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能当上皇帝的人,十几年还看不清一个人?
出征时,卫青已经和刘彻在宫里呆了十几年了。
在这十几年中,卫青已经早就不是当初的骑奴了 。
至于霍去病有没有才能,皇后的亲外甥,皇帝更是早已心中有数。
大汉元光六年,汉武帝四路北伐,三路落败。
而匈奴还是那个强绝东亚的匈奴,来去如风,报复行动来得很快,斩杀辽西太守,击退渔阳守将,掳掠百姓两千人北上为奴。
两千个家庭从此支离破碎。
汉军追之不及。
其后连年征战,汉军之士马死者十余万,史称藏钱经耗,赋税既竭,犹不足以奉战士。
望着烈烈北风,刘彻知道,这样纠缠下去,拖垮的一定是大汉。
除非能短时间内直捣匈奴王庭。
·1
面对强绝东亚、屡次掳掠汉民为奴的匈奴,大汉一时陷入僵局。
这些匈奴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们以战养战,拉扯之下足以拖垮任何国度的百姓。
万般艰难,要如何谱写一曲雪耻的强汉之歌?
其实与匈奴开战初期,刘彻就有过直捣匈奴王庭的想法,但残酷的现实告诉他,年少时指天画地的愿景终究要尘埋心底。
几年用兵,就有文臣跳出来反战,刘彻冷眼望着他,想他背后还站了多少人。
求和?
白登之围,高祖皇帝被匈奴围困七天七夜,皇后还被匈奴单于书信挑逗,让她过去陪寝。忍辱偷生七十年,匈奴掳掠汉人如赶牛羊,朝廷还要派公主和亲。忍气吞声,卧薪尝胆,也不过如此。
如今终于有一战之力,你让朕求和?
压力越来越大,没钱没粮没时间,想完成他的雄图大略,要解决的事情太多太多,刘彻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告诉自己,国内的问题他能找办法。
而出国厮杀,又有谁来一锤定音?
当初四路北伐,只有一路成功,这路将领正是刘彻力排众议,亲手提拔的龙城飞将——卫青。
卫青此前的身份是奴仆,因为姐姐被刘彻看中,得来领兵出战的机会,他第一次出征就是四路北伐。
那些年免不了有骂声一片,即使几百年后,大宋士大夫还是看不起外戚出身的卫青。
这也没关系,这都掩盖不了他的光芒。
三路皆败,只有卫青深入敌境,为奴二十年的往事如火、如柴,在他心底燃烧,他抛掉所有暮气沉沉的兵法,轻骑突入,直捣匈奴祭天圣地龙城,斩首七百,全师而还。
回首向东,三十年沉默寡言的卫青须发皆扬,横刀大笑。
匈奴人不敢置信,还有汉将敢孤军冲入自家地盘。
汉武帝刘彻本人也一时恍惚起来,开国几十年,匈奴人予取予夺,勒索钱粮,劫掠百姓,多少仗败给匈奴,这是第一次大胜!
果然匈奴人不是不可战胜的。
那天刘彻在宫中大笑不止,笑得泪都崩出来,传旨封卫青为关内侯。
面对如今的困境,刘彻问卫青:「假如钱粮足够,你能否为朕直捣王庭,六十年大汉之辱加倍奉还?」
卫青沉默良久,才拱手道:「臣能为陛下胜匈奴,难言能为陛下平匈奴。」
这些年匈奴强绝东亚,绝不是一句虚言。
不止是大汉,西域诸国都被匈奴压着,控弦之士四十万,来去如风。
要想追击,只能踏入瀚海,从茫茫草原或者莽莽狂沙里寻找道路。
即使是卫青,也不敢说自己一定能找到路。
退一步来讲,就算能找到路,要想把匈奴打残,也至少要两路兵马。
一路狙击匈奴主力,一路捣毁匈奴王庭,方能吃掉他们的有生力量,烧掉他们未来的粮草,让匈奴彻底丧失与大汉为敌的力量。
刘彻挑眉,懂了。
他拍拍卫青的肩说:你的意思是,大汉除了你之外,这群老将全是废物,没法配合对吧?
