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往事
长相忆:长公主重生后又在搞事业
(前世)
后来,盛云霖想,她总觉得谢斐不待见自己,究其因果,还得从她状元宴那日不甚跌入谢斐怀里说起。
彼时她刚过十四岁生辰,只差一年便要及笄。及笄意味着婚嫁之事,毕竟她是后宫唯一的公主,虽然不是皇上亲生的,但所集万千宠爱,可没比哪位真正的公主要差,故而皇后和四妃们已经开始张罗着给她挑选好人家,外头也开始猜测驸马爷的称号最终会花落谁家。
而民间八卦中,呼声最高的,便是谢家长公子谢斐。
贵妃曾对皇后笑道:「像长忆公主这等贵重身份,也就谢家公子堪堪能配得上了。」
彼时盛云霖正在一旁搬着小板凳坐下烤火,她转过头来问道:「你们在说谁啊?」
谢斐,字影湛。名取自「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字取自「水天清,影湛波平」。世人皆言,谢斐真真是「有匪君子」,也真真是为人清正,一如「影湛波平」。
而盛云霖只记住了一句:谢斐长得特别好看,貌若潘安。
谢斐高中双料状元时,皇后默默地把他从驸马候选名单中剔除了——毕竟谁都不会允许一个将相之才因尚主而毁了前途。至于驸马嘛,又不是非他谢斐不可,皇后直言:「这天底下好男儿多的是,随便我们长忆公主挑选!」
潜台词是:谢斐就算了。
好男儿归公主,谢斐归翰林院。
盛云霖倒是无所谓得很。她最近的精力都集中在磨她的舅舅上,只希望皇上能允诺她和众皇子一起上书房。皇上觉得这事儿不合规矩,又给她磨得没辙,非常头痛。
后来皇上可能想明白了「规矩都是自己定的」,便允了盛云霖。
那日正是「琼林宴」,又称「状元宴」,一甲、二甲的进士们进宫赴宴谢恩,而主角中的主角,正是谢斐。盛云霖心情正好,因而胆子也变得更大了起来,便对贴身宫女道:「走,我们去看看状元郎到底长什么样,是不是真的有传说中的那么好看!」
宫女的脸都快成苦瓜状了,但也耐不住公主作妖,只能当人肉小板凳,让盛云霖踩着她的背爬上墙去,只为一睹「潘安」真容。
结果,人没看到,自己先栽了下来。
她惊呼一声,还以为自己要完了,谁知下一秒便被一双臂膀稳稳接住,而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极为清冷昳丽的面孔。
而后,她便像一块烫手山芋那样,立刻被放下了。
她刚一站稳,便瞧见谢斐作请罪状:「公主殿下,微臣冒犯了。」
她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谢斐不语。
高台之上的皇帝大笑道:「长忆,你又胡闹了!来朕这里。来人,给公主赐座!」
那顿饭之别扭,而后的很多年里,盛云霖都历历在目。
其他大臣们早已习惯了皇帝对她的纵容,而在坐的新科进士们,无一不尽量避免和她的接触,乃至对视。
此外,大家看向谢斐的目光都变得怪怪的,甚至有些……同情?
盛云霖的座位紧挨着太子陈煜的。
才八岁的太子,懂得已经很多了。他对盛云霖耳语:「阿姊,你尽管挑,父皇说了,你的身份不一样,所以驸马也不需要遵守不得从政的规矩。」
盛云霖笑道:「算了吧,我瞧着在座的都看不上我呢。」
「怎么会呢!」陈煜睁大了眼睛,「他们眼瞎吗?没有人比你好!」
盛云霖哈哈直笑。
皇帝本来在愁到底把谢斐留在京城,还是送去军营里历练。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拍板说:「还是进翰林院吧。」
这便是确定了谢斐的仕途走向——按着文式状元的路子去培养。
大家也觉得在意料之中,毕竟谢斐那模样,送到前线去打仗,莫不是要再出一个兰陵王?最后大家看看史书,只记得这个将军长得好好看啊,跟谁打过什么仗那就一概不知了。
总之,还是留在翰林院里,比较符合谢家书香世家的气质。
皇帝非常喜欢谢斐,总让他替自己执掌笔墨,明明只是七品官,却已然是天子近臣。天子设宴时,亦时常让他陪在君侧。
但谢斐也有告假的时候。这很正常。但两三次后,大家逐渐琢磨出了一个规律。
——凡是长忆公主在的场合,谢斐都会告假。
终于,在盛云霖要第四次理论上和谢斐打照面的那一日,大家都在猜,谢斐会不会再请假。而果不其然,谢斐称家中母亲病了,需要侍奉——皇帝也差人去看了,谢夫人确实得了风寒,还挺严重的——总之,谢斐又告假了。
