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成绩出来那天,班级群都在打赌我会去哪个职业学校。
我蹲在村子门口,刚在群里抠了个「?」就被我舔了三年的男神移出群聊。
三个月后,在清华大学学生干部换届选举上,我当着所有学生的面把男神踢出了干部群。
01
出高考成绩那天,我正蹲在村口找小店老板娘借手机查成绩。
我记不住自己的考号,于是打算登微信去群里问问班长,结果刚点进群就一堆消息弹了出来。
「宋砚好牛啊,考了 698,清华北大稳了吧!」
我往上滑了滑,看见有人把宋砚的成绩贴了出来,底下一堆恭维的声音。
宋砚是我们学校的男神,成绩又好长得又帅,家里还是开酒店的,真正的天之骄子。
常年稳居校园论坛话题榜 top1。
不过,每有人夸一句宋砚,那么就有一个无辜的我要被拉踩。
只因为我从高一起就对宋砚穷追猛打,将舔狗的特质发挥得淋漓尽致。
果然,新的消息继续刷屏,底下已经有人在讨论我了。
「你们谁知道许荞荞的成绩?」
「许荞荞家住在山卡卡,连一个智能手机都没有,估计这会她还在到处借手机查成绩吧!」
我看着这个消息,手一抖。
擦,这是在我们村口安监控了?
「就许荞荞那个破成绩,查不查的有什么区别,耽误她去读大专吗?」
「大专她都上不起好吧,估摸着只能去职校学点儿技术,以后回村子嫁人吧哈哈哈哈。」
于是乎,群里就着我到底是去学美容美发还是护理按摩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我十分悲愤,在会话框里打了个「?」点击发送。
破网速转了十几秒,最后等来的是一个红色感叹号!
???
下一秒,系统提示消息发来:
「您已被 SY 移出了群聊。」
「……」
02
SY 是宋砚的网名,他的微信资料我视奸了几十遍,早就刻在了 DNA 里。
但是我之前加他好友他一直都是拒绝添加。
我气不过,去加宋砚质问,等了十来分钟宋砚也没同意我的好友申请。
我这下成绩都不想查了,把手机还给了不耐烦的老板娘,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起身要回家。
这时,我身后一辆破败的仿佛要散架的垃圾车哐哧哐哧地开到了村口。
是我爸收垃圾回来了。
我爸收垃圾已经快二十年了。
当老师问起别的同学家长的职业都是什么医生、老板、店长。
只有我,十分实诚地说我爸是收垃圾的。
因此,我被嘲笑了十几年。
这种嘲笑在高中转化为校园暴力。
从小到大「穷、臭、垃圾」这些词汇都伴随我左右。
每次别人提起宋砚,就会有人说他的舔狗许荞荞家里是捡垃圾的。
仿佛我就是他的人生污点。
也难怪宋砚讨厌我。
我爸从破烂垃圾车上下来,朝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接着从脏兮兮的外套口袋里摸出了一个盒子。
「这是啥?」
「手机,我看重庆城里的孩子都有这个。」
我接过来,包装盒的正面一个大大的银色的苹果标志,一打开,远峰蓝色闪瞎我的眼。
卧槽,我爹从哪里搞来的苹果最新款?不会是假的吧?
我试探性地开机,随着动画展开,我确定了!
这特么是真苹果手机,还是最顶配版,发售价一万两千多块钱!
在我目瞪口呆之下,我爹又缓缓从包里摸出一打钥匙,摊在手心数了数,一本正经地跟我说:
「你看看你想报哪个城市的大学,咱家都有房子。」
他说完,迟钝的脑袋转了转,补充了一句:「就算没有,咱也可以现在买。」
「……」
03
破败的砖瓦房里,我瞪着我爹:「咱家不是很穷吗?」
我爹一脸懵逼:「谁跟你说我们家穷了?」
我怒道:「你看我们住的房子,还有你每个月只给我两百块钱,而且从来不给我买东西!」
我爹更蒙了:「我看你喜欢住这里就没提出搬家,零花钱你也从没找我要过啊,你这孩子从小就省心!」
说得很好。
要不是看见他抑制不住的嘴角,我差点儿就信了。
他就是故意装穷的!
「别说这个了,你高考成绩查了吗?」
我爹虽然没文化,但还是很关心我的。
于是我俩一起用新买的手机查成绩。
乡下网速慢,在等待过程中,我爹欲言又止地安慰我:
「就算考得差也没关系,咱家不缺钱,大不了随便找个学校上以后跟我一起收垃圾……」
「收垃圾」三个字吓到我了。
他话还没说完,页面跳转出来。
没有分数,没有排名。
我爹看着页面上的一行「您的位次已进入全省前五十,具体情况请于 27 日查询」,抠了抠脑门。
「闺女,这什么意思?」
我骄傲挺胸:「全省前五十!」
我爹脸色一变:「倒数的?」
我:「……正的。」
嗷地一嗓子,我爹晕过去了。
就跟我爹装穷一样。
我的学渣人设,其实也是装出来的。
04
成绩出来的第二天,班主任打电话到我家告诉我要举办同学聚会。
地点就在离我家不怎么远的农家乐。
看见我出现,热闹的气氛凝滞了一瞬,紧接着他们就更热闹了。
「许荞荞,你成绩查了没啊?怎么不在群里告诉大家啊?」
「她都被宋砚踢出群了还怎么说话?」
热闹的氛围中,只有一个人没笑。
宋砚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一杯饮料,他半垂着头,黑发遮住眼睛,修长的双腿交叠。
只是随意往那一坐,就瞬间成为焦点。
察觉到我的目光,宋砚抬起头看下我,不耐烦地皱了皱好看的眉头。
我正打算觑着脸走过去坐下,手机铃声却响起。
苹果手机自带的铃声在院子里十分突兀,所有人停下交谈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掏出最新款的 iPhone。
「爸,咋的啦?」
「有一群人去咱家找你,我告诉他们你在农家乐,他们现在应该开车过来了。」
「谁啊?」
「清北招生办的。」
我爸的话刚说完,两辆黑色的轿车在农家乐门口停下。
两拨人争先恐后地从车上下来,活像是身后有厉鬼在追似的。
这里唯一的大人,我们的班主任老师迎了上去:「请问你们是?」
两方递出名片。
一个清华副校长。
一个北大教授。
班主任福至心灵,冲宋砚招了招手:「宋砚,你过来一下。」
清华副校长拦住班主任的手。
北大教授则伸长脖子。
「我们不是来找宋砚的。」
「那你们找谁?」
在班主任期待,所有学生疑惑地注视下,两人异口同声道:
「许荞荞,她在吗?」
05
我从人堆里挤出来,迎着所有人惊世骇俗的目光走过去:「在在在。」
清华副校长抓住我的手:「我刚才一进来就看见你了,果然是天人之姿和别人一点儿不一样。」
北大教授不甘落后:「我看你骨骼清奇,长得就很北大人,和我们八字相配。」
「来清华,成就你的梦想!」
「来北大,创造幸福人生!」
我:……
试想一下,两个年过半百的地中海油腻大叔拉着你的手神情热切,这个画面怎么看怎么怪异。
大概所有人都觉得玄幻了,一阵诡异的沉默过后,班主任把我扒拉开:
「许荞荞怎么可能考得上清华北大?你们是哪来的骗子?」
同学们也纷纷附和:
「就是啊,就算要骗也要找个有钱的吧,许荞荞家里穷得锅都揭不开了。」
副校长翻了个白眼,点开清华官网把自己的照片怼到他们面前,虽然没说话,但满脸都是「直视我啊崽种」的霸气侧漏。
大概是觉得他们都是凡夫俗子讲不通,两个人开始对我狂轰滥炸,大到学校的百年历史人文地理,小到哪个小树林适合小情侣约会。
最后他们义正言辞地跟我保证,学费全免保送出国。
我的同学们被迫看了一出清北抢人现场版。
其实我对这些都没兴趣,我转头直勾勾地看向宋砚,问他:「宋砚,你想报哪?」
宋砚大概也没想到我会问他,漆黑深邃的瞳孔和我对视了片刻,扯了扯嘴角,没回答我。
北大教授眨眨眼意味深长又殷切地握住了宋砚的手:
「宋砚?我记得他考得也不错,是你男朋友吗?你俩打包来北大奖学金翻倍哦。」
「……」
宋砚从小就是天之骄子,极为心高气傲,这是第一次被人挂上「打包」这种词。
这不就是说他是我许荞荞的附属品么?
