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争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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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春

芳华怨:烟花易冷为谁折腰

阿晓篇

我是贵府的大小姐,我的母亲是大家闺秀出身,祖父家底深厚。

自我记事起,父亲就总让着母亲。

让?与其说让不如说是诱哄,生怕母亲生气似的。

父亲每个月都会出去走货,一去便是半月左右,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好吃的好玩的。

可是父亲很奇怪,总会时不时的唤我娇娇。可是我叫阿晓,不是什么娇娇啊。

我询问父亲,他却解释:「阿晓便是爹爹的小娇娃,可不就是娇娇吗。」

我十岁那年曾玩心大起,藏在货物箱子里要跟着父亲去游玩。

可是马车停了下来,父亲走进了一处小院子,里面的女人喊他相公,还有一个和我差不多的小女孩喊他爹爹。

而我听到父亲唤那个女孩的名字,叫她阿娇。

我心中大为震惊,父亲在我心中的伟岸形象轰然倒塌,我顾不上别的,偷偷跑回家中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母亲。

母亲却当场气急攻心,呕出一口血来。

我忘了,母亲有心疾,受不得刺激,可是对于十岁的我而言,我急需主心骨为这事情给出一个合理说辞。

但还没等我平复下来,母亲却捂着心脏浑身抽搐,两眼翻白,接着跌倒在地,没了声息。

我急忙叫人请来郎中,可是没用。

我无比愧疚,无比悔恨,无比气愤。

一方面父亲的背叛让我深受打击,另一方面母亲因我鲁莽而亡让我难以纾解。

幼小的我无可奈何,祖父因为母亲的突然离去白发人送黑发人,好不惨淡。

祖父一病不起,闭门谢客,连带着母家的生意一落千丈。

我不敢再开口。

直到父亲于母亲头七当日将那一对不要脸的母女带回了家,我依旧被动。

我利用母亲遗留下的威望,迫使那些曾经承母亲恩惠的丫鬟奴才刻薄那个我并不愿意承认的妹妹。

我要让他们知道,这个家里面谁才是大小姐,没有人能够伤害母亲还毫发无伤。

可是,我错了。

她们本就不是那个好对付的人,父亲将那个外室扶正,把管家权也给了出去。

那个女人对我的吃穿用度尽情克扣,还无所不用其极地给父亲上眼药水。

而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更是不甘落于我,将丫鬟的脸划破之后对我栽赃陷害。

我或许应当以同样的方式还击,可是看到那些奴才和丫鬟,我就会想到母亲的仁慈。

母亲教导我,人要有底线。

即便我恨,我恼,我想报复,可我不想通过无底线的伤害无辜的人来达成目的。

这是我的原则,是我永远优雅高贵,是那对母女永远无法比肩的地方。

这是贵府小姐和献唱卖技自甘堕落的风流女子最大的区别。

但是,我不同于母亲的地方便是不会以德报怨。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当然天经地义。

可是如果他人主动犯我,我必百倍还之,只要无愧于心,用不伤害无辜之人的法子,又有何不可。

我暂且隐忍,装作好欺负的样子,即便报复也要趁其不备不动声色,这也是我的原则。

父亲宴请宾客,设百花宴。

我那妹妹虚伪着一张脸,时刻凑在我身边。

我心中不耐,没有过多的言语,可是我被她突然说出口的话怔住。

「亲爱的姐姐,你阿娘死前你是不是偷偷跟去了我和我阿娘的小院儿。」

「哎呦,你是不是觉得这事情没人知道啊,我可是看见你了。」

见我不搭腔,她越发阴阳怪气。

「你可真是条丧家犬,你偷偷逃跑的胆小模样可真是让人欢喜。」

「没有猜错的话,你娘是被你气死的吧,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见过蠢的,没见过你这么蠢的。」