卫青无奈:臣不是这个意思,臣只是觉得几位将军的打法还是有些暮气,要么是死学兵书里的车骑同战,被匈奴人放风筝,要么是跟李将军一样跟匈奴人拼骑射,他的骑射是比匈奴人更强,但他的麾下……
刘彻摆摆手,他不听理由,他只听解决办法。
刘彻说,给你两年,你能不能找到一个人,培养成你的助手?
卫青的神色古怪起来。
刘彻皱了皱眉,说怎么?嫌两年太短?朕只能给你两年,两年再没有独当一面的将才出现,朕就只能给匈奴当孙子了!
卫青吞吞吐吐,终于还是道:「其实不用两年,臣现在就能找到。」
宫殿里如有电光一闪,卫青见到刘彻眼里大放光芒,他振奋道:「是谁?带来给朕见见!」
卫青的脸色更尴尬,他说那人陛下也见过,臣举荐的……
是霍去病。
刘彻:???
·2
当卫青跟汉武帝提起霍去病的时候,霍去病正在打架。
固然他比卫青小得多,没有二十年那么长的落魄,两三年的冷眼还是有的。
他爹是个渣男,早早抛弃了他娘,所以没爹的孩子从小就被欺负,霍去病从长安横门大街打到洛城门,遍体鳞伤也没叫过一声服。
直到他摇身一变,成了皇后的外甥,就变成他打别人。
别人还不敢还手。
霍去病忽然觉得这群人一点意思都没有,原来打他不是挺硬气吗,现在怎么不敢动手了?
那些人笑呵呵地说:要不就算了吧,当初是我们有眼无珠,这会儿霍小爷但有吩咐,我们无有不从啊,你说是不是?
是个屁,秦汉的血性就是恩仇必报,当年你们如何欺辱我,我就一定要打回来。
没意思也要打。
刘彻见到霍去病的时候,就觉得这小子投脾气。
当时老成持重的卫青或许就在旁边,刘彻或许会指着霍去病说:你可不许给我带歪了他,我就喜欢他这模样。
卫青面无表情,只说我也没觉得这样如何不好。
刘彻哈哈大笑起来。
某次刘彻打猎,带上了卫青、霍去病。
富贵的这几年,霍去病也没闲着,无论是长枪刀法,还是骑射追击,都让刘彻眼前一亮。
回头刘彻跟霍去病说:「你来当我的侍中吧,我教你兵法。」
霍去病一怔:「好啊,不过兵法就算了吧,我学兵法干嘛?」
刘彻笑起来:「孙吴都是万人敌,我看你骑射刀枪都擅长,就没想过学通兵法,上阵杀敌?」
霍去病扬眉道:「用兵之道存乎一心,孙吴就一定比我强吗?」
刘彻的笑声越来越大,惊起林中飞鸟。
其实当了天子之后,刘彻一直会想如果没有皇位,自己能成为什么样的人?
或许是飞扬跋扈的王爷,闲来跟纨绔动手,偶尔指点江山社稷,总之权贵于我如浮云,胸中自有万古,眼底更无一人。
又或者,是跃马横枪,报仇雪耻,把匈奴人赶尽杀绝的大汉英雄。
想起这茬,刘彻又开始给霍去病讲匈奴跟大汉的仇恨。
皇家受辱,百姓被掳,还要跟他们和亲,跟他们交易,把钱粮丝绸年年上贡,是可忍孰不可忍?
