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大学同学,身价过亿,移民海外,家里做纺织原料生意,却处心积虑把洋垃圾运回中国。
十几吨医疗废物,两千万案值,为害边境 4 个村庄,造成 40 多人得病,10 余人留下残疾。
不顾同胞受害,他依然自鸣得意,认为自己高人一等。
直到他被抓捕归案,在法庭上痛哭流涕,却悔之晚矣!
这个同学叫苏艾米,据说毕业就跟着家里移民了,但经常在我们大学的 QQ 群聊天,晒自己移民澳大利亚以后的幸福生活,一元炸鸡、带院别墅、农场、贸易仓库……
他晒晒他家的纺织品贸易生意还可以理解,毕竟别人家大业大,但是有时候他吃个西餐喝个红酒都要晒,然后还要评论一下,如澳洲就是好啊,吃得便宜,医院免费,躺平就能生活得很好,类似的话。
然后,他还总是说自己和国内做生意,又赚了多少钱,还喜欢问别人最近在干什么。
刚刚毕业的两三年还有人回回他,不过后来除了几个人,也没什么人理他了。
他就开始去别的论坛晒生活,然后发链接到我们群里来。
其实,我有不少高中同学在欧美生活,但从来没一个人像他这样。
我尊重每个人,但是生活在国外,却在国内的论坛晒优越,令我觉得十分无聊。
我本来以为我们余生都不会有什么交集,直到那一天……
我记得特别清楚,一个夏天的下午,我在审统计数据,苏艾米竟然给我发了微信消息:「在不在,方便语音吗?」
之前他从来没主动联系过我,我心里第一反应是,难道他想借钱?
后来觉得他生活得这么好,怎么可能找我这种人借钱,说不定真的有事情。
虽然我打心里很不喜欢他,但停顿了一下,还是回复他说:「好的。」
很快他就给我打电话过来,说:「老同学,你在中越交界的海关工作,我在澳洲做一些进口生意,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我觉得他真的遇到生意上的问题,就说:「好的。」
「我有些货,是一些二手纺织品原料,去越南北部的保税港,然后再到中国,越南那边没有什么税吧,检查不复杂吧?」
「越南的保税港口,如果不在越南报关,肯定是没什么税的,据我所知保税转口贸易,越南那边基本上是没有什么检查的,不过其他费用如卸货仓储之类的都是有的,然后再转中国手续上也可能会比较复杂,你直接发到中国来就行了呗。」我觉得奇怪,什么货非要去越南转一道再过来。
「也可以发到中国,不过海关这边没什么熟人,你如果能帮帮忙就好了。」
我更觉得莫名其妙了,就说:「你要发什么东西进来?都正常给我说肯定没什么问题的,不过我们货物量很大,现在做贸易不用什么熟人的。你正常走就行了。」
「老董,你在海关这几年了,对边境又熟,不如加入我们在那边做个代理一起做点生意。」他没有说要进什么来,却开始劝我。
「我们不能兼职的。」我对他说,「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问题,我可以回答你。」
「你们一年也就十万块钱吧?要不然我一年给你五十万,你海关不要干了,帮帮我家忙,以后也到澳洲来生活多好。」
其实那时候,我一年只有五万块钱,他还高看我了,但我对他毫无好感,就没接他的话,匆匆结束了这次对话。
我本以为这件事情就此结束,没想到后面发生的事情,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过了一些天,给我们的口岸驻点做饭的老高对我说,最近有些山里的村民皮肤出了问题,有大片皮肤起痘和瘙痒,让我们小心点。
在我们西南边境的山里,各种毒虫异兽横行,出现皮肤问题太正常了,我出任务的时候,都是穿长袖长裤和厚的足球袜,我觉得皮肤出问题很正常,于是反问他:「这边不是出皮肤问题,被虫子咬了很正常吗?」
老高说:「董关,肯定不是被虫子咬了,他们做货的,也做互市上的分拣,会不会最近货有问题。毕竟他们又不像你,本地人谁怕虫子咬啊。」
「做货」是本地人称蚂蚁搬家那种走私的,就是一箱子一箱子东西搬过来这种,本来国家也有政策,边境居民每日带入 8000 元以下货物是允许的,所以只要不是国家限制类的物品,我们也不去重拳打击。
而且,边境线太长了,实在是打击不过来,我们一般只打击组织他们的老板。
「他们做什么货?」我问,心里想是不是有什么重金属污染之类的东西。
「就是些衣服,具体我也不知道。」老高说。
我再次没当回事,边境上弄点廉价衣服带来带去也太稀松平常了。
但是我还是开会通知了我们的干部战士,可能有接触性皮肤病,让大家在查验过程中做好个人防护工作。
4.
