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李流萤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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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流萤的男人

古风甜饼 2,扑通扑通的今生限定

我成亲了,新郎官是我在青楼花三两纹银买来的。

但不是我非要嫁,是这装男妓的大将军非要娶。

1

我,李流萤,开国功臣之后,家有万贯之财,珍珠如土金如铁。

年仅十五逛遍青楼楚馆,如今年方二十不敢说阅男无数,但京城的漂亮男人就没有我没见过的。

今日,我坐于郑将军的床上,凤冠霞帔,红烛高照,万人皆喜。

我不懂这有什么可高兴的呢,我要不是上辈子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儿,能让郑楚雄娶进门?

青楼里既然有男妓一职,就是老天开眼,告诫我这等小女子,人生在世,绝不能跟同一个男人相守终生。

我和郑楚雄相识就是孽缘。

三天前,我不过在南风馆喝花了眼,不识眼前的美人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

郑楚雄这个进错屋的混蛋也假扮小倌陪我作乐,我真以为是不曾见过的俊俏男妓,情至深处,颠鸾倒凤。

醒后,我本是好意留下三两银子求他日后不要纠缠。

这郑楚雄可倒好,第二天敲锣打鼓上杆子跑到李府提亲,硬是要以身相许。

怪我山猪吃不了细糠,竟然没想到普天之下,还有郑楚雄这么个痴情种!

听说郑楚雄好大的排场,提亲队伍绕了京城三圈,就为了告诉全城百姓我李流萤出嫁。

我现在想到这事儿都气得牙根痒,真是个好小子,摸准了我爹娘愁嫁女儿,狠狠地羞辱了我一番。

我扯了红盖头,只觉得红布上金丝绣着的双喜甚是讽刺。

三日内我定要郑楚雄一纸休书,还我自由身。

「新郎官都没到,新娘子怎么自己就把盖头取了。」

我对上郑楚雄一副俊俏容颜心头一凉,乌纱帽,红婚服,当真不输今朝探花郎。

可偏偏郑楚雄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明明存有几分寒气,他却偏偏笑得跟朵花似的。郑楚雄一进屋就扯了腰带,应该是喝醉了酒,面上染红便坐在凳子上冲着我笑。

他的月白色贴里尽管敞着露出麦色肌肤,更像是假寐雄狮,是要吃人的。

洞房花烛夜,本应该是女子娇羞一夜,深闺小姐要与夫君坦诚相待不算易事。

我却瞧着环境不如章台好,没了甜香和青纱帐,一水儿的大红色甚是俗气。

我知晓需要做什么,解开了层叠婚服只留一红肚兜挂在脖上。

虽是轻车熟路,可我还从没在自己大婚当夜如此着装。

我再看郑楚雄竟有些紧张,床边烛火越燃越热,烧得面颊泛红,脖颈子上热气腾腾的。

郑楚雄杵着脑袋不行动也不开口,一双笑眸似弯刀,刮着我肉骨有钻心的疼。

二人僵持不下,我实在忍不住开口催促道。

「赶紧的!早完事儿早睡觉!」

「那日我喝醉了,没好好看你,是好看。」郑楚雄满意地点点头,他起身晃晃悠悠地朝床边走。

「纤纤玉笋裹轻云。」

郑楚雄盯着我的脚饶有兴致地吟诗作赋,我慌张地向后躲却被他一只手紧紧擒住脚踝。

他终于卸了笑,使劲儿把我扯到他怀里。

郑楚雄燥热的掌心掐着我面颊,他低头瞧我,眼中藏有戾气。

「李流萤,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入了安忠将军府,你就别想出这个门,我哪怕是战死边疆,你也是安忠将军府的郑夫人!」

我惊恐万分,我不是怕郑楚雄的狠戾,我是被他死了我也要守寡的话吓得半死。

这么恶毒的咒语他也同我讲,他是真要我守他一辈子了。

郑楚雄松了手从袖里掏出一黄色钱袋扔到我面前。

那是我的钱袋,我为了方便把赏银都分好了布袋,不用看,里面必然是三两雪花白银。

郑楚雄用手指勾了勾我的鸳鸯红肚兜丢下一句话。

「我们夫妻之间不需要这个。今夜本将军没兴致,再说吧。」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半天没憋出一句话,好你个郑楚雄,我倒要看看你能想玩多久!

2

天还未亮,我就听院中三鞭子抽地震着我的床在晃,睡眼惺忪地拉开帷帐且看到两个丫鬟跪于床前,估计是等我多时了。

两个丫头名唤迎春和春杏,与我年龄相仿,是郑楚雄特意拨给我的丫头。

二人一人持衣,一人端盆,等着我去给郑老夫人请安。

我实在忍不住把郑楚雄的祖宗八代问候个遍,如今不到卯时,鸡都没醒,安忠将军府怕不是用的阴曹地府的规矩。

我还困着就被两丫头拽出了屋,听我娘说郑家世世代代皆是朝廷忠臣,平定边疆,战功赫赫。

这郑老太太规矩大着呢,她出嫁前乃是宫中公主,如今更是皇封的一品诰命夫人。

我不管什么诰命夫人,天大的规矩在我这也不过尔尔。最好郑老太太看我不顺眼,把我逐出家门才好。

老太太果然是将门夫人,一身素衣坐于紫檀木椅上,手握玉镶木拐杖,苍然古貌,鹤发酡颜,貌似山中傲雪松,绝非市井小民可比。

郑老太太开口只有两字。

「跪下。」

我是遇到了高手,不敢不从。

迎春送上一盏茶,我高举过头毕恭毕敬要尊崇和亲之礼。

可郑老太太手中攥着一本画册怎么也不肯看我,我的手端久一直在发颤,茶杯叮当作响。

郑老太太不喝这杯茶就是不认我做她儿子的妻子,我何不顺水推舟满足了老太太的意思。

「迎春,把茶收了。等婆婆口干了我再送。」

郑老太太冷哼一声,甩在我面前一本《京城美男图鉴》,封面上洋洋洒洒三个大字「李流萤「甚是显眼。

这可是我引以为傲的著作,汇集了京城百名美男,上到城中富家公子,下到街头卖菜小厮,凡是好看的皆写于书中。

我看见这本书嘴角忍不住带笑,我想仅凭此书我死后也在坊间留有芳名。

「不知错?继续跪着。」

老太太把拐杖敲得响,她定然生气,可是我何错之有?

