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谢斐
长相忆:长公主重生后又在搞事业
盛云霖是被一盆水泼醒的。
映入眼帘的,是长着一张刻薄猴脸的男人,他正骂骂咧咧道:「不要给我装死!你再不出去卖艺,我就把你卖进勾栏里去!」
二十几年里培养出来的、那刻在骨子里应对危机的能力,使得盛云霖根本无暇去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而是立刻开始尝试解决眼下的困境。
她一股脑儿地坐了起来,开始环顾四周:破旧的茅草屋子,除了一张床和一个稻草地铺外,称得上是「家徒四壁」了。而她睡的就是稻草地铺。
猴脸男人见她起了,立刻道:「还不赶紧跟上!」
盛云霖仅仅思忖了一瞬,就意识到自己现下是跑不掉的,那还不如跟上看看。
在三言两语间,盛云霖搞清楚了情况。
猴脸男人叫阿进,不知道在哪里买的她。
现在,她叫二丫。不再是垂帘听政的陈朝长公主,而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父母双亡,流落到此地,跟着阿进卖艺。
两人一路行至闹市区,阿进率先表演起来,盛云霖负责给他敲锣打鼓、吸引行人。表演的内容也很常规,就是些胸口碎大石、吞剑之类的把戏,但看客还算买账,稀稀拉拉地鼓点掌,盛云霖就拿着个破碗去讨赏钱。
她留心听了周围人的口音。
「是江浙一带。」她在心中判断道。
兵部尚书郭大人就是江浙人士,口音和这些人差不多,盛云霖很熟悉。
盛云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此处。她明明应该已在未央宫的大火中被烧死了,可是却醒了过来,还变成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儿。
今夕何夕?她亦一概不知。
只是在掏钱的过程中,眼角突然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身型颀长,容貌清冷昳丽,眸光深如潭水。
——是谢斐。
饶是这张看了十多年的脸,依旧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目光,盛云霖也还是当即想要开溜。可她又突然意识到自己整个儿容貌身型都变了,倒也犯不着跑路,便继续硬着头皮讨赏钱,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谢斐也往破碗里放了几枚铜板,目光依旧平淡。
盛云霖忍不住想:谢斐这厮,怎么看个江湖卖艺都要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笑一下很难吗?
二人擦肩而过,却没想到,下一个人不仅不肯给钱,还发了难,对阿进喊道:「你这表演有什么意思!让这小姑娘来胸口碎大石,才有看头嘛!」
盛云霖心里「咯噔」了一下。
好在阿进不至于没良心过了头,答道:「大爷开玩笑了,小女娃娃怎么受得起这个。」
那看客却似乎来了兴致,眯着眼睛道:「你让她试试,砸不砸得碎,我都给你一吊钱,若成功了,我给你三吊!」
「当真?!」阿进立刻喜上眉梢。
行吧,收回前言,这人是真的没良心啊。盛云霖心想。
眼瞅着阿进真要压着自己在长凳上躺下,盛云霖立即道:「我不会这个,但我会舞剑!舞剑也行的吧?」
她看见人群之中,谢斐皱起了眉。不知为何,她颇有些心慌地移过了目光。
看客买了账,说舞剑也行。阿进狐疑地看着她,说自己怎么不知道这回事。盛云霖也没理他,兀自提了剑,走到正中央。
长剑在她手中灵活地挥动,翩若游龙。本是幼时学剑舞时的把式,多年未练过了,许多动作还是现编的,但好在看客们对剑舞不是很在行,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一舞毕,周围响起了阵阵掌声,碗里堆满了人们抛进来的铜板。
阿进瞪大了眼睛,又惊又怒:「你之前怎么没有说过你会这个?!」
盛云霖没想好怎么解释,但阿进显然愤怒大于挣了钱的喜悦,搞不好一会儿要挨打。
怎么办?跑吗?
就在这时,谢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拿了整整一锭银子,放在了破碗里,漆黑的瞳仁看向盛云霖,又转向阿进:「这个女孩子,我买下了。」
「……什么?」盛云霖和阿进同时愣住了。
后者立刻抢了碗里的银子,死死护在怀里:「这可是你说的!!你不准反悔!!」
这锭银子恐怕够买下十个「二丫」这样的女孩儿了。
盛云霖则还在蒙着。
……什么情况?她被谢斐买回去了?
