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无常站在我面前,劝了我半天:「妹子,你说非要加班到半夜十二点,哪怕你十一点猝死也行啊,或者你穿一身白也行,你为啥要穿红裙子?」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我就没有投胎的权力了?」
他们很为难,「按规定来说,你自动变成厉鬼了,可能要困在死的地方飘荡很久。」
「我是个孤儿,没人拜祭,你们那破规定又把我困在办公楼里,我饿肚子怎么办?」我还是很委屈,作为吃货,我想赶快投胎去享受美食。
黑白无常眨眨眼,「妹子你发挥主观能动性,自己想想办法……」
1
就这样,我就加了个班,就成了厉鬼,被困在了这座大楼里。
我白天躲在阴暗的角落,晚上在灯火通明的大楼里游荡,看着一个个互联网公司的社畜们前赴后继想要步我后尘。
没人给我供香火,我看着他们桌上的麻辣锅巴薯片果脯,馋哭了。
尤其是十二层的公司,给员工备了好多零食热饮,除了咖啡奶茶,还有红豆薏米汤喝。
我最喜欢红豆薏米汤。
他们最晚七点就下班,只有老板一个人经常加班。
我到了晚上七点就飘到十二层,闻着红豆薏米汤的香味,看着他们总裁加班。
他们总裁叫薛渊,很年轻,二十七八岁的样子,长得还很帅,就是每天不苟言笑,都说他是面瘫。
但我喜欢他,因为他也爱喝红豆汤,他喝的时候,我闻闻味可以解馋。
有一天我站在他身后,边看他加班,边闻红豆汤,过于痴迷,吸溜了一声,说了句:「啊好香!」
他猛然回过头,挑了挑眉。
吓了我一跳,本能地蹲下身,把自己藏起来。
然后我想起来,我是个鬼,阴差阳错下来,还是个战斗力超强的厉鬼。
我不用怕他,虽然他的脸色很冷,看着很不好惹的样子。
我又战战兢兢站起来,小声嘟囔:「你少吓唬我,我要不高兴了现在就能要你命。」
我看见他又挑了挑眉,嘴角好像还翘了一下,去把红豆汤盛满,放在手边,香味飘到空中,让我全吸了去。
从始至终,他再没有喝一口。
晚上下班时,他还把煮红豆汤的锅,设置了保温才走。
我高兴坏了,这就意味着我能闻一晚上。
我决定在十二层定居。
第二天上班时,想拿红豆汤当早餐的员工奇怪地皱眉,「这汤是不是水放太多了,怎么没一点味道啊?」
我很不好意思,根据我的经验,凡是被鬼吸过的食物,基本都会失去味道。
过了一会儿,薛渊来了,尝了口红豆汤,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笑了一下,把他员工吓一跳。
没人见他笑过。
薛渊叫打杂的阿姨又煮了两锅,员工喝一锅,另一锅他端回了办公室,也不喝,就放着。
全便宜了我。
作为一个没人拜祭的厉鬼,我感激涕零,要不是无法离开大楼,我真想跟他回家。
那天之后,薛渊加班加得更厉害,经常要阿姨煮些汤给他温着当宵夜,有猪蹄黄豆汤、番茄牛腩汤、鲜鱼汤、蘑菇汤……
他吃得极少,大部分都被我吸走了香味。
幸亏我是鬼,不然这么一锅一锅地吃下来,我现在怎么也得胖个二十斤。
但是很快,这些汤,我就无法独占了。
阿姨的手艺实在太好,不到半个月,就吸引来了好几个附近游荡的孤魂野鬼,绿着眼睛飘进了大楼。
现在这座大楼里起码有五六只鬼。
让我想起了一部老港片:《office 有鬼》。
最先进来的是一个老头,背着手飘过来,「小妮,这汤你一人喝得完不?」
他的头是歪的,仔细看,脖子上有一道线缝起来的伤口,歪着个脑袋瞅我,打着官腔:「我比你大好几轮,小妮,按岁数你该叫我爷爷,孔融让梨你知道不……」
敢打我吃的的主意,我二话没说,直接朝他龇了龇牙。
我是半夜十二点一身红死的,一般鬼绑一起都没有我凶厉。
老头吓一跳,往后一退,「我就问问,问问,大姐别动气。」
我更气了,「我才二十二!」
我又吸了一口牛腩汤的香气,本来想把老头赶走的,可看看他发绿的眼睛,和发青的脸色,跟难民似的,我心软了,「多久没吸着食了?」
老头不打官腔了,哭丧着脸,「一年了,儿孙都在国外,逢年过节就在网上拜祭,祭品倒是挺多,可我又不能去网线里吃去。」
我动了恻隐之心,腾开个位置,「给你吸几口吧。」
我又不放心,「就几口哦,我还没吸够呢!」
老头赶紧冲上来,大口大口地吸着牛腩汤,神色激动得要哭出来。
我想了想,心软的毛病又犯了,「大爷,以后每天你可以来吸一会儿。」
老头感激涕零,直夸我是个好小妮儿。
身边传来一声低笑声。
我诧异地低头看,薛渊盯着电脑,边看边笑。
可电脑上明明只有财务报表而已啊。
想想他这段时间,笑的次数越来越多,我有点同情他。
他的员工都在偷偷讨论,是不是最近业绩不好,薛总气得精神不正常了,怎么总是无缘无故偷笑,还老是盯着什么角落一看就是半晌。
2
大楼里多了鬼后,我感觉到了困扰。
歪脖子老爷子总是带着一个小丫头到处游荡,发出各种「吱吱呀呀」的动静,有时候还趴在员工身后吹人家头发。
小丫头玩得不亦乐乎,笑得「咯咯」的,老爷子也童心未泯,一老一小玩得好开心,可他们真的吓到了员工,把人家吓得嗷嗷叫。
那小丫头才一岁多快两岁的样子,我有点生气,这不是带坏小孩子么?
我把小胖丫头揽在怀里,「大爷,您能不能不要教坏小绿宝?」
这小丫头生前可能憋气憋太久,脸都憋绿了,配上大大的眼睛,活像个小外星人,我管她叫绿宝。
听老爷子说,小丫头不缺祭品,她父母不知给她烧了多少东西,她现在小小年纪,身家颇丰,只是不知为何投不了胎。老爷子之前就蹭她的祭品饱肚子,后来老爷子投桃报李,就老带着她来这里吃堂食。
此刻他很委屈,「妮儿,你想消失是你的事,但你总不能让我们也跟着消失吧?我们是鬼,按流程是要投胎的,现在滞留在阳间,得靠吓人吸点人家泄出来的阳气,才能保住自己不消失啊?」
我吓了一跳,「还有这说法?」
老爷子把绿宝从我怀里抢走,「可不咋地。我老了没关系,小绿宝才多大,我得保住她让她等着投胎啊。」
他骂骂咧咧的,又开始抱怨地府的投胎系统有 bug,绿宝这么小,家里又给她做过那么大一场法事,按说她可以插队投胎,怎么就给滞留在阳间没人管没人带。
我也跟着骂了一会儿,心里开始担心我自己。
我虽然死了,但我的求生欲还在,十二层的汤又这么香,我不想消失啊!
