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情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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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匪

古风甜饼 2,扑通扑通的今生限定

我双目炯炯有神地看向他,「陆诚昭,那你看上我了吗?」

陆诚昭这一生中,大概从来没见过我这样的厚颜无耻之人,他竟一时语塞,只把我的脸捏得更用力了。

我冲他抛个媚眼。

看到我的媚眼,陆诚昭眼睛眯了一下,估计是受到了惊吓。

八岁那年,爹娘把我卖到陈府当丫鬟。

换来的三两银子,被他们妥帖的地层层包好收到包袱里。

我娘心有不忍,用干巴巴的手给我擦干眼泪,「云香,一定要活下去。」

我没答话,瞅了瞅弟弟手里的糖人。

那时候我发誓,我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活得比他们都好。

到陈府后,我对二小姐陈婉茹嘘寒问暖、贴心贴肺、无微不至……

终于,我成功地晋升为她的贴身丫鬟。

她对我也很不错。

教我读书写字,有好吃的也总分给我。

就连她喜欢大公子的伴读王生,准备跟他私奔这件事,都告诉了我。

作为心腹,我理所当然地参与到他俩的私奔大计中。

我本来不想跟他们一起走的,留在陈府吃穿不愁,谁走谁傻瓜。

可我一想到陈府祠堂供的那条鞭子,就怂了。

我怕老爷发现小姐不见了以后,把气撒到我身上。

我们运气太差,还没到私奔目的地,就先遇上了山匪。

匆忙中,我和二小姐互换了衣裳,又凭借一张巧嘴成功地让山匪以为我才是主子,放了二小姐和王生回陈家拿赎金。

二小姐离开时恋恋不舍,双眼含泪。

我知道她为什么哭。

她不可能回陈府了——哪怕回去了陈老爷也不会用白花花的银子来赎一个丫鬟。

山匪迟迟收不到赎金,会养吃闲饭的么?

显然不会。

那他们会怎么做?

我贫瘠的想象力想不出最坏的结局。

可这样做足够偿还二小姐对我的恩情了。

我说,「快走,别回头。」

其实我还想再多嘱咐她几句,比如天冷记得多添衣服啊,夜深时不要吃甜点要不然肚子会疼……

不过,这些话说还没说出口,我就被两个彪形大汉一左一右架着胳膊拖上山了。

从这一刻起,我就成了陈府二小姐——陈婉茹。

2

等到了匪窝的议事堂门前,我都快瘫在地上了。

厅堂正中坐着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

墨黑的长发用脂玉的发冠高高束起,白皙瘦削的脸庞比王生还要多几分书生气。

看上去不像个土匪,倒像个读书人。

很快,我就知道我看走眼了。

这个看起来温和敦礼的匪头子在听完手下的禀报后,掀起眼皮看向我,冷飕飕地问,「陈家?」

「就是那个在汾阳城开赌坊、开青楼的陈家?」

我点点头,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了。

果不其然,他的嘴角勾了勾,轻蔑地哼笑了一声,「你爹做了不少缺德事。」

「开赌坊,让人家破人亡;开青楼,让人妻离子散。你们陈家赚得黑心钱,都用来养你这个娇滴滴的小姐了。」

他弯了弯指头,两个手下立时会意,又把我拎得离他更近了一些。

他修长好看的手指狠狠钳住了我的下颌。

而他就气定神闲地端坐在虎皮纹的座椅中,用带有些许怜悯和不屑的神情看向我,「你享了十多年的福,也该替你们陈家还债了。」

看看,这就是命。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回想我这一生。

我好像过得既幸运又倒霉。

幸运的是,我能在这人世间走一遭,闻过了花香也吹过了微风,有二小姐这么好的主子,没遭过什么委屈。

倒霉的是,爹娘过得穷就把我卖了,好像我就是家里的那个赔钱货;二小姐要跟情郎私奔,原本没我什么事,眨眼工夫我就成了别人刀俎下的鱼肉了。

这好像是我的人生吧……

却又好像跟我没有多大关系……

这个世界上没人爱我,也没人留恋我。

可能等我死了,都没有人知道我「云香」的真名。

「你想怎么样?」我双手支撑着地面,维持着最后的体面,「要想杀我,就给个痛快。」

他将我的下巴抬得更高了一些,笑得云淡风轻,「你想得太简单了。」

他说,「对陈家的女儿,当然是要先奸后杀啊。」

3

不行!

这种死法我不能够接受!

我命如草芥地活了十八年,还没享受过自己的人生,就要被人给享受了?

我侧头看向旁边那群五大三粗的壮汉,脊背阵阵发凉。

山匪头子的手指慢慢收紧,强行转回我的视线。

他问我,「这么迫不及待?」

这是迫不及待的事吗?

这压根就不关我的事啊!

陈家造的孽,为什么要我来还呢?

可我实在有口难言。

假如我说出真相,他们一定会去追二小姐。

她好不容易从陈府逃出来,难道我能让她又踏进另一个火坑吗?

老爷虽然做的不是干净买卖,剐了他都不为过,可二小姐是无辜的啊。

她待我如亲姐妹,昨日还给我读诗……

读的是……

射人先射马。

擒贼先擒王!

如同当头打了一棒,我豁然开朗。

眼前就有一个贼王,我还等什么呢!

武力我是赢不了他的,那就智取,搞定贼王!做他的压寨夫人!