「我说,你亲自气死你阿娘,你晚上不做梦,不害怕,不愧疚吗?」

「看着我和我阿娘住进来还无可奈何,怎么样滋味不错吧。」

「就算你生的好又能怎样,还不是要被我压一头。就算你母亲再有钱有背景,死了之后,爹爹不照样三书六礼迎娶我阿娘过门。」

「你现在到底在端什么架子,可真是可笑,可笑啊。」

我心中气愤难掩,正欲伸手打她,可还未等我动手,她便主动跳进了湖里。

耳边还留着她最后的话语:「今天来了不少俊俏郎君,怎么也得一睹我未来贵府第一小姐的容资呀。」

然后她湿身被捞,被人尽收眼底。

我却沦落众矢之的,辩解不清。

我心中冷笑,或许她觉得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

我故意配合她,指着她的鼻子大骂以转移她的注意,不顾旁人误解更深,也不在乎自己臭名远扬。

因为在我因此事被父亲关禁闭的时候,我的好妹妹已经药物发作了。

对,我当日故意在湖水旁边玩耍,我提前便让人寻了毁人容颜的药草粉,尽数撒在了湖水当中。

只要阿娇故意加害于我,便一定会自食恶果,反之也会相安无事。

果不其然,她为了误我名声,故意落水,而那掺了料的药草粉也尽数被她沾染全身。

我祖母是中医世家,我从小教养在母亲身旁,常去祖母身边相伴,便也耳濡目染不少。

那药粉无色无味,药性极强,且无根除的药方。

阿娇浑身瘙痒却是请了好些个郎中过来,都看不出原由。

也因此,全身生藓,也包括她那张漂亮的脸蛋。

并自那以后,阿娇只能戴着面纱出门。旁人只以为待字闺中的女子害羞而为之,实则不然。

父亲二话不说关我禁闭,我正低头抄写经书为母亲忏悔,父亲却对母亲的排位避而不见,且出口嫌恶,我忍不住问了一句:「父亲,这般言语,您对得起母亲吗?」

可是父亲说什么?

他换了一副嘴脸,毫无往日里的疼爱:「阿晓啊,若不是你不懂事不安分,怎么会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情,而你的母亲又怎么会因此心病复发,这个家又怎么会骤然破裂。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啊,是你造的孽啊。」

我心受重创,不可置信:「父……父亲说什么?您对母亲竟然一丝悔意……也没有吗?」

我听他回答:「阿晓啊,为什么非要做一个明白人呢。我娶你的母亲是因为你祖父家能帮衬家里的生意啊,不然就凭借当年她未婚先孕了你,怎么能找到我这么好的人家呢?」

「您,您说什么?」

「你以为她是因为我才气的发病,她是因为阿娇的娘亲是当初勾走她情郎的美娇娘而气急病发的啊。而你可是负心汉的种,阿晓啊,还想做甚么梦呢。你还能留在府里,便是父亲对你最好的安置了,你得懂事啊。」

「若不是你母亲为了你来横插一脚,我早就将阿娇的娘亲迎娶回家了啊。那还能有你的什么事儿,你霸占了阿娇这么多年的位置,回来也没让你腾地方,你还有什么不满的呢。」

说完,他还怕我不信似的,将当初和母亲的婚契给我看。

二人约法三章,条条框框清清楚楚,我心中的的信念轰然塌陷。

我自视甚高的身份,原来也不过是……

我哈哈大笑,神经错乱。

我恨啊,却不知最后该恨谁,恨何处。

我痛啊,却不知最后为谁痛,痛什么。

可我短暂的迷失之后,再次恢复了理智。说什么负心人是我阿娘,说什么最爱是小姨娘。

可是啊,父亲谁都不爱,他只爱自己,爱钱。

偏偏这种人就能够把自己的自私说得那般冠冕堂皇理所应当,说得让人自责愧疚,说得他自己一身轻松。

不,不可以这样,倘若恶人总潇洒肆意,无恶的人反而自责不迭,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意义。

那段时间,我身子虚弱,噩梦不断。

长于梦中闻鬼哭狼嚎,耐不住起身朝窗外探去,也总是恍恍惚惚。

我心中郁结,逐渐疯魔。

直到那日府中有人被吓晕,在我的院中找到了黑白双煞的衣裳。

我被那个施舍给我一粥一饭、与我一地安身的父亲?狠狠鞭打。

我知道是府中那母女的做派,可我无心再去争辩些什么。

因为我正在筹谋一件大事!