这书京城小姐人手一本,还不知道我促成了多少佳话呢。我看了一眼人名,要说真有错就是没写上郑楚雄。

虽然他是个混蛋,但他的确是个好看的混蛋。

我心里乐着,只有迎春在我身边干着急,她攥着我的小手好声好气劝了许久,无非是那些关于郑楚雄的破事儿。

我今天才知道,郑楚雄放着皇帝的宝贝公主不娶,把我迎回了家。

我就知道郑楚雄是个蠢的,好好的公主不娶,偏要娶我为妻。

更逗的是,今日早朝,皇上也不知从哪寻到我这本书,在朝堂上就怒言要郑楚雄跪到天黑。

我开心得差点在地上打滚,没想到我的创世神书如今已经流传宫中!

我这心里一激动就笑出了声,迎春听到我笑声吓得直接哭了出来。

一笑一哭,好不热闹。

我才不担心郑楚雄会死在宫里,他顶多被罚跪,绝不会有性命之忧,若非皇上重用他也绝不会发这么大的火气。

我倒是担忧郑楚雄把与我成婚的事儿弄得满堂皆知,那我要休书就是难上加难。

皇帝都纵容了这门亲事,怕是我闹多大的妖,郑家都不会赶我走啊。

只愿郑楚雄再多跪些时辰好,最好把皇上惹恼了,要么辞官要么休我!

也不知道跪了多久,我饿得眼冒金星,再睁眼已回到床上。

映入眼帘的就是墙上多出的一幅字,风骨分明,红纸上写「花好月圆」四字。我凑近看着落款差不点崴了脚,这是皇帝赐的字!

郑楚雄不愧是个皇帝的宠臣,他说我那本书没有他的名,就是我怕别人把他抢了,所以这是要金屋藏娇。

皇帝听了真以为我二人早生情愫,一见钟情,特赐此书祝他与我花好月圆人长久。

我不能老是被郑楚雄牵着鼻子走了,否则怕是死了也出不了将军府。

我忙唤了迎春,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就塞在她怀里,神神秘秘地说道。

「去最大的医馆,就说安忠将军府郑夫人特为自家相公求药!」

3

天色渐晚,我仍然没听到街上传来什么动静。

鹿角霜,煅龙骨,煅牡蛎……没错啊!药方上都是些锁阳固精丸必备的药材啊,怎么这些百姓一点风声没有。

要知道,我小时候就用这个药方把我哥的美名传遍了四方,看来还得下一剂猛药。

郑楚雄今夜仍未留宿,和新婚之夜一样,看我把衣服都脱了就走。

郑楚雄绝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他这样怕不是在用欲擒故纵一招,等我主动上钩。我自然不缺他身上二两肉,换了一身衣服就往外走。

平日戒备森严的安忠将军府今夜倒是无人把守,我虽然诧异,心早飞到了我最爱的南风宫。

可我刚踏入大门,往日投怀送抱地男妓们一个个都不肯近我的身,脸上均是惊恐不安的神色,仿佛我是十殿阎王。

我还想抓个人问问,谁知道漂亮男孩们撒丫子满屋跑。

一群美人儿挤在一角,我进他们退,愣是连搭腔的都没有。

可我没想到,西街倌馆,东街青楼,全是此景。最可恶的就数怡红院,干脆把我拒之门外,从门缝里丢出一张纸。

我一看纸上正是我一张大脸肖像配一行小字。

「吾妻李流萤贪酒,若谁家男儿留其喝酒,格杀勿论。」

我这一路走一路看,郑楚雄竟然是贴遍了一整条柳巷!等我气冲冲地赶回家就看到门口站了一排士兵,郑楚雄站在正中间手牵一只黑色大狼狗。

郑楚雄满脸笑意对着我摆摆手,大狼狗倒是亲人,一个劲儿地凑过来闻我的衣服。

「这狗叫流风,以后就是你的了。嗅觉灵着呢,若是有什么野男人的味道,它就咬死你。」

郑楚雄把狗链往我怀里一塞,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凑过狠狠地亲了我一口才大摇大摆地离去。

我愣在原地还不知道他又整什么花样,就看到院子里郑老太太脸上两道精光射在我身上。

听迎春说,郑老太太骂我不守女德,以后每日卯时于郑家祠堂跪一时辰。

郑楚雄就更贴心了,他怕我又饿晕了,命迎春送我点吃食。

我自然不怕他们二人折磨,反正三日后我肯定就离开这里了。只是买药如今是上上策,迎春还是小丫头,面皮薄,还是要我亲自上场。

次日,我身穿鹅黄罗裙,一头乌发仅用一条红布梳在脑后,不做打扮甚是可怜。我扶着医馆木桌,气沉丹田,用劲儿吼道:

「大夫啊!我家相公他……他不行啊……小女子今生只想为郑家传宗接代,可是……还求大夫治治我家相公吧。」

我喊到这里,声音里自带了哭腔。

我一边抹泪,一边注视着大夫为我抓药,耳听门外已经是嘈杂议论声。

尤其是他昨日满街传我肖像,我又夜去青楼,一桩桩,一件件,我倒要看郑楚雄怎么证明自己!

郑楚雄还不知晓外面的流言蜚语,正坐在书房里看兵法。

我手持一碗热汤药送进屋内,主动吹凉了喂到他嘴边,甜腻腻地唤了一句。

「来,大郎,喝药。」

郑楚雄也不问是什么就灌进嘴里,他单臂把我搂到腿上。

我见他如此顺从也懒得挣扎了,竟然还有点于心不忍。

要知道我嫂子现在还给我哥买鹿茸吃,这可事关男人脸面,郑楚雄以后可怎么找姑娘啊。

郑楚雄两条铁臂紧紧箍住我的腰肢,他下巴搭在我的肩头上,软软的头发一个劲儿地蹭着我的脸颊,像极了他的那只大狼狗流风。

我竟然觉得郑楚雄乖起来可爱的要命,卸了一身戎装的大将军也不过是个少年郎啊。

我慌张地猛摇了摇头。

李流萤,醒醒!感觉男人可爱就是倒霉一辈子的开始!