刘彻说:「不报此仇,是不是枉为人子,枉为人君?」
霍去病也热血上涌,说道:「那我来帮陛下报仇雪耻!」
刘彻只是笑着说:「你什么时候把兵书啃完,我就让你上战场报仇。」
那时刘彻还认为他喜欢霍去病,是喜欢自己没机会的第一种人生,直到从卫青口中又一次听到霍去病的名字。
还是推荐给他,独当一面,去平定匈奴的人员。
刘彻又回去找到霍去病。
两人认真谈了一次,霍去病说:「现在这些老将,全是废物,李广的意识不错,我们是该学匈奴人的打法,但不是学骑射,而是学他们的来去如风。只等大规模遭遇战再用骑射,那骑射就没有原本的威力了,要找到匈奴人的部落,要趁他们防备不及时骑射杀出,才能造成匈奴人给我们造成的压力。」
刘彻双目放光:「地形所限,如何能杀到匈奴人的部落里?」
霍去病双手一摊:「沙漠草原找不到,河西两座大山连绵,只有中间一条狭窄走廊,驻扎此处的匈奴人总不难找吧?多打几场胜仗,夺下河西,那不就多的是匈奴人带路?」
刘彻说:「那如何夺下河西?」
霍去病不说话了,他盯着刘彻:「还是那句话,用兵之道存乎一心,没有战场临敌,我永远不知道我的战法是什么。
但我知道,只要陛下给机会,我一定能拿下河西!」
刘彻长身而起,他原地走了两圈,猛地回头说:「前几天有文臣劝我跟匈奴人和亲交好,你知道他最后是什么下场?」
霍去病摇头:「我没关心这些。」
刘彻挥手道:「我问他如果换他去边境,治理一郡,能不能把他的匈奴爷爷哄好,能不能把当地治理得井井有条,他说不能。我接着问他,那治理一县呢,他也说不成,那一座堡垒总没问题吧?他没办法,只能去。两个月不到,被匈奴人攻破,砍下了他的脑袋!」
「朕此举一是告诉朝廷里别有用心的人,匈奴,朕打定了!二是要告诉天下人,想在朕这里求名求功,靠言语是行不通的,你说了大话,就要承担后果,要是不能践行你的大话,就只能留下你的性命。」
刘彻指着霍去病,目光灼灼,他说:「朕最后再问你一遍,霍去病你要怎么拿下河西?」
霍去病大声道:「臣不知,但只要有钱粮兵马,臣必能拿下河西!」
刘彻放下手,平静道:「好,朕令你率八百人,择日随大将军出征,战场刀枪无眼,从此生死自负。」
这一年,霍去病十八岁,刘彻也不过三十三岁。
他们各自领下了重担。
霍去病不问刘彻如何保证国内的钱粮兵源。
刘彻也不再问霍去病将用怎样的兵法战术。
十八岁的霍去病,即将第一次出征,他会有怎样的风姿?
·3
其实在这次卫青、霍去病出征之前,刘彻已经做了许多努力。
文景之治的家底以极快的速度被刘彻挥霍,他想继续开战,就要找更多的兵源,更多的钱粮为后盾。
这时他才发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是一句场面话。
天下还有许多诸侯,诸侯的属地跟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就在匈奴人领兵报仇、杀辽西郡守、掠百姓两千人为奴的那一年,刘彻采纳主父偃的计策,实施推恩令。
这实在是个天才般的主意。
正在跟匈奴死磕,削藩一旦引发动荡,无异于自取其辱。
主父偃的推恩令,表达出来就不是削藩,而是天恩浩荡,我让你一个王爷的所有孩子都有继承权,把诸侯的属国,分成几部分,分给你所有孩子。
这就变相削了藩,软刀子割肉,温水煮青蛙,那些藩王不会反抗。
所以当刘彻拿小藩王开刀,把当地的属国所有行政权收归郡县,小藩王也没敢吱声。
西周到秦汉,诸侯林立的局面在强秦的威慑下转入过地下,但始终没有消失,当刘彻推恩令后,终于有了真正大一统的曙光。
刘彻咬牙切齿,非如此,不足以支撑他的雄图大略。
后人秦皇汉武并称,第一个统一天下的祖龙,第一个实质上完成大一统的刘彻,无论这两人是暴政还是穷兵黩武,都掩盖不了他们的光辉。
如今兵源得到补充,钱粮也因为藩王多了,所交酎金更多而些许缓解。
刘彻长出口气,眺望西方,心想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
西北的风沙灼热,卫青正在部署战略,霍去病感受着手里的长枪,望着浩荡兵马连成线,西风撞进他的胸膛里,他能感觉到胸膛里似乎撞进一团火来。
少年突然笑了。
他脑海中忽然崩出一个念头,他想:这里才是我的世界,我会是这里的王。
卫青瞄了他一眼,没说话。
八百人的预备队,还不在他这个大将军的部署之中。
只有部署完成后,卫青才会叫人叮嘱霍去病,第一次上战场,好好看,好好学。
别浪就行。那一战,右将军与前将军的兵马撞上了匈奴单于主力,被打得损失殆尽,其中一位叫赵信的将军当场投降,只剩卫青亲率大军与匈奴右贤王主力作战。
刘彻说得对,这些老将与降将有一个算一个,全是废物。
卫青深吸口气,他拉住出使西域,曾经被匈奴人扣押,辗转十三年才终于回国的张骞,说你能否认清地形,助我决胜?