果然,宋砚面色微寒,抽出手说:「我去清华。」
我马上跟着举手:「那我也去。」
06
北大教授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灰溜溜地想要离开。
然而刚打开车门,外面突然下起了大暴雨。
我们村比较穷,一条水泥路修了两年都没修完,因此每每下暴雨,路面就泥泞不堪,车子根本没办法开。
这下好了,大家都走不了了,看着外面的大雨,宋砚的脸色难看得就像是锅盔。
机会来了,我娇羞地正打算上前安慰几句,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砰」的声音。
副校长的轿车上下来一个少年,目测一米八五,穿着黑色短袖身形清瘦,一头凌乱的黑发瞬间被雨水冲湿。
他长得很好看,不同于宋砚的清冷,这少年的气质很野。
他的野具体体现在一下车,就对着车门猛踹了一脚,紧接着爆出国粹:「靠,这是什么破地方,老子一辈子都不想来了!」
「……」
大家都看着他,当然,大家都没觉得他有毛病,只觉得他真帅真有个性。
我看着他炸毛的样子,觉得好笑,也就笑出了声,少年瞥了我一眼,突然气冲冲地朝我走过来。
我赶紧往宋砚身后躲,嘴里喊着:「救我救我!」
少年走到宋砚面前,越过他看向我:「你给我过来。」
我仗着有宋砚挡着,大胆开麦:「我不。」
少年捏了捏鼻梁骨,对宋砚说:「让开。」
下一秒,宋砚就把我推开,皱起眉头:「我们不熟。」
少年把我提溜到一边,副校长见状皱眉呵斥了一句:「楼盛舟,你别乱来。」
楼盛舟哼了声,在我怂怂的目光下伸出手弹了弹我的脑门。
「……」
还挺幼稚的。
07
这场雨下了半个多小时就停了,但农家乐到小公路的路泥泞不堪,校车根本开不进来。
大家看着日渐西沉的太阳发了愁,此情此景,我弱弱地伸出手问:「要不我让我爸开车把你们送到公路边?」
刚说完他们就满脸希冀地看向我,比刚才得知我考了清华的眼神还要热切。
「开你爸那个破垃圾车吗?如果是这样我宁愿睡农家乐里面。」
「是啊,这里虽然偏僻,但是环境清幽,不比垃圾车里好啊?」
说话的人叫赵瑶,附和的人是吴篾。
他们俩一个致力于把我锁在女厕的隔间害我旷课,一个喜欢往我桌子里塞各种恶心的虫子尸体,为我高中被欺凌的生活贡献了不可磨灭的一笔。
我看了他们一眼没说话,掏出我的手机给我爸打了个电话。
等待的过程中他们找到我把柄似的一唱一和地嘲笑我家穷,仿佛这样就能掩盖我考上清华的光环。
就连宋砚都听不下去,皱着眉头戴上耳机。
楼盛舟却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挂着吊儿郎当的笑容:「垃圾车么,没坐过,感觉应该挺好玩儿。」
他刚说完,农家乐的门口一阵车子轰鸣声响起。
预料之中的垃圾车并没有出现。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犹如巨兽般的悍马 H2 车门打开,我爸穿着他那件收垃圾的黄色小马甲,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拼夕夕六块九包邮买的胶鞋,从车上跳下来,朝我招手:
「闺女,上车啊!」
08
我们班的同学家境都不错,这使得他们眼界开拓,简单来说就是很识货。
所有人都认出了这辆车价值不菲,他们兴奋地踩着泥土左摸摸右摸摸,争先恐后地想要先上车,顺便再拍个照发朋友圈。
只有赵瑶和吴篾两个人站着没动,脸色难看得像是吃了苍蝇似的。
从农家乐到小公路来回要十五分钟,我爸送了快两个小时终于把大半的学生都送过去了。
只留下我、宋砚、楼盛舟和闹别扭的赵瑶吴篾。
我们等了十几分钟也没等到那辆悍马 H2,倒是等到了我爸的电话:
「闺女,车子没油了啊,我先去加点油。」
赵瑶怒了,瞪着我骂道:「许荞荞,你就是故意的!」
我很无辜。
倒是楼盛舟抱着胸,阴阳怪气地说:「刚才不知道是谁说这里环境清幽,留下来住一晚能怎么,能死吗?」
「……」
我邀请他们去我家休息,赵瑶和吴篾则死活要住农家乐。
楼盛舟是第一次住乡下土房子,好奇地到处翻看,突然蹲下去把我垫桌脚的黑色卡片抽出来。
楼盛舟卧槽了一声:「许荞荞,你拿建行的私人黑卡垫桌脚?」
我抠了抠脑门,问他什么意思。
楼盛舟像看傻子似的看我:「建行私人黑卡申请条件,三个月内存款满一千万。」
我一脸卧槽地抢过卡,这卡是高一那会儿我爸给我的,当时我以为他这个穷逼想让我自己攒嫁妆钱。
试想我一个月就两百块生活费,不饿死已经谢天谢地,于是我很不屑地把它拿来垫桌脚。
还挺合适。
我小心翼翼地把卡揣进兜里,一种富婆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09
这时书桌倾斜,一本笔记本滑了出来,楼盛舟眼疾手快地接住,随意翻开扫了几页。
他突然露出恶寒的笑容,捧着笔记本大声念道:「三月十五日,晴,今天又看见宋砚了,他为什么总是皱着眉,难道是在担心高考吗……我也好想和他考进同一所大学。」
这话被走过来的宋砚听得一字不落。
我垂死病中惊坐起,跳起来从楼盛舟的手里抢过日记本。
楼盛舟捅了捅我的胳膊,问:「你喜欢宋砚?」
我拿眼尾去觑宋砚:「嗯。」
可惜他没什么反应,冷淡地走过去。
「也就那样吧。」楼盛舟撇嘴,突然问我,「你的日记怎么写到三月十八号就没写了?」
我的表情凝滞了一瞬。
宋砚却猛地抬头,目光直直地看着我,眉头皱起又松开,忽然很沉很沉地叹了口气。
三月十八日,是宋砚的十八岁生日。
那天的雨比今天还要大些,宋砚在 KTV 举办生日会,我拿存了半年的钱跑了三条街给他买礼物。
后来我摔倒在 KTV 后门的小巷子里,伞坏了,雨淋了我满身,我的膝盖上全是血,挣扎着想要起来。
不过我没爬起来,就算爬起来又怎样,当时我太过狼狈,出现在他面前只会惹得他更加厌恶。
一墙之隔内的宋砚在聚光灯下,众星捧月,显得我可笑又可怜。
我回过神:「关你屁事。」
楼盛舟捏着鼻梁骨笑我:「我看你这人挺积极乐观啊,怎么日记里写的那么 emo,这就是少女心事么?」
「滚。」
10
27 号,我的高考成绩公布出来,我以 732 分荣登榜首。
三中校长敲锣打鼓地来我家,拉着我爹的手说:「徐娇娇同学真是为我们学校添光加彩啊!」
班主任一脸隐忍:「是许荞荞。」
校长混不在意,给我奖励了十万奖学金,还让人把我的照片挂到了学校的公告栏上。
所有校领导仿佛完成神秘使命似的,一脸庄严地去贴照片。
然而没想到我的照片早已贴在上面。
照片下面写着:许荞荞多次迟到、不穿校服,违反校规校级,特通报批评。
校长:「……」
他们神色如常地把批评换成了喜报,切换速度之快叫我咋舌。
之后他们又邀请了同届学生来校,当着全校的面夸我是后起之秀,并让所有人跟着喊口号。
我:……
那些家长听完我的励志故事,纷纷用一种看别人家的孩子的眼光看我,我们同班的家长更是揪着他们的耳朵质问:
「啊?不是跟省状元一个班吗?平时怎么不多找人家问问题啊?现在考得这么差,你怎么有脸啊?啊?啊?」
11
八月底,我爸在村口敲锣打鼓地放了炮,然后连夜带我搬去了北京的套房。
网络上炒得沸沸扬扬,#最美省状元#的热度在微博上一路攀升,同时我的家底也被扒了个干干净净。
说真的,他们不扒我还不知道我爸这么有钱,全国各地开了三十多家废品回收站,说一句垃圾大王也不为过。
昔日对我嗤之以鼻的同学开始在网上蹭我的热度,他们挂着和我同城的 ip,po 出自己的学生证,在社交平台积极发言。
「许荞荞高中的时候压根儿不怎么学习,她能考上清华全靠天赋。」
假的,其实我每天挑灯夜读。
「而且她长得漂亮,为人善良又谦逊,大家都很自卑不敢和她说话。」
假的,其实压根就没人搭理我。
「她家真那么有钱啊?那她也太低调了,我看她连买茶叶蛋都要跟老板娘讲价啊。」
这是真的,我的零花钱的确负担不起茶叶蛋这么奢侈的东西。
但紧接着,高中时期赵瑶和吴篾对我的校园霸凌也随之被爆了出来。
网络群体大多是年轻人,对欺凌有很强的共情能力。
他们纷纷拿起键盘,战斗在网暴第一线。
骂脏话的、P 遗像的、人肉的、还有组队去他们家门口泼黑狗血的……
不过才一天,赵瑶他们就扛不住,给我打电话求我去网上澄清。
我坐在电脑前面,面前摊开的,是那本日记本。
上面详细地记载了从 2019 年起,他们对我的所有霸凌事件。
2019.9.2,开学第一天,赵瑶把我堵在厕所里让我从她的胯下爬过去,否则就把我的校服扒了,我爬了,可她们还是没有放过我。
2019.11.12,吴篾在我的课桌里放了个腐烂的苹果,很臭,老师让我拿着滚出去。
2020.3.15,他们把我锁在储物间,我很害怕。
2020.6.10,他们往我的饭里吐口水,这份饭花了我十分之一的生活费,这下全吃不了了。
……
12
见我没说话,赵瑶带着哭腔喊:「许荞荞,我求你了,你说句话啊!」
我合上日记本:「求我?求我有用吗?」
赵瑶问我什么意思。
我说:「你们往我身上泼脏水,把烟头按在我手背,撕我作业的时候,我没有求你们吗?」
赵瑶说:「对不起。」
我说:「没用的,你们是对不起许荞荞,但是你们永远都听不见那句没关系了。」
赵瑶慌了,没有察觉出我话里的不对劲,而是一个劲地求我放过她。
那谁来放过我呢?