阿娇夜间扮鬼下人,这事儿我是知道的,但我装作不知,继父亲找到那身黑白双煞的衣服,且鞭打重伤卧床之后,我借助这阵风和这个难得的好时机,暗夜里穿上母亲的衣裳。

在父亲经常歇息的书房各个角落留下痕迹,也在每个夜晚入他梦里。

药物的成分下,父亲神志不清,我披头散发更像母亲,加之满身血痕,父亲竟被吓得当场跪地忏悔。

「梓潼,你别来找我啊,别来找我啊,我不该编排你,可是当初你那般傲慢骄傲,任谁都不能让你低头。」

「我是个男人,我需要尊严,需要面子,可是因为你家里有权有势,总会压我一头,我不甘心。我才那么说的,你得原谅我。你别来找我,别来找我,我多给你烧点纸钱啊。」

原来,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

父亲啊,你如何敢这般污蔑我的母亲。

母亲生前没有一点对不起这个家,你如何敢啊。

次日,父亲便传出了卧病在床的消息,只有我知道他只是吓破了胆。

恰在这时上天降下灾祸,大旱,粮食颗粒无收,有许多流民来到城里。

我那继母和妹妹以为父亲祈福积德为由,主动申请去救济逃荒的百姓。

我被催着抱病随府中那母女对外施粥布粮,却被有心之人趁虚而入,故意打翻我手中斋饭,而后对我多有诘责。

这又是她们宣传自己贬低我的手段,我懒得应对这不入流的小手段,

尽管所有人都对我指指点点,说我没有大小姐的威仪,说我在府中失了地位。

可是那又怎样,这府中最可怜最可笑的终究不是我。

我那妹妹风流成性,随了她的母亲贯会勾人。

接到阿娇刻意伪造父亲字迹的字条,我心中感叹。

看来自诩聪慧的阿娇竟不知道自己父亲是个什么德行吗?

