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沉江不见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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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江不见舟

初恋,旧爱,新欢

我发现宋知槐背叛的那天,他很坦然地告诉我,他爱上了别人,又在分手后很快就官宣了那个女生。

我撞见过他们甜蜜地拥吻。

他答应她,毕业就结婚,这样的承诺他也曾对我说过。

1

「喂?松哥,宋知槐在寝室吗?我给他打电话他没接。」

今天是我和宋知槐的三周年纪念日,我没告诉他我会来,本想给他个惊喜。

但我给他打了近半个小时的电话,均未被接通,只好打给他室友。

「啊,是弟妹啊。知槐没跟你在一起吗?我昨天听见全季酒店的前台给他打电话来着,我还问他你是不是今天要过来,他说是。」

我一愣。

他说宋知槐一小时前就出门了,让我直接去找他就行。

我道谢完挂断电话,在路边站了许久,才把心底蔓延上来的怀疑压了下去。

不是我欺骗自己,而是我实在无法相信宋知槐会出轨。

我打了个车,径直去了全季酒店。

坐在车上,我还是莫名地有些心慌。

到了后,我和前台交涉一番,她才告诉了我宋知槐的房间号。

顺便,她还神情复杂地告诉我,他是带着一个女生来的。

我瞬间如坠冰窖,怔怔地点点头,「好的。」

前台没再管我,但最后望向我的那一眼颇为同情。

我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没有上去找他,也没有再给他打电话。

我只是坐着,什么也没干。

不知过了多久,黎明渐至。

在陆陆续续退房的人中,我等到了宋知槐和那个女生。

我认得她,是曾给宋知槐送过水的学妹。

宋知槐几乎是一走进大厅就看到了我,脸上的餍足甚至还未来得及收起来。

「阿虞……」他定在了原地,皱眉看着我。

我看着眼前人,忽然觉得似乎不认识他了。

我所认识的宋知槐,在五年前,看到我身上被家暴留下的瘀青,会紧紧抱着我,让我不要害怕,告诉我等毕业了他带我走。

三年前,照毕业照时,他红着脸跟我告白。

两年前的深冬,因为担心我的伤,他坐了一夜的高铁来找我。

甚至在半年前,我还窝在他的怀里,一起幻想以后,幻想结婚。

在一起的三年,他对我无微不至,即便我们身处异地,我也从未缺失过安全感这种东西。

但是,这样好的他也会出轨。

2

我和宋知槐是青梅竹马,从初中到高中都在一个班。

初识时,我的家庭还没有变得支离破碎。

我和他一样,只是个普通中学的一名普通学生。

不同的是,他那时就很高。

高二时,我的母亲出轨被父亲发现,父母离异,母亲放弃了我的抚养权。

父亲上班时,依旧与以前毫无区别,但下班后会酗酒,会打我。

他指着鼻子骂我不是他亲生的,拽着我的头发往墙上撞,目眦欲裂地道让我去死。

那天,我顶着脑袋上的瘀青去上学,刚下第一节课,就被宋知槐拉到没人的走廊。

「谁弄的?」他沉沉地盯着那块瘀青。

我本不想告诉他,觉得太难堪了,便摸了摸头,打着哈哈道:「你说这个啊,昨晚在家不小心磕的呗。」

我转而认真地看着他,「这没有影响我全球第一美少女的地位吧?」

「别扯。」他皱着眉,「头是不小心磕的,胳膊上也是?」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不小心漏出来的胳膊,也是瘀青点点。