又过了几天,当时在负责边贸业务查验的金辉告诉我,有些入境的水果箱子里装着一些废旧的衣服,还有一些废塑料。
我过去查看,发现这些东西用编织袋和泡沫箱包装着,根本看不出来和其他装水果的箱子有什么异常。
编织袋已经被撕开,我打开箱子,里面放着一些看起来并不算旧的衣服,还有一些塑料瓶子,上面写着英文,是装药品的。
毫无疑问,这些都是一些洋垃圾。
运货的边民把他们的包工头叫来,他说他也不知道,就是老板让他搬了货,他装上货车和村民结账运走就可以了,和之前的模式一模一样。
大部分箱子都搬上了停在货场的冷链车,所以我们就去把已经装车的箱子都卸下来,每个箱子都查验。
金辉和其他同事以及战士们忙了两个小时,终于查完了一个冷链车,发现了两箱洋垃圾货物。
我本来以为是一起走私洋垃圾的大案,没想到竟然一共只有三箱。
包工头联系了他的老板,说明了情况,他的老板很愤怒,认为是越南人坑了他们。
因为没有见过这类案件,我咨询了法制科,他们这种夹藏携带洋垃圾,没有主观故意并且数值不大的,洋垃圾需要进行退回,同时进行行政处罚,罚款五千元。
这个小案子结束了,但是可能来自医院的旧衣服、药瓶,以及最近老高说的皮肤病,让我觉得,是不是有人从境外专门向我们投毒?
我联系了检验检疫局(CIQ)的同事们,让他们检测一下这些二手服装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病菌。
同时,我找到边防派出所的晁所长,让他帮忙了解了解情况,过了两天他对我说:「确实有些人皮肤不好,丘疹吧,不是什么大事,不过都是些老年人,比较固执,他们没人说怎么去干什么,有些人不想去看病。这种事情够不上案件,我们也没法去抓,要不然联系环保部门去查查?」
我并没有联系环保,等着检测结果。我觉得万一真的是境外来的,现在去查没有证据也就给他们个行政处罚,后面的老板可能就此消失了。
而且废旧衣服不是毒品,如果当事人一口咬定衣服是自己家里的,我们也没什么办法。
除了让村里劝村民们及时治病,想了解全貌,还是要从进境的渠道想办法,但是后面几天,边贸互市入境再也没有发现洋垃圾。
即使检验检疫局没出结果,我还是写了个报告,交给领导,希望进行在我们口岸附近布防,抓类似箱子的走私,主要理由是可能有境外洋垃圾,而且可能带接触性病毒。
等领导最终意见的时候,苏艾米在群里转发了一些链接,大概内容就是「国内医疗废弃物肆意处理,危害环境,损害健康」,结论是「我国应该开放 NGO 组织监督环保,引入欧美优秀的医疗废弃物处理企业,这样才可以消灭医院流出的病毒」。
苏艾米还介绍了一些澳大利亚的先进经验,比如全民商业医疗保险,比如私营企业效率高,比如环保先进,并且他说,如果在澳大利亚,肯定不会出现这种问题。
有几个人附和道,说还是国外生活好,在中国看不起病,工资低,996 等——不过这几个人,都是自己工作也不怎么好好做的。
我看着这个链接里的配图,好像我们的十万大山,就在群里问:「这说的是哪里?」
苏艾米回复道:「上面没有写,我也不知道,不过老董,之前你学习成绩这么好,不出国可惜了啊。」
我继续没有理他,也就是那天,领导们形成意见,决定在我们口岸附近做部署抓走私入境。
当时,边境上只有在一些重点区域才有国防铁栅栏和铁丝网,而边境线特别漫长且情况复杂,其他地方就是淌水或者走走草丛就能出国,所以,在没有口岸的两国交界处抓货,是个特别难的事情。
为了搞清楚,我们安排战士每晚在一些制高点设伏观察。
我一直催检疫结果,他们说有些大肠杆菌之类的常规病菌,并没有什么导致起痘和皮肤严重问题的病毒,说会不会和洋垃圾没关系。
当然,我也不能判断。
过了两天,有一个哨点报告说,在界河上靠近两个村庄交接的路口,有人在搬货,箱子和我们之前查获的差不多,还有两辆小货车。
因为到关里比较远,我一边汇报缉私局李副局长让他带查私科的人来,一边直接组织我们口岸驻点的人,到卸货点附近去增援,在他们要通过的道路的两端秘密设卡。