盛云霖登时成了宫里宫外的笑柄。
外头甚至传言说:「为了不耽误儿子的仕途,防止儿子尚主,谢夫人连生病,都病得时机刚刚好啊!」
盛云霖差点儿给气死。
一日,谢斐刚刚进宫,就给公主殿下拦住了。
「谢大人,我们谈谈。」
谢斐微微侧身避开:「公主殿下,微臣被皇上传唤,正要去御书房。」
他的意思很明确:陛下急着找我,你别拦。
但谢斐太年轻了,以至于他并不知道,这宫里就连太子殿下不能做的事儿,长忆公主却是可以做的。比如说,半路拦截下天子近臣。
「那长话短说吧。」盛云霖道,「我知道你很讨厌我,我也知道你为什么讨厌我。我先给你赔个不是,琼林宴那日是我不对,冲撞了你,害得你被人议论。但那只是意外,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嗯,以后也不会有。所以你大可不必这样避着我,搞得大家都很难堪。」
「微臣并没有避着公主。」谢斐道。
盛云霖「哈」了一声,道:「你当我是傻子吗?足足三次啊,都是意外?」
没等谢斐回答,盛云霖气道:「行吧,你说没有便没有吧。」
说罢,她转身离去,留下谢斐一人在原地。
刚走了两步,她又折回来,道:「若你迟到了,就跟皇上说是我拦的你,他便不会怪你。从此以后,我也不会再拦你了。」
说完,也不给谢斐应答的机会,又转身走了。
谢斐瞧着,她这次是彻底走远了。
嗯,全程几乎没有给自己说话的机会。
而直到昨天,皇上还问过他:「谢斐,你可以考虑一下,长忆是绝对配得上你的。她毕竟是我妹妹和长宁王的女儿,你即使尚主了,也不妨碍在朝为官。你若想好了,明日这时候来御书房,给朕答复。」
家中长辈也说:「公主那是何等尊贵的身份,陛下都如此说了,你断然是不能拒绝的。」
他自己也想着:虽然只见过长忆公主一次,但见她活泼洒脱,倒也算是可爱。
谁知道第二面,竟然是这样的。
当天,陈煜听闻盛云霖的遭遇,气恼道:「那个谢斐有眼无珠,你不要理他!父皇和母后定会给阿姊找最好的夫婿!」
同一时间,谢斐对皇上道:「微臣有鸿鹄之志,现下无心成家,请陛下恕罪。」
皇上允了谢斐的「无心成家」,然后给他安排了个新活儿,让他每旬要去两回上书房,教导皇子们功课。
当然,盛云霖还不知这件事。
三日后,上书房内。
盛云霖第一次与皇子们一同上学,整个课室里热闹非凡,几个皇子与十几个各家送进宫来的皇子伴读都围着盛云霖,八卦的意味不言而喻。
盛云霖素来与大家打成一片,也没人避嫌,和平日玩闹时一样相处。
有位皇子伴读问道:「公主殿下,听说你要嫁到谢家去了?」
盛云霖冷哼一声:「怎么可能?他瞧不上我,我也瞧不上他。」
「不是吧?你能瞧不上谢斐?」另一个人惊道,「他可自幼是这京城同辈人中的楷模,小时候我爹罚我贪玩,拿别人家的孩子勤学苦练来举例子,除了谢斐还是谢斐,我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又有人凑过来问:「我听说谢斐长得特别英俊,真的假的?」
「还行吧。」盛云霖思忖了一会儿,脑海里浮现出初见之日映入眼帘中的那张面孔来,再次肯定道,「嗯,确实还可以。」
「有多可以?」
「很难形容,他这人有点儿冷,但目光很有神,怎么说呢,英朗却清冷,不像是那种普通文官的气质。」盛云霖点评完,又吊儿郎当道,「可能是谢家太呆板,把他养成了一座冰山?」
众人乐得直捧腹。有人道:「公主,你别看不上他们家,据我所知,谢斐也不喜欢你这样的,哈哈。」
「他喜欢什么样的?」盛云霖眉毛一扬。
「他们谢家都喜欢名门闺秀,每一代当家的夫人都是世家嫡女,极高贵极端庄,一举一动都挑不出错的那种!」
「我还不算名门闺秀?」盛云霖惊了,「还有比我更名门的闺秀吗?」
「可是你不端庄啊,哈哈哈哈——」
盛云霖登时拉下脸:「可算了吧,我跟谢斐不对付得很,咱们还是别提他了。」
突然,课室外传来两声刻意的咳嗽。
众人皆朝门口望去,翰林院大学士秦大人正站在门口,而他身边,还站着……他们八卦中心的另一位主角。
整个课室里,登时鸦雀无声。
秦大人道:「翰林院编修谢影湛,今后将为你们授课。」
「……」众人还沉浸在惊诧之中。
秦大人补充:「圣上钦点的。」
「……」所有人都开始思考刚才是否说了些什么不该讲的话。
盛云霖的嘴巴微张,整个人呆了。
最后一句话……是她说的吧?
她说了什么来着?