果然,我和郑楚雄温存时刻也不过片刻,郑老太太就杀进屋里。

郑老太太手里这回是我那张补阳药方,看来,郑楚雄体质有问题的事情已经传遍了京城。

郑老太太气得嘴唇都在发抖,我灰溜溜地滚下郑楚雄腿,极其熟练地跪到地上。

郑楚雄看着我又看了看那碗药,竟然说出了一句让我恨不得以头抢地,撞死自己的话。

「娘,流萤年纪小,精神头足。我晚上有时也有点心力憔悴,体力不支。所以她才买药,娘你理解理解。」

我望着一旁丫头小子都羞红了脸,只有我面色铁青,一口牙差点咬碎。

郑楚雄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我自诩脸皮比城墙还厚,没想到郑楚雄比我还不要脸。

郑老太太当然不会被这两句俏皮话打发,此后,我不光卯时要跪,午时也要跪。

我可不能只让自己受这份苦,只要我跪着,迎春就负责煎补阳药。郑楚雄不是爱吃药?我一日便让他吃两回,看他是否还心力憔悴。

这样相互折腾直到早朝郑楚雄晕倒在大殿上才结束。

听说皇上都以为他是身子虚,不让御医看,怕折了他的面子,赶紧差人把他送回了府。

我奉命坐在在郑楚雄床边伺候着。我还没见过郑楚雄睡着的样子,他睫毛又浓又密。我手指划过他额角,鼻尖,再到他薄嫩的唇。

郑楚雄不说话时就有种贵公子特有的病气了,他要是个哑巴该多好啊!

「李流萤?」

我叹了口气,他果然不是个哑巴。

郑楚雄微眯着眼盯得我发毛,他突然擒住我手腕翻身把我压在身下。

郑楚雄一双眸子里泛着红光,两臂锁在我脸边,缓缓低头用唇厮磨着我耳。

郑楚雄靠在我耳边的呼吸声愈来愈重,我察觉到他身体一丝异样,下意识伸手就被郑楚雄一巴掌拍在床上。

我起身看到郑楚雄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门外传来阵阵惊呼,「将军!将军!你泼凉水干什么啊!」

我攥着衣袖怎会不知郑楚雄的意思,他一日两碗壮阳药,就是牛估计都要毒倒了。我摸上自己滚烫的脸颊,深吸了几口气,原来男人矜持和克制起来这么迷人。

夜里,皇上偷偷派了一名御医来家中给郑楚雄看病。

御医诊后和郑楚雄窃窃私语了好久才走,我好奇地趴在门口看到郑楚雄靠着院中槐树正望着我。

月下美人是一幅好画,郑楚雄天生微卷黑发,配衣上的西域胡纹煞有塞外胡人的独特魅力。

美人朝我招招手我就没骨气地走过去,一路槐香四溢,温和淡雅。

郑楚雄紧紧抱着我,他小声地抱怨道:「御医说,我再这么喝药,就要坏了。夫人,心疼心疼你夫君可好?」

我听到郑楚雄不着调的话对着他背狠狠锤上一拳,不要脸的东西。

郑楚雄搭在我脑袋上嘿嘿傻笑起来,我透过他发丝间看到一串串白如玉槐花缀满枝桠,似繁星点点缀在空中,心弦像被微风轻轻拨动着。

郑楚雄是美人,还是个有功有钱的美人,若是和他相守一生,好像也没这么吓人吧。

「好了,你快去睡吧,明天还得跪着呢。」

我狠狠拍了一下自己脑门,我忘了,郑楚雄是个有嘴的美人!

4

我跪在祠堂里猛打哈欠,我如今怕是比郑楚雄都熟悉这一大家子入土的亲戚,偶尔无聊,还挑上几位老者聊上几句。

我在将军府已经呆了大半个月了,天数远超当日的誓言。

近日正值朝廷用兵之际,郑楚雄整日留宿军营,面儿都见不着,我又如何和他斗智斗勇。

我正消沉着,听到迎春的动静开心地扭头要吃饭,只看到郑老太太立在门口。

我以为老太太能消停一阵子呢,谁知道她连夜赶制了一套练功服,要我跪完了去扎马步!

我是真服了这老太太!他儿子跪我跪,他儿子练兵,我练功。我倘若出了将军府,也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奇女子。

我现在甚是怀念郑楚雄陪我斗嘴的日子了,总好过身子苦。

春杏那个嘴毒的丫鬟数落我,我要是能怀个一儿半女,她们也不用陪我折腾。

我哪肯怀孕!女子怀孕就是彻底和夫家捆在一起了。如今我不过是嫁过来,皇上就东问西问。若是生个女儿儿子,皇上龙颜大悦赏赐个封号,我怕是死,也要死在郑家墓里。

我最怕不自由了。

青楼是我了解京城之外世界的唯一途径了。

江南的花红柳绿,塞外的大漠落日……郑楚雄这种从小就走南闯北的人自然不懂,京城小姐不说城外的风光,连城内见过的男人也屈指可数。

我攥写《京城美男录》也是为了让她们多瞧瞧,可不要为了相夫教子就蹉跎了一生。

我蹲久了腿麻,一屁股险些坐在地上,有人在后面踢了踢我。

我不用扭身就知道这狂徒一定是郑楚雄,他拉着我的手不由分说地就往外走。

郑楚雄把我抱于马上直朝城外奔去,他开心地告诉我,他练兵时看到城外一片油菜花开得正旺,一定要带我看看。

我还没出过城门,骏马奔驰,清风扫脸还有些疼。

郑楚雄抬手把我脸贴上他的胸膛。

马上少年潇洒自在,踌躇满志,笑得肆意。

我看着我们二人黑发随风纠缠不清,结发夫妻莫不过如此,慌张地把飘散的头发一点点捡回怀里。

郑楚雄看着我小心翼翼地样子偷偷地笑,他紧紧贴着我的背,一刻都不肯松开。

马过黄花,掀起一阵花浪。

我还没看过这么漂亮的风景,一望无际的花海,满目鲜亮。

郑楚雄贴在我耳边轻轻呢喃:「喜欢吗?我听大舅子说你小时候哭着闹着要看油菜花,他们没办法只能在院子里给你种。」

这事儿我早就忘了,可听到他这样惦记我竟忍不住鼻头发酸。

郑楚雄越抱越紧,我不得不从感动中脱离,冷着脸说道:「你硌到我了。」

「家有娇妻,不得不思啊。再说,我这么久一点表示没有,白糟蹋你的药了。」

「郑楚雄!」

我一连几日总能从屋子角落里发现几朵黄花,我与郑楚雄也算老相识,可是一想到花海里巫山云雨竟然也羞得脸蛋子通红。

我捏了几瓣夹在郑楚雄的兵书里,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郑楚雄是擅自离队也要带我看花。