那个十七岁就同时夺得文武双料状元,官至太子太傅,曾出使敌国换来十年和平共处,但偏偏和自己关系不怎么样的,谢斐?!
谢斐和盛云霖的不对付,可以追溯到许多年前。
本朝规矩,驸马不可参政,故有志于朝堂的青年才俊们都对盛云霖绕着走。之所以只绕着她一个人走,是因为,先帝只有她这一个公主。
那一年,谢斐同时摘得文武双料状元的桂冠。凡是状元,皆要身着红袍、帽插官花、打马游街。这一游,便得了个全京城赞誉其貌若潘安的美男子名号。除了那张脸着实清冷了些,还真实在是没什么可挑剔的。
这名号从宫外传进了宫内,一路传至盛云霖耳中。到了皇上在宫中摆状元宴那日,盛云霖没按捺住内心的好奇,硬是翻墙去看了。
未料,她在墙上未能扶稳,竟然不甚栽了下来。新科状元眼疾手快,冲上去接住了顽劣的公主,盛云霖就这样栽进了谢斐的怀里,被抱了个满怀。
虽然听上去还有三分浪漫,但盛云霖至今都记得,谢斐接住自己时的脸色,着实算不上好看。
——倒不如说像是抱了块烫手山芋。
宫中这种十三四岁、衣着华贵、又敢如此放肆的少女,以谢斐的聪慧,不过瞬间便能意识到来者何人。谢斐立刻放开了她,规规矩矩地行礼:「公主殿下,微臣冒犯了。」
这个故事被添油加醋地传遍了宫里宫外,以至于朝堂之上议论纷纷,都说三朝为官的谢家要尚主了,这儿子可算白培养了。
打那日起,谢斐对盛云霖一直避而不见,但凡有公主出席的场合,谢斐都提前婉拒了。
盛云霖不由地咋舌道:「避之如蛇蝎也不过如此啊!我有这么可怕吗?」
太子陈煜倒是愤愤不平得很:「阿姊只是有公主的封号,又不从国姓,他谢斐便是尚了主又如何!我父皇难道是那种不知变通又不爱惜人才的君王吗?」
盛云霖摸了摸年幼太子的脑袋:「哎哟,不生气。」
即便嘴上这么说,但鉴于自己已经成了朝堂上的八卦中心,还隐隐有笑柄的势头,盛云霖还是在自己内心的小本本上给谢斐画了一道。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太子还是整日阿姊阿姊地叫着、在她身后当跟屁虫的幼弟,而非现在盛气凌人的陈朝之主;而那时的她,也只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长忆公主罢了。
她封号长忆,忆的是她的母亲华阳长公主殿下。
华阳长公主是先皇的胞妹,为救先皇而死。盛云霖本是郡主封号,双亲皆去后,她被先皇接入宫中,成了唯一的公主。
后来过去了很多年,陈朝一度覆灭,小人夺权,先皇的诸多皇子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她亦被贬黜至掖幽庭,却意外活了下来,还想方设法护住了太子陈煜的性命。
姐弟二人在掖幽庭中苟且偷生,她仿佛在一夕之间长大,被磨平了天真烂漫的风流棱角。
又过去了很多年。
她垂帘听政,登上了高台之上的宝座,被尊为陈朝长公主,辅佐幼帝。
彼时边境告急。到底是战还是和,朝堂上吵吵嚷嚷,却始终没有定论,唯独谢斐站了出来,声称要出使敌国。
几乎大半个朝堂都在反对谢斐的计划,但盛云霖却允了。
而后,长达七日的闭门谈判,谢斐成功做到了不费一兵一卒,亦没有卖国求荣,就让对方无条件退兵。
谢斐这一趟出使,几乎可以用「一战封神」来形容。回到京城后,他一连官升三级,民间声望极高;而力排众议允他出使的长公主盛云霖,也坐稳了垂帘听政的位置。
再三年,长公主权势滔天,陈朝国力正盛,五湖四海,无不臣服。
在外人看来,谢斐是她的左膀右臂;而在盛云霖自己眼中,他俩好像不存在什么君臣之外的私交,总结一下就是看起来很熟,其实不太熟。
有的时候盛云霖会想,谢斐可能就是那种古今帝王最喜欢的臣子——沉默寡言,从不结党营私,还善体察上意。你有什么想法,他都能帮你完成得滴水不漏。
而他俩也默契地没有再提起过年少时窘迫的「尚主」往事,仿佛那些青涩的岁月从未发生过一般。