我负责一组,另外一组卡口由我们口岸的张欢负责,哨点继续保持对小货车的监控。
过了一会儿,哨点说两辆小货车都往我的方向来了,我让张欢赶快从那边开车到我们这边,然后我们开车向小货车的方向。我们把两辆车停在路中间,做好埋伏,等车过来。
两辆小货车很快开了过来,停在我们堵路的车附近,我拿着警棍带人去前面的一辆车,金辉带人去后面一辆车。
小货车是五菱的,很矮,我对司机喊道:「海关检查!熄火!下车!」
司机看了看我们,没什么反抗,就熄火下车了,后面的司机也被带下来,他们抱头蹲在地上,两个人年龄都不大。
我让战士去检查车上的货,问前车司机:「谁让你拉的货?送去哪里?」
他说:「我们货场老板,到我们在明良村边上的仓库里去。」
明良村是我们山里的一个村子,并不靠近边境。
我对他说:「你还年轻,配合我们工作以后什么问题的。你拉的什么货知道吗?」
他说:「我就拉货,我也不打开看。」这时检查的战士对我说箱子里面都是废旧衣服,还有一些废旧塑料。
我打开手机地图问司机:「仓库名字、定位,你给我指一下。」
他说:「就是进村山坳的仓库,那边人都知道的。」
他找到了一个叫兴发货场的位置,继续说:「我们把货运过去,他们会卸下来的。」
我对他说:「我们的人开你的车,你跟着我在车里,有电话来就说正在回去,其他话不要多说,你就送个货的,我们不会为难你!」
司机点点头。
我马上打电话给李局长,让他不要带人来这里了,直接去延边公路到明良村的一个交叉口汇合,然后我让金辉带着第二辆车,后面跟着我们的车,同事我安排,把防弹衣都发下去穿上,检查好装备。
「出发吧,大家小心点,这个事情不简单。」我对所有人安排道,也把我的 92 手枪弹匣里压上了子弹。于是,两辆小货车,四辆 SUV,向大山中的一个我从未去过的货场进发。
7.
和李局长在约定的地方碰头,查私科曹科长也已经到了。
我们明确,后面的行动交给李局长统一指挥,他听完我的简短汇报,然后问了司机关于货场的地形情况。
随后,就带着几个人过去勘查现场了。
等他们返回,李局长对我说道:「货场周边比较平坦。小董,你让司机开车,你在第一辆车里,你的人跟着第二辆车,保证货场门开了就可以,我们马上会去的。」
然后他去安排其他人的分工,货场门开了以后,第一波查私科的人上,控制里面的人,其他人和武警战士一起,负责现场秩序。
他还在货场的每个角都安排了人,防止里面人跳墙逃跑。
一切妥当,司机电话恰巧响了,我让他开免提,里面传出一个男声,用粤语问道:「你到了咩,这么长时间?」
司机看了下我们说:「很快就到了。」对面就挂了电话。
局长说:「行动吧!」
8.
我窝在驾驶室,外面看不到我,小货车到货场门口,司机按了喇叭,没发生什么,门就开了。
我跳下来,拿枪指着门后面的人:「海关警察,别动!」
他乖乖地举起手,我环视了四周,除了进门的两个房子之外,货场里面还有两个棚子,整个货场并不是太大,停着一辆较大的货车。
而棚子四周用铁皮板简单地围着,里面都亮着灯。
李局长的越野车也赶快开过来,我们迅速在门口的房子又控制了两个人,李局长问:「这里谁负责?」
一个较胖的男的低着头说:「是我。」
李局长刚想继续问话,从棚子那边过来的金辉说:「李局、董科,你们过来看一下。」
我跟着他进门,进了棚子里面,一股浓重的异味之后,我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里面有很多堆积成山的废旧衣服,有十几个老年村民坐在衣服堆旁边,分拣这些衣物,他们的身边放着一些已经整理好用小袋装的衣服,棚子里还有蓝色桶装着的废塑料,俨然就是一个垃圾场。
村民们甚至连口罩、手套都没有。
李局叫过来那个负责的,问他:「你叫什么,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你后面找谁联系?」
胖子说:「我叫韦实浩,一个姓刘的老板,在邻近省里,我把这些东西分好类,然后发给他,有些用不着的就当垃圾丢掉了。」