看她如同戏子留恋风月,我按兵不动,因为在她隔壁的厢房里就是那个疼爱她的父亲。荒唐至此,我无言以对。

即便她现在自诩是受宠的贵府小姐,却终究改变不了,她引以为豪的父亲亲手把他们母女逼成了外室的事实,改变不了哪怕翻身出头也为人诟病的小三娘子的身份啊。

就算她嚣张又如何,多年来,人人都知晓我的母亲才是商家正牌太太,我才是商家正派小姐。

尽管母亲已经逝去,尽管当初有那么多契约。

最终阿娇母女依旧是外室,依旧是最卑微的歌女出身,依旧是小三上位得人背后鄙视的存在啊。

她到底有的以什么呢。

我确实孤身赴约,我已经臭名远扬,名声不担心再坏一些。那些对我来说不痛不痒,赶不上仇恨带给我的伤。

一天天过得真快啊,我一边放肆她们的小动作,顶着大小姐的名声帮人背锅。

一边想尽自己的能力,再在这沉浮之间找到点温柔。

我便给那些冬日里的乞丐、贫民送些吃食。

但我还好的一点,我保留住了一颗本心。

在那些乞丐里,我留意到了一个人,那个少年便是当初布粥时被我那妹妹用剩饭戏耍的小乞丐。

阿娇看中了那个小白脸,毕竟纵使他落魄至此也难掩风华。

我心中猜想他定是哪一家流落无名的贵族公子,他眼神清明,始终坚定。

但饿了些许,又冻了些许,浑身无力也无法遭受住阿娇的折辱手段。

我们又有什么不同呢,感念他和我一样狼狈。

看他可怜,我也有些同病相怜的同情感。

他是数九寒天的乞丐,我是富贵温软养出来的乞丐。

在阿娇想要找人逼迫那乞丐舔舐自己的脚趾,蹂躏他的自尊之时,在她想逼迫那人吃发臭发酸的脏馒头之时,我忍不住出声劝阻。

可是无奈下,我被阿娇找众人戏耍玩闹,非得吃那肮脏不堪入口的馒头才作罢。

我怎么会如她的愿,可是一不小心,行差踏错一步,阿娇带的人将我团团围住。即便如此我阿晓始终骄傲,宁死不折。

可最终天命使然,那馒头还是滚落道那男人的眼前。

他吃了,吃的很香。

阿娇心情爽朗,手一拍让人把我拉走。

那时看着那个被折辱而不自知的少年,我心中悲凉。

在狼窝之中,如何能成长为致命的毒蛇。要想报大仇,必要明哲保身,置之死地而后生。

也因此,我对这个家再无期待,计划离家出走,重新成长。

可是从小将我养大,始终陪在母亲身边让人信服的老嬷嬷竟然被阿娇母女拿捏并背叛于我。

我双腿因为他们的设计遭受重创,久伤无医,拖延太久终身落疾。

我像是一只折翼的燕子,把希望寄托在了渺茫之中。

上天果然眷顾,邪不压正,一切恰好。

在我十七岁那年,有一名少年将军寻至府上寻人。

阿娇以为是貌美郎君,还未见人便花痴着想象嫁人的场景。

少年将军突然来此,点出「衣裳馒头」四字作为暗语,把原本还激动的阿娇吓破了胆子。

这少年将军便是当初那个一文不名的俊俏乞丐啊。

阿娇害怕将军因当年她折辱他一事而施加报复,狠狠蹂躏。

她便依旧如以往一般,将我推出去挡锅。

可是只有我陷入感叹,老天瞎眼瞎的好啊——这便是我说的一线生机。

当初我被阿娇带走,趁人不备又溜了回去。

我趁乱偷跑出来,刚巧看到那乞丐男人正端详着一块上好的玉佩。

我心惊,这般信物,定有来头。

而那个乞丐男人却跟旁人打听,面带纱围的女子是什么人,他竟然说要感谢那人赐衣蔽体,赠食解饿之恩。

被问的那人回答说:「那可是城内商家的小姐,贵府第一小姐啊。」

我呵呵一笑,苦笑不跌,这可真是天赐的缘分啊。

我刻意寻了一些孩童,让他们把我为他受辱的事件传送到这一小片包括男人在内的流民耳中。

而后他成名之后,果然啊,果然。

他一心记得报恩,不管不顾,甚至事件真相都来不及探查清楚。而我利用这信息差,种下了一粒不知道何时会发芽的种子。

好巧不巧,就在此时啊,感恩的种子发芽了。

可笑啊,真可笑啊。

我母亲用一纸婚书,夺走了这母女二人多年的时光,她们折辱我多年甚至不惜折断了我的双腿来报复。

而多年之后,我又抢走了阿娇的一个人啊。

而这是反转的开始也是结局。

阿娇篇

自打出生起,我便知道自己身份和常人不同。

母亲是爹爹从烟柳之地抢来的外室,为了不让家里知道,被安置在郊外的小屋子里。

我跟随母亲住在一起八载,见到爹爹的次数一个指头便可数过来。每次爹爹来多是歇半盏茶的功夫,然后便匆匆离开。

直到我八岁生辰那日,小院外来了好些人,华丽丽的的娇子,鲜亮亮的衣裳,还有我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爹爹。

这一日,娘亲为我换上了最好看的衣裳,自己打扮的如花似玉,一点看不出来奔三的年纪。

也是这一日,我跟随我那身份卑微的美人娘亲,住进了多少人都乞求不来的大房子里。

爹爹跟我说,我娘从那时起便是夫人,而我便是这个家里尊贵的二小姐。

二小姐?