张骞目睹过这条路上汉民的惨像,他肃然道:张某义不容辞!
卫青纵兵而出。
纵兵而出,卫青才忽然发现自己似乎略掉了什么,他回头张望,怎么也没发现霍去病的八百人。
霍去病呢?
卫青来不及找他了,卫青只怪自己没给这八百人确定的任务,此刻他收了儿女心事,一心用兵,就像兵书上写的,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车阵阻割了匈奴的骑兵,而他轻骑突出,信任张骞对地利的掌控,绕后再战。
两军厮杀到日暮,两方战死人数早已过万,卫青还在打。
放在以前,擅长骑射的匈奴人绝对能跟你打到日落月升,此时卫青却敏锐发现他们怂了。
是霍去病那八百人?
卫青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他来不及多想,只相信自己战场上的直觉,直接挥军压上。
当天卫青大军斩获八千余级,匈奴大军败退。
卫青满脸是血,长出口气,心想自己总算不负君恩。
回头就发现遥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了半日不见的八百人,带头的少年眉眼锋利,笑得格外灿烂,他说大将军,是不是如有神助啊?
卫青面无表情,策马过去冲着霍去病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少年捂着脑袋,抬头还是笑,笑得张扬不羁,笑得无可匹敌。八百个人,在这种战场上能有什么用?
两军交战没多久,霍去病就停了下来,他望着匈奴右贤王的兵马痕迹,长枪一挥,独自带兵跑出了数百里外。麾下的儿郎虽跟着他,却还是心中惴惴,直到数百里外,匈奴人的大营跃然眼底。
望着防备松懈的大营,霍去病长笑一声,提枪纵马,回望八百汉家儿郎,说建功立业,就在今日,谁愿随我同去!
秦汉帝国的热血总是令人神往,而少年意气更是所向无前。
这一战,霍去病八百斩两千,还砍死了单于的爷爷,俘虏了匈奴相国、叔父。
战报传回长安,刘彻当夜从宫中跳起,他放声长笑,卫青之外的另一个人找到了,这个人跟卫青一样天才,却比卫青还要放肆,还要不拘一格!
有霍去病在,刘彻那个尘埋已久的愿景又翻腾出来。
几年之内,能不能直捣王庭,叫匈奴人再也不敢南侵?
这念头旋即被刘彻压下,他再也睡不着了,连夜写下诏书,这一战里卫青支撑大局,但损兵折将与斩获相当,只赏千金。
张骞封博望侯。
而霍去病勇冠三军,一战封侯,是为冠军侯!