军营里当时都传遍了,郑将军思妻心切,自领军棍四十,行罚中一声都没吭。

我被郑楚雄这些酸话酸软了耳根子,有时不论是跪着还是练功都能想到他。

我想他了就去他屋中去翻那本兵书看着里面的黄花傻笑,我这一笑可把自己惊到了,别真是喜欢上了这个大将军不成。

我连忙把兵书塞回去却失手打翻了架子上的一个木匣子。匣子摔碎了木盖,散落了一地书信,几十封书信皆出自一位名叫朝阳的人。

偷看他人信件死了下地狱是要被挖了眼睛的,我想我这一双大眼睛可不能没了。又寻了个木匣赶紧装好。

但是这名字我却记得深,朝阳是皇上小女儿的名。

十五年前皇上赐名,可是命全国闺中女眷不可同字。

这送信之人必是朝阳公主啊。

我嗅到一丝八卦的味道就来了精神头,可是满府打听也只是知道郑楚雄小时候在宫里读书,他和朝阳公主不过是幼时玩伴罢了。

倒是郑老太太知道我打听自家丈夫的情事,又罚了我抄女德。

我一看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就头疼,这事儿就不敢再查了。

5

这日,我睡梦中胸口发闷,一睁眼就看到腕粗青蟒盘踞在我手边,身上鳞片流闪诡异绿光。再扭头是流风蹲在我床边露出白森森的犬牙,蛇狗大战一触即发。

流风起身就要扑我面前蟒蛇,我嗷一嗓子就喊了出来。

等迎春和管家救出我,我嗓子都哭哑了。

本来以为是府里闹蛇灾,好不容易在迎春的屋里睡了一会儿,外面突然鞭炮齐鸣,久久不停。

我起身看到郑老太太手握骨瓷茶杯慈眉善目地看着我,我心知肚明,夜里的蛇,清晨的炮,全出自她老太太一人之手。

老太太说将门夫人自当临危不乱,这都是练我胆量。

可是我这个人天生遇强则强,老太太如今把战书送我面前,我再不接就是我的不对。

第二日,我就让迎春在树上拉了六尺长晾衣绳,不论院内院外,皆可看到绳上风景。我买了整整二十件各色肚兜,整整齐齐挂在绳上。

四方形料子如风筝在空中飘动,一眼望去,犹如七色彩虹悬在头顶。

安忠将军府夫人日晒肚兜的美名传遍四方。

我望着郑老太太铁青的脸,即便是跪在祠堂里也笑得打滚。

郑府的婆媳斗争很快就成为了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谈,我自知爹娘担心还不忘写一封家书,劝他二老莫要担忧。

今晚上总算要睡个好觉了,却感觉流风伸着狗舌头一直在舔我。我一生气抬手猛抽了一下,却摸到了是温热的人皮。

「李流萤!」

我的巴掌不偏不倚刚好拍在郑楚雄的右脸上,他瞪大了双眼像是吃人的猛兽又把我压在枕头里。

一夜鱼水之欢,销魂蚀骨。

我把郑楚雄打急了,日上三竿,他才肯放过我。郑楚雄躺在一边告诉我,他要出征了。

匈奴叛乱,逼近边关。

皇天盛怒,命安忠将军率十万人马,创建义旗,扫除余孽,恭行天罚。

京城八月,玉门关外不知何等苦寒。

郑老太太哭了一天,连日赶制冬衣都来不及。我想总该送些什么给他,如此一别又不知何日才能要到休书了。

迎春这个黄毛丫头说我傻,舍不得郑楚雄。

我想我只是舍不得他的休书,再说了这么个大美人要去吃苦,心里难免不舒服。

我翻箱倒柜也没找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最后只翻出最引以为傲的《京城美男录》。

郑楚雄说他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再收到这么奇怪的东西了。

大红是吉色,郑楚雄出征那日,我一身红衣和郑老太太站在城门内相送。我竟不知道郑楚雄深得民心,满城百姓长街送别。

郑楚雄身穿金色戎装,红色披风格外威风,他把我抱在冷冰冰的铠甲里,手里还攥着那本美男录。

离别时,郑楚雄亲了亲我额头,他说得那样笃定。

「等我回家。」

我一摸脸,竟然是满脸的泪。

我们家世代从文,家族世代盘踞在京城,还从没体会过分别之苦。

郑老太太第一次握紧了我的手,她看我哭了就用帕子帮我擦着脸。老太太满脸的疼惜,一下又一下摸着我的头,我一时话鲠在喉头,脱口而出是一声。

「娘……」

6

郑楚雄离京不足七日,我怀孕了。

半月有余。

郑老太太总算放过我了,可是我知道消息后自己主动去祠堂跪着。

我望着满墙的列祖列宗,哭天抹泪,大家都当我喜极而泣。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心里苦,我和这帮郑家祖宗都这么亲了,居然就不能满足小女子唯一心愿:不怀孕!

郑老太太高兴地写了几封家书送去军中。

就连我爹娘都来了,抱着一箱又一箱礼品,肚里的小娃娃估计连脑袋都没长出来,我爹娘把他日后五年的衣服都准备了。

我把玩着手里的小老虎,随手一丢扔给流风玩。

这孩子,我并不想要!