我自小养在外面,不受府中规矩约束,阿娘骄养我、纵容我。

因而养成了放荡不羁,不受约束的性子。

我也得了我娘亲的真传,年纪尚小便已经看出倾城的美貌,身边多有同龄的小公子围绕着,恭维我。

我习惯了众人仰视和倾慕我,霎时听闻位低一头,心里委实不是个滋味儿。

原来,我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而那个姐姐便是这个家名正言顺的大小姐。

她的母亲是我那个不负责任老爹的原配妻子,正房太太。

听闻二人家族定亲,想来也没什么真感情。

但我那个爹爹怂啊,担心养外室的事情暴露惹来正房太太家族不满,从而影响家中苏杭一带的生意。

而我如今之所以获得尊贵的小姐身份,是因为我爹那个原配妻子因心疾死翘翘了。

这人一没,我娘亲又深谙驯夫技巧,我那爹爹还没过原配夫人的头七便迫不及待把我们母女俩接了进来。

而我的母亲摇身一变,在我爹爹有侧室的情况下越级扶正,成了豪门富太太。

这可真是……太让人开心了啊。

入府的这些日子,遇上了一点阻碍。

府中的下人都是没有眼色的玩意儿,即便一个个抿着嘴跟哑巴无二,可一双双眼睛倒是比嘴巴更会说话。

轻蔑、无视、不甘心。

嘲讽、厌恶、看不上。

我可从不喜欢身边的人带这种小心思,听说先夫人待他们很不错,逢年过节、生病受累都要打赏安抚一二,即便犯了错误也甚少打骂惩罚。

他们见不得我和阿娘踩着先夫人的尾巴进来,甚至他们觉得我阿娘侵占了他们所忠心的主人的位子。

既然如此,我阿娇怎么能够让他们失望呢。

这般想念不如便好好的回忆回忆先夫人的种种吧。

今天一名丫鬟给我递茶?我故作失手热茶掉在地上。

阿娘教过我许多次,如何不动声色地将茶水不小心洒在公子们的前襟,还丝毫不被察觉。

这功夫倒是没白学,至少现在那丫鬟正因为我的一句「放肆」跪在地上。

虽然嘴上依旧不服软地说着:「是二小姐没拿稳,可见二小姐的礼仪还没掌握透彻。」

「哦~是吗?」

我轻笑一声,提起桌面未来得及盖上盖子的瓷茶壶,装作重新倒水又没做好热水倾洒而出。

我惊呼一声,茶杯一丢,茶壶也朝着丫鬟的脸砸了上去,瞬间将这个不知所谓的丫鬟烫的一阵尖叫。

我不等她说话,率先开口:「哎呀,没学好,这不又失手了。你可别跟我一般计较。」

她指着我「你你你」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我媚笑着蹲下身,捡起地上一块碎片,轻轻划在丫鬟的脸上无辜道:「记不住自己贱奴的身份的话,我可以帮你在脸上写一个呀。」

次日,丫鬟划花脸的事情就传遍了府中。

可是主角不是我啊,我可是个乖巧软弱手无缚鸡之力,多年乞求父爱的小娇娘啊。

能做出这般事情的,当然只能是府中因痛失母亲具有极大嫌疑且对我应该心藏不满的尊贵的大小姐——我的姐姐阿晓呀。

我那爹爹听闻这件事情,便找了过来,十分体贴地询问我可否受伤。

我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把阿娘教我的梨花带雨尽数施展。

「爹爹,女儿还是应该回原来的小院子去住的,姐姐不欢迎阿娇,也不欢迎阿娘。是阿娇和阿娘挤占了先夫人和姐姐的位置,阿娇不想爹爹为难,也不想下人们受伤害的。」

我那爹爹一听这话对我是心疼又呵护,一阵怜爱软语。

我趴在爹爹怀中享受着这怀抱的温暖,被划破脸的丫鬟朝我看了过来。

我在爹爹看不见的地方勾唇一笑,与丫鬟对视,轻启唇瓣,无声道:这不是做得很好吗?

尊贵的大小姐?

有我阿娇在,怎么会让尊贵二字安放在他人身上。

贵府小姐?