我想来想去,先得解决老爷子和小绿宝的事。
我指了指大楼对面的一所中学,「大爷,对面那学校不是总有校园霸凌的新闻吗?你去带小绿宝找那些霸凌的坏蛋,吓唬他们去,还能做做好事。」
大爷眼睛一亮,拍拍脑袋,「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
他拉着小绿宝,「走,爷爷带你去看看学校长什么样!那里更好玩,有好多小坏蛋!」
小绿宝笑得「嘎嘎」的,一边口齿不清地叫着「打坏蛋」,一边朝我挥挥手,迈着小短腿跟大爷走了。
我目送他们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去,又听见了身后的低笑声。
不用回头我都知道,薛总又犯神经了。
这几天员工被老爷子和小绿宝吓得人心惶惶,可能影响了公司业绩,薛总脸越来越沉,今早来的时候吓我一跳,寒气森森的,一双眼睛跟鹰眼似的,我都怀疑我和他到底谁是厉鬼。
这会儿我回过头,发现他的寒气消失了,笑得幽黑的眸子眯起来,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还挺好看的。
可惜我没心情欣赏,我在想我怎么办。我不想消失,可我也不想把人吓坏,毕竟我是厉鬼,杀伤力可是很大的。
想来想去,我想到一个天才的办法。
我眯着眼睛盯着薛渊,指了指他,「就你了。」
当晚,我等到十点,薛总加完班要去厕所。
薛总的如厕时间很固定,晚上十点,一定要去厕所。
我赶在他前面跑进男厕,反正员工都下班了,也不怕看见不该看的东西。我跑厕所里,干脆利索地把所有卷纸都抱在怀里,一溜烟往出跑,可还没到门口,就听见薛渊的脚步声。
我做贼心虚,也忘了他看不见我,吓得躲在厕所的工具间,抱着一堆卷纸,心里十分紧张。
对,这就是我想到的办法。
对于我来说,最恐怖的事情,排行前十的绝对有上厕所没有纸,身边还没有人,这比见鬼还可怕。
我屏住不存在的呼吸,竖起耳朵,听见薛渊拉门关门的声音,还有悉悉索索解皮带的声音,脸不禁红了。
啊,我好像个变态,偷听帅哥上厕所。
过了一会儿,薛渊「咦」了一声,然后沉下了声音,听着很生气:「拿来。」
我愣了。
他在跟谁说话?
3
我贴着工具间的门,动也不敢动。
我知道他看不见我,我不用害怕他。
可是现在深夜十点,他突然在厕所自言自语,好像个精神分裂啊!结合之前他无缘无故老是笑……
我一个厉鬼,现在狠狠地害怕了。
薛渊敲了敲隔板的门,声音更加不耐烦:「卷纸,拿来。」
我哆嗦了一下。这个语气里的威压,真的很有压迫感。不管他是不是在说我,我都很想把卷纸还给他,然后有多远跑多远。
我抖着手,默默把卷纸放在地上,滚了回去。
薛渊更生气了,「干净的!」
我一时忘了他看不见我,赶紧从门缝里把一卷干净的卷纸递过去。
薛渊这次满意了,一阵冲水声后,我听见他悉悉索索系皮带,边系边说:「都放回去。」
我跳起来就把卷纸都放回隔间,拍了拍胸口,这才想起来:我凭空把卷纸递给他,他怎么不害怕呢?
但转眼又想通了:一个精神分裂患者,在犯病时八成是无所畏惧的。
我默默飘出了十二层。我还是离他远点吧,至少在他犯病时离远点。虽然我是鬼,但我觉得精神分裂更可怕。
我在大楼里漫无目的地飘荡,心里惦记着不吓人就消失这事。
我是真的不敢再去偷薛渊的厕纸了,可我真的也不想把人吓出个好歹来。但我更不想消失。
想来想去,我突然灵光一闪。
我是在十三层猝死的,我要吓,也该去吓十三层那扒皮老板,怎么能跑去吓又给我好吃的,又有精神分裂的病人呢?
我带着深深的负罪感,飘上了十三层。
我刚要进公司门,突然不知哪来一道金光,把我狠狠打倒在地,感觉虚无的身体都差点被劈成两半,疼得我捂住胸口,狼狈不堪地躲在金光打不到的电梯口,边掉眼泪边大喘气。
「呜呜呜,好痛!」我疼得直哭。
旁边传来一个声音:「疼吧?我刚才也差点被劈散架了。」
我一转头,有个大哥青白着脸,跟我一起坐在地上大喘气,「你也是来找那王八蛋老板算账的?」
我点点头,「大哥你是这个公司的吗?我怎么生前没见过你?」
大哥捂着胸口摇头:「我老婆是公司的,我来找他们老板算账。」
「他们也让你老婆加班了?」
大哥生气了,「那倒没有,就是趁我不在了,想占我老婆便宜,气得我老婆辞职了还不给赔偿,妈的趁人老公死了欺负寡妇,缺了八辈子德了!」
我也很生气,「我帮你讨公道!」
我站起来又朝门口冲了过去,又被金光狠狠劈回来,这次疼得我哭都哭不出来了。
大哥拉着我,「先别冲动,这公司缺德事干多了,你见哪家正常公司能在门口贴这么多驱鬼符的?咱们从长计议。」
我点了点头,看大哥不甘又沮丧的样子,就邀请他:「不如你跟我到十二层,慢慢等机会,十二层还有好多好吃的,吃饱肚子才有力气报仇。」
大哥眼睛一亮,「好吃的?」
我其实就是随口一说,但大哥眼睛亮得吓人,让我起了危机感,我是不是又把一个吃货邀请到十二层了?
再这么下去,我的汤不够喝了啊!
但话都说出去了,我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带着大哥飘到十二层,一路被迫跟大哥介绍都有什么好吃的。
可到了十二层,我惊恐地愣住了。
平时四五个煲汤锅同时温着各种好吃的汤,可现在,被撤得就剩一锅红豆薏米汤,还没保温,是一锅冷汤。
这是怎么回事?平时薛渊走的时候都会精心地设置好保温,检查好汤水才走啊。
我懊恼地捶头,一定是今晚拿走他的厕纸,他心情不好,忘记温汤了。
我好后悔。
大哥以为我吹牛吹过了不好意思,还在安慰我:「没事没事,红豆汤消肿哈哈哈,我也挺喜欢的。」
我摆摆手,「大哥你不懂。」
我默默飘到厕所,想把所有卷纸都摆摆正,争取明天让薛老板心情好点,不要耽误我吃饭。
可飘到厕所门口时,我又愣住了。
厕所门口,贴着一张 A4 纸,上面几个刚劲有力的大字:「男士厕所,女士勿进!!!」
感叹号还是加粗的,写得触目惊心。
我的脸,突然有点发烫,总感觉被内涵了是怎么回事?
4
我现在没法偷厕纸吓唬人了,人家都贴了「女士勿进」了,我没那么厚脸皮。
可我也没能力冲破十三层的驱鬼符,进去吓唬扒皮老板。
我陷入了焦虑,我最后的结局很可能是消失。
我像没头苍蝇一样转圈想办法,转得新认识的大哥,揉着太阳穴说他头晕,转头就跑了。
我一个鬼冥思苦想到早上,也没什么好办法,最后伤心地哭了:「呜呜呜生前被老板压榨,死了连个厕纸都不让拿,我要是消失了这座大楼的厕纸没有一卷是无辜的……」
我哭得凄凄惨惨,都没听到有人进了公司。
直到薛渊咳嗽了声,我才慌忙停止哭泣。虽然他听不见,但我还是觉得怪丢人的。
薛渊无奈地叹口气,去把男厕门上的纸给揭了,换上了新的:「男士厕所,女士晚十点才准入内。」
薛渊的员工看见后议论纷纷,都在担忧薛渊的精神问题,只有我很高兴。
可以偷厕纸,我不用消失了。
当天,十二层还多了两种汤,六个汤锅一字排开,那香气,啧啧啧,我要是人我口水得流到衣服上。
大哥中午过来的时候,眼睛都绿了,「妹子你真没骗我啊,这伙食也太好了!」
我又可以实现厕纸自由,心里高兴,难得大方,手一挥,「我的地盘,随便吃!」
大哥一指薛渊,「那不是他的地盘么?」
他又有点发毛,「他是不是能看见咱们?他怎么瞅着你一个劲地笑?」
我小声道:「他脑子有点毛病,大哥你别害怕,人绝对是好人。」
薛渊一愣,笑容变淡,转身回了办公室,还把门关上了。
当晚十点,薛渊如厕,我战战兢兢去偷厕纸。
我也不想的,可我要生存啊。
可我前脚把厕纸拿走,后脚薛渊拎了包纸巾,得意洋洋地进来了。
我傻眼了,我这不白偷了?
我吓不着人,不还是要消失?
我又焦虑了,转来转去想法子,却撞上两个老熟人。
一黑一白,丧着个脸,看着就晦气。
他们先往薛渊办公室张望了一眼,压低声音问我:「你怎么住这儿了?胆子可真大!」
我很纳闷,「这儿有什么不能住的?」
黑无常正要说话,薛渊突然咳嗽了一声。
黑无常看了他一眼,立刻一本正经,「这次我们是代表地府给你嘉奖的。厉鬼姜笑笑,因劝导游魂向善有功,特颁发奖状以资鼓励。」
我懵了,「你说什么呢?」
白无常拿出个奖状来给我,「你楼里不有个歪脖子老头和绿脸小丫头嘛,前段时间他们阻止霸凌积了功德,鬼龄延长十年不说,将来投胎还会投个好人家,连带你的鬼龄也延长一年哦!」
…………
我不懂,鬼龄延长,是怎么回事?