「谁打的?」他走近一步。

我脱力地靠在墙上,侧头望向窗外,「宋知槐,我们什么时候毕业啊?」

第二节课的上课铃打响时,我和宋知槐正坐在升旗台的角落。

我握着可乐,垂眸一五一十地跟他说完了我家的事。

他看着我,像是在想到底怎样才能帮到我。

我淡淡一笑,「别琢磨啦,小宋,没有办法的。我们那边重男轻女比较严重,无论是舅舅还是姑姑,没人愿意出这个头。」

「那就报警。」

我摇摇头,「这点儿伤不算什么,警察最多教育一顿。」

下一秒,我感觉手腕被他紧紧握住。

我知道他也无能为力,他自小父亲失踪,被妈妈独自带大,并不容易。

我们没有开局自带的金手指,只是家境一般、学习一般的普通高中生。

我们可能甚至都说不上普通,还透着点悲惨。

3

我轻松地耸了耸肩,想要缓解气氛,笑道:「其实也不总是这样,他喝了酒才会动手,平时还是挺正常的。」

「姜虞。」

我偏头对上宋知槐的视线。

男生清透的黑眸中带着少年的坚毅,他慢慢俯身过来抱住我,「别害怕,一年后,我们一起考到外地去。」

我耳边是他隐忍哽咽的声音:「再过一年,我带你走。」

他的话像是滚滚洪流,漫过我吭哧吭哧建起的那道抵御外界的大坝,让我的情绪瞬间决堤。

我埋在他的肩头,呜咽痛哭。

我将宋知槐的话当作支撑我度过那暗无天日的一年的信念支柱。

高三一整年里,他有时装作来我家找我学习,让我躲过了几次毒打。

但也仅是躲过了几次,毕竟和一个男生频繁来往,也会成为新的被打理由。

在拼死拼活熬过那一年后,宋知槐却告诉我,他没办法跟我一起去外省了。

高考前夕,他妈妈查出了慢性肾小球炎,为防恶化成尿毒症,他要留在本省照顾她。

他跟我说的时候语气惨淡,甚至不敢抬头看我。

我虽失望,但并不至于因此生气。

我踮起脚弹了下他的脑门,故意笑道:「不能去就不去,怎么脑袋耷拉得像条狗?」

宋知槐也看着我笑了一声:「找死是吧?」

我连忙跑开,对他挑衅地做着鬼脸。

我们挑破这层关系是在照毕业照那天。

所有人都离开后,我和宋知槐漫无目的地在操场上逛着。

他的校服敞着,双手插在校服裤兜里,散漫而痞气。

「姜虞。」他忽然停下。

我也站住,转头看向他,「嗯?」

1 米 87 的大男生突然显得有些扭捏,支吾半天脸都红了。烈日下的他额头还带着些薄汗。

我隐约猜到了他要说的话,便安安静静地等着他开口,也不催促。

「我……我喜……喜欢……」

「我也是。」我弯着唇道。

流云飘过,太阳被遮住复又出现,阳光再次落到彼此的肩头。

他忽然就不紧张了,无声地笑了。

「我知道。」他说。

4

整个假期,我们都在对恋爱这种新奇的东西进行探索。

第一次接吻时,他紧张得把我的下唇咬破了。

「嘶——」

他忙退开,低下头看我,「阿虞,我咬到你了吗?」

我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耳朵都染着绯红,只觉得可爱。

我捂着嘴不让他看,瓮声道:「是啊,可疼了。」

宋知槐用力扯下我的手,捏着我的下巴抬高了看。

他又俯身碰了碰伤口,低声道:「对不起。」

他一下一下地轻吻着那道伤口,为他的横冲直撞道歉。

我感觉脸似是要烧起来一样,忙埋在他怀里,任他怎么说都不出来。

他的青涩,我只在那年点缀着蝉鸣的夏夜里见过。

后来分手后,他和那名学妹在一起时,像个久经情场的老手,半点不见当年的影子。

宋知槐和我对视了许久,但他依旧挽着学妹,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学妹反而显得有些难堪。