这可真是完犊子了。
秦大人说,谢斐每旬要为他们授课两次。如今这节,便是谢大人的文章课。
谢斐也没和他们啰唆,甚至没有对他们刚才的叽叽喳喳兴师问罪,而是直接布置了题目,让他们现场作文。
室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因为八卦谢斐被撞破的事情内心惴惴,因而更是埋头奋笔疾书。
一时辰毕,众人交卷。
一位公主,四位皇子,再加十来个伴读,统共也就十几个人,再加上每篇文章并不长,故而不过一盏茶的工夫,谢斐便阅完了,然后开始现场点评。
诸如「文笔造作」「逻辑混乱」「论点不清」这类评价,都是直直地砸了诸位金枝玉叶一个劈头盖脸。总而言之,基本上没什么好话。
评价最好的一句是「徐怀礼的这篇差强人意」,已经能让小徐公子感激涕零了。要知道小徐公子一直都是他们这群人当中文采最好的。
评价次好的是陈煜,谢斐原话是:「太子殿下年幼,能按时写完,已然不错了。」
至于最差的,大概是盛云霖——
「公主殿下,恕微臣直言,您这一手字,若上了科举的考场,大约没人愿意阅卷。」
盛云霖:「……」
谢斐又补充道:「哦,微臣倒是多虑了,公主殿下怎么可能上考场呢?」
盛云霖:「……」
她从来不知道,谢斐可以这般刻薄,这般能挖苦人。
陈煜急道:「我阿姊今日是第一次上书……」
「房」字还没说出口,盛云霖就拉了拉陈煜的衣袖,示意他别说了。
她向谢斐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多谢大人教导,长忆日后定会好好练字。」
谢斐的眸光微微一动,似不可察觉。
而后的好几天,盛云霖都是第一个到上书房的。也不来做别的,就是抄名家名篇。
她偏爱赵孟頫的字,尤爱那两篇前后《赤壁赋》,有人说赵孟頫的字过于绵软柔弱,不如颜柳,她却觉得那些人不懂欣赏赵字之精妙。
一晃,又是一旬。
她大清早独自在那儿练字,陈煜凑过来道:「阿姊,你那么认真做什么?写得差不多就行了啊。」
「你忘了吗?谢斐说我字丑。」盛云霖道。
正巧谢斐也到了课室门口。听闻这话,他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没有走进去,而是伫立在了窗外。
陈煜道:「他又不是针对你,他把几乎所有人都说了一遍呢。」
「可只有我是公主。」盛云霖放下笔,认真道,「古往今来,我是第一个进上书房读书的公主。不是因为我才情出众,陛下才特意允我来上书房读书,单纯是因为我受宠爱罢了。可即便如此,我也是第一个得了这样优待的公主。如果今日我做不好,成天混日子,那日后若还有别的公主想读书,想再进上书房,就难上加难了。」
晨光熹微,在盛云霖的头发、睫毛上都镀了一层金边,仿佛有光芒在跳跃。
谢斐在门口站了良久。
正值春日,绿酒一杯歌一遍的好时节,满庭院的梨花花瓣纷飞,如一场洁白的雨,吹落了一地。还有一些随着春风吹进来室内,落在了盛云霖的发尖,和那金色的光芒融为一体。
十四岁的公主殿下已然逐渐长开了,那张侧脸在晨光下竟有些惊人的美,不同于她那位被称为陈国第一美人的生母,她的容貌并不温柔婉约,那颗左眼下方的小小泪痣,反倒为她平添了三分的漫不经心,与极为慵懒的高贵。
坚持每日练字一个时辰,一个月便会有明显的改变,三个月更能有突飞猛进的效果。
三个月后,谢斐难得对盛云霖评价了一句「文章还可以,字亦有进步」。要知道,得谢斐一句实打实的夸奖可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从写得差到写得还可以并不难,从写得还可以到写得好,就非多年苦练而不可得了。
在当日下学时,谢斐对盛云霖道:「日后,你每日所习之字,可以留在桌上。我来上书房时,自会给你批改。」
盛云霖颇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虽然她觉得自己和谢斐相识的开端并不那么值得追忆,但是,他毕竟是谢斐啊。全京城都知道,谢大人博学多才,是芝兰玉树的风流人物,能得他私下点评,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
能得他亲自批改,说不心动是假的。
谢斐的所谓「批改」,就是画圈。
在盛云霖写得好的字上画红圈,不好的字底下画一条横杠,并在旁边的空白处重写一遍,盛云霖拿回去后便照着临。
他们之间几乎没有再额外说过话,只是在盛云霖上书房期间,这样的圈改一次都没有间断过。
每天一张纸,一旬十张,盛云霖留在书桌上。谢斐一次看完,原封不动地放回原处。