我挂了电话,迅速把她拉黑。
网暴还在持续发酵,网友们口诛笔伐,上升到了社会性问题,甚至有知名大 V 通过这件事写了文章抨击校园暴力,呼吁大家坚决抵制霸凌。
趁着这个热度,有许多曾经经历或正在经历校园暴力的学生们纷纷发文曝光。
这一次他们不再害怕,他们站在光里,他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在这样激动人心的氛围当中,我开学了。
唉,英雄的生活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开学那天,清华大学门口迎来了空前盛世,那些被救赎的网友非要来对我表示感谢,一个个地排着队来握我的手。
还有一些蹭热度的网红过来找我拍照,俨然我是一个旅游景点似的。
38 度的太阳下,我的心凉成了 0 度。
「许荞荞,你搁这 cos 蜡像呢?」
楼盛舟桀骜的声音响起,下一秒,就把我从喷着熏人香水的网红身边拉了过去。
我感动得热泪盈眶,同时疑惑问他:「你怎么在这?」
楼盛舟理所当然地说:「开学啊。」
我难以置信:「你也是清华的?」
或许是我的表情太明显,他眯了眯眼,伸出手弹我的脑门,见我热得满脸通红,屈起的手指又转成刮了一下我的鼻尖。
宋砚穿着白衬衫,面无表情地走进校门。
夹杂着冷冽的「轻浮」两字轻飘飘地从我耳边掠过。
13
我转身跟上宋砚,解释道:「楼盛舟刚才帮了我,我不是轻浮的人。」
宋砚没说话,自顾自往前走,他的步子迈得很大,压根没有等我的意思。
我拎着行李箱跟得很勉强,却仍是倔强地跟着:「宋砚,你通过我的微信呗,我有话跟你说。
「宋砚,你干嘛这么讨厌我啊?
「难不成你是害羞不好意思?」
「……」
一直沉默的宋砚终于忍无可忍,他转身睨着我,冷冰冰地说:「别再跟着我。」
我站在原地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没再跟着了。
因为前面就是男生宿舍,我特么进不去了。
九月份仍是热浪滔天,这种情况在军训时尤为激烈,通常是在太阳底下站半个小时,人就能热得羽化登仙。
我跟宋砚不在一个连,但隔得也不算远,一有休息的时间我就去找宋砚,美其名曰培养感情。
当然大部分时候他都对我不冷不热的。
舔狗也是有尊严的,我抓着宋砚问他到底怎么样才理我。
话刚说完,他们连几个男生阴阳怪气地笑了:
「宋砚,你的小舔狗又来了啊。」
宋砚没否认,手里抓着空了的水杯,眼神空洞地看着操场。
另外一个男生突然拍了拍我,说:「你这舔狗不敬业啊,他水杯里的水都空了,你难道不知道去给他买瓶水吗?」
我问他:「现在去?可是马上要集合了。」
男生说:「难道你忍心你的男神渴着军训?也不怕他缺水晕倒吗?」
这的确是个严肃的问题,于是我起身往小卖部跑。
跑得满头大汗也迟到了,我拿着水在队伍旁边站军姿,被教官训斥了半个多小时。
末了,别人结束军训中场休息,教官罚我绕着操场跑十圈。
14
我在旁边跑,那几个男生就在旁边笑。
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估摸着在讨论世界上怎么有我这么舔的人。
宋砚拿着我买的水站在旁边,终究是没有过来。
不过在我跑了第三圈的时候,楼盛舟却拽住了我的胳膊,他穿着一件黑色短袖,嘴里咬着一根冰棍,把我拉到旁边问我是不疯了。
我擦了一把汗,眼冒绿光地看着他只咬了一口的冰棍。
楼盛舟逗我:「吃一口?」
我摇摇头。
他继续说:「吃吧,我只咬了上面,你吃下面的。」
话刚说完,我一口咬在了他的冰棍上。
透心凉,心飞扬。
楼盛舟气笑了,骂我:「你真是……」
真是什么也没听完,教官骂骂咧咧地过来,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不听管教。
我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问他:「你能把我怎么样?」
教官脸和迷彩服一样绿,拽着我说:「跟我去校长办公室,今天我非得让他给你一个处分不可!」
于是我被教官带走了。
楼盛舟热情地表示要帮忙,我摆手拒绝。
办公室里,戴着眼镜脸色黑沉的校长听完教官抑扬顿挫的叙述,喝了口茶:「的确应该给处分。」
教官很得意,哎呀哎呀的像个菜市场大妈。
校长继续说:「但该处分的人是你,张教官,正常训练可以接受,可你却体罚学生,我们清华的学子是未来的国之栋梁,要是被罚出问题了怎么办?」
教官:「……」
校长唰唰唰地开了份通知:「你被取消教官资格,可以走了。」
张教官脸色犹如吃了翔,十分憋屈地离开,他前脚刚走,校长后脚就收起严肃的表情。
「乖宝,干爹刚才表现可以吧?」
正如楼盛舟他爸是清华副校长。
我的干爹,是清华正校长。
15
新来的教官应该是听说过我的丰功伟绩,不仅没有为难我,军训最后一天还撺掇我去唱歌。
之前网络的热度加上我对宋砚锲而不舍的倒追让我在新生里知名度节节攀升。
大家呼喊着我的名字,然后表情隐忍地听我唱完了一首《爱的供养》。
据楼盛舟后来说,听完我唱的歌他回去做了三天噩梦。
离我最近的人嘲笑我:「我祖奶奶快咽气的时候都没这么要死不活的。」
这可怎么办,我还想趁着这个机会给宋砚表白呢。
我下意识地看他,操场明亮的路灯下,宋砚屈着腿,胳膊搭在腿上,遥遥地和我对视了一瞬。
他眼神深邃,不经意散发出一股寂寥的味道。
广播里传来切歌声,《attention》回荡在偌大的操场上,所有人都沸腾了。
我朝宋砚笑了笑,就着音乐开始跳那支红遍大江南北的舞。
所有人都没料到我会突然跳舞,直到音乐卡点,我随之跳出信仰之跃,满操场传来倒抽地一声:「卧槽——」
不远处的榕树下,树叶唰唰作响,楼盛舟手里捏着一瓶可乐,直到冰块化尽,他也没有再喝一口。
这一天,是 2022 年 9 月 22 日。
我的眼里只有宋砚。
而这个燥热夏日的夜晚过后,有个少年却悄悄的喜欢了我好多年。
16
军训过后我名声更大了,因为舞跳得好,学生会的文艺部长邀请我加入他们。
我本来想拒绝的,但她神神秘秘地抽出一张报名表跟我说:「宋砚也申请了,已经过笔试了哦。」
我问她什么时候面试,部长说国庆节后,我想了一下就同意了。
文艺部长拉我进群,一堆人对我表示热烈地欢迎并希望我能发个红包。
我发了,三秒之后红包被抢空,而运气王居然是楼盛舟。
我问他怎么在学生会,楼盛舟大惊小怪地告诉我他是副主席啊。
我没忍住,手欠发了个偷笑的表情。
楼盛舟回我「……」问我什么意思。
我说:「你爸是副校长,你是副主席,你们一家子都和副官过不去。」
楼盛舟:「……」
下一秒系统提示消息传来,我以为我又被踢出群了。
看了一眼却是楼盛舟把我设置为管理员。
我问他:「什么意思?」
楼盛舟理所当然地回我:「以后你就是我小弟了,帮我发发通知组织一下会议。」
我宁死不屈,楼盛舟用官阶压我,最后实在是没办法了,他答应请我吃二食堂的排骨。
我俩动作很快,中午放学就往食堂跑,楼盛舟一边嫌弃我一边把所有排骨拨进了我碗里。
我吃得正香,楼盛舟突然叫我别抬头,人都是有逆反心理的,我反而东张西望,于是就看见宋砚和一个女生走在一起。
他俩离得很近,宋砚手里还替她端着餐盘。
楼盛舟说:「都叫你别抬头了。」
我扒拉一口排骨笑了笑,低下头的瞬间宋砚突然朝我望了过来,皱了皱眉,什么也没说。
17
军训过后没多久就放国庆假,高中又办同学聚会,班长特意把我拉进班群,还把我设为管理员,和宋砚平起平坐。
聚会的地点选在宋砚成人礼的 KTV。
以往我也不是没参加过这样的聚会,但大部分时候我都被人遗忘在角落,哪像现在比宋砚还要抢手。
有女生问我:「许荞荞,你唱歌吗?」
宋砚诡异地看了她一眼,女生接收他的到目光,兴奋地问他:「怎么,你想唱?」
宋砚抿着唇正要拒绝,女生已经把话筒塞他手里了,再想说话,伴奏声已经响起。
是陈奕迅的《因为爱情》,宋砚声音本就低沉,唱男声部分刚好,至于女声部分……
「再唱不出那样的爱情,听到都会红着脸躲避」
我唱得声情并茂,像是跑了十个老公,他们脸色却一言难尽。
包厢门打开,楼盛舟戏谑地靠在门口,等我唱完再也绷不住:「闻声识人啊,许荞荞,你真是古往今来除王熙凤第二人。」
我骂他滚,顺便问他怎么出现在这里。
他指了指隔壁:「陪我爸应酬,顺便过来玩几天,要不要一起?」
我和楼盛舟是有点革命友谊在的,正准备答应他,宋砚突然放下话筒,弄出好大的动静。
在我疑惑的目光中,宋砚起身朝正在喝酒的那桌男生走去,问他们要了个杯子。
有人问他:「你不是不喝酒吗?」