我只当郑楚雄出征当日是气氛烘到那了,不哭对不起此情此景,绝非是我喜欢上他了,我更不可能给他生孩子。

我一想到家中嫂嫂越来越大的肚子,还有她生孩子疼的死去活来的样子,浑身都在出冷汗。我才怀孕不到一月就累得厉害,每日睡到下午才起。

大夫说我之前喝酒寻欢多时,如今身怀有孕不比其他女子,必须要好生调养。

可是大夫的药我从来不喝,这孩子本来我就不想要,若是胎稳了我还要想尽办法除掉。

郑老太太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我的心思,把药煮到汤里要我喝。

我可怕了郑老太太,没了郑楚雄在家里调和,我也不敢跟她硬碰硬。

一月后,郑楚雄的家书到了。

他给我的信里一字未写,却包满了晒干的各种花。一路远行,季节更替,他一定是见到京城没有的花就要摘给我看。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大将军的浪漫还真不是一般人消受得起。

我望着一手的花,竟然想着要是跟郑楚雄生个孩子也不错啊,父母都是俊美容貌,至少这孩子一定漂亮。

宫中设宴,我的名字还是头一次在宴席名单中。

宴会上,我闻着煮肉犯恶心拉着迎春去外面透风。迎面就有一雍容华贵,姿态不凡的女子走来。

女子挥了挥手遣散了一众跟随,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我最后冷冷哼了一声。我想这就是宫里出名的跋扈公主——朝阳公主。

我刚要行礼,朝阳公主狠狠掐住我肩膀,她一双端凤眼里满是不屑,她高傲地提醒我。

「你不会以为郑将军真的非你不娶吧!父皇本要把我的姐姐许配给他,可郑将军与我可是青梅竹马。

他不想娶我姐姐,所以娶了你,我并不怪他。你也不过是他情急之下搪塞父皇的借口罢了。李流萤,他去你府上提亲,正巧也是因为气不过你赏他银子。天呐,你真当他喜欢你!」

我想起那十几封信函,果然不出我所料,郑楚雄和朝阳公族就是老相识。

可郑楚雄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战功彪炳。他想娶皇帝另一女儿也不是难事,何必拿我当挡箭牌?

我回府后恰逢老太太屋外,郑老太太还不知我提前回府正和春杏对话。春杏把我在宫里和朝阳公主碰见的事儿一五一十告诉了老太太。我本不觉算是大事儿,可郑老太太一句话我实在难以承受。

「见了也好。雄儿性子倔不肯娶长公主,日后雄儿若是娶了朝阳公主,李府小姐肯定是旁妻。提前打个照面,到时流萤带着孩子也不会太闹。」

我一夜未睡。

公主与我说此次出征,是郑楚雄主动请缨,只为用战功换他和朝阳公主一婚。我和他那些不过都是他的消遣罢了。

我不信公主的话,却不能不信郑老太太。看来一切有因,我打入府郑老太太就看我不顺眼,原来是把我当个填房的骂!

郑楚雄真是天选之子,他要有人结婚堵皇帝的口,就碰上我这个冤大头。

好他个大将军啊,十里红妆娶我,原来是把我当妾侍娶。我还当郑楚雄的种种算是痴情,他把我当小妾宠,可不得如此!

我就算转世投胎都是个瞎子,我也要看看郑楚雄和朝阳都写了什么闺房蜜语。

我不顾迎春阻拦到郑楚雄的书房翻找,果然往日出征他总有和朝阳公主来信。

一字一句皆是,我还把他一袋子花当浪漫,原来是我不识好歹。

我看着每一封信末尾朝阳公主的愿君安好,竟然是哭都不出哭来。

老管家听到动静跑到书房来,老管家可是看着郑楚雄长大的。我拿他当救命稻草,想他要与我解释几句,可哪料到老管家看着一地纸只是嘱咐我不要动了胎气,将军对我总有情意的。

我嗤笑一声,什么情意,怜悯之情吗?