「那些塑料医疗垃圾就丢掉了?」我问他。
「是的。」胖子说。
曹科长厉声道:「刘老板做什么的,怎么跟他联系,马上告诉我们!」
「我知道他的电话,他是做一些服装生意的,但是没见过人,他的地址在隔壁省北部某市,我们之前有发货的单子。」胖子继续答道。
「做过多少了?」曹科长继续问道。
「有七八吨了吧,塑料不知道了,都当垃圾丢掉了。」胖子还是老实,什么都说。
这时候金辉把所有的参与分拣的老年人都集中起来,他们都是一脸茫然的样子,我问他们:「你们哪里的?谁让你们来做这个的?」
大部分人低着头,有个人指着胖子说:「就是他。」
胖子看了看那个人,回答了我的问题:「他是明良村的,之前的人都是边上几个村的。」
李局长安排查私科说:「曹科,所有人先带走,先审那个韦实浩,地方先控制起来。」
然后他转过来给我说:「肯定又要跨省协调了,而且几吨的洋垃圾,也不是小数量,小董你也参与进来吧。」
我点头说好,不过对李局长说:「跨省协调一定把检疫局也拉进来,我上次拿一些洋垃圾去送检了,没查出来什么大问题,但是边境上这么多人起皮肤病,我总觉得有问题,这次这么多洋垃圾,让他们取样送检吧。」
李局长同意我的观点,我带着人又把所有人押去关里,侦查科和查私科同事对胖子和几个人进行突审。
洋垃圾是怎么来的,是不是真的携带病毒,又流向了哪里,我也希望从审讯中得到答案。
那天晚上完成工作的时候,我心里想:看起来走私服装的还是和走私毒品的不一样,完全没有什么大的风险,而且这些人相当地配合。
第二天上级协调的跨省的工作组成立了,视频会议通报了已知的邻省刘姓老板的情况,他是做服装批发生意的,但是做得不大。
他的亲戚们和澳大利亚有些关系,最近收发货挺多的,并且通报还强调,他最近正积极向一些公益机构捐赠服装。
上级领导决定次日就由那边的同事进行抓捕,然后深挖整个洋垃圾的来源、渠道。
过了两天,再开会的时候,那边的同事说,刘老板和他的一些人都已经到案了,他们都没有与海关进行对抗,都老实交代了相关的情况:
刘老板做服装类的生意,他的亲戚做一些废弃物回收,他们通过亲戚关系联系到了澳大利亚的朋友,本来是做进口配额内的废弃金属、塑料处理。
后来,他们开始走私废弃衣物进境,再在网上的二手平台当做二手衣服卖,进境进来能赚到一笔钱,网上销售又能赚到一些钱,而且他还按照国外人员的要求,将一些旧衣服捐给西部的贫困儿童。
做了几次,澳大利亚那边人跟他们说有更便宜的二手衣服,但是可能夹着一些塑料废弃物,运到中国来让他们处理,他们为了钱,也答应了,就是我们查到的包装好的洋垃圾。
我在会上问:「之前有没有接触这些垃圾的人得皮肤病?」
邻省的同事说:「我们专门调查了,他的人和之前收到货的人,都挺正常的。」
检疫的同事说:「说到皮肤病的事情,根据之前我们掌握的症状,不排除是轻症天花,但是这病已经三十多年没有了,我们基层单位没有检测手段,正在送检了。我们已经建议对所有接触者和现行病例进行封控了,目前估计需要封四个村。」
天花,我在会上都惊得张大了嘴,这种病好像只在故事里看过。
震惊之余,我还是拿出前几天苏艾米发的链接里的图片,对大家说:「我还发现了一些论坛里的一些图片,麻烦审问的时候确定下,是不是嫌疑人拍的。」
同事表示很快落实。
会上,上级同时还通报了他的境外联系人,是澳大利亚一家做纺织类的原材料的公司,不过对方用国外的个人账号付款给他们,而澳大利亚肯定不会配合我们调查这种事情,所以暂时确定不了具体是什么人在发货。
经过讨论,我们初步认为,因为国内对洋垃圾的严格限制,所以他们只能从越南走合法手续中转,然后通过边境村民利用互市贸易政策以蚂蚁搬家方式入境。
废旧衣服交给刘老板出售,塑料垃圾找山里倒掉,或者按照普通生活垃圾被垃圾焚烧厂处理,发货人知道边境的进境漏洞和走私手段,整个走私的安排可以说是煞费苦心,但是,境外为什么付钱让他们捐赠这些旧衣物呢?
10.