现如今,突然被谢斐掏钱「买下了」,让盛云霖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哦,本来就隔世了。
谢斐把盛云霖带去了自己住的客栈。
他瞧了瞧她粗布麻衣、灰头土脸的样子,欲言又止,干脆喊来了店小二,让他请两个婆子来,给盛云霖好好收拾一通。
盛云霖被摁进桶里洗澡,换上棉布的鹅黄裙装,再擦干了头发,最终被按在了一座铜镜前梳妆。
铜镜里的少女经清水洗干净后的面孔,竟清丽得很。
婆子们下手比较粗暴,扯得这具身体原本就打结的头发更疼了。太多年没被这样子「服侍」过了,盛云霖嗷嗷了两声,便听身后传来了谢斐的声音。
「你们轻一些。」
铜镜里映出了那人颀长的身影。
婆子们还没反应过来呢,盛云霖登时就噤声了。
谢家世代为官,祖上出过三代宰相,四任尚书,谢斐亦年纪轻轻官至太傅。可以说,谢斐是那种名门世家的嫡系后人,六艺俱全的君子,而且正经走的科举入仕,仕途亨通,位极人臣指日可待。
陈煜亦对谢斐极为信任。想来即便陈煜亲政了,也是会继续重用谢斐的。所以,他现在为何不在京中,却出现在了江南?
待到梳洗完毕,谢斐用银子打发了婆子们,又让她们走前关好了门,于是屋内就只剩下他与盛云霖二人。
盛云霖也不慌,她遇见过的大风大浪多了去了,眼下这种场景倒让她有种「敌在明我在暗」的掌握感,反正谢斐也不知道这尊皮下是谁。
谢斐坐着,她站着。
谢斐压了口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二丫。」盛云霖干脆地回答道。
「哪儿人?为什么会在街头卖艺?」
「京郊人。」盛云霖胡乱编道,「爹娘都不在了,我被卖给了那个猴脸阿进,他一路带我来这儿卖艺的。」
「你会用剑?」
「会一点点。」她继续说谎话不打草稿。
「哪儿学的?」
「……不记得了。」
谁知道谢斐问这么细,她觉得瞎编可能后面无法圆谎,干脆装傻。
谢斐倒也没有追问,只是道:「我云游四海,身边缺个服侍的人,最好练过一点武功。所以,我把你买下了。」
「……」盛云霖的眼睛倏然瞪大了。
云游四海?
当朝太傅,为什么要云游四海?
「有什么问题吗?」谢斐问道。
「没有。」盛云霖猛地摇摇头。
她迅速评估了自己的新角色:谢斐的丫鬟,兼保镖。
嗯,堂堂长公主沦落至此,实在是有点儿惨。
当天晚上,客栈里来了个熟人——临安太守苏惟。
盛云霖不由地感叹:自己的熟人可真多,才醒过来一天,就遇到了两个。
苏惟一见到谢斐就客气得不像话:「谢大人!您怎么来了临安也不打声招呼呀——」
「苏大人,我已经是一介草民了。」谢斐道。
「您这说的什么话,皇上都在金銮殿上说了,只要您乐意,随时官复原职!」苏惟的脸上挂着讨好的笑,以及一丝藏匿其中的谄媚,「不然谢大人,我们进去聊吧?」
两人进了厢房,大门紧闭,跟着苏惟前来的小吏们都被关在了外面,盛云霖自然也是如此。
她便兀自下了楼,和店小二聊了起来。
因太守专程赶了来,店小二对盛云霖客气得很,盛云霖不费吹灰之力就获取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此时已是元德七年,距离她葬身未央宫已经过去三年了。关于她的死,民间有诸多传说,有说是意外的,也有说她是因谋反而畏罪自尽的。盛云霖听着不免有些好笑,自己有什么好谋反的呢?学武曌黄袍加身吗?也没必要吧。不过是皇后硬给她安插的罪名罢了。
她死之后,陈煜亲政,推行了一系列变法,但并不算特别顺利。倒是当朝太傅谢斐辞官,帝多次请其回京,斐均辞之,说是要游历四方。
谢斐虽已不再身居高位,但影响力却丝毫没有变弱。各地官员都很担心他「云游」到自己的地界来,毕竟太傅曾是帝师,一旦查出什么来,自己的乌纱帽绝对不保。
这不,临安太守一听到风吹草动,便赶了过来。
盛云霖依稀记得很多年前,谢斐也曾对自己说过他的雄心壮志,现如今他心中的愿景并未达成,皇帝又信任他,所以,他为什么要辞官呢?