我仿佛在那盒子里看见一朵黄花。

公主说她喜欢油菜花,城外花海是郑楚雄十五岁亲手种的就为了博她一笑,否则城外荒地何来黄花。

我掩面苦笑,我游戏人生,竟然栽到别人的棋局里。不愧是安忠将军啊,把三十六计兵法玩得顺,只一招美人计差不点让我陷在情网里不能自拔。

门外突然一声怒骂,我推门看到迎春指着跪在地上的春杏越骂越凶。

春杏抓着手里的一包药粉,只低头不言。

听迎春的辱骂我才知道,原来我每日疲惫,嗜睡,都是因为春杏在我香炉里下了药。若是再点上三个月,我肚里的孩子都不用我费事儿,自己就没了。

春杏是郑楚雄给我的丫头,我已懒得听春杏幕后主使究竟是谁,扬了扬手,要管家把她卖到窑子里。

朝阳公主除了送我清醒,还有一包堕胎药。

我想也没想就兑水喝了下去,本来孩子也不想要,还要多谢公主恩情。

我眼见腿间布料被血沁出一片鲜红。随着腹部撕裂般疼痛,我痛苦哀嚎起来。我两日未落下的泪都在此刻往外涌着,一声盖过一声的嘶吼中我终是没了力气。

我恨啊,恨自己差不点动了心,险些送命。

7

我昏迷三日,卧床不起。

孩子没了,边关又传凶讯,安忠将军的部队遭到敌军围剿,损伤惨重,大将军郑楚雄生死不明。

郑老太太直接病倒在床上,府里上上下下乱成一锅粥。还是我拖着病身子管理一大家子,我嫂子还来劝我放宽心。

我伤心劲儿早过了,郑楚雄要是死了,我就是寡妇了,好在我没生孩子,否则怎一个惨字了得。

半月后,是宫中的小太监来了。他送到将军府的只有血染红的包裹,里面有沁血的半匹撕碎的红披风。干涸的血和鲜艳的布匹混成一团,我捧着的好像是郑楚雄的一生英勇。

这么会算计的一个人,如今只剩下一块小小的布。

我实在恨不起来了。

皇帝心善,派人送了一个紫檀木大棺材。说准安忠将军府亲自送别郑将军,赐衣冠冢,赞许其安定国家,忠于朝廷。

郑老太太封门不再见客,她不许任何人下葬,也不许人哭,一口瘆人棺材就放在院子里。无人敢碰,也无人敢挪。

皇帝也不再多言,只当老太太疯了,又念郑老太太也是皇家血脉任由她如此。说是要老太太保重身子,开春寻宝地,再厚葬将军。

我每每看着心烦,却也知道郑老太太伤心欲绝。我不比她好过,每日喝烈酒才能入睡。

迎春说我这般放纵,日后肯定落下大病,郑将军在天之灵也要生气。

我只道她傻,郑楚雄曾经假戏真做也好,真情流露也罢,他于我以后就是清明节烧的一叠纸了。

转眼京城入冬,大雪纷飞,雪把树枝都压断了,落在棺材上却是短促一声响,忍不住让人唏嘘。

边关再无音讯,我听郑楚雄说过,塞外的雪能到人腿肚,要是在雪地站上半个时辰就是满脚的冻疮。条件艰苦,没有火,他们就吃生肉饮热血暖身。

我很少会想起他了,他在院子里栽的红梅也没活成,估计随他一起去了。

我把梅树砍了在院子里烤肉吃,要是他在天有灵,我馋不死他!

一人,一狗,一壶酒。在一方天地里也乐呵,我本来开心,一小太监急匆匆地推门而入。

他先是看到棺材吓得坐在地上,又看我在烤肉哭出了声。

小太监说太子和礼亲王见安忠将军真的死了,朝中皇上左右再无虎将,借机要谋权篡位。

如今太子逼宫,把皇帝困在宫中,侍卫死伤惨重,不少小皇子已经葬于刀下。

小太监还是拼命才跑出来报信,安忠将军乃是朝廷重臣,等换了位,郑府必然是满门抄斩。

我听爹说过,礼亲王是先帝最喜欢的五儿子,偏偏骑马伤了腿才错失太子之位。

如今当朝太子则是皇帝和已故皇后所生,皇帝宠爱有加,怎么竟然也起了谋乱之心!

我还在思索,郑老太太竟然打开了房门,让院里伺候的人领了月钱赶紧走人,又叫院中护卫用家具把大门死死堵住。

迎春抱着我胳膊死活都不肯离开,我劝了许久她才同意先去李府。

先祖规矩不杀文官,我如今是郑家的人,平日我家谨慎也从无过多交集,李府应当能免于战乱。只是我身为将军夫人,怕是逃不过一劫了。

郑老太太唤我去她屋里,不愧是宫中见过大世面的人。她手持短刀把我紧紧抱在怀里,嘴里应该是在念经。

我靠她在怀中,郑老太太心眼不坏,否则我做了那么多事儿早就把我赶出去了。

老太太怀里都是药香,竟然是我这么久来唯一的温存,她念了很久才同我说。

「棺材底下压着一个暗门,我一听雄儿走了,就知道朝廷要乱。特意让人挖了个小门。」

我惊讶万分地看着她,我赶忙攥着她的手。

「那我们一起走!」

「我走了他们一定起疑。这么久让你受苦了。」

我摇了摇头死死抱住郑老太太,她其实明白,我逃哪里都不是。

郑楚雄至少有一句话说对了,他即便死在战场上,我也是安忠将军府夫人。

郑老太太话未说完,就听破门声响,我看着窗外火光四射,也紧紧攥住老太太手里的刀。我素来知道反叛军会折磨妇人,我虽然性子野,也不绝受这等折磨。

我怎么也没想到,开门之人,竟然是郑楚雄。

8

皇帝和郑楚雄演了一出好戏。

皇帝借郑楚雄假死,直接将扰乱朝纲、祸害国政的太子和礼亲王揪出。

二人皆被废为庶人,流落他乡,其他忤逆党羽当街斩首,株连九族。

而郑楚雄也不愧是安忠将军,边关战乱他率仅存三千精兵打了个敌人措手不及,安定外邦,扬我国威。

我坐在床上听着迎春与我道这桩桩件件喜事却很难挤出个笑脸,郑楚雄忙了一夜才回家。他看过了郑太太就直奔我房中,他伸手摸着我的肚子,惊讶地盯着我。

「孩子呢?」

郑楚雄见我不答,突然发了疯似地攥住我的肩膀,我仿佛能听到骨头拧碎声响。

郑楚雄太了解我心性了,我即便一言不发,他都知道这孩子是我亲手打掉的。看他紧张生气的神色,我想郑老太太压根没把这事儿告知他。

我当郑楚雄该开心的,他现在可是帮朝廷平了两起大事儿,别说公主了,就是天上的月亮皇上都肯给他。

迎春还要为我辩解,直接被郑楚雄一声怒吼赶出了门。郑楚雄眼中仿佛喷着火,几句话似刀子往我心口扎。

「敌军围剿不假,皇帝密报要我军速速归朝。可我抗旨不尊,我一想到你在家里和孩子等我,我怎么肯让我未出生的孩子有个做逃兵的爹!