这倒是,我从来没见过宋砚喝酒,但现在他沉默地一杯接一杯,要不是看见他紧蹙的眉头,我还以为他酒量很好。
18
以前我总觉得宋砚冷傲,但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难过。
是的,难过,他此刻身上散发出的忧伤的气息感染了所有人,他们歌都不唱了,陪着宋砚喝酒。
我旁边的女生号称小灵通,我向她打听:「宋砚怎么了?」
她大约没想到省状元会主动跟她搭话,小兴奋过后她压低声音说:「宋砚妈妈在他七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今天是她的忌日。」
我很震惊,这些女生堪比私生粉,连这个都知道。
半夜十一点,男生们喝得酩酊大醉,家住的远的打电话给家人来接,住得近的就直接回家。
人散得差不多了,只有宋砚还躺在沙发的角落,单手搭在眼皮上,呼吸均匀。
我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宋砚低着嗓音开口:「许荞荞,离我远点。」
我没听,坐过去问他:「有人来接你吗?」
宋砚说:「没有。」
我又问:「你爸呢?」
宋砚说:「忙。」
喝醉酒的宋砚虽仍冷漠,但出奇地乖巧,问什么答什么。
我心软了点,拽着他起来,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宋砚看起来清瘦,体重却不轻,他泰山压顶似的坐在沙发上,摇摇头:「我没有家。」
我耐着性子陪他坐下:「怎么会呢,每个人都有家。」
宋砚继续摇头:「没有,我没有。」
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模样脆弱,我问他为什么没有。
宋砚突然闭了闭眼,眼中有泪光闪动:「许荞荞,你们女人都坏。」
我一脸懵逼地问:「啥意思啊?」
怎么还上升到人身攻击啊。
宋砚眼中的晶莹闪了闪,再也控制不住地滚了下来,他喉结滚动,哑着嗓子说:「高兴时就喜欢,不喜欢了就抛弃。」
19
我还想再问点什么,但宋砚咬着唇死活不说了。
我俩安静地坐了一会,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宋砚,出成绩那天你为什么要把我踢出群?」
宋砚翻了个身:「因为,会好起来的。」
我皱眉,这句话是我的微信个签,我时常用它来安慰自己。
但我实在不明白这句话怎么惹他了。
宋砚说:「我妈在时,就常跟我说这句话,说这句话的女人,都是骗子。」
我了然:「所以你不同意我微信好友也是要因为这个?」
等了半天没等到回答,我再看他的时候已经睡着了。
安排宋砚的去处可为难住我了,想来想去,我给楼盛舟发了个微信,但我实在手残,私聊消息不小心发到了学生干部群。
半夜一点,我在群里说:「隔壁速来。」
再想撤回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楼盛舟回复了我一句:「行啊,等着。」
后面还跟着三个龇牙笑的表情。
三十秒后,寂静的群聊冒出无数的「?」
国庆七天,《清华副主席与文艺女部员不得不说二三事》不胫而走。
我跟楼盛舟把宋砚架出 KTV,夜晚的凉风吹在身上,我清醒不少。
迎面走过来个醉醺醺的男人,跟没长眼睛似的往我身上撞,楼盛舟靠过来拉了我一把,男人才没有继续纠缠。
我浑身都在发抖。
楼盛舟察觉到了,问我怎么了。
我看着醉汉消失的方向,深吸了口气说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三月十八日的记忆铺天盖地向我涌来,如潮水般将我淹没,我沉沦着、挣扎着,逐渐窒息。
20
楼盛舟约我去爬山,但是隔天就下起暴雨。
雨,总是会让人联想到不好的东西,我烦躁地翻着日记本,手指停留在三月十八日那天,不自觉骨节发白。
也不知道宋砚醒了没有,我在桌上留了电话,可到早上十点他都没有联系我。
我顺手翻了翻微信消息,干部群已经炸开锅。
我和楼盛舟的八卦被他们津津乐道了一晚上。
我私聊叫楼盛舟管管,他隔了一会给我拍了张照片,背景是幽深的巷子。
我发了个问号过去,楼盛舟给我弹了个视频。
视频里,他穿着雨衣,黑色的头发微湿,帅气的脸蛋背对着光看不真切,一双眼睛却亮亮的。
我问他:「你在干嘛?」
楼盛舟说:「昨晚看你在这个巷子里紧张得发抖,我倒要看看有什么好吓人的,今晚不许挂视频啊,我得治好你这个心病。」
他觉得我有病,我也觉得他有病。
但是目光触及他身后的巷子,我突然笑了笑:「楼盛舟,你真的想帮我吗?」
楼盛舟拍胸脯:「就没有哥们办不到的事。」
我说:「那好,那你先来我家一趟。」
自从高考后,我爸就把全国各地的房产钥匙都交给我保管,我现在所处的是重庆城里的一套房内。
楼盛舟来得很快,我拿着一堆化妆品,笑呵呵地迎接他。
两个小时后,楼盛舟看着镜子里黑长直心机伪素颜妆,穿着衬衫校服裙的自己,满头黑线。
我拍手叫好:「真漂亮啊!」
楼盛舟一脸隐忍:「许荞荞,你想死吗?」
我欣赏着他的颜值,不得不说楼盛舟长得极好,这么一打扮倒还真有几分清纯猛女的味道。
21
半小时后,我们打着两把伞回到了 KTV 后门的巷子里,我替楼盛舟整理了裙子,对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楼盛舟第一次当女装大佬就被我委以重任,紧张得走路都不会走了,再三问我:「你确定这样真的能行?」
我拍拍他:「拜托,我省状元的智商你信不过?」
楼盛舟豁出去了:「那行,哥们帮你这回。」
他说完我就蹿到了巷尾,把自己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
以确保能够听到楼盛舟等会呼救声的同时,又能不被其他人发现。
半夜两点,巷子里歪歪扭扭走来一个人,他提着酒瓶,神志不清。
而楼盛舟恰好出现,独自彷徨在悠长寂寥的雨巷。
醉汉模糊的视线里只见一名身材高挑的学生妹,他顿时色心大发,朝着楼盛舟扑了过去。
我蹲在巷尾,看着手机上的时间。
这都过去十来分钟了,楼盛舟怎么还没叫我,还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巷子里突然传来楼盛舟暴怒的声音:「臭流氓,去死吧,去死吧!」
我跑过去时,楼盛舟正把醉汉压在地上暴打。
我:……
他发泄完我们就报了警,警员来得很快,我俩跟着去警局做笔录。
在盘问醉汉时,我状似无意地提了句:「我看他经常徘徊在这一带,会不会是惯犯呢?」
醉汉胆子小又喝了酒,赶紧说:「没有没有,我就半年前试图侵犯一个高中女生,但是没成功。」
这下问题变得严肃起来,警员冷着脸审问,醉汉只好全都招了。
末了,他嘀咕说:「出入 KTV 这种娱乐场所的女生能是什么好鸟,当时看她挣扎得厉害我就跑了,我真没做什么。」
他话刚说完,我一脚踹翻了他面前的桌子。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我扑到醉汉身上,对他进行了一场严厉的切身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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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足足殴打了他三分钟众人才回过神来,他们赶紧把我拉开,楼盛舟安抚我冷静。
不过我在警局打人确实有点大逆不道,警员不给我好脸色,吼我:「把你家长叫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家长教出这么无法无天的女儿!」
这下我倒是冷静不少,问他:「你确定?」
警员不耐烦地说:「确定,赶紧的,你当警局是你家啊?」
我没说话,半个小时后,一辆黑色路虎停在警局门口,梳着背头的男人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人呢?」
警员看见他愣了一下,继而露出殷切的笑容:「周局长,什么事把您惊动了?」
周局长扫了一圈,视线定格在我身上,楼盛舟皱眉护在我面前。
周局长把他拨开:「让开。」
楼盛舟说:「我不让。」
周局长瞪他:「臭小子,你凭什么不让?」
楼盛舟继续说:「你有什么冲我来。」
周局长气笑了,睨着我哼道:「周映雪,胆子不小啊,才离家多久啊跟小男生发展得这么迅速了。」
楼盛舟:???