有我阿娇在,这第一小姐的美名还轮不到别人来做。

果然是下贱的奴才,继我那姐姐被爹爹用了家法依旧不承认,还推脱有人陷害晕了过去之后。

这些人很有眼色地开始巴结我、夸赞我、恭维我、小心翼翼地伺候我。

甚至非常配合的在我的教导下表扬我、将我捧上了天。

纵使不乏虚假阿谀,我也不在乎。

我阿娇就喜欢挺好听话,总归听着顺耳,旁人听着我的美名对我另眼相待,我就心满意足了啊。

我可不像那个死鱼一般的姐姐,唯唯诺诺不敢高声语,纠纠结结不敢大声说。

从第一天我俩相见,我便知道她不待见我。

正好,我也不喜欢她,但是我喜欢笑。

远远看去,我便是那个因为见到同龄人巴巴地往她身旁凑着卖笑的小女娃。

而她便是那个巨人千里之外,厌恶表现在脸上的恶毒姐姐。

直到扑通一声我落进了听心湖里,正在花园待客的爹爹急匆匆过来甩了姐姐一巴掌,我则含着避水珠虚弱地躺在地上。

我欣赏着阿晓姐姐红彤彤五个手指印的脸颊,心中因为终于下水游湖一番而暗爽不已。

听着所有人对着姐姐指指点点,言语恶劣,我心中的快乐成倍扩散。

太棒了,再多骂一些,骂得狠一些,便可以更多地衬托出我阿娇的美好娇弱,惹人怜爱。

我的好姐姐辩解不过,将矛头直指我的鼻尖,最后只憋出了一句:「你是个坏小孩,你娘是个坏女人,是妖艳贱货,勾引爹爹,抢占娘亲的地位,我讨厌你们。」

众人唏嘘半晌,爹爹面色发青。

我眉头一挑,与爹爹身侧的母亲悄悄对接,阿娘赞赏的眼神给了我极大的鼓舞。

我就知道阿晓是个蠢货,她怎么可能斗得过我。

我可是阿娘最得意的亲传小娘子啊。

我喜欢晚上扮鬼去玩,因为那些白日里的正人君子夜晚都好胆小啊。

我只换身白衣披头散发在雕花走廊转角走上几回,号上几声,他们便都抱头如老鼠哭唧唧嚎叫。

我太喜欢阿晓姐姐的院子了,为了打上我的标签我将黑白双煞的衣裳挂在树梢以宣誓主权。

次日,听闻阿晓姐姐被爹爹狠狠打了一顿还不给吃饭,我还心疼了许久。

一件小事让阿晓在府中孤立无援,再一件小事让阿晓臭名昭著。

接下来就是我的美名远扬了啊。

我十二岁那年,遭遇天灾,粮食收不回来。

我们家也算有头有脸,爹爹让阿娘领着我和阿晓姐姐对外放粮施粥。

我乐于看那些衣着破破烂烂灰头土脸的人们,因为我的施舍而对我感恩戴德。

心情好的时候,我还会叮嘱他们别噎着。

心想;毕竟万一死了,那可真的太好笑了啊。

可他们夸我善良有礼,落落大方。

比起我那个因为受了惩罚双手无力而打碎了这些贱民的粥碗的姐姐,我可太贴心了。

我还会把自己吃剩下的鸡鸭鱼肉舍给他们,欣赏他们狼吞虎咽的狼狈姿态。

他们可真好满足,即便是骨头也吃的很香。

他们可真是太有趣了,太有趣了啊。

我情窦初开的年纪,又想起了自己以前的那些小公子。

可现在去找,好像也不现实,我便以爹爹的名义约姐姐去重楼。

我那个姐姐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以为忽然对她关照的爹爹有什么要紧事情,便孤身而往。