·4
其实匈奴人占据河西这么多年,右贤王麾下这么多王爷,这么多部落,互守互望,实在很难两三仗就打回来。
霍去病出战告捷后,就开始缠着刘彻要打河西。
刘彻说怎么也要休整两年,霍去病笑嘻嘻地说:「好,臣两年后一定给陛下一个惊喜。」
两年后,十九岁多点的霍去病受封骠骑将军,领一万兵马出陇西,杀入河西走廊。
送他离开长安的时候,刘彻说:「你怎么也要给我交个底,怎么打总有个大方向吧。」
霍去病想了想,给汉武帝开始讲兵法。
他说之所以孙吴的兵法不那么管用,是因为战略的事用不着他们教,战术的事他们已经过时了。
跟匈奴打,不是七国混战。
这年头不流行战车,拼的就是骑兵。
大汉的骑射不如匈奴;但同样是轻骑,大汉的装备比匈奴好太多,一轮骑射过后,只要主动出击的那方,把马速提起来,直接贴身撞过去,我们优势更大。
所以霍去病出陇西,还是当初卫青龙城飞将的战略。
只是战术上更成熟,战略上目标更为清晰。
这个踩在前人肩膀上的少年,即将攀上从来没人登过的高峰。
刘彻贼激动,他说:「成,朕等着为骠骑将军贺!」
遂有陇西出征。
那会儿霍去病把麾下将领叫来,给他们指明了作战方针跟行军路线。
麾下将领面面相觑。
无他,实在是因为霍去病要走的路太长了!
深入腹地去掏匈奴人的老窝,还要避开其他部落的耳目,不能陷入苦战,这怎么听都没可能啊。
麾下将领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
霍去病表示很疑惑,说怎么会迷路呢?博望侯张骞不是在匈奴待过许多年,他说的情报跟地形你们没记吗?
麾下将领说,那博望侯张骞自己也会迷路啊!
霍去病笑了笑说:「那可能是时移日逝,许多部落迁移,许多部落跟匈奴产生了矛盾,再把这些消息都打探出来,迷路的概率不超过三成。」
麾下将领面面相觑,瞅着少年自傲的笑意,不知为啥就信了他。
沿着山,淌着河,稍微再往南偏,就会被羌人发现,羌人见你大军过境,鬼知道你是要打匈奴还是假途灭虢,八成要打起来。
而稍微往北过了山,就可能会绕行一大圈。
霍去病刚刚好,不南不北,像自带 GPS 导航一样,穿行过危险区域。
渡过黄河、庄浪河,沿着乌鞘岭,跨过胡奴水,自出塞后一路向西北挺进千余里,人人都觉得霍去病自己也该是忐忑的,他从没这样想过。
他笃定自己一定是对的。
出塞千里,终于遇敌,六日之间沿途转战,灭了五个匈奴的部属国,降者不杀,战者立灭,万余兵马像一阵风一样,停都没停,继续向前。
这样的打法是大汉将领想都不敢想的。
霍去病以战养战,头一次把匈奴人的战法送回给了匈奴人。
而这条路上的匈奴俘虏,越发为他指明了道路。
前方,前方就是匈奴某些王爷的部落所在地,听说匈奴单于的儿子正在那巡视。
霍去病的眼神亮了。
麾下将领们都疯了,没见过这样打仗的,他们一面担心自己被匈奴的主力堵住打死,一面又开始盲目崇拜领兵的霍去病。
这少年还不到二十岁啊。
霍去病提枪跃马,在稍作整顿后挥动长缨:「焉支山前转个圈,向北,去杀匈奴主力,去找那个单于的儿子!」
一万人齐刷刷动起来,像是沙漠里的波浪。
到这个份上了,人人热血上头,谁管你擒杀单于儿子之后能不能走?
反正就是干,人人都知道这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寇可往,我亦可往!这不再是皇帝喊出的口号,直捣黄龙,擒杀太子,这是实打实的功绩!
从祁连山到合黎山,这一万人的斗志就没下来过。
这些年的战略优势,终究是让匈奴人放松了警惕,他们即使在这几天里得知了有一股汉军杀过来,还是没有多做防备。
汉军那么多将领,他们交手这么多年,除了卫青又有谁可惧?
一个黄毛小贼?笑话!
随便派几支兵马拦截,部落里照样载歌载舞。
于是这一战,霍去病靠向导、靠匈奴俘虏,以精准的预判,焉支山一个掉头避开了匈奴浑邪王、休屠王追来的主力,撞向了折兰、卢侯二王。
二王人都懵了,这少年是从哪冒出来的啊?