他满脸问号:「周映雪是谁?」
周局长指了指我,说:「我女儿。」
楼盛舟看看我,又看看他,难以置信:「她不是许荞荞吗?」
周局长点点头:「她是许荞荞,也是周映雪,更是我女儿。」
脑子没转过弯来的楼盛舟:……
以及等着我被教育的警员:……
24
我指了指警员,对周局长说:「爸,他说要看看什么样的家长教出我这样的女儿。」
周局长说:「我教的,有意见吗?」
警员:「……」他是真的没想到,警局还真是我家。
隔天,我和楼盛舟见义勇为的事迹就传开了。
养父亲自给我们戴小红花,夸我们是五讲四美好青年。
《重庆日报》知道了这个新闻,专门分出了一个版面来讲我的事迹,从我的高考状元身份说到了我身为状元不仅学习好品性也美好。
倒是丝毫没有提我养父是局长。
这个新闻一出来,本地的官博就炸开了锅,大家纷纷投稿说这个醉汉前科累累。
原来他不光喜欢猥亵女学生,还是个家暴惯犯。
他的妻子不堪受辱,想要和他离婚,却被他打得下不了床,她向别人求救,他们却以为是夫妻间的吵闹并不理会。
女人都快绝望了,却得知醉汉被抓,她顿时感到了活着的希望,第二天就买了一堆礼品登门向我道谢。
我好说歹说送走了她,一转身楼盛舟站在我家门口,他比我高了一个脑袋,拿鼻孔瞅着我。
我问他:「抽什么风?」
楼盛舟咬牙:「你都不跟我解释一下吗?周、映、雪。」
我捂住他的嘴说:「别叫了别叫了,你先进来。」
24
十三年前我才五岁,我爸去收垃圾,我妈带着我和双胞胎妹妹去买菜,在她忙着和大妈为了五毛钱砍价的时候,我被人抱走了。
几经辗转,我被卖给了北京一对没有生育能力的夫妻手里,刚被买不到一周,家暴的丈夫失手打死了妻子。
养父在血迹斑驳的房子里发现了我,并把我接回了周家。
这一养就是十三年。
周家夫妻对我极好,但我知道自己是个养女,所以我努力学习,争做最好,用优异的成绩和懂事来回报他们。
三月份,养父调来重庆工作,十八日晚上我去滨江路散心,却意外救下跳江的许荞荞。
人虽然救上来了,可她求生意识薄弱,自此成为植物人。
我看着这个几乎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很疑惑她为什么要选择在花样年纪轻生。
她的……我们的父亲呢,如果他知道,该有多难过。
于是我代替许荞荞回到村里。
我翻开了她的日记本,看到那些尘封的往事。
那些被埋在阳光之下,险些随着江水付之东流的、肮脏的、令人发抖的过去。
许荞荞是个很无聊的女生,她的日记本写得像纪实本。
但只有宋砚,是她的白日梦。
听完我的解释,楼盛舟目瞪口呆,说:「所以清华是你替许荞荞考的?」
我点头:「她在日记本里写过想和宋砚考同一所大学,我调查过他的成绩很好,清北很稳。」
楼盛舟抓住了盲点:「那这么说你并不喜欢宋砚?」
我怎么从他的表情里看到了一丝愉悦呢。
我说:「是吧。」
楼盛舟又问:「那你怎么还对他死缠烂打的?」
我说:「许荞荞喜欢他。」
谁叫宋砚是她的全部理想呢。
25
要回北京那天早上,我带楼盛舟去了一趟医院,毕竟我的行礼还要靠他搬运。
我推着许荞荞的轮椅到花园晒太阳,她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一样,看着她那张脸,恍惚中我像是看着世界上另一个自己。
我坐在她旁边的花坛上,喋喋不休地跟她讲话。
「荞荞,欺负你的人姐姐已经替你报仇了,试图侵犯你的男人也进监狱了,你想和宋砚考同一所大学,姐姐也帮你做到了,至于你一直担心爸的问题很多余,他比谁都有钱活得快乐,现在还打算出国去玩儿。」
我抬头望着天,无力地叹气:「可是感情这玩意儿,我是真不行啊!」
经过 KTV 那晚后宋砚对我的防备更重,消息不回就算了,每次见到我就躲。
楼盛舟放完行礼过来,看见我俩,他仔细打量片刻,摇头:「不像啊。」
我问他:「什么?」
楼盛舟说:「你们姐妹俩一点都不像。」
「怎么会呢,连我爹都没分出来。」
楼盛舟揶揄地笑:「你比较漂亮。」
我:「滚。」
胆子不小,现在还敢调戏我了。
我俩陪许荞荞坐了一上午,下午又赶飞机回北京。
宋砚比我们早到一天。
因此我们刚回学校,就听见了关于他的满天飞的八卦,看见我,他们眼中流露出同情。
毕竟当初我舔宋砚的事迹可谓红极一时。
有个女生嘲讽我说:「苦追人家三年都没追到,别人认识一个月就泡到手了。」
我满头问号。
直到看见宋砚和一个女生走出食堂,十月清秋斑驳的树影下,他表情认真地替她摘掉头发上的菜叶子。
「……」
26
宋砚谈恋爱了,我应该失恋的。可相反,我如释重负,每天照常生活。
但大家都觉得我惨,舔了三年都没舔到,还被自己的室友挖了墙脚。
是的,跟宋砚处对象的是我的室友蒋灵。
我和她每天同吃同睡一起上课,却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跟宋砚好上的。
两人自从谈了对象,我就发现偌大的清华校园变得拥挤起来,以前要跑十几分钟才能和他制造一次偶遇,现在走到哪都能碰见。
某次公开课下课后,教室里突然有人疯了似的冲向我,我被撞到门上,她却倒在地上哀嚎。
我还没看清情况,宋砚从旁边走过来推了我一把,说:「许荞荞,你怎么这么歹毒。」
我不知道我怎么歹毒了,但宋砚扶起地上的女生,我才看清楚她是蒋灵。
正是课间热闹的时候,宋砚骂了我带着蒋灵要走,旁边却来了越来越多的学生。
他们有些人明明知道真相,但不去骂错怪我的宋砚,不去指责诬陷我的蒋灵,而是来嘲笑无辜的我。
我当即抓住宋砚的胳膊,说:「跟我去查监控。」
宋砚皱眉,嫌弃地甩开我的手,蒋灵嘲笑我:「你以为学校是你爸开的?监控你想查就查吗?」
她的话让我意识到这次不是普通的意外,而是她有计划的诬赖。
连学校监控不能随便查都打听清楚了。
不过真不好意思。
校长还真是我爹。
干爹也是爹。
于是校长室里,干爹听完我的话当即一拍桌子,连申请书都不让我写,表示必须彻查。
监控内容调出来,画面一览无余,让我不得不感慨学校有钱,连监控画面都如此清晰。
27
隔天,关于蒋灵恶意造谣同学的处分就下来了。
他们盯着宋砚难看的脸色看了很久,问我:「你就不怕宋砚生气?」
我反问:「生气又怎样?」我都还没生气呢,他有什么资格生气。
他说:「就讨厌你,不理你了啊。」
我翻个白眼,觉得他们都是小学生。
那人却问我:「你真不喜欢宋砚了吗?」
我说:「男人多的是,我干嘛要跟别人抢。」
如果是许荞荞我说不准,但我是周映雪,周映雪是不会喜欢宋砚这种男人的。
我说这话的时候恰巧宋砚经过,他脸色微沉,也不知听见没有。
第二周周一是学生干部换届选举,作为一早走后门进去的我倒是很殷切。
楼盛舟听说了我的丰功伟绩,朝我竖大拇指,我笑了笑,一抬头看见宋砚目光里快要化为实质性的愤怒。
这个点人少,否则就宋砚主动朝我走来这件事,估计不到半天就又传遍新生群。
他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许荞荞,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我:???