我静静地等宋知槐退完房。

「你先回学校。」他拍了拍学妹的手,温声道。

我紧握着垂在身侧的手。

离开酒店后,我们坐在路边的一条长椅上。

「我们并不合适,阿虞。」

我看着他喉结上的红痕,问:「你三年了才忽然发现,是吗?」

我心里有多难受,表面就有多冷静。

宋知槐已经不喜欢我了,跟他哭没有意思,除了显得我聒噪拖拉,没一点用处。

我深呼一口气,平静地指责他:「宋知槐,不是我们不合适了,是你变心了,是你喜欢上别人了。」

他看着前方,默认了我的解释。

5

宋知槐说:「去年疫情,你被困在天津两个多月。那段时间你忙着打寒假工,她一直陪在我身边。」

我点点头,「嗯,这就是你出轨的理由。」

他低头一笑,「你听我说完。」

他没什么脾气,继续回忆道:「放假回家时,我才知道她家离我家很近,没事就会来找我。我妈还老跟我说,不能让你担心,要我跟她保持距离。我本来一直对她没什么好感,但后来……」

宋知槐告诉我,他本来看天津的疫情好了些,想来天津看我。

但他刚到火车站,就接到了学妹的电话,说他妈妈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腰特别疼,甚至站不直了,她正送他妈妈去医院。

他直接拦了辆车去医院。

检查结果没什么事,但那天如果学妹不在,不知道他妈妈会疼上多久。

「所以你感动了?」我问。

他点头承认:「是,但我喜欢上她是后来的事。」

我亲耳听到这些,鼻子一酸。心像是被一只手猛地攥紧了一样,疼的同时还喘不上气。

宋知槐继续自顾自道:「那天晚上,我躺在医院的陪护床上,就想咱俩是真的不合适。」

他偏头看向我,「阿虞,咱俩都太苦了,在一起以后会更苦。我给不了你更好的条件。」

渣男分手时万金油的理由,他说得十分认真,但依旧改变不了他出轨的事实。

我有些维持不了平静,冷声质问:「那你当时就可以跟我说分手,但你选择了背着我出轨。」

他自嘲地笑了笑,「可能是因为……」他停顿了一下,「我舍不得你。」

我听到了他的哽咽声,「阿虞,即便是现在,我想我还是喜欢你的。」

6

盛夏的晨风,吹得我从外凉到心里。

我想,是诡异的天气在作祟。

空气沉默了下来,我没有去回应他扭曲的心理剖白。

他在和别人睡了后承认对她的喜欢,又说舍不得我,他想让我明白深情不代表专一。

但不谈专一,又有什么资格谈深情?

宋知槐起身,打断了我的出神。

他看向学校的方向,「我要回去了,你也回天津吧。」

他说:「天还有点凉,你先找家奶茶店待会儿。现在,我也不能把外套给你披了,不合适。」

我扯出个笑,起身和他拉开距离,「你知道的,我曾因为我妈出轨,间接受了很多伤,我最痛恨出轨。」

他的眼神有些黯淡。

我对他说完最后一句话:「现在你出轨了,所以我们不是和平分手。宋知槐,以后,你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因为,你对不起我。

我绕开他离开,没有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也没有回头。

太阳逐渐有了温度,我庆幸今天不是雨天,身上逐渐泛起一股暖意。

我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直接去了火车站。

出租车上的广播刚好放到《星月神话》。

金莎的声音顺着电流传出来:「如果当初勇敢地在一起,会不会不同结局?」

我打开窗户,任由风扑面刮进来。

风好大,刮得我的眼眶兜不住眼泪。

我吸了吸鼻子,若无其事地擦掉滑下的眼泪。

司机适时地从前面递过来一盒纸巾,很给面子地没说话。

我把窗户开到最大,任由风呼啸灌入,遮住我的哭声。

不会的,结局不会不同。

如果我们当初没有在一起,我想,唯一不同的是,我不会比现在更难过。

在我的观念里,人这一生最窒息的不是错过,不是生离死别,而是曾美好地拥有过,最后失去的理由不是任何外界因素,仅仅是因为它变质了。

它变得腐烂不堪,无力回天。

如果我不是那么要面子的人,也许今天我会问上宋知槐一句:「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