也不是没想过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但这个念头仅仅是刚冒出来,盛云霖就甩了甩脑袋,将其抛诸脑后了——不可能的,谢斐怎么会是这种人,自作多情也不能太过头。
楼上的两人聊了得有一个时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夜市的灯一盏盏点起,街上一如白天那般热闹,吆喝声不绝于耳。江南这般富庶的民间盛景,在京城倒是少见得很。
店小二看出了盛云霖等得无聊,便道:「姑娘,我看楼上的大人一时半会儿不得出来,你不然去附近的夜市逛逛?」
盛云霖觉得这主意不错,虽然身上一分钱没有,但随便逛逛也不用花钱。
她独自在夜市里闲逛,卖糖人的,卖花灯的,还有各种各样的点心摊子,目之所及,应接不暇。前方倒是有一个小摊很是热闹,里里外外围的都是人,她也凑近瞧了瞧。只见两个书生装扮的少年立在摊位里,正在帮人写对联。
一问便得知,这两位都是临安书院的学生,每逢旬假,支个小摊帮父老乡亲写对联是该书院的惯例操作。因临安书院的学生们字练得好,许多人都爱来凑热闹,小摊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盛云霖颇觉有趣,道:「我也来帮你们写吧?」
反正是消磨时间嘛,这个消磨时间的法子不错。
见一个女孩子突然冒了出来,其中一位圆脸书生颇为不屑地道:「你?你会写字?字不好是不行的!」
另一个容貌颇为清雅的书生道:「博闻,不得无礼。」
盛云霖也不恼:「我晓得,要字好看才行嘛。随便给我张纸,我写两个字给你们看看呗?」
「看姑娘这般自信,想来字不会差。正巧我们缺人手,姑娘大可一试。」那清雅书生对盛云霖道。说罢,推了纸笔过来。
盛云霖沾了墨,随便写了几个字,圆脸书生便惊叹道:「我倒是有眼无珠了!从未见过小姑娘家的笔力如此有劲道的。」
就连旁边围观的人也在说好。
盛云霖笑眯眯的,也不做回应。她心想:不管换哪个姑娘家,整日在朝堂上和大臣们周旋,再绵软的字也能给写得咬牙切齿了。
清雅书生道:「在下裴子安,这是我同门徐博闻。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姓盛。」
「盛姑娘。」裴子安拱了拱手,「那便麻烦盛姑娘帮忙了。」
写字需要静心凝神,一笔一画、轻重缓急皆需注意,一旦写起来,便容易忘了时间。也不知道写到了第几副对联,她丝毫没注意到身边的人声浅浅低了下去,似乎连空气都冷了一些。
一直到裴子安的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
「姑娘?盛姑娘?」
「嗯?」
裴子安道:「这位是姑娘的家人吗?」
盛云霖这才如梦初醒。
谢斐就站在摊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字。
盛云霖一滞。
「盛、姑、娘?」谢斐抬眸,一字一顿地重复了裴子安的称呼。
盛云霖的第一反应是「完了」,第二反应是「没那么容易认出来吧」,第三反应是「咬死不认也是死无对证的」。可当这些想法像车轱辘一样在她的脑海里过了一遍之后,她却眼睁睁看着谢斐拿起她写好的对联……
「字有退步。」谢斐的语调平静得吓人。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讲起话来的波澜不惊一如既往,偏偏盛云霖却觉得有点儿害怕。
……大概是做贼心虚吧。
「回去了。」谢斐道。
盛云霖「哦」了一声,略表歉意地向两个书生挥了挥手,跟着谢斐离开了。
苏惟还在客栈等着谢斐,一见他回来便迎了上去:「哎呀谢大人,我就说你的丫鬟不会跑远的嘛!这不是回来了吗?」
店小二也围了上来,拉着盛云霖悄声道:「姑娘,你家大人不让你乱跑,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呢?他刚刚听说你自己走了,那个样子……实在是有点儿吓人啊!」
盛云霖更心虚了。
苏惟直接上手了,他扯着谢斐的衣袖道:「谢大人!您真得帮下官这一回啊——!」
谢斐默不作声地挪开了袖子,搞得苏惟略尴尬。
盛云霖弯了弯嘴角:当年谢斐在宫中抱住高墙上跌落的自己时,那表情跟见了鬼一样,下一秒就恨不得离她三丈远,可见谢斐对于陌生人的肢体接触是本能抗拒的。
但谢斐虽然抽走了衣袖,却道:「苏大人不必如此,谢某也没说不帮。」
苏惟登时大喜过望:「下官先谢过了!」
盛云霖托着腮,颇觉好奇。临安太守这是犯了什么事儿,居然求到了素来刚正不阿的谢斐头上?而谢斐居然还答应了?