能不能活命就在此一搏了。

我点点头,「对,我是很着急。」

「你叫什么名字?」我强装镇定,心脏跳得就像擂鼓似的,「先奸后杀也行,得你亲自来。我相中你了。」

这个答案让所有人都震惊了。

一旁的汉子气急败坏,「我们大当家的是连中两元的陆诚昭。」

「他举世无双,他风霜高洁,他能看上你!」

「除非他瞎了眼了!」

我双目炯炯有神地看向他,「陆诚昭,那你看上我了吗?」

陆诚昭这一生中,大概从来没见过我这样的厚颜无耻之人,他竟一时语塞,只把我的脸捏得更用力了。

我冲他抛个媚眼。

看到我的媚眼,陆诚昭眼睛眯了一下,估计是受到了惊吓。

我赶紧讨好地冲他笑,也顾不得被他捏得龇牙咧嘴,笑起来是不是更丑了。

陆诚昭松手把我推远一点,似乎有些嫌弃。

他的眼神犀利如鹰隼,细细观察着我的表情。

我厚着脸皮深情与他对视。

我看到他的眼角边有一颗小小的红痣,撩人得很。

这山匪头子长的真不赖。

要不要再表白几句?可万一把他惹火了怎么办?我正在纠结,突然听见陆诚昭轻蔑地哼笑了一声,「不愧是陈家养出来的女儿,狐狸精都没你脸皮厚!」

领口一松,他狠狠我往外一推,对着手下吩咐道:「把她关到柴房。」

关到柴房?也就是说,我不用被山匪们糟蹋了!

苍天有眼。

我的爱情三十六计,第一招就取得了胜利。

4

我以为陆诚昭好歹会对我另眼相看,我没有想到,被关在柴房整整三天,陆诚昭连一粒米都没让人送进来!

山匪就是山匪,长得再好看,也该杀千刀!

我饿得受不住了,扒着门缝喊人,求人给我送给点吃的。

没人理我。

我靠在门口大骂陆诚昭。其他人的名字我不知道,只能骂他了。

都要饿死了,我也不用害怕得罪他了。

饿到我整个人头晕眼花,手脚无力的时候,陆诚昭才让人把我带到他面前。

他与三天前看起来并无分别,还是目空一切地坐在那个象征威严的虎皮椅中。

手随意地拨弄着面前的古琴,清丽的音色从琴弦上传出,不知道弹的是什么调子。

见我这副狼狈样子,他懒散地笑了一下,模样极为欠揍。

「你看……」他说,「不管是凶猛的野兽,还是牙没长齐的狐狸精,饿上几天,都会乖顺的。」

「你当日口出狂言,我就应该杀了你。」

「不过转念一想,那样又太便宜你了。」

陆诚昭低眉看我,桃花眼里全是得意。

他让人把古琴送到我面前,「你们陈家不是开青楼吗?你没少耳濡目染吧?给我弹几首曲子,我赏你吃顿饭。」

他这是羞辱我跟青楼的妓女一样呢。

可是……

我不在乎啊。

我又不姓陈,我只想吃饭。

我四肢百骸里陡然生出了一丝力气,「当真?」

陆诚昭点头,「当真。」

二小姐之前也学琴,每次她练琴学琴的时候,我就坐在附近绣花,从来没有仔细看过。

现在一柄古色古香的弦琴摆在我面前,我连哪根是宫,哪根是商,都分不清楚。

我偷瞄着案桌上的窝窝头,胆大包天地朝古琴伸出了手。

模仿着二小姐弹琴时的模样,左边勾一下,右边挑一下,还没动第三下,陆诚昭就开口说话了。

他说,「我竟不知道,你们陈府的人还会弹棉花。」

我回敬他,「我也不知道,一个山匪还会赏曲。」

说完我就后悔了,窝头就在桌子上,我为什么要惹怒他呢?

看来我真的饿傻了。

我小心翼翼地偷看他的脸色,却发现他嘴角竟若有似无地带着一点浅笑。

他用指头点了点案桌上的碟子。

一共五个窝窝头,我狼吞虎咽吃了两个。

三天滴水未进,嘴里干巴巴的,咽得极为艰难,窝窝头堵在喉咙上不来下不去。

我看向了陆诚昭手边的茶盏。

他似笑非笑地看向我。

「想喝水?」他慢条斯理,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用你的秘密跟我交换,这盏茶也不是不可以给你喝。」

秘密?什么秘密?

如果我是二小姐,我肯定会有戒心,好歹追问一下。但我不是,我现在只想喝水。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将他递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

啊,吃饱喝足,好舒服。

陆诚昭问我,「好好的陈府不待,你为什么偷跑出来?」

5

我想起小姐给我讲过的那些话本,什么后园相会啊,为了爱情私奔啊,抵抗父母指婚啊之类的,开始信口胡诌。

「其实,我是要去见情郎,走到半路,被你们给劫了。」

陆诚昭用眼神由上至下将我刮了三遍,语气凉薄,「你是要去跟男人私会?」

我点头,「所以,你能看在我对感情这么真挚的份上,放我离开么?」

陆诚昭笑了,「你的情郎,家住哪里?做什么的?」

「泰安城你知道吧,他就住那里,是个才貌双全的秀才。」

「噢?」陆诚昭抿唇,「郎才女貌,倒是挺相配的。不知贵姓?」

「姓贾。」我面不改色,「我的情郎文韬武略,他日定是新科状元。」

「到时候我就是状元夫人。我劝你最好不要再把我关到柴房里,不给我饭吃。」

陆诚昭哈哈大笑起来,他把窝窝头朝我面前推了推,「吃吧。」

他莫不是怕了吧?

看来我以后不用挨饿了。我开开心心地端着碟子,坐在他脚边啃窝窝头。

窝窝头吃完了,陆诚昭这王八蛋才开口,「忘了说了,这是你接下来五天的口粮。」

我目瞪口呆,双眼喷火。

很想问候他祖宗十八代。

这混蛋他没说过这碟点心要分五天吃啊!他从头到尾都一直在说,让我吃一顿饭啊!