甚至,除了他们两个,谁都不知道这件事在悄然发生。
一晃半年。
自夏日江南水患起,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如今金秋已至,大水虽然早已退了,但整个九江腹地都哀鸿遍野。大坝冲垮,田地尽毁,百姓流离失所。朝廷派去赈灾的官员来来回回一批又一批,也不见进展。
谁都知道,长江流域远离京师,地方势力盘根错节,赈灾的银子一层一层克扣下去,真正用在百姓身上的就所剩无几了。
皇帝日日为此发愁,却也想不到一个立竿见影的解决办法来。
一日,又到了谢斐所授的文章课。谢斐让底下这群八到十五岁不等的少年郎以「治水患、抚民怨」为题,写篇策论。
题目一出,底下登时一片怨声载道。无论是皇子还是伴读,都还没有实际参与到朝政中去,让他们以此为题,写篇文章出来,着实为难人了。
但没吃过猪肉也是见过猪跑的,就算是读了这么多年史书,又听长辈们议论,也该能胡乱诌出些内容来。到点以后,少年们准时交卷,连带着盛云霖也交了一篇上去。
下学后,大家又开始叽叽喳喳起来。
「大皇子殿下,你怎么写的呀?」
「嗐,还不是那老一套嘛。先治水,再赈灾,广开粮仓,先把灾民的肚子填饱,然后再安排家园被毁的农人们举家搬迁,去开垦新的田地。」
大皇子是他们这群人中年纪最大的,比盛云霖还虚长半岁,读过的书自然更多一些,写得还算像模像样。
陈煜问:「阿姊,你怎么写的?」
盛云霖叼着一根草,道:「哦,你问我?我瞎写的。」
徐怀礼接话道:「谢大人不会责怪公主殿下的。连我们这些日后要入仕的男儿都写不出来,还能怪罪一个女孩子?」
盛云霖哈哈一笑,道:「那可不见得。」
谢斐把十几个少年呈上来的文章细细审阅了一遍,然后将他们的名字都拿裁好的纸张遮了,四条边抹了糨糊锁边。除非对特定人的字迹极为熟悉,或者把遮名字的纸张拆了,否则便不知道是谁写的。
十几篇文章一一整理好后,谢斐径直去了御书房。
这道题本不是他出的。
出题人是皇帝。
皇帝在御书房内已经等了谢斐许久了。他虽然平日里也会过问皇子们的课业,但通常也就是口头上询问一番,对皇子们的字迹还没日日给他上奏折的大臣们熟悉。是以,只需要遮去名姓,他也不知道哪一篇文章是谁写的。
他觉得这样可以更加公平地对孩子们做出判断。
皇帝细细看过了众人的策论,有的看得快,有的看得慢,有的皱眉,有的叹气。
「到处引经据典,隔两行就要掉一下书袋,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文笔好似的——这一定是徐尚书的儿子!」
谢斐没有接话。
「这篇中规中矩吧,该论的都论到了,理论上是可行的,可惜不适合现下的情况。」
就这样一页页纸翻过去,到了最后一篇,倒是给皇帝气笑了。
「不成体统!」他骂道,脸上却是一番哭笑不得的表情。
这一篇策论写道:
「朝廷赈灾之款项遭层层克扣,实乃贪官污吏之过。然而,此时革职地方官员,加以审讯,办案时间过长,无法解燃眉之急;何况当地官官相护,朝廷钦差未必能审出重大罪名。况且,即便拿下一批佞臣,委任新人,新任官员不熟悉当地,亦难以妥善办好赈灾一事。
现如今,自江南发水患起,已过去两月有余。再过些时日,大概率会有流民造反。此等程度的造反不足为惧,倒不如加以利用,让他们冲入县衙,以民怨拿下当地的贪官污吏。而后,朝廷再派一批官去将起义之人「招安」,念他们因天灾流离失所,免了他们的罪名。同时,皇上下诏书痛斥贪官,再安排得力的臣子去江南坐镇。此时再去做赈灾平怨的事情,就容易多了。」
全文极为大胆,根本没有引经据典,亦不走寻常路,甚至看上去很不正人君子,但却把朝廷的难处剖析了个透彻。
而更要命的是,文中所猜测的「大概率会有流民造反」,已然发生了。
皇帝又看了第二遍,道:「字倒是不错,看来平日没少临帖。倒是奇了怪了,能静心练字的孩子,怎么会想出这种鬼主意的?」
谢斐道:「陛下不如猜猜是谁?」
「应该不是我那四个皇儿,他们不会这般不正经。」皇帝思索了一番,实在想不出来可能是谁,干脆放弃道,「拆名字吧!」
谢斐将遮住名字的纸张一一拆了。
皇帝直接看向了最后那篇「不成体统」的文章,上面「盛云霖」三个大字,笔触有力,恣意风流。
皇帝整个儿愣住了。
「是长忆?!」
「是。」谢斐颔首,「微臣以为,其他十几位加在一起,所闻所思,都不如公主殿下一人。」
皇帝沉思了良久,叹气道:「可惜了,长忆不是朕的儿子,也不能入朝为官。」而后又道,「罢了,你替朕去一趟九江吧。」
谢斐回京,已是半年后。
他回来那日,京城万人空巷,倒是京郊的承天台附近被挤得水泄不通,全靠禁军在四周拦着。