他曾带着最炽热认真的心告诉我,告诉众人会和我结婚。

7

高考后,我最终去了天津上学,和宋知槐相隔一千公里。

但异地似乎并没有成为我们之间的障碍,我们每天打视频电话,放假时见面。

他加入了他们学校的篮球社,变得更耀眼了。

高中时,我坐在观众席上看他打篮球,就知道他打篮球很厉害,经常 slay 全场。

那时就有低年级的学妹给他送水,大学也不会例外。

但我从未担心过宋知槐。

国庆长假时,他给我买了机票,让我去找他。

我知道他大概率是走不开的,要抽时间陪他妈妈去做检查。

他偶尔打工挣的钱,总是用来给我买机票,我拒绝过几次,都被他无视掉了。

后来有次和他视频时,我义正词严地让他把机票退了。

手机里的他缓缓吐出口烟,垂眸扯了扯唇,警告道:「别没完没了啊,」声音接着低了下来,「我哪里舍得你坐那么久的火车。」

我知道他是在尽他所能对我好,我便不再拒绝了。

但他很节俭,他仅有的几次来找我,基本上都是坐火车的硬座。

到了他们学校,他牵着我的手到处逛,遇到熟人就大方地介绍:「这是我女朋友。」

晚上,他带着我请他室友吃饭。

有一个人喝大了,调侃的话就开始说得没边儿:「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我张了张嘴,想说我们才在一起半年还不到。

宋知槐抢先开口:「定了日子一定通知你。」

8

饭局结束,宋知槐送我回酒店,我想起他的话,悠悠地问他:「你刚说什么日子呢?」

他喝了不少,思绪有些迟钝。

听到我的声音,他缓缓眨了眨眼,「嗯?」眼神里满是茫然。

我咽了咽口水,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我清清喉咙又重复了一遍,他才终于听懂。

蕴着醉意的眼睛格外认真,他一字一顿道:「我们结婚的日子。」

我被他直白的话撩得不行,故作无所谓地轻哼了一声,转身离开,把他甩在身后。

他像只害怕被抛弃的大狗一样,很快追上我,强制性地牵上我的手。

我扭过头不去看他,但也没再把手松开。

到了酒店楼下,他自觉地停住脚步,「早点睡,阿虞。」

我看着他还依旧迷离的眼神,倏地朝他走近一步,踮起脚靠在他耳边幽幽道:「小宋同学,要不要跟我上去呀?」

诚然,我只是过过嘴瘾,我还是没那个胆子的。

不承想他的反应会那么激烈。

宋知槐猛地退后好几步,摇头义正词严地拒绝:「不行,不跟,不去。」

我看着他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大脑一片空白。

他这是嫌弃我?

我看着他,「你……你什么意思啊?」

他没发现我的异常,神情严肃地说:「结婚前不可以。」

我一愣,他居然比我还保守。

「为什么?」我问。

「因为要对你负责。」

宋知槐真的如他所说,做到了结婚前没碰我。

但那时,我怎么也没想到,他后来睡了别人。

9

我和宋知槐的第一次冷战,发生在大一的第二学期。

学院有个市级的口语比赛,但名额只有一个。

我和一名女生竞争,分数差不多,但指导老师最后选择了她,理由是她的社团学分更高,证明为人更活泼,应变能力也更强。

这么牵强的理由,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无视老师解释的尴尬,我对她点点头,转身离开。