黑无常给我解释:「就是不用吸人阳气,也能在阳间生活,不怕消失啦!」
天降好消息,我的眼睛顿时亮了,「也就是说,想要不消失,不吓唬人也可以,做好事积功德就行?」
他们点点头,「对。」
我开心得恨不得跳起来,「谢谢黑大哥!谢谢白大哥!我一定再接再厉,组织大家做好事!」
黑白无常却忙不迭,「嘘!你小点声!别吵着那位!」
我赶紧捂住嘴,也是,打扰人家办公不道德。
可我还是忍不住在黑白无常走后唱起了歌,「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我没法不高兴,听黑白无常说,我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得到地府嘉奖的厉鬼,阎王爷都知道我了。
我现在浑身充满了干劲,准备把楼里的鬼组织起来,再接再厉,统统给我做好事去!争取早日让我脱离厉鬼身份,快点投胎!
我把奖状珍而重之地挂在了我的临时卧室——薛渊办公室里,瞅着奖状傻笑。
笑完我发现,薛渊也看着奖状的方向在微笑,一脸欣慰的样子。
我很奇怪,他又笑什么呢。
5
第二天,我把楼里游魂野鬼召集起来,正式宣布,第一届「积德行善委员会」就此成立了!
他们听说不用吓人就可以涨功德,都很开心,老爷子举着小绿宝,激动不已,「我们绿宝不用怕消失了!」
大哥推举我做委员会主任,我便当仁不让,大家都管我叫姜主任。
大哥围着我啧啧称奇:「我以前是怪谈爱好者,这是第一次听说厉鬼也能拿到地府嘉奖的。」
我不高兴了,「不要物种歧视,厉鬼怎么了,厉鬼也有好的。」
大哥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妹子,你以为厉鬼那么好当呢?但凡厉鬼,最后都会迷失本性,凶厉残忍,这是老天爷定死的,哪怕生前再善良的人都躲不过。所以我说你是个奇迹。」
我吓了一跳,本能地反驳:「那黑白无常怎么没收了我呢?」
「你没犯事儿,他们没理由收你啊,别看他们现在给你发奖状,等你犯事儿了你看他们抓不抓你。」
大哥语重心长:「所以别跟他们走得近了,他们要是不监控你,怎么知道老爷子和小绿宝是你劝导向善的?」
我怔了怔,觉得有点害怕。
我最近心里确实总有一股躁意,挥之不去,时不时想发飙。可我以为是天气太热导致的,就没当回事。
大哥看我害怕,忙摆手道:「我就随口一说,妹子你别当回事,你就是当了厉鬼也是个五好厉鬼!」
我勉强笑笑,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我就把这事儿忘在九霄云外了。
我开始布置我的工作,给这群孤魂野鬼的生活安排得满满当当,充充实实。
老爷子和小绿宝继续去当校园保护神,干得不亦乐乎,小绿宝看见地上的纸片子,都要迈着小短腿捡起来,扔进垃圾桶。
大哥也加入了做好事的队伍,有个失恋想不开的姑娘要跳楼,大哥在她去顶楼的路上弄了个鬼打墙,姑娘上上下下四个小时,狠狠地锻炼了一把身体,硬是连顶楼的门都没摸着,最后姑娘精疲力尽,点了个奶茶,不死了。
大家都极有干劲,毕竟功德攒够了,原本不能投胎的,地府也会给机会再投胎。
除了我这个厉鬼,唉……
我不能离开大楼,就只能干点力所能及的活——照顾好薛渊。
我希望薛渊长命百岁、生意兴隆,这样在我漫长的厉鬼岁月中,我能一直在这里喝汤。
我会偷偷给他水杯加满水,放进茶叶,还会给他的咖啡里加牛奶,保护他的肠胃。
薛渊的笑容越来越深,以致于员工都在讨论薛总是不是谈恋爱了。
他们说薛渊谈恋爱是好事,可我却觉得心里酸酸的。
我坐在薛渊办公室里嘟囔:「他们都说你谈恋爱了,你说你正在事业起步期,你谈什么恋爱,会分心的知不知道?!万一失恋了怎么办?你本来就精神不正常,失恋刺激了会加重的!」
薛渊面无表情,盯着电脑看报表,越看眉头越皱紧,最后揉了揉太阳穴,拿手机在公司群里发了条语音:「本人单身,无女友,谁再造谣我谈恋爱,扣半个月绩效。」
我眨了眨眼,绽出了一抹笑容。
原来是谣传啊……
我有点小开心,飘上去给他轻轻捶肩膀,「你别老加班,要好好保养身体,我后半生吃香喝辣,可都托付给你了薛总。」
薛渊「噗」地一声笑出声来,低声道:「好的。」
我手顿了一下,他不是在回答我吧?
6
但很快,薛渊又全神贯注看报表,仿佛刚才说话的不是他。
我战战兢兢观察了一会儿,也渐渐打消了疑虑。
他这个冷静的样子,可真不像个见鬼的人,倒像精神分裂又犯了。
我托腮坐在沙发上,看着他工作的样子,不知不觉弯起了眉眼。
就算是分裂了,他都好帅啊……
过了几天,老爷子带着小绿宝来给我汇报战果,现在全市的学校,已经没有校园霸凌了。
所有的小坏蛋都被老爷子和小绿宝联手吓着了。
老爷子和小绿宝的功德蹭蹭地涨,是大楼里最高的。
可奇怪的是,其他游魂野鬼,因为功德大涨都去投胎了,唯独老爷子和小绿宝,还有大哥,这三个人跟我坚守在大楼里,无法投胎。
大哥是因为要找我那扒皮老板报仇,又放不下老婆,故意躲着黑白无常,但老爷子和小绿宝可是盼着投胎的,也留到了现在,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我们四个在大楼里吃吃喝喝,做做好事,还挺欢乐的。
我有时甚至觉得,鬼可太好相处了,比人强多了,毕竟我当鬼以后,还没见过一个坏鬼。
几天以后,我这个想法就被打脸了。
我真的见到了一个坏鬼,欺负老人孩子,把老爷子和小绿宝打得哇哇叫,一路从外面打到楼里。
坏鬼一头黄毛,是一所中学的混混老大,在天台上霸凌别人,自己却失足掉了下去,当了鬼后也不悔改,照样以观看别人被霸凌为乐。
他战斗力还很强,看见老爷子和小绿宝阻止霸凌,把他们打得满身伤不说,还要让他们魂飞魄散。
小绿宝脸都被打肿了,小绿脸跟个发面馒头似的。
我很生气,一生气,心里的躁意就往上涌。
我再看看老爷子,头发都被薅得稀稀拉拉的,怒气裹着躁意,在心里急速升腾又升腾,很快就到达了顶线,我听见心底「啪」的一声,有根弦似乎断了,一阵狂怒如龙卷风一样呼啸着包围了我。
我的指甲开始疯狂变长,眼前一片血色,就连我淡红的裙子,也渐渐变成了血红色。
我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尖利起来:「他在哪里?」
老爷子吓了一跳,抱着小绿宝指指门外,那黄毛飘上门来,「死老头,躲哪去了?我今天要不把你跟小崽子撕碎吃了,我跟你姓!」
「你想吃谁?」我冷笑一声,声音仿佛不是我的。
我「呼」地飞到黄毛面前,带起一阵狂风,吹得长发飘动,双手指甲如刀锋一般,把坏鬼提了起来。
我生前身后,从没像此刻一样,满脑子都被杀意占据,想将眼前一切都撕碎,生嚼进肚子里。
黄毛吓得在我手里手刨脚蹬,「你,你是红衣厉鬼?!」
他颤声跟我求饶:「我错了姐姐,我再也不敢了,你饶我一命,我不知道他们是你的手下……」
老爷子也吓着了,捂着小绿宝的眼睛,「妮儿,不要这样,绿宝让你吓哭了。」
可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我被一股血腥的杀意控制了,我只想撕裂面前的一切。
我对着黄毛就是一爪,锋利如刀的指甲从上到下,撕开了他的身子。
他痛得疯狂嚎叫,却更激发了我的杀意,我想把他撕成一片一片,一口一口吞进肚子里,再吞掉身边所有的东西,人和鬼,都不放过。
我咧嘴一笑,伸手又是一抓,黄毛彻底被撕裂,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老爷子吓得不行,却仍在试图唤醒我:「妮儿,我知道你是个好妮儿,你这是怎么了?你快醒醒啊!」
小绿宝也奶声奶气地叫:「姐姐,醒醒,怕怕!」
可我醒不过来,我满脑子都是撕裂与屠杀的欲望,整个人都被杀意占据。
我最后的一丝清醒,在绝望地想:完了,我要彻底变成一个厉鬼,被黑白无常消灭了。
就在这时,薛渊修长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清冷的脸上眉头紧皱、双眸幽黑,盯着我念念有词,双手打出一个手印,几道金光从他手中骤然升起,射向我的额头。
「醒过来,姜笑笑。」他低沉地呼唤我。
金光飞进我的身体,迅速游遍我的全身,霸道地压制着那些恶念与杀意,将它们全部打翻在地。
几秒钟后,杀意消失。我瘫软在地,虚弱无力,「我刚才是,被鬼上身了?」
薛渊「噗嗤」一声笑了,「你就是厉鬼,谁敢上你的身?」
老爷子跑来扶我,都给吓哭了,「你差点真成厉鬼了呀妮儿!」
他指指薛渊,「快谢谢人家,没有他你就完了!」
说完,他看了看我,我也看了看他,我俩大眼瞪小眼,一起愣住了,「薛总他,竟然能看见咱们?」
我心里咯噔一下,隐约觉得,这是跟变厉鬼同样可怕的一件事。
终极社死的杀伤力,它也是很大的!