世界上怎么还有这么坏的人!

陆诚昭笑得惬意极了,还恬不知耻地问我,「呦,心里是不是憋着劲地骂我呢!」

我低着头不说话。

我现在不仅想骂他,我还想拿鞋底抽他!

陆诚昭斜歪歪地靠在椅背上,「想吃饭也不是不行,在寨子里干点活吧。」

他笑得如沐春风,我怀疑他又在憋阴招。

6

第二天,一个叫小桃的姑娘热心地来柴房找我,给我松了绑,笑嘻嘻地说:「姐姐,陆大哥让我带你去干活。」

「干什么活?」

小桃十四五的年纪,一张红扑扑的小圆脸,看上去十分讨喜。

「寨子里有好多活啊!哥哥们的衣服需要缝补,厨房乱成一团,厅堂里好久都没打扫了。」

「还有李大娘和孙伯,都需要人照顾,,还有……」

我慌忙打住她,「陆诚昭还说别的了吗?」

「说了,」小桃喘了好大一口气,「他说你干得越好,就可以吃得越多。」

这王八蛋还挺会指使人。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我扬起扫帚开始打扫庭院,扫帚扬起灰尘,院子里的人捂着鼻子走开。

只有一个汉子仍旧杵在原地,瞪着一双牛眼瞅我。

偏巧他脚下踩着一堆鸡粪,我想扫都扫不了。

我和颜悦色地说,「大哥,能否让一下,我要扫地。」

谁知他不仅不让,还朝我脚下吐了一口痰。

我的娘啊,这都是什么人啊。

「也行。」我退了一步,不打算跟他计较,「那我走。」

我才转身,他又晃到我身前,「想不到陈家小姐也有今天。」

看样是老熟人了,不过我压根就不认得他。

「你爹天良丧尽,把我妹妹逼去青楼为娼。」他恶狠狠地抓住我的胳膊,「他开的赌坊还坑我的钱!我他妈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他伸手狠狠攥住我,「老子要杀了你,解我心头的恨!」

我在心里直叹气。

老爷干的那些事,哪样都上不得台面。

可我还是得辩解一下,「青楼买人,都要签卖身契的,你如果没签卖身契,青天白日的谁还敢抢人呢。」

我一说完,他就怒不可遏,「如果他的赌坊没坑我!我会给妹妹签卖身契吗!」

「难道是陈老爷把你绑到赌坊去的?还不是你自己去的!」我用力挣扎,「卖身契是你自己写的,是你害你妹妹进青楼的!」

「臭娘们!」他高高扬起了手,朝我用力挥下来,「我他妈打死你!」

我挨过的打可不少。

年少时,我弟做了坏事,全赖到我身上,爹娘打我;

进了陈府,我不懂请安递水的规矩,管家打我;

大了一些,小少爷对我动手动脚的,我不同意,小少爷打我;

二小姐不愿意嫁给不喜欢的人,我护在二小姐身前,老爷打我;

我这辈子活到现在,早被打皮实了。

想让我求饶,压根不可能。

他挥巴掌下来那一刻,我就要把手里的扫帚怼他脸上去。

预想中的火辣疼痛没有出现,我迟疑着睁开眼睛。

陆诚昭拉着青年的臂膀,嗓音低沉,「洪威,松手!」

洪威瞪着他,「为什么拦着我!我的一切都被陈家给吞了!」

陆诚昭没看我,但他的胳膊挡在了我身前,「五天后,陈家就会送来赎金,到时候不会少你的。」

「她出了事,陈家还会乖乖给赎金?」

洪威生气闷地甩开手,指着我的鼻子,「老子不会放过你的!你给我等着。」

等不等着的已经不重要了。

对山寨来说,我是会移动的金子。

他们今后的口粮,所有的期盼,都系在我一个人身上。

我跑了,金子就没了。

这就意味着,我想逃跑,比登天还难。

我只能把所有的赌注,压到陆诚昭身上。

我颤巍巍地往陆诚昭的方向倒去。

他下意识地伸手扶我,「怎么了?」

我半阖着眼,做西子捧心状,「心疾……犯了。」

「是么。」陆诚昭笑笑,「我祖上行医,一手银针是绝活。正好治你的心疾。」

7

看到陆诚昭那一根根比手指还长的银针时,我是真的要犯病了。

我赶紧坐起来,「我感觉我已经好……」

陆诚昭把我按回去躺好,「心疾嘛,在我这里不算大事,下八十针,定能痊愈。」

八十针?

我再次坐起来,「其实真的不用……」

陆诚昭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手里的长针闪着寒光,「哦?刚才你是骗我的?」他笑得好阴森,「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

我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你扎吧!我的心疾,得好好扎几针才行。」

陆诚昭微凉的手指擒住我的手腕,另一只手把我的衣袖往上一推,我纤细的胳膊就暴露出来了。

上面还带了几道鞭痕和淤青,是老爷前几天打的。

我怎么就给忘了呢。

「谁干的?」陆诚昭语气淡淡的,他垂眸看着我。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正视我。

我紧张地思考着,想找个合理的解释。

还没等我想好理由,我的手臂就被他轻轻抬起。

近了那么一寸,我能感受到他的鼻息撒到我的肌肤上。

有点凉,还有那么一点痒。

在这似有若无的撩拨之下,我轻轻打了个颤,谎话也编不出来了。

我磕磕巴巴说了真话,「我爹。」

「他为什么打你?」陆诚昭问。

他的语气冷冰冰的,可不知为什么,我竟在里面听到了一丝维护的意味。

咦,山匪头子,是在怜香惜玉么?