开完这个会不久,地方上就落实排查和管控措施,对几个村实行了封控,衣服的来源于境外并没有公布,但是得知分拣衣物有病毒后,村民们倒是都配合了起来。
一共排查出了四十多人得病,迅速落实了区域管控措施;我们有三个嫌疑人,也被作为密切接触者管控了,但是实际病原体,还要等待调查。
村里的那些老年人,如果不告诉他们,他们平时根本不把皮肤瘙痒和起痘当回事,很多人都觉得可能是被什么虫子咬了,而且他们大多比较贫困,也不想去遥远的县里医院看病。
后续其他走私入境的清查工作由上级统一部署,发现不止我们这里有四吨多洋垃圾,其他的一些陆路口岸也有一些入境。
两天后,李局长找我说:「上次开会你说的照片,确实是那个姓刘的拍的,你从哪里来的?」
「我同学发的链接里的。」我说。
「你同学在澳大利亚?」
「是的,他家里做纺织品生意,还问了我一些越南保税港的问题,这个事情太诡异了。」我说。
「今天,上级安排我们去和越南海关商谈,拿到入境保税港企业的具体信息,走私这人肯定研究过我们了,你的同学好像也在了解我们。以后再联系,不涉密的就告诉他。越南那边招呼已经打过了,你代表对口口岸,我们过去就好了。」李局长交代说。
在边境多年,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我又叫了金辉和另外一个能喝酒的同事一起去。
下午的讨论,越南方面果然又是一些客套和各种困难,到下午五点多越南人继续照理安排晚饭,而我们拿出了中国出产的著名白酒作为礼物,讲点客气话,越南海关的人果然又说出来我非常熟悉的那句话:「Không say Không về!」(不醉不归)。
越南人很有趣的是,他们特别喜欢喝中国著名白酒,但是酒量都不行。
最终喝到晚上十点多,越南的阮关长让翻译告诉我们:「运垃圾到越南的这个澳大利亚企业,必须查到!」
越南饭局两天后,黄关长找我去谈话,他很严肃地问我:「小董,你们工作中有没有泄露什么工作秘密?一岗双责知道吗?」
我以为领导会说我和越南人喝酒吹牛,就很正式地说:「可能最近喝酒多说了点话吧,不过我没有感觉泄露了工作秘密。」
他给了我一些打印出来的内容,是英文的一些报道,一些国外社交媒体的截图,已经翻译好了,内容大概就是「XX 强迫老年人无保护分拣医疗垃圾」「XX 随意丢弃医疗垃圾污染环境」等等,还有一些类似的批判的内容。
这些文章就是我们检查的货场,还有一些我看过的照片,抛弃垃圾的地方。
我皱了一下眉,对黄关长说:「肯定不是我们的人泄露出去的,我们现场根本没有拍他们分拣时候的照片,我们拍照的时候都没有人了,而且这里有些丢弃垃圾的地方,我们都没去过,还有这些图有些刘老板已经承认了是他拍的。」
黄关长说:「一定要注意工作信息的保密,现在一些论坛也有这些内容了。以后的工作也要加强保密,舆论的阵地,我们不占领,敌人就会占领的。」
「回去以后,我会给我们的人再强调的。」我对黄关长说。
我回去又在网上搜了一下,果然发现了一些论坛里讲的某某地「医疗废弃物处置不规范、工作人员医疗分拣被迫暴露导致传染病」「医疗垃圾处置有问题增加环境污染」「医疗垃圾处理不透明」的内容。
有些回答评论量挺高的,热度高的都是在批评,最终结论是药丸之类,而有些回答的配图,就是外媒相同的配图。
又过了几天,苏艾米在我们班里的 QQ 群里转了一个论坛链接,名字就叫「边境地区传染病频发,国家防疫体系务必透明」的文章,就是抨击环保体系建设和我们封控边境山村的问题,有了一些新的配图,基本都是我们的村子。
他说:「同学们以后一定要小心,不要让家里人参与这些工作,在美国和澳洲,是肯定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各种医疗废物都有完善的处置体系。我觉得国家应该更加开放透明一些,找一些第三方的国际性环保、医疗机构介入,大家的环境才能变得更好。」
然后又配了一些他加的纺织品堆积仓库的工作图,证明他的企业十分环保。
几个同学表示羡慕,然后说确实家里边上的河污染了、农田污染了等问题。
他还@了我,对我说:「老董,听说你就在那附近,你要小心点啊。」
我在群里回他:「我不知道啊,这些图真不真啊?」
苏艾米回到:「真不真自己可以判断,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跳出你的工作,保持一种独立思考的能力。应该用独立、批判性的思想来看待问题,遇到问题多进行一下反思。」
他又贴了一些论坛里的留言,继续认为我们的环保、医疗不够透明,造成了各种各样的问题;他还继续鼓励我多出国走一走,了解一下外面的世界。
我于是给他发了个语音:「你发的是真的,同学群里我不好意思说。不过你让我多出国走走,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
「太好了!」他说,「多到国外,视野是会不一样的,我的工作邀请你也考虑考虑。真的,我们都觉得你在山里干公务员,可惜了。」
我当时表示了同意,告诉他我山里经常停电、毒虫盛行、毫无希望,我也一直不想干了。
这不是我装的,我之前也经常在朋友圈抱怨。
苏艾米表示了对我的同情,赞许我终于开窍了。
于是,后面我也不再去质疑苏艾米了,反而在群里,公开羡慕了他的几次生活。
苏艾米在群里说:「老董确实是成绩好,确实善于学习。」
13.