当日,霍去病领兵阵斩折兰王、卢侯王以下八千人,又在回军路上乘胜追击浑邪王、休屠王兵马,他停都没停,把折兰、卢侯王的败军赶着向前,冲乱了浑邪、休屠的阵型,打出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俘虏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获休屠部落祭天金人。
再加上前面转战六日破五国,霍去病第一次出兵河西,俘虏斩杀一万八千余人。
还全身而退。
汉武帝大赏封地,眼角眉梢都是笑,此前反对他破格提拔少年的朝堂,鸦雀无声。
再没人拿霍去病的年纪说事,也再没人敢在明面上谈他的裙带关系。
霍去病还在河西,刘彻派人去问:「要不回来吧,回来我多给你点兵马,跟你舅舅打波配合,到时候再玩场大的。」
霍去病不回去。
霍去病说:「我来就是要收复河西的,河西未复,何必回京?」
刘彻说:「又不是没人,你就这一万人,何年何月回长安?」
霍去病摆摆手,回信说:「放心,很快的。」
三个月后,霍去病再次领兵出河西。
用膝盖想霍去病也知道,这次匈奴人当然有了防备,上次霍去病从河西走廊走了一条贼刁钻的路线,避开了匈奴人大部分耳目,所以匈奴人一定谨防东方。
那霍去病干脆不走上次的路线了,他走的路线匈奴人打死都想不到。
众所周知,匈奴人在西北,大汉在东南,你再防备也只不过是防备东南方。
霍去病找来向导,北上穿过两片沙漠,奔行千里,吃饱了风沙,最后沿着弱水南下,直插祁连山!
兜了个大圈子,就要打你个出其不意,就要从你的北边大漠里打过来,打你放牧高歌的祁连山下!
前一战的俘虏,这两年的威望,还有霍去病自身对情报的重视,缔造了一场奇迹。
跟他相约出战的大汉将军不出意料迷路了,那将军没有霍去病的威望,或许是他麾下的俘虏没有尽心,或许是那将军对情报的判断出了问题,总之,迷路了。
麾下的将领都看着霍去病,目光灼灼,问他还等吗?
霍去病笑了,一挥枪道:「不等了,我们自己上吧。」
这会儿匈奴人三个月前刚打完一仗,马也不肥草也不多,迎头见到霍去病自北方而来,口中还喊着反抗者诛,不杀无辜,满脑袋都是懵的。
于是这一战,得单于单桓、酋涂王,及相国、都尉以众降下者二千五百人。
斩获首级三万二百,生擒匈奴五王、五王母,更有单于阏氏、王子五十九人,相国、将军、当户、都尉六十三人。
如此辉煌的战果,霍去病麾下的袍泽,只牺牲了三成。
三个月里,霍去病共斩敌五万,向来视汉人为牛羊的匈奴人终于哭了。
他们说:「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这时候,霍去病还不到二十岁。两仗打完,匈奴的大单于嗔了,觉着浑邪王实在太菜,加上浑邪王势力骤弱,想把他弄到王庭砍死。
这事不知怎么被浑邪王知道了。
浑邪王本来就被霍去病打得满头大汗,夜里做梦都能梦见自己被霍去病一枪捅死,此时便下定决心,收拾行李投降大汉。
只可惜浑邪王想投,他麾下的将军未必想投。
那天,浑邪王率军投诚,距离最近的霍去病当仁不让,奉皇命交接,他带着一队人马过去,结果对面看他人少,产生了错觉,认为大汉不行。浑邪王手底下的将军反悔了,要砍死他,回匈奴王庭表功。望着骚乱的匈奴人,霍去病眉头一皱,麾下面面相觑,不知匈奴人出了什么事。
霍去病冷笑一声,当机立断,率兵就冲了过去。
无论是什么事,你说好了要投降的,此刻骚乱起来,你莫不是想反悔?