回寝室的路上,我又接到了打零工的店老板的电话。

他说以后我不用去了,现在是淡季,不需要雇人,他一个人忙得过来。

我挂了电话,似乎心底压着的气更闷了些。

我给宋知槐拨去电话,想听到他的声音,听他的安慰。

但不巧,他没接。

我把手机揣回兜里,径直回了寝室。

我闷头睡了一觉,是被手机的两声提示音吵醒的。

我迷迷糊糊地解锁,点开微信,是宋知槐室友发来的一张照片。

「弟妹,小宋同志不老实哦,背着你收别的女生的水。」

一瞬间,我攒了一天的烦躁在这刻达到顶峰。

照片里,宋知槐穿着球衣,面前站着一个笑得很甜的女生,正递给他水。

过了几分钟,他室友又发了句话:「小姜,我是开玩笑的啊,知槐他没接别人的水。」

我看了一眼,没回。

我坐在床上出神,心里烦躁得不行,却提不起任何干劲。

外面的雨声扯回我的思绪。

我想起了我晾在外面的床单,连忙下床去收。

我踩着阳台边的台阶收下床单,下来时下意识地转身,但右腿没跟着转过来。

紧接着,我就听见了一声清脆的骨头错位声。

右膝盖骨猝然凹了进去,我吃痛地转过来,它又随之弹回原位。

「啊!」我痛得叫出了声,以为骨折了。

室友还没回来,我动都不敢动,只好支着一条腿弯腰站着。

这一刻,我终于忍不住哭出声。

一天内的所有事,似乎都在和我作对,诸事不顺。

10

幸运的是,室友回来得很快,扔下包就扶我去了医院。

宋知槐是在我拍完片子,坐在医院过道等结果时,打来电话的。

我垂眸看着屏幕上的来电人许久,在自动挂断前几秒,我抬手接起电话。

「阿虞,我今天打了一下午的球,手机一直放在包里,没听到你打来电话。」

「哦。」我应了一声。

他的语气变得小心翼翼:「松哥跟我说了,他给你发了那照片,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用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腿,随口道:「没有啊。」