谢斐一问便得知:今日是长忆公主的及笄礼,平民百姓皆可在外围观礼。
多年以后,这场空前盛况的典礼依旧为人所津津乐道。公主着大袖长裙,批褕翟之衣,头戴凤冠,尾坠东珠,一步一摇,极尽华贵。那是陈朝最鼎盛时期的盛礼,繁花簇锦、烈火烹油,最终都归于少女明丽的眸光。
谢斐在承天台下停驻。
他抬头,看向拖着华服尾摆,极端正地走上承天台之上的盛云霖。不知道是半年未见的缘故,抑或是她今日的妆容过于艳丽,台上的少女竟美得不可方物。
旁边有人议论道:「二十年前,华阳长公主的及笄礼,也是在这里办的吧?」
「是啊,如今长忆公主的典礼,倒是比她母亲当年的还要盛大呢!」有位年岁颇大的长者答道。
「当年的长公主也是这般美吗?」
「不一样。」长者摇摇头,「长公主温婉,长忆公主更明艳一些。」
——明艳吗?谢斐抬眸。
——她到的确是明艳的。
谢斐曾在御书房里见过华阳长公主年轻时的画像,皇帝总会时不时地从抽屉里拿出来观看。那张面孔是真的温柔婉约至极,也不知曾出现在多少位少年人的梦中。
但盛云霖和华阳长公主并不像。
那双灵动的眼睛倒是很像的,但眉毛、鼻梁、嘴唇,这些似乎都随了她父亲长宁王。谢斐也曾见过长宁王一身戎装的画像,画上的青年英气逼人,面庞上尽是坚毅的气质。盛云霖可能正是随了父亲这份英气,明明生得极美,气质却与旁人想象中的深宫公主有所不同。
及笄礼毕,四周的人声逐渐沸腾起来。只因这典礼的最后一项,便是公主乘坐轿辇游街。这可能是京城百姓们距离公主殿下最近的一次,是以长街两侧人山人海、观者如堵。
谢斐却逆着人潮离开了。
不知怎的,盛云霖被太后插上羊脂白玉簪的那一刻画面,竟在他脑海间挥之不去。
伴随着长忆公主及笄,公主的婚嫁之事也被正式提上了日程。大约是典礼上的公主殿下过于惊艳,而且不知从哪儿传出了「尚主不影响仕途」的小道消息,总之,不过才一年的工夫,世家子弟们便从对盛云霖绕着走,变成了日日围着她打转。
驸马爷这个身份一下子炙手可热起来,不少勋贵之家的诰命夫人们都向宫里递牌子,邀请公主去家中赏花作诗。
皇帝金口玉言:一定要为长忆公主挑一个满意的夫婿。但怎么算满意呢?皇帝又道,得公主亲自相中了才行。于是盛云霖开始了长达月余的相亲历程,从王府的世子见到了国公府的嫡长子,就连上书房的课也暂时停了。
谢斐却依旧要去上书房授课。
冬去春来的时候,太子因着凉而生了场病,卧床了小半个月。这让皇帝感受到了让儿子们好好锻炼身体的重要性。恰逢谢斐回京,皇帝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位文武全才的爱卿,便让他换一门课,带皇子和世家子弟们练一下剑艺,好强身健体。
上书房内没有校场,但好在人不多,谢斐便在屋外的花树间寻了块空地,带着学生们练剑。
这群少年书读得还行,武学底子就参差不齐了。虽然谢斐教得认真,但天赋不佳的还是把剑舞得歪歪扭扭。若那长剑在谢斐手中翻飞,如银光乍破,有削铁如泥之感,那到了有些人世家子手中,便成了极为滑稽的场景。
谢斐不禁在心里叹气。
他正思考该怎么跟皇帝交代,忽闻旁边的花树上传来一阵轻笑。
「谁?」
他话音未落,树梢上便有一个倩丽的身影往下一翻,他只觉得这场景似乎有些熟悉,下意识伸手去接,偏偏这回,那身影却自个儿稳稳落了地——不是盛云霖又是谁?
「阿姊!」太子的语调颇为惊喜,「你回来啦?」
「回来啦。」盛云霖轻快道,「你们不行呀,怎么剑舞得这般差,还不如我呢。」
她一身胡服,英姿飒爽,回眸对谢斐一笑,道:「谢大人,差点儿以为赶不上你的课了。我有事来迟了,见你正在授课,不好打扰,便去树上待了会儿。」
谢斐知她「有事来迟」具体指的是什么事,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异样,但还是对她道:「无妨,归队吧。」
盛云霖却没有归队,而是笑眯眯道:「谢大人这套剑法,我瞧一眼便记住了。大人要看看吗?」
谢斐眉梢一挑:「你会用剑?」
「我爹教过我一些。」盛云霖从容道。
盛云霖当了太久的长忆公主,以至于谢斐差点儿忘了,她出自云南盛家。盛家世代驻守西南边关,满门忠烈。盛家女会用剑,一点儿也不稀奇。
「你们看好了啊。」她从陈煜那儿拿了把轻剑,对着十几个少年抬了抬下巴,然后在空地上摆了个起手式。
接着,长剑翻飞,剑光如影,她整个儿动作如同行云流水般。三月的春风料峭,庭院里的梨花满枝头正盛,坠落的花瓣在被剑光的残影斩碎,花雨纷纷扬扬,落在盛云霖的肩头与发梢。
谢斐所教的那套剑法,她竟然几乎一招不差地复制了下来!