我有些吃惊。

我努力把自己带入到二小姐的角色里,「他让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我不同意,他就动手打我了。」

「所以,你跑出来,要去找你的意中人。」陆诚昭把我之前忽悠他的话全都联系起来了,「去找那个姓贾的秀才。」

我觉得好欣慰,这占山为王的傻子,终于开窍了。

「所以,你放我走好不好?」我放低姿态哀求他,「我爹把我赎回去,还得打我。」

我本以为,我这样说,他会更加怜香惜玉,没想到,我说完之后,陆诚昭沉默了,他目光渐渐变得凉薄起来。

他说,「抱歉,这不关我的事。五天后,赎金送上山,我放你走。」

陆诚昭将我的胳膊摆好,找准穴位扎下了第一针。

我觉得好疼啊。

心里疼。哪里都疼。

我跟小姐一起跑出来的,她去过她想要的生活,我不怪她。

在我顶替她上山那一刻,我是真心希望她能过得幸福。

可我为什么就不能呢?

我也像她一样,是个人啊。

为什么每次到最后,被抛弃的那个人,总是我呢。

8

见我吧嗒吧嗒掉眼泪,陆诚昭的语气缓和了一些,「我可以让人给你的情郎送信。」

陆诚昭顿了顿,又道:「你走出寨子后,见到你爹,便与我们没关系了。」

「如果贾秀才心里有你,他就应该有勇气来把你带走,而不是看你眼睁睁嫁给别人。」

好了,我给自己挖了两个大坑。

一个比一个深。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是个香饽饽。

实际呢?

没人去陈府送信,我也没有情郎——亏我还费心地给他起了个姓。

不知为什么,我竟脱口而出,「如果是你,你敢来吗?」

陆诚昭没说话,隔了很久,他才开口,「我没有喜欢的人,不清楚动心是什么样的感觉。如果也有一个姑娘肯奋不顾身地来找我,那我不会辜负她。」

听陆诚昭这么说,我重新燃起希望。

陆诚昭居然还情窦未开。这种人最好骗了。

我可以让他喜欢上我,再怂恿他放我走……

这山上就我一个黄花大姑娘,只要我用心勾引,我不信陆诚昭不动心。

「你体内还有淤血,施针之后养一阵子才能散。」陆诚昭小心翼翼地为我施针,全然不知道我心里对他的算计。

我的胳膊扎着银针的时候,小桃送来了一碗玉米粥。

我对陆诚昭说,「你喂我吃。」

陆诚昭的医者仁心不见了,「自己没长手吗?」

我抬抬手,我胳膊和手背上都扎着针呢,怎么吃?

陆诚昭皱眉,「小桃,你来喂她。」

我不同意,「谁把我弄成刺猬谁喂。」

陆诚昭盯着我看,看着看着笑起来了,「给你脸了是吧?」

他笑得不仅不吓人,还有点好看。

他的眼睛弯起来,牙齿洁白又整齐,是个俊美的少年郎。

我的心突然怦怦直跳,脸也有点热,「我不管,你不喂我就不吃。」

从来没跟人撒过娇,我自己也觉得有点尴尬。

小桃呆呆地看着我,可能也被我的厚脸皮震住了。

我冲小桃使个眼色,小桃会意,转身扭头就跑。怕晚一步陆诚昭就要发脾气,她也跟着倒霉。

我以为陆诚昭会讽刺我,结果竟然没有,他不情不愿地端起碗,舀了一勺稀粥往前一塞,差点没捅到我鼻孔里。

我没张嘴,一双眼睛囧囧有神地看着他,「你送到嘴边的时候,要说一声『啊』。」

陆诚昭难以置信,「什么?」

「我说,你要哄我,你要说『啊』。」我耐着性子跟他解释,「这样喝下去的稀粥才美味。」

陆诚昭不耐烦了,「猪圈里的猪仔吃食都没你这么费劲。」

他把碗往旁边一顿,「你爱吃不吃。」

我得坚持。。

勾引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不能就这么打退堂鼓。

「你不喂我,我就不吃。我饿死了,你就拿不到赎金。」我支楞着胳膊,往柴堆上仰面一倒,「你到底喂不喂?」

陆诚昭倏地站起身,他说,「我喂个屁。」

9

见陆诚昭要走,我赶紧叫住他,「等等!把针也拔了,我看见就烦。」

陆诚昭没搭理我,人都走出门了,才荡悠悠地飘进来一句话,「明早才可以拔针。要不然血脉倒流,立时毙命。」

我,「!!!」

我要这么直挺挺地躺一夜吗!该死的陆诚昭!亏得我刚才还以为他是个好人!

我躺在柴堆上,就在心里痛骂陆诚昭。

这油盐不进的狗贼。

今天他让我吃个屁,赶明个我自由了,我让他吃屎。

想着想着,我心里畅快了。

心里畅快了,我就昏昏欲睡,迷糊间,感觉有人在脱我的鞋。

我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有个黑影蹲在我脚下,把我的鞋扔到了一边,开始拉扯我的裙子。