「我没接她的水。」宋知槐小心翼翼地解释:「我当时就告诉她,我有女朋友了,让她以后不要再给我送水了。」

「挺好的。」我说。

室友走过来,提着袋子晃了晃,「片子出来了,咱进诊室吧。」

我点点头。

宋知槐一顿,问:「你在哪儿?」

我慢慢站起身,声音带着隐忍的痛:「我在医院,先不说了。」

话音刚落,我就把电话挂断,在室友的搀扶下走进诊室。

没什么问题,就是韧带损伤,但也需要养大半个月。

回去的路上,我忽略掉宋知槐打来的十来个未接电话,只简短地回了他的微信。

「阿虞,你受伤了吗?」

「嗯。」

宋知槐没再发来消息,我也没等。

情绪崩溃后只余疲惫,没什么能再使我情绪波动。

几乎是回到寝室,我就立刻倒到床上闷头大睡。

大概是睡得太早,凌晨 4 点多我就迷糊转醒。

宋知槐发了一条微信。

我眨眨眼,边适应光线边去看。

「阿虞,我到你们楼下了,你睡醒了就下来,我带你去吃早饭。」

我又忙去看时间,消息是半个小时前发的。

11

整个人瞬间清醒。

我咬牙拖着肿了的腿,轻声出门下楼。

隔着一楼洗衣房的玻璃,我看到了宋知槐。

四月初的黎明,依旧寒气侵骨。

但他只穿了件薄的冲锋衣,是在我们那个省才适合的衣服。

他看到我一瘸一拐地靠近,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

我打开窗户,跟他隔着防护栏。

「怎么回事?」

「你怎么来了?」

我们同时开口。

宋知槐一顿,还是又问了一遍。

我坐在窗台上,跟他说了事情经过,说完他又让我撩起裤管给他看。

他看着肿了的地方皱起眉,抿唇道:「是不是很疼?」

我点点头,「可疼了。」

他还想说什么,我先打断了他:「我先去找宿管阿姨帮我开个门。」

宋知槐点点头,眉头就没松开过。

我拿肿了的腿跟宿管阿姨当借口,她才放我出去。

刚出去,我就被宋知槐抱在了怀里。

我站在高他一级的台阶上,刚好半张脸埋在他肩头。

他身上凉气很重,显然被冻得不轻。

但即便这样,他也没想过吵醒我。

「对不起。」他的语气有些沉重和歉疚。

我躲在他怀里蹭了蹭,小声道:「原谅你了。」

他坐了六个小时的高铁连夜来找我,我不至于再抓着微不足道的点不放。

这个时间,连外面的商业街都没开门。

不舍得他再这么冻下去,宋知槐背着我去最近的一家宾馆休息。

我靠在他的背上时,身侧的银杏树缓慢倒退,浮躁的心像是终于找到了归处安定下来,不再是止于表面的平静。

天边的熹光,昏黄的路灯,万籁俱寂的黎明,我和宋知槐。

那一刻,我真的比任何时候都期待和他的以后。

12

宋知槐来得匆忙,走得也匆忙。

他的课不比我的少,却还是义无反顾地过来找我。

我回想着过去的点点滴滴。

所以,即便是他口中天津疫情的那段时间,学妹陪在他身边尽心尽力地「奉献」,我也没有怀疑他有了别人。

因为,除开视频聊天的频率降低,他几乎没什么变化。

他依旧会关心我的一切,担心我有没有戴好口罩,有没有被领导压榨,时不时给我买东西。

但现在想想,他所做的一切不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愧疚。

他在为他的变心、不忠感到抱歉,为他的出轨做铺垫。

我回到学校后,正逢室友吴琳生日。

那晚我拉着她喝了很多,最后倒在她怀里爆哭。

心脏像是被来回碾压一般,疼得我不知所措,只能紧紧攥着那片衣服,妄图缓解痛苦。

夜深人静时,我睡得沉沉。

最终,在梦的深处,我见到了少年时的宋知槐。

他穿着高中的校服,依旧是敞开的外套,带着有点痞气的笑。

但那也是我最后一次梦见他。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做什么都提不起劲,上课也是很敷衍。