「我恶心什么?」
宋砚冷笑:「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却次次当着我的面和别人打情骂俏。」
我反问他:「不可以吗?」
宋砚一愣。
我笑了:「你又没跟我在一起,我跟谁说笑是我的事,况且对我爱搭不理的人是你,先谈恋爱的人也是你,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总不能占着茅坑不拉屎吧,当然这话我没说出口。
宋砚咬着牙看了我很久,毫不客气地离开。
我在他身后喊:「换届选举不参加了?」
他没理我,我点开群聊,操作手机三下五除二把他从学生会大群踢了出去。
既然不参加,那也别占位置。
三秒后,群里炸开锅。
28
下午我回到宿舍,蒋灵也在,我两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发生这事还蛮尴尬,于是我借此机会从宿舍搬到了外面的小套房。
搬家第二天,隔壁邻居敲门,我打开门就看见楼盛舟笑得欠揍的脸。
他倚在门边说:「缘分啊周映雪,你是不是暗恋我?」
我啪地把门关上叫他滚。
自己住什么都好,没课的时候我可以一边躺床上一边写作业,就是需要自己做饭。
十一月的某天我醒来发了条朋友圈:「好想吃二食堂的糖醋排骨。」
刚发完楼盛舟就给我发消息:「来我家吃排骨。」
我火速回复:「真的?你打包回来了?」
楼盛舟回我:「不是,我做给你吃。」
我:……
虽然没什么诱惑力,但我还是懒洋洋地穿着拖鞋去了,甚至没有梳头洗脸。
但是当我迈进他家门的一瞬间,看着铺天盖地的彩带和震耳欲聋的生日快乐,我后悔了。
楼盛舟凑近我小声说:「今天是许荞荞生日,也是你生日。」
我被拐走的时候才五岁,怎么可能记得生日,这些年一直过的是养父领养我那天的日子。
我被他戴上寿星帽推到蛋糕前,几双眼睛落在我身上。
其中就有宋砚和蒋灵,他们靠坐在一起,显得很是亲密。
我问楼盛舟请他们干嘛。
楼盛舟说没请,是宋砚自己要过来的。
他人缘极好,邀请的都是放得开的朋友,不过几下就把场子热开了,蒋灵跟着他们一起玩游戏喝酒,没过多久就醉了。
我去阳台上吹风,身后响起脚步声,我转身发现蒋灵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我警惕地看着她:「你要干什么?」要是撕逼我可不奉陪。
蒋灵看了我半分钟,突然开始哭,一边哭一边说:「宋砚他根本不爱我,他是因为你才跟我在一起的,我都知道。」
29
蒋灵大概是喝多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告诉我宋砚是如何通过她向我打听消息,她又是如何借此机会提出交往,宋砚刚开始拒绝的干脆但后来又突然要跟她搞对象这件事。
她说这些的时候,宋砚就站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安静地听着。
蒋灵不尴尬,宋砚似乎也不觉得尴尬,但我却用脚趾抓地,一座汤臣一品都要被抠出来。
她倒是也干脆,说完就睡死过去了,留下我和宋砚大眼瞪小眼。
我指了指蒋灵,说:「你不把她带走?」
宋砚摇头说:「我原本今天带她来是向你道歉的。」
我说不用了,你们快回去吧。
宋砚喝了点酒,没醉但是上头了,他看着我说:「对不起,高中的事,也对不起。」
我静静地看着他。
宋砚皱了皱眉神色痛苦:「我爸妈婚姻不幸,我妈生下我就得了产后抑郁,犯病的时候对我非打即骂,小时候我很讨厌她,巴不得她去死,直到我五岁那年,她当着我的面从阳台上跳了下去。」
我下意识地皱起眉头,宋砚继续说:「她是个骗子,她清醒的时候总跟我说会好起来的,说带我去看海,去游乐园玩,还说我是她的宝贝,是她最骄傲的人。」
他睫毛颤抖,嗓音已经有些哑了:「……她骗了我,所以我从小就不相信女人的话,远离所有女人,我不是故意疏远你的,你明白吗?」
我点点头,说:「我明白啊。」
宋砚正要松口气,我又继续说:「但我不会原谅你的,宋砚。」
30
宋砚痛苦地问我为什么,我想了想,转身回去把许荞荞的日记本翻给他看。
他沉默地看完,脸色白得像张纸,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我说:「你自以为伪装得很好,其实许荞荞早就看出你的脆弱,她觉得你们是同类人,所以她想温暖你,以此来温暖自己。
「但是有人把她的心思戳穿,把她放在火架上烤,她被校园欺凌的时候,你没有站出来。
「她明明没有骚扰你,也没有对你做过分的事,她只是站在远处孤单地看着你,你说你没错,那她呢,她做错了什么?」
宋砚张了张嘴,喉结滚动。
我继续说:「三月十八日,那天是你的生日,你还记得吧。你被众星捧月,享受着别人的祝福和欢声笑语,然而一墙之隔的巷子里,许荞荞却差点被人侵犯。」
宋砚的瞳孔剧烈颤抖。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那天你没有在意她为什么没去,她在一墙之隔外哭,直到所有人散尽,她还在哭,可能不止那天,可能不止一天。」
宋砚终于痛苦地抱着头,喃喃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对不起……」
我叹了口气。
我说:「宋砚,你回去吧,你的确没做过什么,但你的无作为更狠,所以我不会替许荞荞原谅你的。」
宋砚问我许荞荞在哪,他会尽其所能弥补她。
我觉得好笑:「所以你喜欢她吗?」
他没说话。
事实上,原本我也打算报复宋砚的。
我觉得像他这样的人,就该追到他之后再甩了他,让他也尝尝被人不屑一顾的滋味。
因此我追到大学,成天围着他转,打算近水楼台先得月。
可后来觉得他也挺可怜的,他一个人坐着的时候,眼神空洞,也不知想起了谁。
这个眼神我可太熟悉了。
我把许荞荞从江里捞上来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呆呆地睁着眼,却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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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整日开垃圾车早出晚归的老爹突然就不忙了。
晚上我回到家,我爹居然破天荒地也在,甚至还换下了他那套万年不变的黄马甲。
餐桌上摆着一桌子菜,我爹朝我招手:「过来吃饭,我做了好久呢。」
我默默地把视线从垃圾桶里的打包盒上移开,走过去坐下。
我爹给我倒了杯酒,我摆手说我还小不能喝酒,我爹说就最后一次了,陪他喝一杯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敢看我的眼睛,我心里紧张了一下, 问他为什么。
我爹拿出签证,哈哈大笑:「被我骗到了吧,其实是我要去出国旅游。」
我盯着他嬉皮笑脸的神情看了一会儿,问:「怎么突然想起要出国?」