我则已经和里面的俊俏哥哥们玩儿了个畅快,穿好戴好便打道回府了啊。

那人可真是傻乎乎的,明明觉察到场所不对,还暗暗猜测爹爹有什么不方便的事情特意选在那里。

于是等啊等,等到了外出回府的爹爹带着奴才把人捉回了家里来。

「下作的东西!不知羞耻。败坏门风,丢尽了家里的脸面。」

我听着爹爹谩骂姐姐阿晓的话语,心中龃龉。

爹爹可真是双标啊,明明在阿娘那里也很舒坦,很爽歪歪的啊。

不管了,总归对外来说,去重楼的又不是我。

我可是清清白白、低声细语、软软糯糯、人人称赞的富家千金啊。

重楼的男人好看是好看,可是太乖巧了,一点征服的快感都没有。

我最近喜欢上了临街的小乞丐。

虽然他脏兮兮的,可是那张脸长得甚合我心意。

我还发现,阿晓姐姐总喜欢去给这些贱民送吃送喝送衣裳。

还带着斗篷,生怕被人瞧见。

我暗中吩咐一声,借着她的手把衣裳递到那乞丐的手上。

我感叹:「姐姐好善良啊。」

数九寒天,大雪蔓延。

那乞丐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到手的衣裳也不在意样式,随意裹上了身。

我喜欢看他穿清馆的衣服,享受折辱他的快乐。

我还想要看他舔舐我的脚趾,看他毫无尊严地对我卑躬屈膝。

可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我的姐姐阿晓对这人格外同情。

还想要阻止我,我的兴致被拉起来。

「好啊。」

我扬着笑脸,把手中的馒头沾了泔水又踩在脚底,最后滚落在地上。

我说:「捡起来。趴着捡,我就答应你。」

我人多势众,她向来孤寡一人。

她可真是有尊严,宁愿想着撞墙也不愿意去捡起来。

我招呼着人把她按住,不让她有机会做傻事,毕竟撞死了多可惜啊,这漫漫人生路,我还要姐姐陪我玩耍呢呀。

我长吁短叹:「哎,摁着她,要让她亲口咬起来。还有,要让她跪着,趴着,一旦要起身,你们都得拦着,毕竟这一弯腰一伸腰容易扭着腰。不要让姐姐闪到了。」

她像是一只哈巴狗,被那些人围在中央,踢一脚踹一脚,衣衫凌乱也不去咬那馒头。

然后这么多人一个不注意,那馒头咕噜咕噜滚了好远,顺着高高的台阶一路掉落,然后继续滚。

最后好巧不巧就滚到了那小乞丐的脚下,来人给我汇报,我尚且满意。

我缓步走到距离那个乞丐几步远的地方,看他如狗一般抱着馒头啃食。

我心里畅快极了。

我围着面纱一边欣赏一边温柔道:「给阿晓姐姐洗个澡,姐姐这样太失礼了,我可不想姐姐被父亲责骂,那样我会心疼的啊。」

是什么时候发现姐姐想要离家出走呢?

哦不,是远走高飞。

呃也不对,应该是如丧家犬一样想逃跑,摆脱我,摆脱这个家然后去过自己的小日子。

因为我无意间撞见姐姐和一名伺候了她多年的老嬷嬷,商量了如此大计。

于是我便请了老嬷嬷来喝茶,我们算是忘年交吧。

毕竟老嬷嬷和我院中好几位老奴才不清不楚,甚是亲密。

哎呀,我们也算是知己啦。

然后听闻姐姐逃跑那日,从房梁上摔了下来,摔断了双腿的呀。

爹爹疑心姐姐爬墙做甚,让阿娘给她找了郎中来看。

可是很不巧呢,阿娘太辛苦了,跑遍了整条街才在僻静的小巷子里找到了骨科的郎中。

听说远近闻名呢,可姐姐的腿用了药却迟迟不见好。

突然,郎中不见了,治疗中断了。

坊间传闻,那是个行走江湖的大骗子呢。

呜呜呜,姐姐好可怜。

她一辈子都要坐在轮椅上了。

我及笄礼当天,府中来了一位贵客,张口就要见家里的小娘子。

小娘子?是找哪一个呢?

爹爹说这人是近年来新晋的大将军,战功赫赫,威名远扬。

我一听,这合该是我的好姻缘啊。

可隔着屏风一瞧,我心下一慌。

这丰神俊朗的人儿好生眼熟,哦想起来了,不就是当年的那个乞丐吗?

为什么要找小娘子呢?

爹爹带了消息回来,说:「将军只说了几个字——衣裳馒头。」

「将军说,小娘子听到这四字便心中明了。」

天呢,不得了了啊。

这人定是要来寻仇,战功赫赫的人当年被人当清馆戏弄,还毫无脸面吞下那又脏又难吃的馒头,定是寻仇。

可我转瞬一向,又不慌了。

这和我阿娇有什么关系呢?