我大声喊叫,被他一跃而上俯身压着,捂住了嘴。

胳膊上的银针深深扎进肉里,我呜咽了几声。

黑影把嘴对准我的耳朵,压着嗓子说,「小娘们,我说过,我不会放过你。」

「我妹妹遭的罪,我他妈也得让你尝一遍。」

是洪威。

他显然知道我胳膊上扎着针,故意把一小撮针尾捏住,往我的皮肉里掼。

我真的太疼了。

眼泪瞬间涌出来,连嗓子都哽住了,只能呜呜地哀求。

力气在一点点流失,我觉得我可能要死了。

布料碎裂的声音响起。

我在死亡和受辱之间徘徊。

我选择死亡。

陆诚昭不是说过,把针拔掉,立时毙命么。

我死了也行,不过别人也别想好过。

我用仅存的力气拢了一把银针,攥在手里,对着洪威的脸狠狠扎下去。

他大吼一声,对着我肚子狠踢。

肚子痛的快窒息了,可我觉得我赢了。

我应该扎他眼睛的。这样的垃圾,不配看到太阳。

在我昏过去之前,突然有一团火光冲破了黑暗。

一个人把我揽到了怀里。

他的手掌摸着我的脸颊,微凉的感觉。

他还叫我的名字。

陈婉茹。

我听出来了,是陆诚昭的声音。

我想告诉他我的真名,这样立墓碑的时候就不会张冠李戴了。

10

醒来时,我身下不再是硬得扎人的干柴了。

是一个铺着薄褥的床。

屋里整洁干净,正中的桌子上摆放着古琴。

正是陆诚昭拨弄的那把。

他坐在窗边执着一本书,细细翻读。

他经常给我一种错觉,好像他是误闯进这里来的。

这土里土气的山寨,只是他人生中的匆匆一瞥。

毕竟,山匪哪有会弹琴的。

说出去,都让人笑掉大牙。

我嗓子难受,还是忍着疼叫他,「陆……」

听闻响动,他急忙朝我的方向看。

一触及到我的目光,最先躲避的反而是他。

陆诚昭走到床边,「还疼吗?」他声音里有一种情绪我听不懂,「小桃说你身上都是淤青。」

旧伤没好,又添了新的。

我太倒霉了。

我叹口气,问他,「我睡了一夜?」

陆诚昭嗯了一声,「还有四天就是你家来送赎金的日子了。你安心养病吧。」

那我还应该感谢他?

我真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

陆诚昭刚刚给我提示了死亡倒计时,我还有四天可活。

这寨子里的人都是魔鬼啊,等我出去了,我第一时间把这山头给炸了。

我把胳膊朝他伸过去,陆诚昭不明就里,双手扶住,「怎么了?」

「你不是说,我拔针就会死吗?我怎么还活着?」

陆诚昭突然变得很窘迫,目光躲闪,「可能是你命大。」

我明白了。

哪有什么拔针立时丧命的说法,他是吓唬我的。

这狗贼居然扎了我两胳膊的针,让我像个傻子似的躺在那里。

「你故意的?」

「我没有,」陆诚昭慌忙解释,「我只是想让你吃点苦头。」

「我给你施的针都是活血化瘀的,能让你手臂的淤青快点消散。」

「只要悬针一晚就会好的。没想到……」

没想到,我他娘的更严重了!

我但凡能爬起来,我都要咬死他。

「陆诚昭,你怎么赔我?」我哽着嗓子说话,自己都觉得自己挺惨,「我被你扎针,又孤零零地躺在那里被人欺负……」

「你的良心呢!你半夜的时候睡得着吗!」

「我裙子呢!你看看他把我裙子撕成什么样了!」

眼角适时滴下泪水,我都要为自己鼓掌了,「在这里,我能倚靠的只有你啊。」

陆诚昭托着我胳膊的手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然后,他从桌上拿来一小碗白粥,舀了一小勺,递到我的嘴边。

「啊——」他说,「吃吧,很香的。」

11

一小碗白粥,他喂得极慢。

有时还贴心地用帕子帮我擦嘴角。

在这个穷得只能吃窝窝头的山寨里,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的白米。

吃完之后,他递给我一小罐药膏,「肚子上的伤,你自己涂吧。我出去等着。」

我把心一横,豁出去了,「我不行,我胳膊疼。」

「那我让小桃来。昨晚就是她帮你上药的。」

「我不,我就要让你涂。」反正我就是不要脸,只有四天的时间了,我得下猛药。

陆诚昭不说话,耳根似乎有点红。

「还是你心有不轨?」我逼问他,「昨晚你是不是也看见了?」

陆诚昭的脸也红了,「看了才能施针。况且,在医者眼中,病人从无男女之分,何来不轨之意。」

我等的就是这句话。

我把被子往下踢了几脚,「既然这样,你为什么推三阻四不肯帮我涂药?你是不是心中有鬼?」

陆诚昭没话了,他站在那里,一副浑身不自在的模样。

之前的嚣张冷漠全都不见了,看上去傻不拉几的。

我躺着指挥他,「把帐子放下来。」

陆诚昭一惊,「你要做什么?」

我翻个白眼,「青天白日的,我露着肚皮,难道不冷吗!」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回身解开床帏。

帐子放下来的那一刻,空气好像都凝滞了。

明媚的阳光只散到了窗口,照不透层叠的帷幔。

一方狭小的空间,瞬时变得幽暗。

可我依然能看清楚陆诚昭的每一个表情,还有他额角慢慢渗出的细汗。

冰凉的药膏点在柔软的肚皮上,一同而来的还有他微微粗粝的指尖。

指腹推着药膏游走,他耐心地涂抹了每一寸肌肤。

慢慢地,我便觉得,陆诚昭的手指不在是那种熟悉的微凉了。

他的指尖也变得热热的,我甚至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我的嘴角轻轻翘了起来,还是猛药管用啊。