两周后,越南方面又叫我们过去,我和李局长又过去。
阮关长让翻译告诉我们说:「经过我们的持续努力,这批垃圾过来的企业已经查到了,但是报关到我们这并不是垃圾,而是二手纺织品,我们用了一些复杂的手段,才得知这个企业信息。」
然后他看了看翻译,翻译告诉我们:「获得这个企业信息十分困难。」
我知道什么意思,我们也有所准备,又带了一些著名白酒。
阮关长给了我们一些材料,一家名叫「Amica」的澳大利亚纺织企业,看这个名字我觉得很熟悉,就问:「这企业是华人开的?」
阮关长说:「这个我们就不知道了,不过与我们保税港进行工作交流的肯定是亚洲人。」
我看了看苏艾米之前发的照片,他家的企业 LOGO 就叫「Amica」。
我把情况给李局长说了后,李局长马上根据我知道的信息去调查苏艾米,同时查清「Amica」的情况。
很快我们就查到了「Amica」的全部资料,这家企业也往中国出口一些纺织品的原料,主要是加工羊毛之类的,并没有任何违法和违规的记录。
这个企业的大股东姓苏,五十多岁,已经移民了澳大利亚好几年了,平时亲戚们和他来往也不多,他在中国的时候也是做一些纺织生意的,赚了不少钱,他有个儿子,叫做苏艾米。
是的,就是我的那个同学。
我们与越南海关进一步合作,查了很多监控路线,发现了流入我们互市通道的洋垃圾,就是包装相同搬错了车,把洋垃圾的箱子搬到了装水果的车里面——这在越南工人的工作中简直太普遍了。
但是,他到底是为什么设计这种线路呢?
解除隔离后,刘老板被押到了我们这里,我第一次见到他真人,和照片差不多,长得不高,有点瘦,颧骨凸出,有一点秃。
他送到我们这里的时候,已经把大部分该交代的都交代了,邻省的同事们也挖出了更大的固体废弃物走私链的线索,不光包括禁止进口的衣物、废塑料,还有一些废旧电子产品,全部伪装或走私进境。
第一次和曹科长审他的时候,交代完一些内容,我就问他:「谁让你捐赠衣服的?」
他说:「给我发货那个人,说捐赠一批,可以额外再送一些给我卖。」
「故意捐给贫困地区孩子?」曹科长严厉地问。
「接收捐赠的会消毒的……」刘老板不敢看我们,接着说:「我没想到这些东西会有病毒啊,我们之前也没什么事情的。」
卷宗里显示,他们处理的整个洋垃圾数量一共有近 200 吨近 2 亿元,涉及「Amica」入境的有 12 吨,约两千万。
但是,「Amica」的人还在国外,我们决定,用被捕人员的手机继续回国外洋垃圾联系人的信息,刘老板也愿意配合,而且趁越南加强入境查验,把不能入境的责任放到越南那边。
为了让对方放松警惕,「Amica」在国内的正常贸易业务依然不设限制,不过我们已经对它进行了标注,把相关责任人列入入境关注名单。
过了一些天,苏艾米又给我打语音电话,问我:「现在越南政策有什么变化吗?听说保税港也要查验了?」
我说:「估计临时措施,那边说不定搞什么政策,如果你还发货可以缓缓,具体情况我去帮你打听一下吧。」
第二天,我给领导汇报后,告诉他:「现在越南对澳大利亚确实比较严了,你如果不是特别急,不想被查验,就先不要发货了。而且,中国对澳大利亚原料也要加强查验了,你也注意注意。如果你确实需要进到越南保税港的,我帮你打招呼,我和他们关长认识。」
苏艾米很感谢我,说:「我真的缺个靠谱又熟的人,50 万一年怎么样?」
「谢谢,我考虑考虑。」我对他说。
不过,看起来,好像苏艾米没有特别急的货,因为后面一段时间他不再问我什么事情了。
检验检疫局魏局长专门叫黄关长和我去开会,坐下来他就说:「今天的会议一定要保密。」
我问:「天花?」
他给了我们一些材料,说:「不是,是一种痘病毒,致病性比天花小多了,基本不会致死,传染性也比较小,症状也比较轻,我们没见过。我们有的资料是说它在西非发现的。天花消失几十年了,现在我们基层单位连检测手段都没有,所以这个事情拖了这么久,而且反复查了很多遍。」
黄关长说:「后来走的什么检测?」
魏局长让我们看了看材料,前面基本在介绍 LAMP 检测程序,结论是这个事情是一个孤立的一批货物被污染的事件。
我问:「偶然因素,孤立事件?」