我看向薛渊,他正把那黄毛团成一团,握在手心。似乎感觉到我在看他,他回过头朝我看过来,我们视线猝不及防地相撞,我赶紧低头避开,脸上火辣辣地烫。
薛渊低低笑了一声,我脸更烫了。我实在没脸见他。
我偷喝他的红豆汤,去男厕所偷厕纸,还在他面前唠唠叨叨不让人家谈恋爱,还跑上去给人捶肩膀,还要把后半生都托付给人家。
这一刻,我很想变回刚才厉鬼的状态,最起码那样是浑浑噩噩的,是感受不到尴尬和社死的。
7
黑白无常很快赶来了。
这一次他们不再和气,黑无常甚至拿出一个生了锈的铁网兜,「姜笑笑,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知道来者不善,屁股悄悄往后挪,「去哪?」
白无常冷冷道:「你刚才戾气大作,已经是个彻底的厉鬼了,阳间现在容不下你。」
我吓得声音都发抖:「那你们打算带我去哪?除了投胎我哪都不去!」
「厉鬼只有一个归宿,但不是投胎。」黑无常似乎有些可惜,「我们曾以为你会不一样。」
老爷子和小绿宝挡在我面前,试图保护我,老爷子还替我求情:「姜主任可是带着我们做过好事,功德可不小的!」
我重重点头,眼神四处乱飘,寻找着逃跑的路线。
我可不跟他们走,我莫名其妙变成厉鬼,已经够冤的了,怎么也不会让他们冤我第二次。
白无常手里多了一把寒气森森的钩子,朝我扔过来,「姜笑笑你想跑?」
那钩子应该是专门对付厉鬼的,我看见就觉得腿软,一下钉在原地,哪都去不了。
我心里绝望了。
这该死的老哥俩,今天是真要让我交代在这儿,一点情面不留。
闭上眼睛,等着钩子把我钩去,可等了一会儿,那寒气始终没落在我身上。
我偷偷睁眼一看,钩子被薛渊拿在手里抛来抛去地玩,他嘴角还挂着一丝冷笑,「为祸阳间的你们不管,做尽好事的倒要带走?」
他把手上那团黄毛扔过去,「有空先把这东西扔进畜生道。」
黑白无常忙接住,互相对视了一眼,朝薛渊苦笑:「可姜笑笑已经动了戾气,我们不带她走很为难啊?」
薛渊眉头一挑,「为难?要我找我爸带着这团东西下去一趟,跟阎王说道说道,问问恶鬼为祸阳间没人管该怎么追责么?」
白无常立刻笑得比哭都难看,和黑无常叽叽喳喳商量了半天,最终拿着那团黄毛,指了指我,「姜笑笑,你记住,只要你意图伤害活人,我们一定钩你回去魂飞魄散,谁求情都没商量!」
说完,他拉着黑无常转身就走。
临走时,相对好说话的黑无常,偷摸给我竖了个大拇指,「你算找着大靠山了。」
我目送他们走远,劫后余生,心有余悸,松了一口气。
老爷子看我没事,带着小绿宝养伤去了。
我拍着胸口站起来,刚站直身子,就猛然对上薛渊似笑非笑的眼。
我脸一红,讪讪地问:「你原来能看见我哈!你是阴阳眼么?」
薛渊轻描淡写地道:「我家祖上是天师,一代代传下来的本事。」
我顿时惊呆了,小时候看过的电视剧浮过脑海,「是电视里演的那种天师么?」
薛渊摇摇头,「不是。」
我拍拍胸口,不是就好,要是电视里那么神通广大,我偷过他厕纸,我不得吓死!
薛渊慢条斯理地说:「电视里演得太无能了。」
我:我的妈呀!
我知道黑无常为什么说我找到大靠山了。
这么粗壮的大腿,我要是不抱紧了,那我就是真傻了!
我当即忘记了社死,热情地凑上去,「薛总饿不饿?渴不渴?我给你盛碗汤?你收我当小弟好不好?」
薛渊摇摇头,眯着眼睛看我,要笑不笑,「偷厕纸那种小弟?」
我眨眨眼,傻笑,「不是,我那是闹着玩,哈哈,童心未泯来着!」
他挑眉,「那是不让我谈恋爱那种小弟?」
我挠挠头,傻笑,「我那是……就,你现在不是还在拼事业么,我怕你分心啊!」
薛渊盯着我,淡淡道:「我二十七了,不是十七,谈个恋爱不会分心的。」
「那就好,那就好,那你可得看准了人,找个好姑娘哈!」我胡乱应和着,捂着发烧的脸,脚趾蠢蠢欲动,想要抠个大别墅出来。
我这辈子没这么尴尬过。
薛渊点点头,「放心,已经看好了。」
我怔了怔,突然觉得心里发酸,脚趾顿时不想动工了,整个鬼闷闷不乐的。
薛渊双眸带着笑意,问我:「你不开心?」
我摇摇头,「没有,你看上的姑娘一定很好,我替你高兴。」
可实际上,我高兴个鬼。我现在突然有想哭的欲望,嘴都不由自主扁起来,勉强扯出个笑容,也不想着抱大腿了,一溜烟从薛渊身边飘走,「那什么……我还有点事,薛总你先忙哈,咱回见。」
薛渊在我身后大笑出声,似乎很欢畅。
可我却很不开心。是真的不开心。
8
我一连好几天都没去十二层。
我不想看着薛渊谈恋爱,会哭。
薛渊年轻有为,人又好看,肯定不缺女孩子喜欢,我知道我一个厉鬼,没资格肖想他。
可我也控制不住啊,我就是总要不由自主想起他,一想起来就难过。
老爷子这几天倒是很高兴,歪着头哼着小曲,在我身边飘来飘去,「小妮儿,我儿孙要从国外回来了!我终于能吃着自家拜祭的东西了!」
我强打精神恭喜他:「那你肯定要饱餐一顿了!」
老爷子一脸得意,「绝对的!我儿孙孝顺,给我选的墓地你都不知道有多豪华!」
他说着开开心心飘出来了,还让我们这几天开饭不要等他。
我心说我还开什么饭,我好几天都没去十二层了,都是在二层的一家员工食堂混,那里的饭菜,我只能说我要还活着,肯定要打 12315 投诉的,简直太差劲了。
我搂着小绿宝,摸摸她的小羊角辫,「绿宝,这几天得委屈你跟姐姐吃食堂了,等爷爷回来再带你上十二层……」
绿宝小胖身子扭了扭,从我怀里挣扎出来,自顾自飘走,「哥哥,给饭饭,绿宝吃!」
我都惊了。
连绿宝都要抛弃我!