于是纵马提枪,领兵长驱直入,斩了将军,擒了王爷,施施然回头,匈奴兵还乱作一团。
霍去病长枪点了点浑邪王:「怎么着,你就这么看着?」
浑邪王冷汗涔涔而下,当场联系亲兵,跟霍去病一道平叛,斩杀八千乱兵。
杀完了人,霍去病还不走,枪也还在浑邪王身边晃荡,浑邪王都快哭了:「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啊?」
霍去病笑起来:「我看你在这不太安全,你先回我军中,我给你找辆车,你先去长安。」
浑邪王脸色数变:「那我的兵马?」
霍去病拍拍他的肩:「汝无虑也,汝兵马我领之。」
浑邪王:???
那天,霍去病打发走了浑邪王,自领四万降兵,号称十万,归附大汉。
三个时节过去,霍去病春日出河西,如今冬天还没到,河西就已经变回了大汉的。
自此,才有了河西走廊,才有了丝绸之路,才有了西域邦交,才有了今日之疆域土壤。
·5
这样大的功劳,刘彻不能不赏,除了军功受赏,刘彻还想私人行赏。
刘彻说,要不我给你个宅子吧?
少年人对宅子是不感兴趣的,霍去病意气风发、志气昂扬,他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刘彻忍不住一拍大腿,扬声叫好!
少年人该当如此!这世界被俗人定义,说你要成功,你要权势,你要金钱,要宅子或者要更多的美人,但少年从不在乎这些。
霍去病只在乎自己的意气是否得到伸张,自己的志向是否能够完成。
他望着刘彻:「陛下,钱粮还够吗?」
刘彻笑得更开心:「你跟你舅舅,出击匈奴,反守为攻,以战养战,我预计为你准备的钱粮还没花完,你且放心北伐!」
霍去病笑了:「好,等北伐结束,陛下就赐我成家。」
既然少年有这样的要求,刘彻当然要满足他,不就是灭个匈奴吗,有霍去病这样的限量版外挂在手,如何灭不得?霍去病 22 岁那年,跟卫青一道兵出漠北,此行要灭匈奴王庭!
这一战的谋划如卫青当年所说,分两路进军,霍去病负责打灭匈奴主力,卫青负责剿灭匈奴人的部落与粮草。
然而,出了纰漏。
两方出兵不久,就发现匈奴人也在大举行动,他们丢掉了河西,没道理不来复仇。
卫青没能深入腹地,迎头就撞上了匈奴主力,风沙漫天的时节,被匈奴大军困在当场。
这消息传到霍去病军中,麾下将领问他该怎么办?
霍去病沉默片刻,忽然笑起来:「不用管大将军,大将军碰见谁都不会输的,我们有我们的功业要做!」
卫青当然不会输!
即使是匈奴大军主力来袭,即使卫青本该有的援军李广,又一次迷路,卫青还是把古兵法发挥到了极致。
用车阵围城一个大圈,出五千骑兵与匈奴对杀。
赢了就多追杀一阵,显露败绩就两侧迂回,跑到车阵之中,再出五千骑兵轮换进攻。
这车阵外面是重重的铜车,四面都是长矛,匈奴人打不进去,就只能配卫青耗在这里。
杀到风沙涌起,遮天蔽目时,卫青极其敏锐,捕捉战机,亲自提刀杀出,领生力军攻打匈奴军阵两侧,硬是杀溃了匈奴大单于的主力。
风沙还在吹,卫青稳了一手,风沙一停就亲率轻骑追击,把立足未稳的匈奴主力再次杀得丢盔弃甲,顺手烧掉了匈奴人的粮草。
他扬首向北,心想不知那小子到哪了,也不知这些兵马会不会撞到他们身上去?
其实是撞不到的。
因为霍去病此时已经跑出太远。
他的这次北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艰难,霍去病领了五万兵马,后勤压力更大,而且从汉军里投降匈奴的人们也确实有水平,提议让匈奴王庭北撤,霍去病奔袭千里都见不到人。
但霍去病不退。
茫茫沙漠里,霍去病跟朝廷失去了联系。
卫青懵了,汉武帝刘彻也懵了,独当一面的将领失联,五万大军不知所踪,这是所有人想都想不到的场景。
这些人是全都葬身黄沙了,还是仍旧在摸索前行?