「是的。现在封控也都解除了,几个重症在治疗。这件事情转按要求转 MSS 和上级了。」魏局长说。
「知道的,我也听说了,小董,走私的事情我们需要继续跟进。」黄关长也说。
我问:「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我们怎么办?」
「早发现,早隔离,早治疗,加强宣传,保证边境地区的安全。」黄关长说,「后面上级会继续进行部署的。为了国家的安全,我们和边境城市多承担点牺牲吧。」
「牺牲」这个词我真的不喜欢,不过后来边境真的进行部署了,国防栏、电网、瞭望台、感应摄像头都开始建设了,我们反走私了这么多年,这些基础设施都没有修,没想到为了防病毒,国家线开始修这些硬隔离基础设施了。
我看苏艾米没联系我,担心时间久了总会有破绽,正好那时候七月份快过完了,我提议让班长八九月组织毕业五周年聚会。
班长觉得有道理,商讨了以后他就在群里发布消息,我自然积极响应,也让班长积极联系苏艾米回来看看。
群里几个经常羡慕他的人也表示想让他回来,但是,他不为所动。
我给李局长提议,让越南人放出来查验放松的消息,让已经被捕的嫌疑人以环保条件变化为由,不再与澳大利亚做生意了,然后我给苏艾米表示我可以帮他工作,吸引他回国。
李局长向上级汇报后同意了。
于是,我告诉苏艾米:「越南严查了一个月,最近可能会准备放松了。后面需要过货,应该可以走了。」
他继续对我表示感谢,然后我问他:「你的业务能跟我具体介绍下吗?这次如果你能回来,我想好好聊聊我未来的事情,毕竟我现在一年只有五万块。」
「五万块钱?」他还发了一个震惊的表情,没有介绍他家的业务,就对我说他和家里商量一下怎么安排。
等了一天,他终于说:「我回去一下吧,正好我沟通点事情,再和你好好谈谈。」
我估计,他是想具体沟通为什么这边的联系人不想接他的货了。
但是明面上,我经常继续在顺着他说话,偶尔表示一下对见到他的期待。
他如往常一样,继续晒着他的生活。
距离聚会的时间越来越近,数据找到他的入境航班,等他在广东下飞机入境,就被那边同事控制了,然后移交给我们这边。
他被押过来的第一天,在审讯室,我就见到了他,他竟然先问我话了:「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又没什么对不起你。」
我没有回他,问他:「走私点衣服赚钱就算了,为什么要往国内运病毒?」
「什么运病毒?」他抬起头来,瞪着眼睛。
我把边境的分拣衣服的老人得病,还有传染病的情况告诉他,他说:「我不知道啊,我就是处理点医院的东西过来。」
「医院的东西本来就有问题!」李局长在旁边拍着桌子,「赶快说清楚,为什么干这些事情!」
他低下头,说:「当地私立的传染病医院,不愿花大钱处理废弃物,澳洲朋友觉得卖到国内来能赚点钱,我家又有路子,就让我联系了。我也就是牵牵线,没干什么具体事情。」
「没干什么事情,路线设计得很好啊?」李局长继续厉声说。
苏艾米继续交代了原因,他说洋垃圾在越南停靠保税港后,后面的卸货分装都是他安排的,然后包装成和入境的水果、冻品差不多的包装,从边境村子的非设关地走私进来,再雇人进行分拣——当然这些事情,我们也知道。
而包装成和普通货物差不多的样子入境,就是为了防止境内有些老板、村民知道了是医院的废弃物,不愿干。
我问:「你这么有钱,还干这些事情干什么?」
「主要是帮他们解决这些麻烦的环保的事,好融入他们当地的圈子。」他答道,「我爸就喜欢养老,我自己得融入进去的。」
「那为什么还要晒图拍照片,还要去捐赠给贫困小朋友?」李局长继续问。
「是朋友的朋友让拍的,他们都是一些环保组织的,动动手就赚点钱。这边的收货人也都愿意做的。」苏艾米答道,不过很快他马上抬高音量说,「不过我真的不知道里面有病毒,有小朋友得病了?」
「没有。」李局长回答他。
第一次审讯结束的时候,苏艾米问我:「董云,你真的一年只有五万块?」
「是的。」我回他。
他叹了一口气。
整个侦查工作进行了很久,如他所说,苏艾米的父亲佛系养老,对公司关注也不多,越南的事情都是他的主意。
