这真是个月光般纯净的少年,即使在黑暗的牢房里,他仍在熠熠生辉。
「长姐……」陆灼低声道,「我没牵连你吧?」
我眼睛一热,走上前去,扶起他,摸了摸他脸上的伤。
「没有,皇上已经下旨,你无罪。」
陆灼的眼睛亮了起来,不过随即,他犹疑道:「柳娘娘呢?」
我沉默。
陆灼站起来:「我去求见皇上……」
「灼儿!」我喝道。
陆灼的眼睛红了。
「你安心回家养伤。」我说,「其余的,你相信长姐。」
冷宫。
我给带我来的小太监塞了一锭金子,然后叫他离开了。
柳嫔的华服已经被尽数剥除,她穿一身单薄的中衣,面色青白。
「你本可以供出我的。」我低声对她说,「告诉皇上,你是被我找来斗倒林贵妃的,所以我弟弟才会关心你。」
柳嫔笑了,轻轻摇了摇头。
「那也没用,解释不了我把他的帕子放在枕头边的事。」
她顿了顿:「我就是喜欢陆灼,没什么要狡辩的。」
「何况你对我不错,我没必要犯了事还把你扯进来。」
我感到自己眼眶一热:「你们那个时代的人,都像你这么实心眼么?」
「也不是。」柳嫔笑笑,「也有像林贵妃这样的坏人。」
「我也算不得什么好人,普通人罢了——普通人,都知道别人对自己好,就也该对别人好,不是么?」
我的泪落了下来。
「如果有机会,我很想去你的时代看看。」
我蹲下身,抚摸柳嫔的脸,想要记住她的容颜。
「再见,妹妹。」
一炷香的工夫后,宫内传来太监尖利的声音。
「柳嫔薨——」
我申请了回娘家,看望了陆灼。
陆灼伤口未愈,躺在床上,我屏退了所有下人,坐到床边,摸了摸他的头。
「你怪长姐么?说要护住柳嫔,却没有护住。」
陆灼闭上眼睛,偏过头去,我看到一滴眼泪从少年眼皮的缝隙中渗出,流进枕头里。
「长姐问你,你喜欢柳嫔么?」
陆灼很久都没有说话。最终,他开了口,声音嘶哑:「世间存有王法。」
世间存有王法,人臣岂能觊觎天子的女人。
但如果可以,他其实希望她能一直平安喜乐。
我沉默许久,凑到他耳边,轻声道。
「她还活着。」
陆灼猛地睁开眼睛看向我。
「柳嫔」死了,或者说,她新生了。
羌戎有门古老的记忆,中原称之为人皮面具。
菲薄的一片贴在脸上,骨头还是那个骨头,但因着阴影的变化、五官的缩放,看上去会是一个新的人。
我找了一具女囚的尸体替代柳嫔,然后让真正的柳嫔离开了宫里。
宫外天大地大,是属于她的自由。
而我仍需留在这宫中,做完我该做的事。
柳嫔被扳倒后,林贵妃每每在御花园中见到了我,都得意洋洋地走过,连礼都不向我行一个。
她觉得自己除掉了后宫中的另一个穿越女,自此可以高枕无忧。
斗掉我是迟早的事,但要想坐稳后位,她显然需要一个孩子。
林贵妃开始频繁地求医问药,但她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
她身边的小宫女是我的人,偷偷来把此事报给我,我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几天后,林贵妃发现了小宫女是我的人,她气势汹汹地上门,来找我算账。
那是个看不见月亮的夜晚,我坐在宫中饮茶,林贵妃冲了进来,没有人拦她。
「陆澜,我久久不生育,是不是你下的毒手?」
我走上前去,凑到她耳边,弯起唇角,呵气如兰。
「怎么会呢?林贵妃一直谨小慎微,盯着自己宫里的吃食,我就是想下手,也没有机会啊。」
「更何况林贵妃不是问了许多大夫么,从宫中的太医到江湖的郎中,各个都说林贵妃身体康健,是生育的好体质。」
林贵妃咬牙切齿:「那怎么会……」
「林贵妃就不曾想想么,本宫受宠十余年,一样没有子嗣。」
「那是你没有福气!」
「哦?确实。」我淡淡笑道,「宫里也只有两个妃嫔有孩子,你知道为什么她们可以么?」
林贵妃瞪着我,等待着答案。
我笑了,对着她的耳畔轻声道:「因为她们都和别的男人有私情啊。」
林贵妃本就瞪大的眼睛顿时变得更大,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我,像是在努力理解我的话。
「你什么意思……」
「还不清楚么?」
我整理了一下宫装的裙摆,好整以暇地笑道:「林贵妃求医问药是没有用的,问题不是出在你身上,而是出在皇上身上。」
我的笑容终于变得冷漠又狠毒。
「楚岚澄是不会有孩子的。」
月明星稀,御花园中有一个女人在狂奔。
那是林贵妃,她在冲向御书房,她要告诉皇上,他宠爱了十多年的皇后一直在给他下药,让他断子绝孙。
她的脑海边仍然在回荡着一句话,是她冲出凤仪宫时,我对她说的。
「你知道么?宫斗中只有两种女人会立于不败之地——一种是从未对皇上动心过的,一种是深深爱过后又幻灭的。」
她不明白——皇后陆澜到底算哪一种?