我爹翻白眼,骂我没良心,说:「我都养了你十八年,现在好不容易把你养大,有闲钱有时间了还不准我出去玩啊?」
我戳着饭问他:「想好去哪了吗?」
我爹思考着:「看看那什么铁塔,那什么海的,天大地大,总有地方去的。」
我说好吧,祝你玩得开心,我爹干了一杯酒,嗓子咯痰,过了好久才哑着嗓子说,我闺女也要开心。
我抢走他的酒杯说:「不能喝就少喝点。」
我爹东倒西歪,迷迷糊糊地跟我说:「有时间就多去看看你妈。」
32
第二天我送我爹上飞机,临别的时候他抱了抱我,突然低声说:「别说,你装的还挺像的。」
我内心一惊,问他:「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爹睨着我,得意洋洋地:「我是你爹,我能看不出来?」
他说完拍了拍我,说:「我要走了,荞荞以后就给你照顾了,我还了你妈大半辈子的债,现在终于还清了。」
我问他:「有个问题你能替我解惑吗,为什么你要瞒着荞荞家里有钱的事?」
我爹怔了一下,说:「因为我不想离开那里。」
他说:「荞荞七岁那年家里电器着火,你妈拼死了才把荞荞救出来,可我却因为在外面收垃圾没有及时赶回来,等我回来的时候……」
他哽咽了一下,继续说:「我看见了,那天她给我打了十几个电话,我都看见了,但是我没接。你妈走后我有段时间精神出现问题,总觉得她还在,只要我维持原样她就不会离开,所以我哪怕后来赚了钱开了回收站,也因为私心没有告诉荞荞。」
我叹了口气,说:「你的确很自私。」
我爹捂着脸问我:「荞荞一定很恨我吧,她这孩子很懂事,以为家里穷所以从来不找我要多余的生活费,也不像别的孩子这也要买那也要买,是我对不起她。」
我想起许荞荞在日记本里写的话:
「爸爸每天六点就起床,他真的好辛苦,真想替爸爸做点什么,但是我什么都做不了。
「爸爸又在想妈妈了,我也很想妈妈,可是我不能说,我不能让爸爸担心。
「昨晚爸爸喝了酒,回来问我是不是很恨他,恨他害死了妈妈,恨他什么都做不了。
「爸爸是全天下最好的爸爸,我很爱他。」
我看着我爹,释然地笑了笑,说:「不是的,荞荞她说,能做你的女儿她很幸福。」
33
第二年八月是重庆三中校庆,邀请了曾经的毕业生回去参观母校,作为去年的省状元,我被强调一定要到场。
大会上,校长言辞激烈地对我的成绩表示了肯定,发言时信誓旦旦地说:「许荞荞,是我们三中的骄傲!我要把她的名字写进校谱!」
于是他当场写校谱,下笔犹豫了几秒,问我班主任:「她的荞是哪个荞?」
班主任抽了抽嘴角:「……草字头。」
大会结束后是校园演讲,以往这个环节那些家长和同学都会坐在底下听得泪雨滂沱。
但这次去鲜少有人落泪,推书的演讲家很尴尬,拿着话筒问他们为什么没哭。
最前面的一个家长说:「你的演说没用了,我们要听许荞荞演讲。」
我:???
咱也没这个环节啊。
家长的话刚说完,底下一片激烈的附和,校长赶紧问他们为什么。
「我家儿子听了许荞荞的励志故事,现在发奋学习,排名升了一百多名。」
「我女儿以她为榜样,现在天天喊着也要考清华去追星。」
「我家孩子曾经也是校园暴力受害者,多亏了许荞荞她才敢正视这个问题,现在学校也没有人欺负她了。」
「……」
呼喊声越来越激烈,我在校长的再三恳求下,站上了讲台。
拿着话筒,我脑子一片空白,目光触及到底下坐着的,昔日的同学,我突然说:「这样吧,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34
我说四年前我认识一个小姑娘,她漂亮乖巧,家境虽然不富裕,但父母很疼爱她。
她努力学习以后考上了理想的高中,憧憬着像小说里一样丰富的校园生活。
但好景不长,她喜欢上了他们学校的男神,她深知自己不够优秀所以只是默默暗恋,却被同班女生发现了。
他们尽情地嘲笑她,她没有解释,她怕自己说得越多会对男神造成更多的困扰,她只是默默承受。
他们却把这一切当成了她的软弱可欺,于是他们就真的肆意欺负她,泼脏水、按烟头,甚至把她关在储物间一整天。
女生就这样在暗无天日的时光里度过了一天又一天,她成绩下滑,敏感自卑,她的一辈子都被毁了。
有人问我,后来呢。
「后来她死了。」
所有人露出震惊的表情。
我笑了笑,说,她死后倒是一切都好起来了,同学跟她说对不起,欺凌她的人跟她说对不起,曾经对她不屑一顾的男神跟她说对不起,就连她父亲,都跟她说对不起。
可是她做错什么了呢,要被所有人对不起,她是十恶不赦还是杀人放火?她明明什么都没错啊。
我说,她只想被对得起。
这个故事太阴暗了,他们听完集体沉默,我曾经班上的同学睁大眼看着我。
愧疚、难过、后悔一一在他们脸上浮现。
我等了三分钟,突然笑出了声:「骗你们的,她后来考上了理想的大学,有一个幸福美满的生活。」
他们终于露出笑容。
那我呢,骗了所有人,我骗得了自己吗。
35
校庆结束后,宋砚约我吃饭,我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他带我到到包厢里,刚打开门,满室的同学全部站了起来。
他们脸上全是愧疚,那个小灵通女生带头开口:「许荞荞,高中的事,我们向你道歉,那个时候我们都被赵瑶骗了,根本不知道情况。」
「对不起许荞荞,你什么都没做错,是我们错了。」
「你可以原谅我们吗,以后只要你有事,我们肯定第一个帮你。」
「你之前不是说喜欢我那支钢笔吗,我给你带来了。」
他们真诚地看着我,真心地向我忏悔着。
我说没关系,我原本就不恨你们。
虽然他们曾漠不关心,但人生道路上总不可避免有这样的人。
他们是芸芸众生,是普通人,或许以后是我,也是你。
大家很开心,我也很开心,我们开开心心地吃饭喝酒,仿佛一家人。
酒席散去,宋砚直直地看着我,眼眶突然红了。
他哽咽着问我:「为什么你能替她原谅他们,可不能原谅我?」
我沉默了很久很久。
直到宋砚再次发问,我才说:「大概是因为她曾经把你当成她的救赎,而你却把她推向了深渊。」
暑假,我接许荞荞去了北京,来机场接我的人是楼盛舟。
我带他和许荞荞去我养父家里吃了饭,席间养父问我难道要一直用许荞荞的身份活下去吗?
我正在啃鸡腿,闻言头也不抬地回答:「怎么可能,等我毕业再说吧。」
养父叹了口气:「你不后悔吗,这一切本来都是你的,你却全给了她。」
我擦擦手问他:「有什么后悔的,世界欠她那么多,世界不会搭理她,我是她的姐姐,我想弥补她。」
楼盛舟把手搭在我肩膀上,问我接下去有什么打算。
我想了想,说:「许荞荞想去玩的地方还挺多的,我准备带她一边治疗一边到处玩。」
楼盛舟瞪大眼睛看我:「那我呢?」
我反问:「你怎么了?」
楼盛舟说:「我不管,你得带上我,哥们再怎么说也为你牺牲了那么多,你不能不对我负责。」
我哦了一声,说好啊负责啊,明天去偷户口本啊。
楼盛舟吓得小脸惨白问我什么意思。
我说逗你玩呢笨蛋。
楼盛舟突然很认真很认真地看着我,耳尖慢慢红了:「周映雪,说话要算话,不过我还没满二十二,你再等我两年吧。」
【全文完】
番外一:赵瑶
高一分完班,我就注意到了许荞荞,她长得很漂亮,在没有美颜和化妆的包装下仍是让人移不开眼。
但是她居然喜欢宋砚。
我和宋砚初中就是同学,他为人孤傲,是所有人心目中的高岭之花,许荞荞算什么东西?