送走了苏惟,谢斐让店家换了一间上房。
所谓上房,不仅有会客用的前厅,还有两间卧室。
盛云霖傻了眼:「这……大可不必……」
谢斐的眸光淡淡扫了过来,盛云霖登时就闭嘴了。过了一会儿,又道:「我不跑的呀,我身上也没钱……我刚刚就是出去溜达溜达……」
谢斐「嗯」了一声,但没打算换屋子。
两间卧室都是开间,一左一右用屏风隔开,实际上也就是影影绰绰地遮一下,对面的人影看得很是真切分明。
盛云霖睡里间,离门最远。她不由得在心里嘀嘀咕咕:「谢斐这厮是多怕我逃跑啊!」
谢斐让店家掌了灯,对盛云霖道:「你先睡,我看会儿书。」
盛云霖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觉得谢斐已经认出她了,毕竟她批过很多谢斐呈上的奏折。而她这人在批奏折时很话痨,经常会长篇大段地写一些有的没的,所以但凡上书得多的臣子,都对她的字迹很熟,而偏偏谢太傅这种股肱之臣,一向是日日都要递折子上来的,她也批得极多。
但为什么谢斐见到了她的字迹,却没有当场戳破她呢?甚至连问也不问一句。
这样反而让人觉得心里没底。
见她在床上滚来滚去,谢斐放下了书,隔着屏风问道:「睡不着?」
盛云霖闷闷地「嗯」了一声。
她没话找话道:「大人,苏太守找你做什么呀?」
她以前就喊他谢大人,这会儿当了丫鬟,继续喊大人好像也很正常。
谢斐道:「他弄丢了四十万两官银。」
「啊?这么严重?」盛云霖咋舌,「那怎么找上你了?」
「因为是风无痕偷的。」
风无痕非其真名,而且是个江洋大盗。其取风过无痕之意,表示他行走江湖多年,从未被官府捉到过。
风无痕是齐国人。齐国与陈国相邻,但两国国土皆广袤,若非边境之地,消息很难互通。即便如此,风无痕的名声也从遥远的齐国传到了陈国来,还传得人尽皆知,甚至被妖魔化成豹头环眼、铁面虬鬓的奇异长相。
也不知道是谁先发现,半夜拿风无痕来吓唬小孩儿止哭非常好用,家家户户纷纷效仿,于是这下子连陈国的三岁小孩都知道这位大盗的大名了。
不过,风无痕在齐国的名声比在陈国好很多。
因为,他不仅仅是个江洋大盗,还是个劫富济贫的江洋大盗。
如今,这个劫富济贫的侠盗可能是觉得齐国已然没有了什么挑战性,居然跑到了陈国来……
「风无痕堂而皇之地盗走了四十万两官银,还留了亲笔信,说是太守从各级官员的油水中凑一凑,也就凑够了。」谢斐道,「偏偏,苏惟这个人,还真是不贪的。」
风无痕对陈国、对临安并不了解,所以不知道苏惟这个「父母官」,其实并不贪。
不贪的原因是——他自个儿就很有钱。
苏家是当地巨富,苏惟最不缺的就是钱。严格来说他算个好官,也算兢兢业业。所以苏惟的第一反应是:不然他自个儿掏钱,把这四十万两银子填上吧?神不知鬼不觉,乌纱帽也保住了。横竖他当临安太守这些年,也庇护了自家不少的生意。
但幕僚立刻表示不可如此,苏惟这次轻易地填上了窟窿,风无痕岂不是会三番两次光顾临安?那还有完没完了?