她没有冲到御书房就被一箭射中了小腿,侍从把她拖回了凤仪宫。
「陆澜!陆澜你好大的胆子!」林贵妃被拖回来时披头散发,「竟敢公然在宫内行凶!」
她起初闹得嚣张,后来看着我森然的脸色,渐渐害怕了。
「我……我不过是夺了你的宠爱罢了,我可以还给你。」
我轻轻地笑了。
「你想得太简单了。」
「我要你死,不是因为你夺了我的宠,所谓的宠爱,我早就不在意了。」
「我在意的是,十三年的复仇计划,不能毁在你手里。」
林贵妃目眦欲裂地瞪着我,片刻后,她像是骤然听懂了。
「你不是陆澜……」
「嗯。」
我点点头。
「我的名字,叫做明月。」
我缓缓站起来,走到殿外。
门外黑压压地站了一群人,穿着不同的服饰,脸上是同样肃穆的表情。
「烽火令,看来是都收到了。」
「收到了。」为首的老者躬身下拜,掩饰着自己眼中的泪花,「我们等这一日,已经等了十三年。」
他回头高呼:「臣等誓死效忠明月公主!还我疆土,复我羌戎!」
「还我疆土!复我羌戎!」
黑色的烈马被牵了过来,我撕掉这身碍事的皇后宫装,飞身上马。
而远处,明晃晃的烈火已经烧了起来。
十三年前,也是这样烈的火。
只不过烧的是我的家园。
我被死士一路护卫,在战火中冲杀,他们一个个倒下,那些我从小当作亲兄弟一般的侍卫,全都为我而死。
陆澜找到我时,只剩我一个人,躲在偏僻的屋子里。
她是楚岚澄的侍卫,我们曾经像姐妹一样要好,我们分享食物、分享衣服、分享童年的故事,我了解她几乎如同了解我自己。
「阿澜……」
「明月。」她拿着刀逼近我,「殿下让我把活着的你带回去。」
「但是……你也知道,那样不会有任何幸福可言的,你不会原谅他,他也无法补偿对你的伤害,你们只会无尽地折磨彼此。」
「而且只要你活着,他就不会娶我。」
「明月,我七岁就跟着他了,我必须做他的皇后。」
「原谅我,明月,这样对我们三个人都好……」
她持刀向我冲来。
后面的事,我记不太清了。
我只是在刀冲我砍来的时候,下意识地反抗了。
我们打了很久,她熟悉我的招式,我也熟悉她的,到最后我们都受了很多伤,我的体力消耗得远比她多,先撑不住了。
我倒在地上,她的刀尖朝我的心窝刺来,那一刻死亡离我如此之近。
剧烈的不甘淹没了我。
凭什么……凭什么我要死在这里。
我最爱的恋人,和我最好的姐妹,即将以杀光了我全族人为功劳,成为皇帝和皇后。
我的家人和侍卫都已经死去,是我害了他们。
我要……
我要给他们报仇!
滔天的力量涌入了我的四肢百骸,我跳起来,以惊人的巨力夺过了刀。
陆澜死在我刀下的时候,连眼睛都没有合上。
我在哭,但我一边哭一边做了许多事——我调换了我们两个人的衣服,把那袭代表我身份的大红色喜服换到了陆澜的身上,然后放火烧了那座房子。
楚岚澄找到我时,我已经戴好了人皮面具,我流着泪望向他。
「对不起,明月已经死了……」
明月公主已经死了,死在十五岁那一年。
活着的是陆澜,一个新的陆澜。
我的人马冲杀到了御书房外,一炷香的工夫后,楚岚澄被绑了出来。
他抬头看向我,我低头看向他,火光在我们周围燃烧,依稀如同大婚那天的场景。
他打量着我背后的羌戎遗民,渐渐地意识到了真相。
「明月……是你么?」他低声问,端详着我的脸,「你变得不像你了。」
「你也是。」我以同样的目光回望着他,「早就不是当初在湖边吹箫陪我的少年了。」
「是啊。」他轻声道,「我们都老了。」
「你可以杀我,但是你出不去京城。」楚岚澄扯起嘴角笑了笑,「你们的人太少了,守城的将士会杀了你。」
「如果你现在缴械投降,我会饶你的死罪。」
「明月……」他叫我的名字,「十几年了,你应该看得很清楚,我最爱的一直都是你。」
我笑了,走到他面前,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
「我知道。可是楚岚澄……」
我轻声而又悲哀地说。
「我不是她。」
你爱着的,十五岁的明月公主,真的已经死了。二十八岁的我,并不是她。
我抬手,将佩剑刺入他的心口。
「天地悠悠,白云悠悠,去见我的少年哟——」
「天地悠悠,白云悠悠,不见我的少年哟——」
「天地悠悠,白云悠悠,想念我的少年哟——」
我的少年,其实十三年前就死了。
我现在杀的,只是灭我全族的武朝皇帝。
羌戎的族人们跟着我,我们一路朝京城的北门奔去。
十三年了,再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们。
我们将回家,或者哪怕死在回家的路上,也是好的。
黑压压的人马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为首的少年将军一身银甲,在月光中倒映着冷辉。
陆灼。
我静静地看着他。
只要他发令,三千城防军就会将我们彻底吞噬。
许久的沉默,陆灼低声道:「姐姐。」
我哀凉地笑了:「灼儿,我不是你的姐姐,我杀了她。」
良久的寂静。
片刻后,我听到少年轻轻的声音。
「我知道。」
陆灼看向我,他轻声说:「从你回来的第一天,我就知道。」
我睁大了眼睛,颤抖起来。
我回来的第一天?