虽然谢斐也清楚,但凡对于有武学基础的人来说,他今日所教这套剑法非常好学,但仅过目一次便能使得这般顺畅,非天赋极高而不可得。
「长忆,你怎么什么都会啊?」大皇子惊讶不已。
「我也就会点儿这个啦。」盛云霖吐了吐舌头,「之前我哪回考试考过你了?」
陈煜目光有些呆滞:「啊……我好像连我阿姊都打不过……」
盛云霖揉了揉他的头发:「没有啦,你再长大点儿就打得过我了!等你加冠……不!等你到十五六的时候,我肯定打不过你啦!」
她说完后,忽然回过头来问谢斐:「谢大人,我这剑舞得怎么样?」
那双灵动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谢斐感觉自己像是被蛊惑了一般。
他居然头一回没有吝啬自己的赞美,而是道:「嗯,很不错。」
——非常美。
——摄人心魄。
长忆公主的相亲进度在王公贵族之间广为流传。
礼部尚书家的小公子翟闻涛也在翰林院,作为年轻人中的八卦头子,他热切地和诸位同僚们同步最新进展,说是适龄且未曾婚配的世家子弟基本上都和公主殿下见过面了,但公主殿下始终没有说最满意哪个。
但他姑姑是当今圣上颇为宠爱的贤妃,贤妃娘娘对她说,皇后曾问起公主这件事,公主当时道:「哎,都没有模样特别出挑的。」
可见是都不满意了。
翟公子说罢,带着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谢斐。
于是旁边的人也顺着他的目光,一同望向谢斐。
若说模样出挑,那可能这一辈的世家公子都不如谢斐一人好看。
谢斐正在替皇帝草拟诏书,见周围的人都盯着他,淡然道:「何事?」
「咳咳。」小翟公子清了清嗓子,「谢大人,我听说去年,陛下有意让你尚主,你却拒绝了?」
谢斐瞥了他一眼,又继续拟诏书去了。
翟闻涛很熟悉谢斐这种「懒得理你」的作风,一般这种时候谢斐不理他,那无论怎么叽叽喳喳,那谢斐可能都会视他如无物了。
他当然不会自讨无趣,便继续和旁边的人八卦道:「我爹跟我说,北漠要派使臣来京城和谈啦!礼部最近都在忙这个事儿呢。」
谢斐手中的笔一滞。
什么和谈,在边境不能谈,非要派使臣来京城谈?
谢斐几乎在刹那间便锁定了理由。
——除非,是要求娶一位公主。
而在这个想法冒出来的那一刹那开始,他蓦地心烦意乱起来,就连手中的诏书也写不下去了。
皇帝最近看华阳长公主画像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他以往总是自己独自一人看,连周围侍候的人都禀退。若有人进了御书房,他便会慢慢地将那画像的卷轴卷起,收入盒中。
而最近,谢斐进御书房时,皇帝恍若未闻,依旧静静地看着那一幅长长的画卷。
画中的女人嘴角永远噙着笑,温柔如水,让人很容易便想象到她还在世时是如何因这张面孔而名动天下。
「微臣参见皇上。」谢斐出声。
「谢爱卿来了啊。」皇帝头也不抬,「你陪朕坐一会儿吧。」
「微臣站着就好。」
良久。
皇帝终于放下了那画像,却未曾收起,而是对谢斐道:「你看,长忆像不像她母亲?」
「……」该怎么回答呢?其实也不是很像。
皇帝却自问自答道:「也就眉毛和眼睛比较像。长忆的其他地方像她爹,就连性格也是。谢斐,你知道华阳是怎么去的吗?」
「微臣听闻,长公主当年是为了保护陛下,其他的便不知了。」
「……是。」皇帝沉默半晌,「若不是她,朕已经不在这里了。」
谢斐一怔。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已是埋葬在深宫中的秘密,也没人敢探寻。
皇帝叹了口气,终是将那卷轴慢慢卷起,道:「朕多么希望,长忆是朕的女儿。」
谢斐听皇帝说过很多次类似的话。
满朝皆知皇帝宠爱这位非亲生的公主,甚至几番提起长忆若生为皇子该如何。但谁都听得出来,那只是心生偏爱的言语。
唯独这次不同。
谢斐忽然明白了什么隐秘的过往——无法证实,却那样直白地展现在他的眼前——那张被屡次从抽屉中取出、展开、又卷起放回的画卷,边角已经皱起,纸张也因为年岁的流连而泛起淡淡的黄,刻下了过往几十年的痕迹。
——那是皇帝和华阳长公主的过往。
谢斐忽然撩开官服,跪了下来。