12

中午的时候,院子传来吵闹声。

寨子里粮食不够吃了。

有人提议下山去城里抢粮食,有人拦着不让。

陆诚昭因为照顾我,出去的有些晚了。

两拨人差点动起手来。

一见他出门,都让他这个寨主拿主意。

我隔着竹窗细细辩听。

陆诚昭说:「落草为寇实属无奈,我们打劫富商也只为填饱肚子,从不干杀人越货的行当。」

「如今竟要去城中抢普通百姓的粮食吗?」

有几个汉子反驳,「我们也没说要去抢百姓的。」

「哦?」陆诚昭反问道,「那你倒是说说看,凭着咱们的几柄破刀,能敲开官府哪个粮仓的大门?」

人群静默了。

陆诚昭的嗓音又起,「男人有的是力气,把后山的荒地多开垦一块,就能多得一块菜地。」

「身强力壮的,一会跟我进山打猎,哪样不是填饱肚子的办法。」

「都要咂脖了,哪里能等那么久!现在就应该拿屋里那个小娘们去换赎金。」

这声音,我一听就知道是洪威。

一把针扎下去,没把他扎死,真是可惜了。

「我警告你最后一遍。」陆诚昭的声音陡然变得狠绝,即便在仲夏让人昏昏欲睡的暖风中,都能感到彻骨的寒凉,「再碰她一下,我砍断你的手。」

这一刻的感受,该怎样形容呢。

我想笑,又想哭。

在我人生的十八年中,对我如此珍视的人,居然是个山贼。

可我们之间的结局,早就在初见那一刻就注定了。

我不会停留在这里的。

陆诚昭这样的人,不适合当山大王的。

他的心太软了。心软的人,最后都落不到什么好结局。

不多时,陆诚昭推门进来,拿起墙上挂的乌弓。

临要出门时,他顿住了脚步,又折返回来,「我进山去打猎,你想去吗?」

能走出寨子,我为什么不去!

我麻利地起床,跟在陆诚昭后面。

同行的其他人一看我就皱眉,三三两两地往密林深处走去。

陆诚昭背着箭筒,提着大弓,在离我一步远的前面走。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惬意过。

八岁以前,我要照看弟弟挑水做饭;八岁以后,我要揣摩人心、察言观色。

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去留意身边的花花草草。

此刻在这幽静的树林间,倒找回了难得的清净。

陆诚昭也不着急,就地在一旁静静等我。

我问他,「为什么要带我一起出来?不怕我跑了。」

陆诚昭别开脸不看我,「昨天的事,发生一次就够了。」

13

有枝叶摩擦晃动的声音,陆诚昭抽箭搭弓一气呵成,射死了一只兔子。

「好厉害!」我大声欢呼。

见我兴奋的模样,陆诚昭也笑了,「你想试试么?」

我为难地看看他的乌弓。

那把弓又大又沉,如果手臂没受伤,我还敢尝试,现在我单臂举都举不起来。

陆诚昭说,「我帮你。」

他将我圈在怀里,右手帮我持弓,左手递过来一支羽箭。

箭翎搭在弦上时,他的下巴抵在了我的肩膀上。

亲密的搂抱姿势让我瞬间慌了神。

隔着仲夏轻薄的衣料,我能清楚地感受到陆诚昭贴在我后背的胸膛,坚实而有力。

他胸膛下的心跳都乱了,却还压着气息,微微侧了一下头。

嘴唇若有若无的刮了一下我的耳垂,他低声问我,「我跟你的那个情郎……谁更厉害?」

阿弥陀佛!

但凡地上有个洞,我都能钻进去。

陆诚昭不过说了一句话,我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脸上热,心里也热,连手心都出了汗。

乌弓在手中都打滑了,陆诚昭直接用手掌握住了我的手。

弓弦拉得越满,陆诚昭身上的肌肉贲的便越紧。

箭尖指向了树下毫无防备的小兔子,他却仍旧不依不饶,「回答我。」

这让我怎么说啊。

我那个情郎,压根就是个假的啊!

我心虚地嗫嚅道,「当然是你厉害」。

陆诚昭就笑。

不过笑的时候他也没松手,帮我射中了树下的兔子。

我挣脱他的怀抱,提起那只兔子往前跑。

我的脸滚烫滚烫的,死山匪头子,美男计太厉害了,我还真有些抵挡不住了。

跑着跑着,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侧面有东西横冲直撞跑过来,地面都随之震颤。

陆诚昭的弓箭先我一步射过来,扎到了那东西身上。

黑皮獠牙的野猪哀嚎一声,不顾疼痛又朝我逼近。

我绝望的闭上眼睛,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陆诚昭将我护在身下,他后背被野猪的獠牙刺穿。

尖而长的獠牙扯出时,又带出一条又深又长的伤痕。

陆诚昭苍白的脸上细汗密布,他疼得微微发抖。

事情只是一瞬间,可对我来说却无比漫长。

漫长到我连陆诚昭脸上的细小毛孔和他竭力隐藏的疼痛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想叫他的名字,他却忍着剧痛将我推进一旁的草坑。

14

野猪皮厚,普通的箭羽很难贯穿,陆诚昭翻身之际抓起乌弓套到了野猪头上,两臂牢牢向上提拽。

野猪呜咽哀嚎,垂死挣扎。

粗壮的四蹄,在林间潮湿的地上刨出一道道深坑。

它的身躯每扭动一次,陆诚昭身上的伤口便涌出一股血流。

我想也不想地爬上来,一把抽出他腰上垂挂的匕首,对着野猪的眼睛扎进去。

抽出来时,一股热流喷到我脸上。

弓弦勒入肉里牵制了它的反抗,我手起刀落,割断了它的气管。

穷凶极恶的野猪,最终成了一滩死肉。

我扶着陆诚昭一步步挪到树下。

见我掉眼泪,陆诚昭笑起来,「快别哭了。你的情郎要是知道你为别的男人流眼泪,他会不会气死?」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说这种话!