我回过娘家几次,多年不见的女儿有些变化也实属正常,陆大人和夫人都没有对我起任何疑心。
陆灼那时候还是个小毛头,我对这个六七岁的孩子没有太多防备心,见他瘦得像根豆芽菜,就准备了点心和牛乳给他吃。
我没有想到,六岁孩子的直觉像野兽一般准得惊人。
「你装得很像。」他轻声说,「但是你知道么?我是婢女生的孩子,不得父亲的喜欢。真正的陆澜是嫡女,她从来不会正眼看我,也不会给我点心吃。」
「我也从来……没有管她叫过姐姐。」
黑夜冰冷,我听到自己的心跳一声比一声快。
我想起了陆澜一声声的长姐。
原来叫的始终是我……是真正的我。
黑压压的军队让开了,陆澜下马,目送我离开。
「姐姐,天高水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我强忍眼中的泪意,回头望向他。
就此别过,再见面时,我是羌戎女帝,他是武朝将军,便再不是姐弟了。
我很想对这个我看着长大的少年最后说点什么,却想不出任何话,他成长得很好,比我想得更好,我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教他。
突然,一个身影从陆灼旁边冒了出来。
我认了出来,那是柳嫔。
柳嫔冲到我身边,给了我一个重重的拥抱。
「他对我说——他自此目无王法。」柳嫔低声问我,「我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我愣了愣,随即微笑。
十三年了,这是我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笑出来。
我带着族人出了城,陆灼带着柳嫔目送我们。
我回头,最后望了一眼他们,开始相信,世间仍有不错付的情爱。
这一生还很长,我也只有二十八岁。
三年后,羌戎正式宣布在北域复国,明月公主登基,成为第一位女帝。
武朝皇帝楚岚澄没有儿子,于是一名宗室子弟继位。
新皇派陆灼将军镇守边境,与羌戎对峙。
两国久无战事。
五十年后,明月女帝去世,其子登基,成为新的羌王。
再十年后,陆将军去世,陆夫人第二天被发现同样于床上逝去。
床上留着她的字条——
「这不是属于我的世界,但我在这里过了很好的一生。」
【彩蛋——】
柳晓涵在教室里醒来,她睡了很久,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境太真实了,她很长时间都没缓过神来,坐在座位上,怅然若失。
这是大一新生的讲座,冗长又无聊,她忍不住偷偷打开手机看小说,结果不知何时睡着了。
「班长呢,班长把点名册交上来!」教导主任说。
柳晓涵就是班长,她赶紧拿起放在桌上的点名册。
「有没有没来的?没来的扣 0.5 的综测分!」
「没有。」柳晓涵说,「都到了。」
教导主任板着脸翻了翻点名册。
「谁说都到了?这不就有个没来的。」
他点着点名册的最后一页,那一页只有一个名字——陆灼。
柳晓涵愣住了。
她刚刚明明记得没有这一页的。
就在这时,一个男孩敲了敲门,走进来。
「不好意思老师。」男孩冲教导主任点点头,「我姐姐送我来报到,结果迷路了,所以错过了新生讲座。」
他站在晨光里,一袭白衬衫,柳晓涵呆呆地看着他。
「你姐姐送你来的?」
教导主任往门口一看,正好和陆灼的姐姐对视,那是个端庄又明艳的女人,很大方地冲教导主任笑了笑。
教导主任反而不好意思了,「行了行了,也算签到了,找个位置坐吧。」
柳晓涵也看着外面的女人,女人转过头来,冲柳晓涵挤了挤眼睛。
柳晓涵的耳畔划过梦里的那句话——
「如果有机会,我很想去你的时代看看。」
她……真的来了。
「愣着干什么,快回座位。」
教导主任催促柳晓涵,柳晓涵如梦初醒,赶紧回去坐好。
她坐下才意识到,身边多了个人。
陆灼坐在她旁边,端端正正地从书包里掏出笔记本,一副心无旁骛要好好听这个无聊讲座的样子。
柳晓涵悄悄拉了拉他衬衫的袖子。
陆灼以为柳晓涵要跟他说什么,便把耳朵凑了过去。
教导主任正拿着麦克风在讲台上一条条念 PPT,结果话筒突然坏了。
于是骤然安静的教室里,所有新生都听到了柳晓涵对陆灼说的话。
「陆同学。」
「请问我可不可以摸摸你的腹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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