我一直以为,我佯装若无其事的水平很好,实际上室友只是没有点破我,三人都在小心翼翼地维护我那点不值一提的面子。

大三后期的课越来越紧。

学校害怕疫情再爆发,于是计划提前两周结课。

在堆积如山的论文、考试中,我没有时间再去浑浑噩噩。

直到考试结束后,室友已经开始为考研做准备,选择不回家。

我也没什么地方可去,是以也留了校。

13

2022 年的元旦,我把自己裹得厚厚的,坐在操场的角落里。

我双手合十,说出的话都冒着白气:「在新的一年里,小姜要认真生活,越来越好呀。」

还有还有,我一定要忘记他。

但滑稽的是,元旦后几天,老家的医院给我打来电话。

我父亲因为酗酒酒精中毒住院,我必须回去看看。

在回家给父亲拿证件的时候,我远远地看到了宋知槐和学妹。

光秃秃的榆树下,他在吻她。

我安静地站着,蓦地觉得视力好到不用戴眼镜也不是什么好事。

宋知槐现在的吻技已经变得娴熟,学妹脸红耳赤地被迫接受着。

一吻结束,我不知道宋知槐低声说了什么,惹得学妹害羞地打了他一下。

两人说着就往我这边走来了。

我无措了一瞬,随即把羽绒服的大帽子戴在头上,加之口罩遮住了下半张脸,我低下头,别人几乎是看不到我的脸的。

宋知槐拉着娇小的学妹过来时,我假装低头看朋友圈。

两人也的确没注意到我。

擦肩而过之际,我没朝旁边投去一丝目光。

我耳边是两人的声音。

「宋、知、槐,你可是答应了我的,等我毕业就领证!」

宋知槐笑了,声音透着宠溺:「好。」

我速度没变,寻常地走过去,像个不熟的路人。

手机刚好弹出一条新闻,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但没看进去一点内容。

14

我不知道自己走出了多远,一直到听不到脚步声才渐渐停下。

朋友圈在这时有更新,我下意识地下拉刷新。

是宋知槐的室友在寝室群里吐槽的截图,宋知槐放假回家后,一句话都没在群里说过。

上面的配文也有些调侃的意味。

「有了媳妇就忘了室友,果然是塑料兄弟。当然,如果结婚的时候可以不让我随份子,那当我没说!」

我再点开时,这条朋友圈已经看不到了。

这里即便在数九寒天也很少下雪,我抬头看着忽至的雪花,不免纳罕。

我熄灭手机屏幕放进包里,吸了吸鼻子。

「原来今年这么冷啊,以后还是要少回来。」我跺了跺发僵的脚,随即若无其事地离开。

留下身后铺天盖地散落的雪花。

一切处理好,我立刻买了回天津的车票。

又是坐在去往火车站的出租车上,标配是老式车载收音机。

那是个开始化雪的清晨,太阳还没出来,冷得师傅都忍不住把暖气开到最大。

收音机里,主持人富有感情地朗读着一名匿名女生写给自己即将结婚的前男友的信。

读到结尾时,主持人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这是我们相识的第十一年,是我爱你的第十一年,但也是我们分手的第四年。经年后,我已经不再去纠结当初你抛下我的原因。现在,我已经可以平和地对你送上一句新婚祝福。

「我想,你是丢下我先逃跑的恶人,但同时,也是我熠熠生辉的青春。」

我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看向窗外,不知过了多久才找回自己的思绪。

宋知槐啊,我默默地想,我释怀了。

当第一束暖阳洒在雪地上时,残雪消融,我驶进了春光里。

番外 1

1

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喜欢上任何人了。

当我哭着抱着吴琳说这话的时候,她直接笑骂了一句「放屁」。

回天津后,我被吴琳拉着打了一段时间的游戏。

美其名曰是她要带我转移注意力,实际上是没人陪她玩。

我第一次被她拉进匹配,打得乱七八糟,被对面的戏谑是千里送人头。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认识陈拾的。

他默不作声地拿了对面的五杀,将对方直接团灭。

语音里是队友高呼「666」的兴奋声。

陈拾没有回应,只是没什么情绪地敲下几个字:「送人头的是谁,没点儿 b 数?」

至此,我才觉出一点不同。

吴琳很快给我发了微信过来:「姜姜,还不跟大佬道个谢?虽然人家比你小,但技术在这儿摆着呢,称一句大佬不过分哈。」

「你怎么知道他多大?」

吴琳趁着空隙时间给我回复:「陈拾不是大二的吗?应该比咱们小吧。」

我才知道,他是我的直系学弟,还和我是一个社团的。

如吴琳所说,我通过她加了陈拾的微信,向他道了个谢。

我又觉得一句话太苍白,最后还添了一句:「社团里有任何不懂的事,你都可以问我。」

陈拾应下我的道谢,又说:「那专业课有不懂的可以问学姐么?」

「可以的。」

我回复陈拾的时候没想太多,却不想他居然真的问题那么多。

「学姐,社团开会的教室在哪儿?我找不到,你能带我去一趟吗?

「学姐,大二的期末复习笔记,能不能借我看看?

「没有笔记?那你有空可以帮我补习一下吗?」

后来,我的手机提示铃一响,吴琳就会意味深长地笑着说:「又是陈拾给你发的吧?」

我无语地看着她,没有接话。

吴琳的神色正经起来,「姜姜,你不能让一个渣男占据你太久的青春。」

我不禁想,我哪有什么青春呢?我的青春是在暗无天日的阴沉中度过的。

我本来以为宋知槐是救赎,但他让我知道任何人都靠不住。

我正色看着她,「再次回天津那刻,我就放下他了。」

我也这样告诉自己。

2

陈拾的告白算是意料之中。

我纠结了半天,删了又删才终于打出一段委婉稳妥的拒绝的话。

对面没犹豫多久,就回了一条信息过来:「好的,学姐,那今晚社团演讲的主题是什么?」啊?他态度如常,反而显得我很尴尬。

我定了定心神,才给他回微信。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半个月后,他又正儿八经地告白了一次。

「我上次不是给你答案了吗?」我有些无奈。

他的语气不变:「好的,那我过段时间再来问问。」

陈拾后来跟我解释,他不想把我逼得太紧,却也要让我知道他一直在喜欢我,没有放弃过。

那天社团聚餐,回来的路上,大概是酒精上了头,我跟他讲了我不堪的过去。

我也不是为了卖惨,只是想告诉他,我受过这么大的伤害后,即便是再跟别人在一起,也不会那么轻易地与人交心。

他拍了拍我的头,叹了口气。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是社团开会。你站在教室门口给男朋友打电话,眼睛笑得弯弯的,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我听他说着,倒没想到他从那时候就开始注意我。