他给我们分享了很多他的心路历程,他打心里觉得国外就是比国内好,但是他父母对参与国外的活动并不感兴趣,还是在华人社区里,甚至对再多赚钱也不感兴趣了。
而他特别想融入本地人的社区,本地人就让他做这些事情,说不但能多赚钱,还可以收获很多重要社交,他真的收获到了,见到了很多 NGO 的领导,基本上都是之前的政要。
在关里押到看守所之前,我又见了他,他显得特别疲惫的样子,我问他:「我们这有 40 多人得病,你真的考虑过这些没有什么文化的山里老百姓吗?这些人年龄大了,就想简单过个日子,不想得病,不想出事,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在国外也见过不少穷的老人,我觉得都是他们自己不努力,才到这个阶段,成为社会负担的。」不过他很快又说道,「国外对小孩子挺好的。」
我和他握了个手,看他上了我们的警车,然后看着警车离开,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苏艾米了。
一直长在城市,物质优渥的他,应该不知道,那时候的中国,还有上亿的人口没有脱贫,山里还有很多人还是文盲,手机都不会用,得病都不会去看,甚至有些老人,一辈子都没离开过大山,如果又暴露在疾病中,他们真的会很艰难。
他们,都是在靠着国家的照顾活着,国家在想办法让他们好好活着,而不是把他们当成负担。
而且,没有长期在国外生活过的我,是完全不知道为什么有国家可以把自己的人民当成负担的。
后来,村民们都被治愈了,不过有 10 余人留下了永久瘢痕,够评十级伤残了。他们收到了一些补助,还换发了新的生活用品,就觉得很感动。
这个事情之后,做边境互市贸易的村民们也都会在搬货的时候,检查自己搬的东西是不是和箱子上标明的一样,互市贸易得到了治理。
到我离开海关的时候,各边境海关的国防栏、电网、瞭望台、感应摄像头基本都已经完工了,再也没有出现过洋垃圾带病毒入境的。整个边境制定了完善的防病毒传播预案,以保证路上口岸入境的各类病毒,不会对内地造成影响。
海关开始了专门打击各类洋垃圾的「绿篱行动」,极大的打击力度让洋垃圾走私基本被禁绝。
偶尔散发的一些,也基本都是华人利用自己关系在做。而且,走私固体废弃物这个罪名的量刑,也提高了。
不过垃圾处理的问题,却依然经常被当成环保问题被国外媒体报道,他们以环保为名,指手画脚。那次几个村庄的封控被国外炒作了一段时间,不过后来又去炒作别的事情了。
苏艾米被判刑 4 年,据说他在法庭上当庭悔罪,痛哭流涕,说完全不知道走私洋垃圾会导致这么严重的后果,尤其不知道会带病毒入境,还说自己的思想出了问题。
我相信他是真诚的,因为在这个事情之前,他可能根本没有了解过边境普通人的生活。
刘老板、他的亲戚们以及韦实浩一共 10 人因为「走私固体废物罪」被判了 1 到 6 年不等,一个重大的洋垃圾走私链条被彻底消灭。
当判决下来,边境的村民们奔走相告,欢呼鼓舞。
很多人一直说,幸亏处置得及时,才没有造成严重的问题。
而我,后来就从我们班群退了,直到现在,依然没有加入我们同学的群。而直到好多年后,我都不敢想自己能够拿到 50 万的收入。
我知道有些人背后怎么评价我,说我利用同学的信任。
但是我心里一直觉得,有些人为了融入所谓的新国家,而对祖国所做的令人发指的事情,终归,会得到报应。
而且,后来我又知道,即使西南边境的人民很苦,但是在传染病面前,他们依然在守卫着这个国家。
或许应该记得那些,很多人一辈子都听不到的边境小城的名字,比如:东兴、瑞丽、河口、天保、金平、勐腊、畹町、龙邦、凭祥等等,当然还有更小的一百多个村子里的边境口岸;也请记得西南边境守护这个国家的人。备案号:YX1108byDV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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