绿宝飘到一半还回头叫我:「哥哥,叫绿宝找姐姐,上楼。」
我摆摆手,「姐姐不去了,姐姐吃食堂。」
我悲伤地独自吃了几天食堂。
大哥那个吃货也背叛了我,天天和绿宝在十二层混,还给薛渊当起了跑腿的,飘下来通知我:「薛总说了,再给你一天时间,你不上去找他,他就下来揪你。」
我果断拒绝,我可不想看他谈恋爱,单身鬼也是会伤心的。
我一个人孤零零食不下咽,要还是人的话,估计得瘦十斤了。
幸亏半天以后,老爷子歪着脑袋回来陪我了。
他回来得这么快,我有点纳闷,而且他回来后就闷闷不乐,坐在地上发呆。
我飘去找他,「老爷子你怎么了?是儿孙供的饭菜不合口?还是给你烧的钱不够多?」
老爷子摇摇头,「饭菜好,钱也多,就是吃不下。」
他坐在地上抹他不存在的眼泪,「妮儿,你知道为什么我功德攒了这么多,还投不了胎么?」
我摇摇头,我也一直在奇怪。
他抽泣起来,「我儿子给我选那豪华墓地,找风水先生做过法,就是要让我留在阳间投不了胎,法阵才能保佑我儿孙财运旺盛,我是被法阵困住了呀妮儿!」
我吓了一跳,「你没搞错吧老爷子,他不是你亲儿子吗?」
老爷子呜呜地哭,「我亲耳听他说的!他说我走也走了,不如最后给儿孙留点利用价值!」
我听着很难过,很想哄哄老爷子,可怎么组织语言,都觉得无力。
只要他一天不投胎,就会伤心一天。
我不忍心见他这样,想了想,咬咬牙,「老爷子你等着,我去找人给你想办法!」
我决定上十二层找薛渊去。他那么厉害,一定能帮帮忙。
9
我是臊眉耷眼飘上十二层的,一上去我就闻到浓浓的奶油鸡茸汤的味道,馋得我恨不得扑过去把脑袋插在锅里。
可想想老爷子,我还是直接去了薛渊的办公室。
薛渊正在看文件,不知怎么听出我进来的,头也不抬,淡淡道:「我以为你再也不上来了。」
「哪能呢。」我讪讪地说,「等薛总有了女朋友,我还得来道喜呢,怎么会不上来。」
薛渊叹了口气,似乎很无奈的样子,「我是单身。」
我眨眨眼,「你不是说你看好了一个……」
薛渊坐直了身子,带着气说道:「那是个傻子,暂时成不了,等她脑子长全了再说。」
「啊,那,那你节哀。」我真诚地想表达同情,可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往上翘。
至少暂时不会有女朋友这个物种侵袭了,我心情忍不住大好。
我嘴角挂着笑,跟他说老爷子的事,边说边发现,我的奖状还挂在薛渊身后。
我顿时又尴尬起来,想把奖状卷走,却把薛渊一把按住,「你干吗?」
「那个,我的奖状,放在你这里不合适。」
薛渊面无表情,「你贴的时候怎么不想着不合适?」
我无言以对,讪讪地笑,「那薛总,老爷子那事儿?」
薛渊低头看文件,「没这事儿你就不上来?」
我果断摇了摇头。
既然薛渊暂时还没有女朋友,我干嘛不上来。
这么帅的脸,多看一眼赚一眼。
我斩钉截铁,「没那事儿!我要定居在十二层!」
薛渊笑着点点头,「去外面喝你的汤,这事儿别管了,我解决。」
我如释重负,流着口水站起身,一迭声地答应着飘出去。
出去的时候,我扫了一眼他看的东西,发现那不是文件,而是满纸的繁体字和符咒。我依稀只能辨认出「戾气」、「化解」几个字。
我肃然起敬,天师世家,就是不一样,我以前空闲时都在吃零食刷剧,人家却在钻研业务。
我饱餐了一顿奶油鸡茸汤,开开心心飘下楼,告诉老爷子这个喜讯。
老爷子闷闷点了点头,接着发呆。我理解他,毕竟谁让子孙摆一道,心里都不会高兴的。
过了几天,老爷子不再提他的子孙,而是把小绿宝当亲孙女,集中火力教小绿宝认字,来分散心中烦闷。
老爷子说,小绿宝聪明,一定不能浪费天赋,要让她投胎再生后,一出生就是神童。
小绿宝确实聪明,过目不忘,很快就认识很多字。
然后就出事了。
10
事情是这样的。
有一天小绿宝晃回家看妈妈,回来后老爷子让小绿宝练字。
小绿宝拿着笔,歪歪扭扭在纸上写了一行字,却把老爷子吓得够呛,连忙喊我和大哥来。
我们过来一看,也惊出一身汗来。
小绿宝写出了一张保险单的大概内容——被投保的人是她,投保人是她爸爸,受益人也是她爸爸,保额巨大。
保单是在小绿宝犯心脏病的前三个月买的。
我感到一股寒意,从头凉到脚。
老爷子和大哥也懵了。
小绿宝还在兴致勃勃临摹另一张保单,是上个月买的,受益人依然是绿宝的爸爸,而被投保的人,是个女人的名字。
她指着那三个字,叫了声:「妈妈。」
我头皮都发麻了。
想都不用想,下一个出事的,肯定是绿宝妈妈。
大哥气得咬牙,「难怪绿宝投不了胎,枉死的人大仇未报,怎么可能投胎?!」
老爷子在旁边叹气,「可惜绿宝太小,她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枉死,稀里糊涂耽误在阳间。」
大哥拳头硬了,「绿宝,带叔叔回家!叔叔要见你爸爸!」
老爷子拦住他,「别费劲了,绿宝爸爸身上一堆辟邪符,除了绿宝有血缘关系护身符拦不住,其他鬼魂连他身都近不了,我们以前去吃供品都是挑她爸不在的时候。」
大哥顿时急了,「那就没有办法了?!绿宝妈妈可还危险着呢!」
老爷子也急得团团转,可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法子来。
我默默看看小绿宝,转身飘走了。
一股怒气又猝不及防冲上来,我止都止不住。
我把小绿宝当亲妹妹看的,我不能接受她是被人害死的。
怒气越来越大,一路驱使着我,飘到了大楼门口。我要会一会小绿宝的爸爸。
我深吸一口气,使劲朝门口冲去。
「咚」地一声,我被无形的结界弹了回来。
怒气冲到了头顶,我站起来,再次冲了上去。
又被弹回来。
第三次之后,怒气克制不住了。
我的指甲迅速变长,眼前也出现了淡淡血色。
我又朝门口撞去,这次比前几次快得多,力量也彪悍得多,这力量大得我驱使不住,我反而在受它驱使。
「咚!」
巨大的声音骤然响起,宛若寺庙上百口钟同时敲响,震得我脑瓜嗡嗡的,满眼都是殷红的血色。
如果是平时,我撞上结界绝对要跑,根本不敢硬碰硬。
可现在不行。
怒气彻底控制了我,我反而朝着大门又一次撞了上去。
我似乎忘了我出门想干什么,我只想撞碎这道门,撕裂这个结界。
结界被我撞得「咚咚」直响,老爷子和小绿宝还有大哥都闻声而来,被巨响震得脸色发青,捂着耳朵朝我大叫:「快停下来!你的戾气又起来了!」
可我置若罔闻。
大哥让小绿宝赶快去找薛渊。
可没等小绿宝转过身,薛渊已经到了。
他沉着脸,嘴里念着法咒,修长双手不断变换手势结着印,最后拇指合在一起,刺眼的金光从他指尖迸射出来,直奔我额头而来。
我猝不及防,被金光刺进额头,愤怒地啸叫一声,两秒之后,剧痛无比,痛得我软软倒下。
薛渊冲上来,将我搂在怀里,宛若我是实体一般,小心翼翼,珍而重之,「别怕,笑笑,没事了。」
我痛得不行,陷入昏迷,闭眼之前,听见他说:「别怕,姜笑笑,万事有我在。」
11
我过了好几天才醒过来。
我醒来时,躺在薛渊办公室的沙发上。
薛渊坐在我身边,眼睛都不眨地盯着我。
他下巴上有青色的胡茬,衣服皱皱巴巴,与平时一丝不苟的形象大相径庭。
看见我睁眼,他松了一口气,「你终于醒了。」
我揉着快要炸裂的额头,一阵懊恼,「我是不是又犯病了?」
薛渊点点头,压抑着声音里的恼怒:「以后有事先跟我说,不管什么事我都会替你解决,不要疯了一样去莽。」
他似乎很后怕,「我再晚一点,你就撞得魂飞魄散了。」
我也害怕,说话都带了哭腔:「我也控制不住我自己啊!薛渊,我是不是以后会变成疯子,随时随地犯病,不定什么时候就把自己作没了?」
我很委屈。
我生前老老实实做人,死后认认真真做鬼,为什么会这样?