「但到你发言时,又变得正经得不得了,和刚才打电话的样子判若两人。」

陈拾看着我笑了笑,说:「我希望有一天,面对我时,你可以再次笑得那样眉眼弯弯。」

我愣住,才恍然明白他这话是在告诉我,他会用时间来证明,他是一个值得我再次交心的人。

3

润物细无声。

这句话用来形容陈拾刚刚好。

他用了一整个学期,在一言一行中证明他真挚的爱意。

而我也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了名为陈拾的爱河。

宋知槐这个名字离我越来越远,直至在时间的长河中淡去。

我也终于明白了我最初的愚蠢。

我依旧拥有接受新的感情的权利。

即便我先前受过再严重的伤害,留下了心理阴影,也不该以此来惩罚自己。

我应该继续站在阳光下,面对太阳。

所以,那天,陈拾再次说出「我喜欢你」的时候。

我对站在阳光下的他笑了。

「那就在一起吧。」

番外 2

1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宋知槐了。

我再次见到他,是在大学毕业 3 年后。

我被分到子公司就职,顶头上司就是宋知槐。

「好久不见。」他看了我许久,慢慢开口。

我只怔了一瞬。随即莞尔,「宋总。」

一句话提醒了彼此的身份。

宋知槐回神,垂眸笑了笑。

中午午休时间,他走到我的工位旁,问:「一起吃个饭?」他似乎觉得不妥,添了一句,「就当老朋友叙叙旧。」

我自认除了工作外跟他无话可说,「宋总,我已经和新同事约好了一起。」

他看了我两秒后沉默地离开了。

晚上下班陈拾来接我时,我提了这件事。

他虽然嘴上说着不介意,但入夜睡觉前又别别扭扭地提出,要天天接送我上下班。

我埋进他怀里笑着蹭了蹭,「好呀。」

次日早上,陈拾送我到了公司后,我刚下车,陈拾就追了上来。

「你不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吗?」他的语气傲娇又别扭。

我愣了一瞬,随机想起什么,小跑过去,在他侧脸亲了一口,「走啦,小陈!」

他耳朵有点红,满意地放我离开了。

我在等电梯时,宋知槐也刚到。

我本来没有开口的打算,但宋知槐问:「你男朋友?」

我不得不回应:「是的。」

「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

我回想起陈拾傲娇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

宋知槐扯了扯嘴角,有些自嘲的意味,「看到你幸福,我很替你高兴。」

电梯到了,我没说什么,自顾自地走了进去。

2

第一次会议,我的 PPT 出了岔子,被主管呛了几句。

宋知槐却当着众人的面,不分青红皂白地维护我。

一时间,我和他的绯闻甚嚣尘上。

但宋知槐这个当事人毫不在意,偶尔会让他的秘书帮我一起多泡一杯咖啡,有时又会给我送些下午茶。

虽然这些我都没要过。

我不明白现在宋知槐到底想做什么。

但在这样的环境下,我的确无法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中。

况且这样,对陈拾也并不公平。

半个月后,这样的情况并没有好转,我终于下定决心申请调回总部。

调令下来的当晚,我接到一通陌生来电。

对面是宋知槐,他的声音透着醉意:「你想离开是因为我吗?」

我很坦然地回答他:「是。」

「你现在那么讨厌我?」

我不想回复这种没意义的话,正准备挂电话时又被他喊住:「姜虞,我很早就和她分手了,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这跟我没关系。」话音刚落,我就挂了电话。

在我拉黑他的前一刻,我收到了最后一条他发的信息。

「对不起。」

我没有一丝犹疑地将他拉进了黑名单。

宋知槐为什么道歉呢?他欠我的太多了,又怎么是一句苍白的话就可以磨灭的?

在那之后,我就回了总部。

后来的后来,我都没有再听过宋知槐的消息。

曾经照亮我整个青春的少年,早就在现实的打磨下,消失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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