于是高二开学第一天,我带着人把她堵在厕所。
她很慌,像只惊慌的小鹿,求着我放她走,我说好啊,你从我胯下钻过去我就放你走。
那天许荞荞在哭,我们都在笑,笑着说她像条狗,临走的时候扒掉了她的校服外套扔在水池里。
从那以后我找到了欺负她的快乐。
我讨厌她,讨厌她漂亮的长相和不屈的韧劲儿。
讨厌她明明生活在泥沼里却试图勾最耀眼的太阳。
讨厌她好像从来不服输拼命地朝着自己想要的东西靠近。
正巧,吴篾向她告白被拒绝了,我们一拍即合,尽情地羞辱许荞荞。
那天我们把她关在储物室,许荞荞嘶哑着声音求我们放她出去。
我承认我有刹那的心软。
吴篾掐灭了烟头问我是不是怂了。
我梗着脖子说怎么可能,我巴不得她去死。
我们的欺凌让许荞荞原本不错的人缘降为冰点。
或许是因为我们,或许是要因为人的从众心理,总之没人再跟她玩。
晚上放学保安把她从储物室里放出来,从那天开始她再也不反抗,逆来顺受地由着我们欺负,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我以为她是妥协了。
可谁知高三最后三个月她却突然像是变了个人。
四月份我带着四个人把她堵在巷子里,许荞荞问我想干什么。
我说我要教训你,她却笑了,说信不信她告诉老师。
教导主任是我的舅舅,我才不怕她告状。
我们要像往常一样打她,谁知她突然变得灵活不说,力气还很大,我们五个人在她手上吃了一笔亏。
许荞荞拎起校服叫我们别惹她,走的时候背影潇洒,我却觉得有什么变了。
高考后出成绩那天,我带头在群里嘲讽她,结果第二天清华北大上门来抢人。
假的吧,我在网上搜索她的名字,搜出来的全是对她的赞美。
一条一条,像是一个个巴掌扇在我脸上。
凭什么,为什么许荞荞那种人也能成为高考状元?
我还没来得及怨恨,我妈告诉我我被人肉了。
网上铺天盖地都是对我的骂声,他们骂我丑八怪,诅咒我赶紧去死。
更甚至有人买票来我家想要让我也尝尝被打的滋味。
那段时间我吃不下睡不着,害怕看见这些评论但又克制不住自己去看。
我考上的大学也因此退档。
我妈哭着喊着问我怎么办。
我一个劲地发抖说我不知道。
我爸掐灭了烟,说要不然给许荞荞道个歉,请她帮忙澄清吧。
我给许荞荞打电话,我说求求你放过我。
许荞荞说我没求过你吗?
我说对不起。
许荞荞说她不会原谅我就挂了电话,我再打过去就把我拉黑了。
我爸妈买了很多东西去她家找她,却得知许荞荞早就搬去北京了。
回去的路上我被人认出来,无数的石子朝我砸过来。
我缩在车里,我好害怕,我甚至想自杀。
脑海里突然有个声音在问我:
你错了吗?
我捂着耳朵说我错了,求求你们放过我。
她又问:「你错了难道不该接受报应吗?」
我流着泪说应该的应该的,都是我自作自受的。
她仿佛是笑了,她说:「那许荞荞呢,她做错了什么,她因为你的错承担了那么多痛苦。
是啊,许荞荞做错了什么呢?」
2022 年 10 月我坐上了前往藏区的飞机,那里的人不知道我的丑闻,得知我无偿支教他们很是感动。
破败的教室里坐着十几个孩子,他们骨瘦如柴,却眼神锃亮,求知若渴地看着我。
有个大点的孩子问我老师我们今天学什么呀?
我看着他们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后来的同学聚会我再也没去过。
听说许荞荞现在过得很好,那我就放心了。
她没有因为我做的那些错事而毁了一辈子,那我就放心了。
番外二:宋砚
五岁那年,那个女人当着我的面从阳台一跃而下,两秒钟后,我听见一声清脆地落地声。
我起身趴在阳台上往下看,她落地的姿势并不好看,鲜血溅地到处都是。
明明一个小时前,她给我做了饭菜,摸着我的头对我说:「砚砚,妈妈就快要好起来了,等妈妈病好了,带你去看大海好不好?」
我其实不想看海,但她喜欢,于是我就顺着她答应了。
但过了一会,我爸打电话回来告诉我中午不回家吃饭,她突然就生气了。
她将手机摔得粉碎,抄起旁边的拖鞋抽在我身上,一边抽一边骂:「都怪你留不住你爸,要不是生了你我身材走样,他也不会被外面的小狐狸精勾住,都怪你!」
我没有躲,任凭她发泄完以后又抱着我哭,她说对不起,她说她不是故意的,她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些年她总这么说,但从来没有好起来过。
她哭完擦干净眼泪,让我去给她接杯水,我转身的瞬间她一个箭步冲到阳台边,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我看着她的尸体半分钟,喃喃地说:「骗子。」
后来长大了我发现我对女生有一种本能的厌恶,不管她们说什么我都觉得她们骗人。
当然,一开始对许荞荞也是。
我讨厌许荞荞是因为她的微信个签是「会好起来的」,还有她那双很真诚的眼睛,每次对上我都会觉得难堪。
她是纯粹的,可是我呢,我的心就像是下水道一样肮脏。
我也不是没有试图管过赵瑶他们的欺凌,但每次只要我对许荞荞表示出一点的关注,她隔天就会受到他们更加疯狂的报复。
我索性就不管了。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我生日那天,热闹的包房里,并不见许荞荞的身影。
我问朋友许荞荞呢。
他喝地烂醉,大着舌头说她没来吗,不知道呢,可能是忘记了吧。
我盯着门看了三秒,想起一周前他们说许荞荞为了给我准备生日礼物连续吃了好久的泡面,人都瘦了一圈。
朋友给我递来一杯酒,我攥着玻璃杯,无意识地说了句:「骗子。」
之后上学我有几天没看见许荞荞,再看见她时,她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说不上哪里不一样,但当我似有若无地看她时,她却没有再看向我。
朋友还在嘲笑她是我的舔狗,许荞荞也依然肆无忌惮地追着我,但我就是觉得怪怪的。
她好像突然不喜欢我了。
这个念头在她追着我上了清华以后被短暂打消。
可从那以后她的身边多了一个少年,他们总是形影不离,许荞荞和他说话的时候,也会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
那是我从未看见过的笑容。
许荞荞怎么可以喜欢上别人呢,我想,她不是喜欢我吗,喜欢我的话,就要最喜欢我,就要只喜欢我。
为了验证我的想法,我找到她室友谈恋爱,这个女生总是借着许荞荞的名义接近我,我都知道。
我想,哪怕她表现出一丁点的介意,我都会毫不犹豫地跟她在一起。
可是她已经完全不在意我了,她甚至过得更开心。
后来她生日,我请求楼盛舟撮合我和她见一面,我幻想着能重新挽回她的心,可她却告诉我她不是许荞荞。
周映雪这个名字对我来说完全陌生,临走前她问我,你喜欢她吗?
我突然梗住了。
这一刻我才意识到我是个胆小鬼。
我太害怕了,害怕习惯有她的每一天,害怕以后她笑着对我说从来没有爱过我。
后来周映雪替许荞荞原谅了所有人,唯独不肯原谅我。
我求着她让我再见许荞荞一面,她也拒绝了。
我喝地烂醉回到家里,吐了一地是我爸帮我收拾的残局,半夜我头疼地从床上醒过来,我爸坐在我旁边抽烟。
我冷着脸没说话,我爸佝偻着背,我这才发觉他好像老了很多。
几分钟后一根烟终于抽完,我爸起身对我说:「你妈自杀那天,我也像你今天这样喝到吐,只为了签一个三百万的单子。」
我怔怔地看着他。
我爸背对着我,继续说:「我原本都计划好了,等这笔单子签完就停下手头的工作,带你们母子好好玩。」
「砚砚,是我们对不起你,你妈打你我都知道,但我想着只要她高兴就随她去,这么多年,是我错了。」
我脑海里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周映雪在校庆上说的那番话。
我红了眼眶,颤抖着声音问他:「我做错了什么,明明是你的错,为什么要我来承担这些痛苦。」
我爸叹了口气没说话,放下一张银行卡说:「这是我这些年的全部积蓄,酒店的股份也全部划到了你名下,砚砚,我只能补偿你这么多了。」
大三那年,有记者采访了周映雪,将她说的话整理出书。
我摘抄出了其中一句:
「希望我们可以更勇敢,敢站出来反抗,敢为了青春永远热爱着所爱,敢对爱的人说出那句藏在心里的话,如果此时此刻,你喜欢的人也刚好喜欢你,那么现在就是未来。」
愿我们青春无悔。备案号:YX01xvNY6OyRMb2Q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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