衣服是阿晓送的,馒头也是阿晓踢的,恶人都是阿晓做的。

我永远都是人美心善、美名远扬的贵府小姐啊。

乞丐篇

我祖辈都是功勋,却因为大家长在王权斗争中站错队而家道中落。

我们全家都被发配流放边远之地,我作为幺子被家中长辈找人送走,那时候我才五岁。

我隐姓埋名,改头换面,却又突然经历大旱,婆婆因为护着我活活被饿死,我拖着残坡的身体跟着人流一路流浪,最终落脚在这座城。

恰好遇上大户人家施粥,两位闺阁娘子跟随主母帮忙分餐。

轮上我时其中一个小娘子,给我盛了好些,还柔声叮嘱我慢些吃。

即便隔着一层纱幔我也能感觉到这小娘子的的欢喜,万分欢喜地看我喝粥。

她还给我些许肉,算作加餐,我和几人吃完饭,他们纷纷感叹这户人家可真是良善啊。

我想找份活儿来养活自己,可是这种天境之下,没有哪一户小店愿意再多一个人来养。

兜兜转转好些时日,从炎炎夏日就拖到了数九寒天。

我来的时候是夏季,身上没有干粮也没有衣衫,我还穿着单薄的短衣。

身上唯一值钱的便是那块婆婆留给我万万不可丢失的玉佩,我不止一次想把玉佩当掉。

就在我快撑不下去的时候,依旧是个掩面的小娘子来给我们送东西,还有衣服。

那衣服虽然艳丽,但我猜想定然是准备太多所以没办法人人都合适得体。

我接过衣服套上,没曾想这衣服虽然轻薄,但却甚是保暖。

我心中感慨万千,甚是感激。

那日,这边热热闹闹,另一边还有争执。突然一块馒头就着地面滚落到我的脚边,染上雪水,还有些许泥泞。

紧跟而来的依旧是一位掩面的小娘子,她有些急切的脚步最终停在我不远处的地方,而后双眼好奇地定定看着我。

我猜测她一定是在发放粮食的过程中不小心滚落在地上,见我捡起来心中不太自在,担心我会嫌弃吧应该。

她这么善良,为了让她安心,我丝毫不嫌弃地吃进嘴里。

因为,我确实许久没吃东西了,有的粮食就不错了,我又怎会多想。

她看我吃完她才满意且兴奋地转身离开,甚至声音软软地叮嘱身边人给谁换干净的衣裳。

我想,她可真是一个温柔可意的人儿。

有了她及时的相助,我的那枚祖传玉佩完好地留了下来。

我凭借着这块玉佩,在流浪途中与自称是我叔父的人相认。

他是一名将军,行军打仗无往不胜,他让我隐忍然后才能报仇。

我听他的话,在他手中历练,上阵杀敌,逐渐崭露头角,一路走到将军的职位。

我立下赫赫战功,守住许多城池,打败无数入侵者。

在我步步为营之下,我终于手刃家族仇人。

凯旋时,我看到腰间的玉佩,又想到了那个小娇娘。

我当初打听过,还有孩童告知我所见所闻。

那个善良的姑娘为了帮助更多的人,遭受亲姐妹的不待见,万般艰难才为我求得了一点吃食。

我心中的感叹,心好的小娘子啊。

若我这次归来寻到你,定会报当年落魄之时的恩情。

我定要八抬大轿,三书六礼将你迎娶过门,护你余生无忧。

当我寻到商家府邸,面对那家主人的询问,我言简意赅地提出了四个字——衣裳馒头。

我相信这么特别的相遇和回忆,定会在小娘子的脑海留下深刻的印象。

直到我瞧见一位容颜姣好的姑娘坐着轮椅被人推了出来,我心中大为震惊。

除了重逢后的欣喜,更多的是我对自己的恼怒和悔恨。

我这才知道她在府中过的是什么日子,我该早些,更早一些来寻她。

那样,她或许会早一点脱离这个对她并不好的家。

我心中的暗下决心:我定要护她一生来报当年一衣一饭之恩啊!

番外:

少年将军一诺千金,三书六礼,十里红妆将阿晓迎进家门。

在阿晓出嫁的前一天,阿娇还没回过神来,甚至和她的娘亲探讨这乞丐要将阿晓娶回家如何蹂躏折磨。

阿晓轻轻摇头,或许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少年将军跟随叔父南征北战,追随在当今太子身前,赢得无数功勋。

大婚后一月内,先帝驾崩,太子继位,跟随太子的那些文臣武将瞬间翻身,而少年将军和他叔父一起成为当今陛下的左膀右臂肱股之臣。

陛下圣明,上任颁布政令,例行改革,全面排查。

在南下的一起克扣军粮的案件中,查出许多勾结在一起的贪官污吏。

而阿晓的那个爹爹,为了生意上的便利,走南闯北之时和官员勾结在一起,贪污款项巨大,实难幸免。

几乎是一朝之间,贵府衰败,阿晓那个无良爹爹认罪入狱,被判多年无再见天日之可能。

阿娇和她自封的美人娘亲,本想变卖家产,却没想到,府内所有物件全部查封。府中家眷悉数发配流放,永远不得再回祖籍之地。

传说中的贵府小姐,传说的美人二娘子,再没人提起。

少年将军顾忌着阿晓的心情,流放那日,特意驱车前来,阿晓却深深看了他一眼:「秉公办理即可,不用顾及我。善恶终有时,一切自作孽。」

少年将军依旧不知道当年的事情,阿晓却也不打算将那些肮脏的事情告诉他。

阿晓只知道,如果当年那个小乞丐没有一颗记恩的心,或许此时便是阿娇继续折辱他的时刻。

如果阿晓她自己没有坚守心底良善,或许当初小乞丐从阿娇手中也活不下来,更无所谓报仇,也无所谓反转。

终其所有,得之四字:事在人为。

当谨记于心,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作者:莹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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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22-06-09 15:43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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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于互联网:21. 争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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