我越想越不甘心,「我永远都看不见春暖花开,艳阳高照,我就认了,可我困在这里连月亮都没法看,如果一百年后这里拆迁,我又该去哪呢?」
我呜呜地哭起来,「我没做过坏事,为什么这个下场?」
薛渊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低声道:「放心,万事有我,不会让你再犯病了。」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不怎么相信。
他还这么年轻,即便是天师世家,又能有多少修为。
我的命运,大约已经注定,总有一天变成真正的厉鬼,害人性命,被黑白无常给灭了,或者还不等他们出手,我自己就把自己作死了。
我太难受了,「呜呜呜,我想活!我也不想害人!」
薛渊在我耳边不断柔声抚慰我:「放心,笑笑,我会有办法的。」
我权当他是好心安慰,依然哭了个昏天黑地。
哭了很久以后,我想开了点,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也没法子,就活一天算一天,有好吃的多吃两口,以后再想害人我想办法先自尽罢了。
我的情绪慢慢缓过来,终于想起我为什么犯病,着急地抓着薛渊的袖子,「你一定要帮帮小绿宝啊,小家伙已经被禽兽爹害了,她妈妈可不能再有事了!」
薛渊有些生气,「这事你就不能先告诉我,非得学斗牛,小姑娘家的咣咣撞大墙?」
我抿了抿嘴。
谁像斗牛了,见过这么美丽可爱大方的斗牛么?
但薛渊好歹答应了。
这让我有点不好意思。
我也没替薛渊做过什么事,反而吃人家喝人家,偷人家厕纸还阻挠人家找女朋友。
可薛渊却丝毫不计较,还接二连三替我的朋友们办事。
我摸摸头,讪讪地问他:「有没有什么事,是我能为你做的?」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有,等你脑子好使了再说。」
12
当天晚上,薛渊请了私家侦探,全方位调查小绿宝的爸爸,顺便保护小绿宝的妈妈。
侦探很给力,两天不到就查出绿宝爸爸网络赌博,借了一屁股高利贷,人家扬言他还不起钱就要拿命抵。
绿宝爸爸选择保自己的命,舍弃了女儿和妻子。
我气得抱着小绿宝又掉眼泪。
小绿宝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还在咯咯笑,小绿脸天真烂漫。
薛渊带着证据去报了警,警察叔叔很有效率,当天就传唤了绿宝爸爸,当场拘留,很快进了看守所,等着检察院上诉。
绿宝的妈妈这才知道真相,整个人彻底崩溃,离疯子也不远了。
薛渊告诉我,杀害绿宝的人被抓,死刑是逃不过的,绿宝如今大仇得报,这两天应该要投胎了。
可小绿宝却放心不下妈妈,留在妈妈身边,死活不肯走。
老爷子摇头叹息,说绿宝早慧。
实在没办法,薛渊做法让小绿宝赶在投胎前一天,给妈妈托了一晚的梦。
我们不知道梦里发生了什么,但第二天,小绿宝又重新开心起来,迈着小短腿,笑嘻嘻地在大楼里跑来跑去。
过了不大会儿,绿宝妈妈带着绿宝从前的玩具和小裙子,来到了大楼。
绿宝就站在她面前,她却看不见自己的女儿,只是哭得像个泪人一样,把玩具放在大楼门口,「绿宝,你好好投胎,希望你下辈子有个好爸爸,有个聪明妈妈能保护你。」
绿宝踮起脚尖摸了摸妈妈的手,小嘴里迸出了几个字:「妈妈,等我,找你。」
话音刚落,一道白光从地底升起,宛如一道桥梁,延伸到了绿宝面前。
那是来接她投胎的转生桥。
老爷子抹着眼睛,把绿宝放在了桥上,我们一起看着绿宝蹦蹦跶跶地走远了。
走到尽头的时候,绿宝回头喊了一声「妈妈」。
绿宝妈妈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对着绿宝消失的方向,哭得泣不成声……
我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要不是薛渊把我搂在怀里,我站都站不住了。
绿宝走后,老爷子消沉了几天,但很快,薛渊破了困住他的风水阵,把老爷子也送上了转生桥。
老爷子临走时不放心,还回头问薛渊:「我投胎了,不会对儿孙有影响吧?」
薛渊神色淡淡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的责任已经尽了。」
老爷子叹了口气,依依不舍地跟我挥挥手,消失在了转生桥的尽头。
不到几天,我就失去了两位朋友。
现在大楼里的鬼,只剩下大哥和我了。
大哥是铁了心要替老婆出气再走,每天来蹲点。
可他最近不好好蹲点,眼睛总是在我和薛渊身上转,嘴角挂着莫名其妙的笑容,看着好猥琐。
有一天他神秘地凑过来,「你和薛总挑明了么,以后怎么过?」
我愣了下,「以后?我俩有什么以后?我是厉鬼他是天师诶!」
大哥猛摇头,「不不不,薛总肯定有办法,我不能接受你俩不在一起,每天看你俩眉来眼去是我唯一的乐趣了!」
合着大哥还是我们的 CP 粉。
但可惜了,他嗑的 CP 是假的。
我劝他还是把心思用在扒皮老板身上,大哥气得直咧嘴,「那王八蛋不知做了多少亏心事,身上零零碎碎挂了足有十几个护身符,我实在是近不得身。」
我也很无奈,每天远远看着他豪车接送,梳个大油头,挺个大肚子在大楼里来来去去,却奈何不了他,气得牙根直痒痒。
薛渊要我别管这事,交给他来办。
可我忍不住。
我看见那老扒皮就总想上去咬他一口。
有一天,我又看见他走出大厅,就飘了过去,听见他在打电话:「我跟你说,咱就招孤儿,孤儿普遍都缺爱,你给点甜头就给你卖命,哪怕猝死了都没有家属来闹事!我前段时间招的那个不就是么……」
我定在了原地。
想想当初公司那么痛快地让我入职,原来是因为这样。
妈了个巴子,他赚得盆满钵满,却害我把命丢了,成了厉鬼,永生永世都困在这里,连投胎都变成奢侈,连心爱的人站在面前都不敢表白。
真他妈的黑色幽默,好他妈搞笑。
我忍不住笑起来,越笑越大声,眼里却流下了两滴血泪,滴在地上,殷红刺目。
前所未有的狂躁与暴怒,恨意与杀意,如火苗一般升腾起来,越烧越大,越烧越旺,最终冲天而起。
我的心智再次被掌控,眼前只有漫天血色,一片朦胧中,只能看到一个人影,就是我的前老板。
13
我仰天尖啸,声音震碎了玻璃。
在我的啸叫声中,地板都开始晃动。
人们惊慌起来,大喊着「地震了」,四处奔逃。
我那扒皮老板也慌不择路地往外跑,护身符在身上一晃一晃的。
我瞬间飘到他旁边,血红的眼睛静静看着他。
也许是我的杀意太过浓重,他竟然朝我这边抽了抽鼻子,「妈的!哪来的血腥气?」
我尖利地笑了一声,伸手朝他脖子探去,被他的护身符狠狠烫了一下,身上立马出现一个深深的烙印。
放在平时,我该疼到抽泣了。
但此刻我却毫无察觉,依然执着探出手。
那些护身符,只能拦住普通的鬼魂,但它们拦不住一个发狂的厉鬼。
我被烫了十几道深深的印子,把他的护身符全部拽了下来。
扒皮老板吓得瘫在地上,不断念着神佛的名字,但很可惜,他的面前没有神佛,只有厉鬼。
我的指甲变成刀锋,狠狠穿过他的皮肉,揪住了他的魂魄。
我要撕碎他的魂,让他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身后传来了怒斥声,是黑白无常的声音:「姜笑笑!你竟敢害人!今天必须让你灰飞烟灭!」
还有嗖嗖的声音,听着像是什么武器朝我飞来。
即便我被杀意蒙住了心智,凭本能我也知道,那武器打在身上,我是要魂飞魄散了。
但我躲都没躲,死死掐着扒皮老板的魂魄,把他硬生生给拉了出来。
一股腥臭,灰蒙蒙的一团,原来这就是恶人的魂么?