我抽泣着,用手去堵他的血。

「我不应该跟你一起来的。」我心口拧着劲儿的疼,「是我拖累了你。」

「其实,我很高兴。」陆诚昭帮我抹去脸上的脏血,「我以为你会跑掉。」

「可你没有。」他在昏倒之前,还在低声呢喃,「你没有……」

寨子里的其他人赶过来,把陆诚昭背上山。

回去的时候,我心里乱七八糟的。

想着要记清下山的路,可是眼睛却不受控地一直望着昏死的陆诚昭。

我这一生,从来没有祈求过上天。

老天爷只会垂怜那些有钱有势的人,让他们富得流油,穿得奢华。

让他们能出门坐轿,有人打伞。

穷人就什么都没有。

他们只能靠着自己微弱的意志力苟延残喘活下去。

这道理,我十年前在陈府的大门口就想明白了。

所以,我从来没求过什么。

我不欠这世道什么,是它欠我的。

小姐就说我性子烈,像一匹野马,从不肯低头。

烈马是要奔跑在草原的,它有壮硕的四肢,油亮的皮毛,还有不拘于室的心。

草原的罡风吹过,它能逆风而上;骄阳烈日下,也会自由奔跑。

烈马拥有的一切,我都没有。

我只不过是冒名顶替陈家二小姐的丫鬟罢了。

我知道自己不配被称为烈马,我当烈马踢下的一株杂草就好了。

哪怕大风压过来,我也能找准时机反抽回去。

可此时,我坐在床边守着陆诚昭,却软了腰杆。

我双手合十祈求上天,能够让床上那个脸色惨白的男人活过来。

16

陆诚昭一直在发高烧。

寨子里没有多余的钱去请大夫,之前的小病小伤都是陆诚昭在诊治。

现在躺在床上的是他了,却没人管了。

他才昏迷了三天,寨子里的人神情都变得异样了。

洪威当日被我扎出的伤口结了疤,冷眼看去,狰狞无比。

他身边最近总围着几个壮汉,在角落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不同意去城里抢百姓银粮的人越来越少了。

野猪吃没了,他们又不会打猎,赞同去抢其他贫苦人是迟早的事。

我把自己和陆诚昭锁在房间里。

用桌子抵住了房门,用床幔缠住了窗户。

我像做了一个茧,里面只有我跟陆诚昭。

每天晚上,都有人拍房门,我不知道他是谁。

有时他会说一些浑话,有时只是淫笑。

我吓得瑟瑟发抖,躲到了陆诚昭木床的最里侧。

我叫他的名字,他有时会轻微地转动两下眼珠,更多的时候是沉默。

我缩在陆诚昭的怀里想,真是倒霉啊。

我最讨厌做选择了。

明天就是寨子里的人认为能收到赎金的日子了,可是他们收不到。

到时候,洪威会第一个拿刀砍我。

我也三天没吃饭了,好像也快饿死了。

又是两种死法摆在我面前。

哪个都不好过。

不过我这个人还挺乐观,总能在悲惨的时候,想到一些好笑的事情。

比如我跟陆诚昭的第一次见面,哪里又能想得到会落到这步田地呢。

我学着他当时的样子,去捏他的下颌。

陆诚昭比我想象中还要瘦,脸上颌骨分明,摸起来还挺滑的。

我拿腔拿调地学他说话。

「陆诚昭?」

「就是那个占山为王、打家劫舍的陆诚昭?」

「你称王称霸了十几年,今天该是你还债的时候了。」

「哼,还问我要把你怎么样?」

「对你陆诚昭,当然是要先奸后杀啊。」

我扬颈暗笑。

笑着笑着,就流下了眼泪,「你倒是快点醒啊,再不醒,我就真的要被先奸后杀了。」

「我就相中你了,得你亲自来。」

我默默擦眼泪,听得黑暗中幽幽传来人声,「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一惊,下意识地要抬头看他,却被陆诚昭虚虚地抱进了怀里。

他的怀里好静啊,不再是铿锵有力的心跳,反而像冬夜过后的一场大雪,酷寒而了无生机。

他迷迷糊糊地问我,「你这话……算、算数么?」

「算数的。」我哽咽着点头,「只要你能好起来,我一定不反悔。」

头顶传来微弱的浅笑声,「你就是一个小骗子。」

17

从我们见面起,一直到现在,我都在骗他。

我不介意他这样说我,「其实,我……」

陆诚昭半抱着我,轻轻抚摸我的头发,「你根本就不是陈家二小姐,对不对?」

我嗯了一声,问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有很多次啊——」陆诚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第一次,是你坐在我脚边啃窝窝头。」