「陛下,微臣请旨赐婚。」
「哦?」皇帝的眸光瞥过,「你看上哪家的闺秀了?」
「微臣求娶长忆公主。」
「呵。」皇帝一声闷哼,「这倒是奇了怪了。去年这时候,朕让你当驸马,你拒绝了朕,怎么隔了一年,你却又来求朕了?」
「微臣说后悔了,陛下可信?」
「后悔?迟了。」
「陛下。」谢斐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北漠使臣即将进京,若他们提出要公主和亲,长忆公主难逃此劫!」
皇帝哼了一声:「你倒是料事如神,可朕说了,迟了——她自己已经答应了。」
谢斐的瞳孔倏然间放大。
戌时,宫门快要落锁了。
谢斐堪堪出御书房,手上还带着没写完的公文。北漠来使,皇帝要下的诏书极多,几乎每篇都需要谢斐拟制。
从御书房到宫门,还有好长一截路要走,其中有一段途经上书房,恰好能瞧见课室的飞檐。
那飞檐翘角之上,有一纤细人影,身着胡服,长发用白玉冠高束成马尾,手执一小小酒坛,仰头,对月畅饮。
皎洁的月光下,那人在谢斐的眼中不过一剪影。
谢斐却一眼就认出了此人。
「公主殿下。」他停下了脚步,抬头仰望。
「啊,谢大人,好巧。」盛云霖朝下方扬了扬酒坛,「要不要上来一起喝酒?」
谢斐蹙眉:「与礼不合。」
盛云霖扬起了一个明丽的笑容来:「是甜米酒,我从小厨房要来的!就做做样子嘛,学一学文人骚客。」
谢斐略一思忖,便往上一跃,稳稳地落在了盛云霖身边。
「好轻功!」盛云霖赞叹道,「不愧是文武双全的谢大人!」
说罢,从身旁又摸出一白瓷坛子来,递给谢斐。
谢斐接过酒,在她身边坐下,离了大约三尺的距离,不远,但也不过分亲近。
盛云霖见他手上还握着文书,问道:「大人最近在忙什么呢?」
「北漠来使,拟制诏书。」谢斐道。
盛云霖装模作样地「哦」了一声,辅以若干下点头。
谢斐看了她一眼,道:「你的和亲诏书,也是我写的。」
盛云霖拿着酒坛子的手一滞。
「你知道了啊?」她问。
「嗯。」
「还保密呢,先别说出去。」
「……好。」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啊?」
「今天。」谢斐直直看向她的眼睛,「……为什么?」
「他们提前送了信,说要求娶公主。」盛云霖灌了一口酒,「而且指名道姓要我去。」
「如果你不想去,陛下肯定会想办法。」谢斐道。
「是,可以想办法。但信上还说了,只要去的人是我,北漠退兵百里,以呼兰城为聘,且拟定百年和约——百年内,两国互不向对方的土地派遣一兵一卒。」
盛云霖直视谢斐的目光,那颗漆黑的瞳仁里似有星夜的倒影。
「多重的一份礼啊。」盛云霖轻声叹息,「我竟不知自己这么值钱。」
呼兰城本是陈国国土,早年被北漠所占,而后一直属于边境战乱之地。此次,北漠居然主动愿意奉还,完全是皇帝没有料想到的。
若呼兰城归,必定民心大振。而百年和约,更是使边境百姓免受战乱之苦。
送出一位公主,便能换回如此厚礼,无论这位公主多受宠爱,帝王都不能不慎重考虑。
「所以,你怕皇上为难,便自己主动请求和亲?」谢斐的目光深沉。
「倒不是这个原因。」盛云霖摇摇头,「谢大人,你知道我父亲为何受封长宁王吗?」
不待谢斐回答,盛云霖便接着道:「异姓王本就少见,还是这种封号,唯一的理由,便是军功在身。我父亲镇守西南边关,百战百胜,被百姓视为战神。我幼时在边境长大,深知战乱之苦。若我一人和亲,可以换得百年安宁,那我就必须得去。」
「享荣华富贵,必肩担重则。既然当了天家的公主,便要承担公主的责任。」盛云霖拿起酒坛,主动与谢斐手上的那坛碰了一下,「更何况,我去了就是北漠王的大妃,我的孩子必定要继承王位,说不定二十年后,北漠就在我的股掌之间了呢?」
她话说得极为狂气,竟真有几分对酒当歌的豪迈。
谢斐似是定住了,久久未能言语。
「我父亲死在了战场上,即便如此,那一仗,他也没输。所以,我也不会输!」
盛云霖一饮而尽。
谢斐亦陪她一饮而尽。
始料未及的呛人,他闷闷地干咳了两声,热辣的白酒直灌入胃中。
——不是米酒。
而面前的胡服少女,虽笑容恣意,眼中却有晶莹的泪。
「哈哈,是有点儿呛。」她抹了把眼泪,「大意了。」
「你不会输。」谢斐突然道。