我拼着魂飞魄散,也要把它撕成两半。
这些事都发生在一瞬间,风声离我后背越来越近,我感觉到了冰冷的死意。
可我的杀意压倒了恐惧,此刻我只想撕碎这团灰色的灵魂。
我两手猛一使劲,在黑白无常的怒骂声中,扒皮老板一声惨叫,灵魂被我撕成了两半,再难复原,再没有投胎的机会。
而此刻那风声离我,只剩微毫距离。
我的心智猛然回来了。
说来奇怪,我撕碎扒皮老板的魂魄后,怨气奇迹般地消失,怒意不再控制着我。
可现在恐惧铺天盖地而来。
我知道我躲不过了,我要魂飞魄散了。
我闭上眼,等待我的结局,心里并不后悔,可只是有些遗憾,以后见不到薛渊了,不知他会不会想我。
我静静等待着再次死亡,可过了一会儿,我还是好好地站在原地。
而背后的风声,却消失了。
我身后传来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带着怒气与威压:「谁敢动她?!」
我的眼泪流了出来。我是个鬼,按说不会有眼泪,可此刻,确确实实有两滴泪,顺着我的脸颊滑落。
薛渊,他来了。
我终于支持不住,身子往后倒去,倒在了薛渊怀里。
看着他清冷的脸,和满眼的焦急,抬手抚上他的眉头,「薛渊,如果我还是人,我一定会倒追你!」
说完,我就人事不知了。
14
我以为我不会再醒来了,可我竟然奇迹般地再次醒了过来,并且惊奇地发现,我不在薛渊的办公室,甚至不在大楼里。
我竟然出来了!
我躺在一个陌生的卧室,身边挨着一个人。
我看了一眼,吓了一跳:人是薛渊,可他怎么那么憔悴?满面苍白,眼底发青,两颊都凹陷进去,显得眼窝更加深邃。
我轻轻推了推他,「薛总?薛渊?」
薛渊一动不动。
我吓得不行,更使劲地推他,他还是不动。
大哥不知怎么也跟来了,推门走进来,「妹子,别推了,薛老板为了你豁出了半条命去,你让他歇一歇。」
我吓了一跳,忙问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大哥指指我身上,「你先看看你裙子。」
我低头一看,惊到差点魂飞魄散——我的红裙子,它褪色了,现在褪得像条淡粉色的裙子一样。
「大……大哥,我裙子怎么这样了?」我结结巴巴问道。
大哥靠在门口,啧啧有声:「薛老板那天跟黑白无常打得天昏地暗,才把你保住,黑白无常打输以后回去请示上头,上头看薛老板家族的面子,要他把地府那老破系统的 bug 全修复了,就不追究你了。」
我回头看看薛渊憔悴的脸,很是心疼,「地府的 bug 一定很多吧,看把他累的。」
大哥摇头,「地府的 bug 还没开始修呢妹子,他累成这样,是损耗了自己的灵根,硬是把你的厉鬼根子给你除了。我在旁边都看傻了,他为了你可真是豁出去了。」
他拍拍我的肩膀,「我一直在这里等你醒来,想跟你道声恭喜,妹子,从今天起,你就是一只正常的鬼了!」
大哥笑得很开心,「我就说嘛,我嗑的 CP 是真的!」
我竟无言以对。
大哥笑眯眯地说完,神色突然黯然了一下,抬手朝我挥挥手,「妹子,我跟你道个别吧。那王八蛋魂让你撕裂了,我没有执念了,我老婆也走出悲伤了,我得去投胎了。你和薛老板好好过,咱俩下辈子再见。」
我呆了呆,心里很难过,我最后一个朋友也要消失了。
可我还是扯出一抹笑容,跟他挥了挥手,「下辈子见,哥,投个好胎。」
大哥笑呵呵点头,「必须的,我积了那么多功德呢!」
白色的光桥,从窗外向他延展而来,我目送大哥走上转生桥,消失不见,然后回到床边,静静看着薛渊。
现在我的朋友都走了,我只有他了。
薛渊看着很难受,满头大汗,嘴唇干裂,不知梦到了什么,辗转不安,眼珠在眼皮下快速转动。
我拿毛巾给他擦了汗,拿湿棉签给他润嘴唇,又把手放在他手心里,「薛渊,你快点醒过来啊。」
我低下头,「我的朋友都走了,我只有你了。」
我忍不住又开始絮叨:「其实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好帅啊,后来你给我红豆汤,我又觉得你很好,虽然偷厕纸的时候一度误以为你神经病,但还是没挡住我喜欢你,薛渊,我真的挺喜欢你……」
我摸着他的脸,说着平时让我脸红的话,反正他也听不见。
可社死就是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我话音刚落,薛渊的眼睛就睁开了,静静地看我。
我顿时原地傻了。
我忙把手收回去,却被他一把握住,「我记得你晕倒前,说过什么来着?」
我眨眨眼,装傻到底,「我说什么了吗?我不记得了。」
薛渊淡淡道:「我记得。」
他一字一句道:「你说你要是人的话,你真的会倒追我。」
呃……
我的脚趾跃跃欲试,又想搞点建筑业了。
我那不是以为必死无疑才说的么,谁知道我又活过来了呢?妈的!
薛渊双目带着笑意,声音无比温柔:「我批准了,你现在就可以追了。」
我红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追你个头啊!如此大型社死现场,让我怎么追得下去?!