「腮帮子里鼓鼓的,模样可爱极了,那时候我就知道了。陈家的二小姐怎么会吃窝头吃得这么香呢。」

我太羞愧了,我以为自己瞒得天衣无缝,没想到早就露馅了。

「还有,陈家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陆诚昭笑得促狭,「可你弹琴……」

我捂住他的嘴,「不许说了!」

狗嘴吐不出象牙。

笑闹一阵,陆诚昭才接着说,「所以,我派人去陈家附近打听,才知道,跟小姐一起跑掉的,还有一个叫云香的丫鬟。」

「你的名字是云香,对么?」陆诚昭用下巴轻轻蹭着我的额角,「你怎么这么傻,替别人送死。」

我问他,「你既然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拆穿我呢?你们得不到黄金了。」

陆诚昭道,「因为你太傻了,傻得让我都不忍心了。」

「我是傻,」我闷闷地揪着帐子上的流苏,「就因为你会弹琴,会医术,就喜欢上你了。」

陆诚昭脸上的表情我看不懂,似欢喜,又似痛苦。

他就这么定定看着我,半晌,才轻声说,「你应该走了,离开这个破地方。下了山往北走,就能走到官道上,你可以去任何地方。」

「好,趁着现在没人看守,我们偷偷下山。」我扶他起床,「离开这个破地方。」

他不肯下床,也不再看我,他的声音哑哑的,「或者你往南走,不出两天,就能走到泰安城。去找你的贾情郎。」

「你呢?」我问他。

「陆家获罪,我能侥幸逃命,已经是苍天垂怜了。我的磨难,不需要你跟我一起背负。」

是啊。

他受了很重的伤,走到哪里都是拖累。

十天期限将满,我的死期也就到了。

我是应该离开。

只要下了山,我想走去哪里都是自由的。

我不需要再提心吊胆地生活。

也不用在山寨里吃烂菜叶。

凭我一贯的机敏和聪慧,我能在任何一个地方扎根,过上属于我自己的日子。

不用再伺候人了,也不用再委曲求全。

这是我梦寐以求的机会。

18

先前我就说过。

人不可貌相。

像我这样朴实的人,也是藏着私心的。

短暂相处生出的些许情谊永远比不过自由和生命。

每人都要为自己考虑,这道理是我十八年来刻进骨子里的信条。

我揩干眼泪看向他。

陆诚昭笑了,带着些释然,还有些遗憾。

他硬撑着力气把木床推到了一边。

床下,竟然有一条狭小漆黑的地道!地道蜿蜒向下,看样子是通向山外。

我又惊又喜。难怪陆诚昭这么自信地说让我走,原来还有这种机关!

陆诚昭把古琴递给我,又摘下腰间的小匕首。

他说,「给你路上防身吧。回头或卖或当,随你心意。」

「不过你记着,等我伤养好了,我就去抢你的状元相公。万一那天我不高兴,就连你一道抢了。」

说完,他用力将我推入地道。

我踉跄倒地,往前看,地道里一片漆黑。往后看,陆诚昭房间里灯火幽微。

我咬咬牙,将那灯火甩在脑后,摸索着往前走。

前面是自由,是我向往了十八年的自由。

只要我向前走,就能甩掉被我丢弃的良心和不安。

陆诚昭已经被我抛在了后面。我感受不到他的气息了,也听不见他叫我的名字。

我终于逃离这个阴暗的地方了。

我站在山脚下,山间岚风四起,寂静无语的夜空下,只有我悄悄哭泣。

看着天上的星星,我冷硬的心突然疼痛起来。

陆诚昭给我的东西能值几两碎银子啊?

姑奶奶我看不上。

我就看上他了。

死也要死在一块!

我沿着密道往回跑。

我祈求上天,能够让时间过得慢一点。

让那个绝望无助的男人能够再多支撑一会。

我想起二小姐在月下给我读过的每一首情诗。

在那些温柔缱绻,缠绵悱恻的诗句里,我也曾幻想过自己夫君的模样。

可到了这一刻,他们都变成了陆诚昭。

那个嘴上讨人嫌,实则在默默为我做着一切的陆诚昭。

他就是我的意中人。

19

一双大手捂住了我的嘴。

我的四肢完全被固定住,无法挣扎分毫。

越过斑驳树影,我看见二小姐出现在我眼前。

我以为我眼花了,可她清楚地叫出了我的名字,「云香,别叫,是我来救你了。」

按压我的几个人将我扶正站好,王生解释道,「这几位都是来帮忙的好汉。」

「我与婉茹害怕暴露身份,不敢去官府求助,又不能回陈府,求助无门的时候,是他们伸出援手。」

原来命运对我是有馈赠的啊。

它在我遭受苦难的时候,静默地记下所有。

在我真正需要的时候,以百倍千倍还我。

我钻密道的时候,就在想,老天爷不欠我什么了。

它给了我极好的主子,也给了我极好的夫婿。

我再也不诅咒老天爷了。

密道尽头微微闪着光亮,是庭院中火把透过窗棂映射进来的。

外面人声嘈杂,属洪威叫得最响。

「陆诚昭八成是死了,你们一起跟我把小娘们抓出来。」

「爽完了,送到陈家拿金子,下辈子吃穿不愁!」

没有人制止,也没有人反驳……

甚至有人还说,「其实,陆诚昭也是官府要抓的逃犯。」

「他如果还能喘气,就有不少赏金可拿。」

「如果死了,也能换回来一半的银子啊。」

人群沸腾了,拍打脆弱不堪的房门。

我探头上去,只看到陆诚昭坐在椅子上,手里握着我的手帕。

他好似听不到外面的纷扰一样,看着我离开的洞口。

他是在追忆吗?

可短短十天的相处,实在没有太多美好的记忆用来回味。

也可能,他是在等。

等一个再也不会回来的姑娘。

看见我,陆诚昭哑然失笑。

那抹笑容,像是穿越了无尽的愁苦和思念,在黑夜中悄然绽放。

我扑过去抱住他,「陆诚昭,你敢不敢娶我?」

陆诚昭把我扣进怀里,「你的情郎是不是假的?你为什么回来找我?」

「你别管我为什么回来,我就问你到底娶不娶我?」

陆诚昭的笑容比夏天的阳光还要灿烂:「娶啊!」

我们从密道逃出来,坐着早就备好的马车。

我远眺山顶,那里腾起冲天火光。

陆诚昭的家没了,可他有了我。

我也不再羡慕二小姐了,因为我有了一个他。

我们在夺目的火光中,开始新的旅程。

我跟陆诚昭商量好,等他的伤养好了,就潜回寨子里,把小桃接出来。

我有了夫君,有了小姐,还会有一个妹妹。

老天爷对我,真的太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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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22-07-27 13:43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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