卫青跟刘彻往来通信,两人其实对这场景都有心理准备,每次北伐匈奴,都有这样失联的部队,只不过从没有这样大规模的部队失联。
而当这些队伍出现时,一般都因迷路、缺粮,减员大半。
卫青叹了口气,他想问刘彻:五万精锐的损失,陛下还能承受吗,大汉还能承受吗?再次北伐还有机会吗?
他终究没问。
刘彻也没有提起这茬,两人不约而同,从河套平原,从未央宫里,眺望北方。
在那里,霍去病正跟麾下袍泽又打破了一个小部落,还是反抗者诛,不杀无辜的老口号,镇压过后就是一群人的进食。
这些人狼吞虎咽,已经饿了两天,但所有人吃着饭,还在偷眼去瞧霍去病。
这少年死死盯着北方,没有丝毫退意。
麾下的将领也全都目光灼灼,他们行走在风沙里的时候,就知道这片天地里唯一的神,正领着他们前进。
即使再艰难的处境,这少年总能找到人烟,找到绿洲,找到活命的希望。
然后再跋涉向北。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没人会在霍去病的军中动摇了。
这些抓来的俘虏,到访的部落,每一个可以交流的人的每一句话,霍去病都让人记在心中,当走进沙漠里,任何一句话都可能成为寻找附近部落的线索。
就这样,霍去病北进两千余里,终于找到了匈奴左贤王的所在。
麾下五万儿郎,仿佛见到了神迹。
他们看着霍去病,霍去病拔刀出鞘,一言不发直扑匈奴人的部落,宛如天神下凡。
麾下儿郎跟着冲锋,把匈奴人一战而破,乘胜追杀至狼居胥山!
封狼居胥,祭天献礼,霍去病回头下山继续追杀,一路捣毁了漠南王庭,杀到贝加尔湖畔,以五万儿郎,斩首七万四千四百余级,自身只牺牲一万余人。
这些风沙里的战绩,热血与长枪铸成的丰碑,光是看看就令人心潮澎湃。
从此,瀚海勒马成了无数人一生的梦想。
然而,这只是霍去病的二十二岁。
消息传到长安城里,刘彻不敢置信,二十二岁的霍去病失联了几天,再次出现忽然就杀到了左贤王家里?
又过了几天,你告诉我他杀溃了匈奴的大部分兵马,驱逐大部分牧民,封狼居胥?
最后一条消息,言简意赅。
自此,漠南无王庭。
霍去病把匈奴人的王庭给端了。
刘彻盯着这些战报,如看天书。霍去病回长安后,他站在长安城的朗月之下,或许还会想起几年前的自己,冷峻、漠然,游走在胡同陋巷,与二代们争执斗殴。
黄沙滚滚而来,又转瞬淹没了曾经的回忆。
霍去病笑了笑,已恍若隔世。或许是那两年太过寂静,又或许是离开了塞北大漠,霍去病感受不到自己的天地。
在战场上的伤病一起发作起来。不能战死沙场,死于寂静的床榻,就会有接连不断的人前来痛哭,霍去病只是笑,觉着哭可太没意思了。
他大概会想:这是我命定的结局,哭什么啊,不然在沙场之上,又有谁能置我于死地呢?
就这样,霍去病作为大汉的外挂,在灭了南匈奴后,迅速被系统修复,与世长辞。
那年,刘彻为霍去病办了盛大的葬礼,像是葬下另一个自己,铁甲军士从长安列阵,直至茂陵,坟墓修成祁连山形,以安其心,以定其魂。刘彻当然懂他,知道那里才是他的天地。
只有霍去病到过那片天地,才有大汉的荣光,才有泱泱大国的风范,才有后来人喊出「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的底气。
自此之后,冠军侯的魂灵与泱泱大汉的气魄,涤荡在每个人的心中,代代相传,永世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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