15
薛渊的身体很快就恢复了,不愧是天师世家,血脉强悍。
他醒来后,人好像变了一个似的。
就是,也还是挺帅,工作挺认真,就是不怎么矜持了。
在我义正词严地拒绝倒追他后,他甚至慢条斯理挑起我的下巴,「那我追你,行吗?」
我是想矜持一下的,真的,可我上翘的嘴角出卖了我,我也没办法。
那天以后,我就过上了薛渊鬼物挂件的生活。
薛渊上班带着我,让我在办公室喝各种美味的汤,还让我在大楼里组织新的游魂野鬼队伍,继续攒功德。
下班要带我回家,他抱着电脑拼命给地府修 bug 的时候,我负责在床上滚来滚去。
我每天要在床上打十几个滚,再满足地喟叹一声:「啊,我好怀念席梦思床垫啊。」
我逗乐了薛渊,他唇角一翘,把电脑一扔,陪我一起躺下,「以后你想滚多久滚多久,滚一辈子都行。」
我迟疑了下,「可我是鬼,你跟我滚一辈子是不会有孩子的。」
薛渊一脸无所谓,「我们家族孩子多,我还有好几个天赋超强的侄子外甥女呢。」
我感叹了一句,年纪轻轻,辈分还挺大。
薛渊在我唇上轻轻啄了一下,「现在你的辈分也小不了,你是九个孩子的婶婶,三个孩子的舅妈。」
我脸红了红,忍不住笑了。
这样的生活,真好啊!我甚至有点庆幸我变成鬼,阴错阳差认识他。
本来日子就这样温馨地过下去,我就应该很满足了,可是人这个东西,很容易得陇望蜀,就算变成鬼也一样。
我不能见阳光,薛渊上班的时候会把我包得严严实实,车窗还贴着膜,一丝阳光都漏不进来。
我一开始觉得新奇,后来慢慢的,就觉得不甘心了。
我好想看看阳光,好想看看鸟语花香,也好想看看白天的城市。
有一天,我趁薛渊下车买东西,把车窗开了一点点缝。
我知道不该这样,可我真的很怀念白天的样子。
可就那一点点缝,差点把我烫出事来。
我是厉鬼转的,格外怕阳光,阳光打在我头顶,立刻化成了业火,把我头发都烧焦、头皮都烧破了。
如果不是薛渊及时回来,我可能就被烧灭了。
他回来后马上结手印把业火灭了,狠狠教训我一顿:「为什么要开窗户?!你会死的知道吗?!」
我知道是我错了,可我还是有一点点委屈,「我很久没有看见阳光了,也没有闻过花香了。」
薛渊愣了愣,「那我每天买花回家。」
我摇了摇头,「不是那样的花,是带着阳光下的泥土香,青草香,是活人才能享受的那种花香。」
我绞着手指,「我也不想的,可我真的很怀念阳光……」
薛渊再没有说话,一直到晚上睡前,他才问我:「你活着时,是什么样的?」
我一听他问这个可就不困了,盘着腿滔滔不绝:「我以前啊,春天去赏花,夏天去摘草莓,秋天看枫叶,冬天堆雪人,我跟你说,虽然我是个孤儿,但我把日子过得好着呢。」
我掰着手指给他数,「早上三明治,上午拿铁,中午吃川菜,下午喝奶茶,晚上烤串小面麻辣烫,宵夜还有小馄饨,我以前能从早吃到晚!」
说着说着,我突然觉得沮丧。
那些曾经一个外卖就解决东西,如今都是可望不可即。
我抿抿嘴,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来,「算了不说了,我们睡吧?」
薛渊挨着我睡下,不知怎么了,一整晚都在辗转反侧。
后来连着几天,他都有点心神不宁。
要不是我天天跟他腻在一起,我都以为他出轨了。
直到有一天,薛渊突然肃着脸,跟我宣布一件事:「笑笑,我可能要接任我家新一任天师了。」
我很兴奋,「那我就是天师夫人?!是不是比现在的姜主任还要威风?」
薛渊却摇了摇头,「天师的夫人,不能是鬼。」
…………
我没反应过来,笑着问他:「你刚说什么?」
薛渊闭了闭眼,「天师不能娶一个女鬼。」
我愣住了。
手脚冰凉,凉得我一个鬼却裹紧了被子。
过了一会儿,我咬着下唇,闷闷地点头,「哦,我知道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这样的幸福,只是偷来的。
哪有人会跟一只女鬼长久地过下去?
只是我没想到离别会来得这么快,快得我连再见都说不出口。
薛渊给我安排了投胎的路,不走转生桥,叫黑白无常亲自带我去,保证我投个顶顶好的人家,一生平安顺遂。
把我交给黑白无常时,薛渊嗓子哑了:「下辈子聪明点,别随便穿红裙子,别老加班,有时间就去看看春暖花开,秋风冬雪,多吃你爱吃的奶茶馄饨麻辣烫……」
他边说我边点头,努力保持微笑,可听到他最后轻轻的那句「忘了我」时,我再也憋不住了,转身哭着跑了。
黑白无常追上来安慰我:「你不错了,本来应该魂飞魄散的,你看你现在,还能投个好人家,都托了薛渊的福啊!」
黑无常还龇了龇牙,心有余悸地说:「你那男朋友也太能打了,我们两个加起来都不够他揍的。」
我委屈地掉眼泪,「他已经不是我男朋友了。」
黑无常怔了怔,赶紧转移了话题:「对了,我们亲自安排投胎的,一般都是大功德的人家,得等一两个月。你不是薛渊亲自托付的么,我们给你加快进度,等一周,成么?」
我点点头。随便吧,离开薛渊,我对什么都无所谓了。
于是我在地府待了一个星期。
身边等着投胎的鬼都在讨论再世为人后,要尝尝什么好吃好喝好玩的,怎么活个够本。可我一个吃货,却对他们嘴里的好吃的,提不起兴趣。
我只怀念薛渊公司里的汤水,那是我和他相识的缘分。
我在地府枯坐一周后,黑白无常来领我投胎。
经过望乡石时,黑无常问我:「鬼魂都会在这里最后看一眼在世亲人,你要不要看看?」
我本不打算看了,我也没什么亲人。
可我舍不下薛渊。我咬了咬牙,「让我再看看薛渊。」
白无常按了下开关,升起一面镜子,示意我过去看。
我过去一看,薛渊正坐在公司里,板着脸看文件,不苟言笑,一副不好惹的样子,跟我刚认识他时一模一样。
我们在一起后他眼中的笑意,此刻消失得一干二净。
看了会儿文件,他起身叫:「笑笑……」
可看着空空如也的办公室,他又坐了下去,发起了呆。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端回一个煲汤锅,里面炖着猪脚黄豆汤,看着很好吃。
他的双眼写满落寞,「笑笑,今天的汤炖得真好,可惜你吃不着。」
他低下头,轻轻说:「厕所的卷纸那天不见了,我还以为是你回来了,可惜不是,我足足蹲了半小时,才有人进来给我送了点纸。」
我「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可笑着笑着,眼泪流了出来。
因为我看见薛渊的眼圈,就那么一点一点,在我面前红了。
他看着那锅汤,慢慢地说:「吃不着也没关系,投胎以后,你就能春天踏青,夏天摘果子,秋天赏枫叶,冬天堆雪人了。」
他自己舀起汤喝了一口,「老是这几样汤,你也早腻了吧?投胎以后,你可以吃酸辣粉麻辣烫烤串小面三明治,还能喝果汁奶茶咖啡可乐,笑笑,你一定会开心的。」
我眼泪汹涌地掉了下来。
我不会,我不会开心的。
黑无常八卦地凑过来,「你俩这不感情挺好么,他为你拼了半条命,怎么说分就分了呢?」
我抽抽搭搭地说:「他……他要当天师,不能娶女鬼……」
白无常一脸问号地看着我,「你听谁说的?现任天师是薛渊他爸,薛天师精神头足着呢,前两天还来地府下棋来着,薛渊想篡位怎么也得三十年。」
???
我猛然回头,「你说真的?」
白无常点头,「骗你干吗?」
我又看向望乡石,看着他红红的眼圈,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我拳头渐渐硬了。
这男人,是不是脑补了一出苦情剧,找不到棒子就自己制造大棒自己舞,靠脑补来了一出棒打鸳鸯?
我面目逐渐狰狞,咬牙切齿地问:「二位大哥,我能不投胎么?」
黑白无常互相看了一眼,恨得牙根痒,白无常磨着牙回我:「二位大爷,你们能不折腾我们吗?」
我给他们赔笑:「不是,你们看看薛渊的样子,他离得开我么?要是哪天他后悔了,一想起来是你们送我投胎的,你说他迁怒可怎么办?」
黑无常打了个哆嗦,「我可不够他揍的。」
白无常也皱了皱眉头,和黑无常商量了一会儿,哭丧着脸,「要不我们把你再送回去,你跟薛渊商量商量?」
我赶紧道谢:「感恩感恩,麻烦两位大哥了!」
白无常皱着眉头,「是挺麻烦,下次你们小两口闹情绪,能不能不折腾外人?」
白无常没有黑无常好说话,整整唠叨了一路,把我又送回薛渊办公室。
我回去的时候,薛渊还在那儿伤春悲秋地喝猪脚汤呢。
我凑了过去,闻了闻,「今天味道不错啊!」
薛渊拿勺的手僵住了。
他不敢置信地抬头,一抬头就看见我歪着脑袋,不怀好意地对他笑:「要当天师了,哈?自作主张送我走,哈?」
薛渊整个人都愣住了,「你怎么回来了?黑白无常没送你去?」
我一巴掌拍他脑袋上,「是我要回来的!我告诉你薛渊,想甩了我,没门!我不稀罕烤串奶茶麻辣烫,我就稀罕你公司这口汤,你休想赶我走!」
薛渊的表情十分精彩,喜怒交加,真的跟个精神分裂似的,过了很久,他才慢慢笑了起来,笑意越来越深,端起一整锅汤放到我鼻子底下:「那我请你喝一辈子呀?」
我深深吸了一口,明明是猪脚汤,却让我闻出了一股甜味,像是放了蜜糖一样。
我朝薛渊笑弯了眉眼,「那等你寿终正寝那天,我们一起投胎呀?」
薛渊深深看我一眼,点了点头,他幽深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我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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