我和三千战士埋在雪里前行,我不得不杀了爱马喝它的血往下走。我想如若平定边疆,你必定是一品诰命夫人,我看谁还敢在背后嚼你的舌根。」

「李流萤啊,李流萤!你不愿嫁不是吗?我满足你!」

郑楚雄说罢就往我怀中扔一张纸,展开是我梦寐以求的休书。

我看着一行行蝇头小楷突然释怀笑出了声,郑楚雄哪来的痴情呢,原来这一纸休书早就备好了。

我还真怕我错怪了他,原来是真的。

「事到如此,你又何必与我假情假意呢。我李家之女可从不做人妾侍。」

郑楚雄疑惑地看我,他还要开口我忙用手遮住他的嘴。我抻平了折皱的休书,一字一顿地诵读。

「吾妻流萤秀外慧中,乃三生有幸,今此得良缘。

盖说夫妻之缘,本伉俪情深,恩深义重。

奈何二人有缘无份,心生仇隙。

吾妻生性烂漫,绝不能拘于一方天地,吾自知愧对,且征战数月,不能相陪。

快会及诸亲,以求一别,物色书之,各还本道。

愿妻娘子相离之后,美扫娥眉,选聘良人,如花美眷,琴瑟和鸣。

今,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伏愿娘子千秋万岁,平安一生。」

字字夸我,却也是字字诛心。

我合上休书起身跪于床前,两手合拳,高声喊道。

「谢郑将军还臣女自由身!青山绿水,后会无期!」

那日京城下起了鹅毛大雪,天色暗淡无光,冰寒数尺。

我冒雪带着流风回到了李府,迎春请愿随我回家。

郑楚雄就更狠了,听说他把我用过的碗具茶具都砸了,屋内一切摆设都被他拉去院中烧了个精光。

安忠将军府上空烟雾弥漫,两日不散。

9

皇上还私下问我爹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可我爹娘也不敢问我为何和离。

此战大捷,宫中再设宴。

女眷皆在侧殿,我热闹不起来就坐在外面院子里。没想到郑楚雄也在,我和郑楚雄两个石凳之隔,却恍若有银河挡在中间。

郑楚雄消瘦了不少,往日饱满面颊都陷进骨里,他抬眼看了我一眼发出一声耻笑。一旁的小太监连忙打圆场,郑将军喝醉了酒,特来院中醒酒。

我递上手帕要太监给他擦擦嘴,郑楚雄却攥着帕子死活站起,他扶着石桌踉踉跄跄走到我面前。

郑楚雄的两指扼住我下巴,滚烫拇指一下又一下蹭着我的唇。

小太监在一旁干着急,我却在郑楚雄喝得混沌眼睛里看到我的影子。

他摸了好久才松手,把身上黑狐毛氅系在我身上,晃着他的浪荡步子,高喊一声。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我又因为郑楚雄失眠了,宴会后郑楚雄就差人送到李府一本兵法,我翻开书抖落出了一地黄花。

我捏碎了干枯的花瓣,我哪能这样让自己消沉,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不满大街都是。问这世道何以解忧,唯有美人啊!

我只身前往青楼寻乐,什么狗屁男人都不敌眼前美人。

我一连喝酒不知几月,眼见青楼外枯树抽出新枝芽,好像又回到出嫁前。可是看着这些形形色色的男人却怎么都提不起兴致,怎么瞧着都没郑楚雄好看,于是每每喝醉了就一个人睡。

今夜小倌们拥着我一杯又一杯饮酒,我抬眼看到送酒的姑娘是熟脸,竟然是春杏!春杏见我满眼的恨意,我散了众人把她留在房里。

春杏这个丫头的心我早就看出来了,听说之前她可是郑楚雄的陪房丫鬟。

春杏望着我寻欢纵乐的模样笑得开心,听她笑我,我才知道那些香料是朝阳公主给她的。

而朝阳公主两情相悦的鬼话也是故意说给我听,她和郑楚雄青梅竹马不假,可是郑楚雄从未对她动过恻隐之心。

春杏同我说,郑老太太老了着急为自家儿子找个好媳妇儿,可春杏知道郑楚雄有多喜欢我,朝阳公主也知道,这是二人联手设计我的。

本来朝阳公主看郑将军功成名时休了我,就向皇上提了婚约。没想到郑楚雄扬言做太监都不娶她,给公主气得干脆嫁到了偏远地方。

第二日一早上我嫂嫂又偷摸告诉我,军营里的副官夫人同她说,休书是郑楚雄怕难杀叛贼,君主更替,特拟休书保我平安的。

我愣了好久,丢下一句懒得管他就要走。我嫂嫂攥着我的手,竟然在我掌心里放下一朵黄花。

「城外油菜花开得漂亮,和嫂嫂去看看。」

鲜花烂漫,开的比去年还好看。

我坐在轿子里远远就看到郑楚雄的身影,我看着嫂嫂意味深长的目光知晓她是故意带我来的。

郑楚雄见我走来,翻身下马,我好久没和他这样站在一起了。

我竟然有些怀念曾经在一起的时光,如果郑楚雄肯说一句好话,我今天就骑马跟他回家!

郑楚雄比冬日里见他健康了很多,眉宇间还是意气风发的傲气少年。他掐了一朵小花戴到我发间,轻轻拂动我额前的碎发,语气那样的温柔。

「我当年种下这些不起眼的油菜花,就想日后有喜欢的人带她看看,虽然平凡一生,我也愿意许她一世快乐。」

「我以为再见到你,我会伤心。原来,李流萤,我不爱你了。」

10

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哪一个日子里居然喜欢上了郑楚雄,他说他不爱我,我心如刀割。他说的又淡又轻,好像我俩之前的故事都随风散了。