苏惟正在愁该怎么办,谁知道恰巧有下属来报,说是有个人在街上居然花了二十两银子买走了一个卖艺的女孩儿,备受街巷议论。而这个人,长得很像那位太傅大人。
苏惟立刻拔腿就往谢斐下榻的客栈奔了。
「所以,苏大人求你帮他破案?」盛云霖问道。
谢斐颔首:「抓不到风无痕也无妨,只要找得到丢失的官银,风无痕就算失手了,此人心性颇高,日后必不会再光顾临安。」
「你为什么愿意帮他啊?」
「换一个,未必有他好。」
太守这个级别的官员,盛云霖都不算太熟。但谢斐既然说了「未必有他好」,可能苏惟就是最适合临安城的父母官了。
「那你要怎么破这个案子?」
「没想好。」
「……」
「还有谢大人没想好的事情?」盛云霖揶揄道。
「嗯,有很多。」
「诶?」没想到谢斐会这么回答,盛云霖没忍住追问道,「比如说?」
「比如说……」他顿了顿,嗓音似乎有些沙哑,「如果当年先皇让我尚主的时候,我同意了,现在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
盛云霖怎么也没有想到,过去了十多年,他们居然会在这样的场景下,再提起这件事。
隔着屏风,灯火下的人影绰约。
盛云霖提起被子把脸蒙住,决定睡觉。
她做了一个悠长的梦。
梦里她回到了很多年前,还在掖幽庭的那段日子。鞭子一道道抽了下来,她把年幼的陈煜死死护在怀里,任凭自己皮开肉绽。
那些伤疤早已在往后金枝玉叶的日子里慢慢淡去,可梦中的痛觉却如此得清晰,那是十五六岁时深入骨髓的疼痛。
而后,梦中的画面一闪,转向了未央宫里的烈烈大火。
未央宫之名,取自汉代,坐落在皇宫里最尊贵的正北,是她的宫殿。
皇后的一把火,将这座雄奇的殿宇化作焦土。
她在滚滚浓烟中被呛得不断地咳嗽,整个肺腑都喘不上气,眼泪也被逼了出来。这可能是她最狼狈的一刻,比起当年在掖幽庭时还要狼狈万分——不仅仅因为这场大火,更因为陈煜。
陈煜怀疑她了。那个儿时跟在她身后一直喊阿姊的幼弟,那个她在掖幽庭里死死护住的少年,那个在她注视下登基、为她在极为尊贵的正北方修建了未央宫的青年帝王。
他怀疑她了。他以为她不愿意交权,不愿意让他亲政。皇后诬告她要谋反,而陈煜居然……居然有所动摇。
他把她禁足在未央宫。
他说:「阿姊为陈朝鞠躬尽瘁,也该好好休息一阵子了。」
而后,他的皇后,放了把火。
临终之前,说是心如死灰,亦不过如此。
盛云霖是被梦魇惊醒的。
她一下子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呼吸,满头都是冷汗,睁开眼时只觉得双目一片空白,大脑完全无法思考。
紧跟着,她被带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这个怀抱很重,像是箍住了她一般,但有另一只手在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双眼逐渐恢复了清明,呼吸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浑身都被冷汗浸湿了。梦中的疼痛依旧历历在目。
心里更痛。
「梦见什么了?」谢斐问。
「……火。未央宫。」盛云霖低声道。
谢斐环住她的臂膀瞬间收得更紧。
「那场火……你果然……」
「嗯,死在了里面。」
「殿下,不要怕。」谢斐抚上了她被冷汗浸得冰冷的发,「我在这里。」
他喊过她很多声「殿下」。
从公主殿下,到长公主殿下,每一声都毕恭毕敬的,带着君臣之间的疏离感。
唯独这一次,他的声音很轻,气息却很重。那声音悠长,和盛云霖以前听过的,都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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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无痕
长相忆:长公主重生后又在搞事业
晴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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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小谦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吃肉。 今昭、合平等会员特权已解锁价值¥19.90的盐选专栏创作声明内容包含虚构创作我的女儿被她的富二代上司灌醉后带到酒店,做了最残忍的事。 两个月后的一天,我去警局自首。 我告诉他们,说现在那个富二代的失踪案,是我做的。 如果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