我回家整理从将军府带出的衣服才发现郑楚雄让人在我每一条裤上膝盖处都多缝了两层布,看来我入府他就知道我免不了要被罚跪。

他说不爱了就真的不爱了?我倒看他分明是还心动于我。

我这一想,干脆拽着迎春就要去爬将军府外面的高树。

我记得此树可看院中风景,这个时辰郑楚雄一定在院子里练剑。

我两手两脚齐上阵,刚要爬到树顶,没想到枝桠上居然有山雀一家六口。

母山雀以为我来偷蛋的,夫妻俩齐上阵,对着我脑门一顿啄。

我手一松直接从树上掉了下来,幸亏只是摔断了腿。

好家伙,差不点因为两只鸟要丢了小命。

可老百姓却到处说我爬树偷看郑将军,天遭报应,摔断了腿。

郑楚雄作为事情的罪魁祸首却迟迟不肯出面。

断腿夜里,梦中的流风永远伸着它的狗舌头舔我。我估计流风都怕我死了,总是来探我鼻息。

我摔断了腿在家休养,来见我的男人很多,唯独没有那一个。

郑楚雄就是死鸭子嘴硬,他骨子里还是个傲娇少爷。他对我冷漠无非是拉不下脸面求和,想来他往日也做了诸多示爱举动,我不如给他一个台阶。

我找人缝了三尺红绸,绸上写上我的心意。

「李流萤心悦郑楚雄」

红绸悬挂地点自然是我最爱的青楼。

果然,我疯魔的举动把我爹娘都惊扰了,两个人找了三四个大夫看我是否脑子出了毛病。

红绸挂足五日,我不肯取下来,终于把郑楚雄逼到李府。

郑楚雄瞪着我,又气又恼,他几次开口都闭上了嘴。

最后他才把一本染血的《京城美男录》还给我,封皮我的名字磨得有些毛躁,翻开书里他竟然把自己的名字写到了上。

「郑楚雄:李流萤的男人。」

我满心欢喜地望着他,以为他要带我回家。

可郑楚雄像是下定决心般哑声告诉我。

他要成亲了。

11

我李流萤哄了小半辈子男人,还第一次在郑楚雄身上栽了个大跟头。

他藏得可真好,我到处询问都不知道郑楚雄要娶谁家的小姐。

我成了全京城最大的笑话,死缠烂打不得始终,不亚于那个朝阳公主。

而就在这时,流风丢了,一条那么大的狼狗哪也找不到。

我爹说怕不是被人宰了吃了,于是郑楚雄送给我的最后一个东西也没了。

我又回到了青楼,果然还是这里是我一辈子的家。

青楼不倒,我在这里就永远有张床。

今晚青楼里终于来了个让我眼前一亮的男子,我早就喝醉了只瞧这个男人眉眼深邃,头发微卷,一身雨过天青的大袄将他衬得高挑贵气。

好像那个人啊。

男人接过我伸出去的手,紧紧搂我入怀,我似乎在他发间闻到熟悉苦檀香,也就随性醉倒在他温柔乡里。

「啊!你大爷的」

他娘的!昨夜来者不是别人,就是郑楚雄这个混球。

他撑着半裸身子满不在乎地挑挑眉,劝我不要多想,你情我愿,绝非他有意为之。

我一贯的好脾气终于被郑楚雄磨没了,地狱空荡荡,郑楚雄在人间!

我对着他又打又踹,把衙门的人都惹来了。

我和郑楚雄两个人披头散发被押出了青楼,他脸上还有挠的血道子,他也不生气,潇洒地一抹脸扭身就走。

「郑楚雄!你不得好死!你娶谁,谁倒霉!」

我好好的李家大小姐,有钱有势,打死都不受这等迫害。本还为他黯然伤神,如此倒是燃起了我雄雄斗志。

我二话不说买了一匹汗血宝马,他成亲大红喜庆,我就黑白二色衣服祝他二婚快乐。

我爹娘都劝我别去惹事儿,连迎春这个死丫头都帮着郑楚雄说话,我气得要命。

好他个郑楚雄!今夜风流,明日成亲,我要他羞辱我,我不扰了他的婚礼我都不姓李。我倒要看看什么倒霉蛋儿被他看上!

次日,京城内热闹非凡,沿街百姓皆有喜糖喜饼。

郑楚雄好大的手笔,接亲队伍绕京城三圈,恨不得告诉全天下他郑将军又有喜事。天下男人谁不羡慕他郑楚雄,洞房花烛夜都能经历两回。

我踏马碾烂一地红纸,紧勒缰绳将马匹横于街上。

郑楚雄头戴乌纱帽,身穿红官服,一红色大布花挂在胸前,连骏马脑袋上都有一朵红花,好一个得意洋洋新郎官。

我手握马鞭指着他鼻子骂道。

「郑将军可真是有钱啊,这场亲事花了多少万两银子啊,王爷娶亲都没你这般架势吧!」

郑楚雄仰天长笑,他翻身下马走到身后红花轿子旁低头低言几句才同我开口。

「我当谁呢,原来是李府千金李流萤啊,怎么了?又想我了,可别让我家娘子吃醋了。」

「我倒要看看是谁那么不开眼,看上你这么个混蛋!」

我拽马破开层层人群,人人惊呼四散,马匹险些失惊。

郑楚雄闪身勒紧我马绳,降伏了烈马。

他拽下气急败坏的我,小声叮嘱道。

「你疯了!别再伤到自己!」

我哪管这些,不顾人阻拦,抬手就掀了轿子的红布。

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今日就折阳寿也要好生瞧瞧郑楚雄能娶到什么漂亮姑娘。

只见轿中一只黑毛大狼狗,两腮还被涂了两团红正冲着我呲牙乐。

我还讥讽郑楚雄娶了一只狗,仔细一看这个花脸大狗竟然是流风。

流风蹦下了轿子,嘴里叼着一个红盖头送到郑楚雄手里,他瞧着我气红的脸宠溺地摸着我的头。

「你是真傻。谁大婚的日子还穿一身白啊。」

迎春这时候居然跑来了,手捧着大红婚服,一脸喜悦。

她絮絮叨叨地告诉我,我摔断了腿夜里都是郑楚雄来我房间里候着,梦里的狗舌头就是他郑楚雄那张破嘴。他早早就与我家提了和亲之事,只是他自己气不过,非要看我到底爱不爱他。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郑楚雄那张俊脸,他攥着我的手小心翼翼地摸着。

他说他想我了才要我嫂嫂领我去城外看他,见我不肯服软他就故意气我。

他一言一语说得真切,一双眼也湿红起来。

我最瞧不得美人哭,心一软还哄起来。

郑楚雄满眼的怜惜,委屈巴巴地唤我名字。

他说他去青楼不过为了看我与谁鬼混,没想到又被我糟蹋了身子。他说的那样可怜,好像自己是受迫害的黄花大闺女。

郑楚雄缓缓道。

「今日安忠将军府携珠宝首饰十箱,苏州上贡绣品十匹,意在十全十美,特来提亲。敢问小娘子是否肯嫁,以后做安忠将军夫人?」

12

我李流萤,书香门第继世之家,金玉满堂,挥金如土。

我想我上辈子肯定是欠安忠将军府的,否则我才会坐在郑将军床上,龙凤喜烛,大红嫁衣。

我恼怒地扯了红盖头,没想到自己居然自愿成了他的妻。

「新郎官都没到,新娘子怎么自己就把盖头取了。」

郑楚雄喝醉了酒推门而进,他就坐在椅子上冲我笑。

「赶紧的,早完事早睡觉!」

我刚要解开衣服就被他死死攥着手,他摸着我的脸,欺身压上。

薄唇轻碰就是一串难以入耳的话。

「怎么会早呢,李流萤,你知道我体力的……」

怪我眼拙,没想到普天之下,还有郑楚雄这么个大混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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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22-02-10 17:12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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