「什么?」盛云霖一愣。
「今晚的话,不要再跟第二个人说起。」谢斐的目光极为认真,「殿下,我不会让你输。」
北漠使团进宫迎亲的那一天,宫中的氛围极为微妙。一边是张灯结彩的喜庆,另一边则是帝后强颜欢笑的神情。
太子接连多日未曾出现,一改平日黏着盛云霖的作风,似乎铁了心要表达着对这段婚事的不满。
公主和亲的礼节极为烦琐,盛云霖大清早便起床梳妆。她从皇后宫中出阁,以示嫡长公主之尊。嫁妆从皇宫的南门一路抬到了北门,几乎全城的煊赫之家都为长忆公主添了妆,从皇宫内最高的建筑月遥台上往下望去,恍如一条红色的长龙在游弋。无数奇珍异宝,不过随意地在箱子里一摆,一箱又一箱地跟着公主去往北漠。
临出门前,盛云霖一遍遍地对着镜子练习微笑,甚至用指腹推了推嘴角。
「还是有点儿假。」她叹道。
「公主不笑也是极美的。」为她梳妆的嬷嬷恭维道。
很快,便到了启程的时间了。盛云霖这才发现这一天来得竟是如此之快,准备了半年的大婚,竟然一转眼就到了。
帝后二人正在前殿等她,而北漠前来迎接她的銮车也已经停候在殿外。
盛云霖行至店内,面向帝后,跪下叩首。
礼部的官员唱道:「一拜,拜谢圣恩!」
「二拜,拜别亲长!」
「三拜——」
「阿姊!」殿门口忽然传来一声高呼。
陈煜喘着粗气站在门外,眼睛红得像只兔子。
盛云霖默默叩完第三下,然后起身,回眸,对陈煜绽放了一个笑容出来。
「你终于来啦。」她眉眼弯弯,笑得像月牙。
而后,她的视线模糊了起来,笑中带泪。
陈煜极力忍住让自己不要在这么多人面前哭,以免失了太子的仪态。倒是皇后见这一幕,忍不住以袖遮面:「皇儿……」
众人素来知晓公主殿下与太子的关系如亲姐弟一般,太子为和亲一事闹了好大的别扭,而到了公主出阁的这一刻,却还是飞奔着赶来了。
「赶上就好。」皇帝叹道,「这一面不见,怕是会后悔。」
盛云霖还没跟陈煜说上两句话,礼部的官员便轻声道:「二位殿下,吉时到了。」
终于,不得不分别了。
盛云霖一步步朝殿外走去,腿上似有千斤重。她乘上了銮车,不再回头,努力不让自己去留恋这美好的一切。
门帘合上的那一刻,她恍然间意识到——自己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正式结束了。
銮车在北漠使者的护送下平稳地往前,穿过乾清宫,再穿过西泰殿,一路往北门而去。盛云霖闲时喜欢翻上屋顶,喝酒赏月,皇宫的地形早已在她的脑海里被镌刻了下来,她闭着眼睛都知道已经走到了哪条路上,离宫门口还有多远。
而临出北门时,銮车忽然停下了。
忽然间,有一种危险的气息袭来。
周围响起了奇怪的声音,很多人的脚步声,紧跟着是冷兵器碰撞的铮铮声,盛云霖猛地掀开銮车的门帘,而驱车的北漠人直接绞住了她的双腕,拿绳子一捆,又拿一块叠好的破布塞进了她的嘴里,便将她丢回了车内。
「想活命,就老老实实待着!」北漠人道。
被这个北漠人用大力气一扔,盛云霖的头部猛地撞在了柱子上,痛得她忍不住嘶叫出声。
而被这么一扔,她头上那根本就很有分量的步摇,也顺势滑落在了地上。
盛云霖的心跳如擂鼓,似乎要冲出胸膛似的,极度恐惧之下,思维完全无法运转。即便如此,她还是大口喘着粗气,强行让自己平复下来,挪动到那根步摇那儿,想办法拾起,用簪子尖尖的那一头不断戳着绑住她手腕的麻绳。
伴随着愈发高亢的打斗声,四周的温度也逐渐上升。
——不是错觉,是火!
熊熊的火光滔天,黑烟弥漫,盛云霖被呛得几乎不能呼吸,她几乎是在凭着仅存的意志力重复着戳破绳子的动作。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的时候,绳子啪的一声,断了。
车外的声音已经停止,那些人早就不知道蜂拥向了何处。她蓦地掀开门帘,映入眼帘的是快烧光的木头,以及一地的尸体。血肉模糊,狼藉不堪。
她一下子吐了出来。
——跑,快跑!
她慌不择路地奔跑,尽可能地从脑海里调出皇宫的路径,她知道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往太后的寝宫,那里有一个地下室,里面很是凉快,是宫人给太后储放南方运来的水果用的,可以躲进去……
她捂住口鼻,奋力地奔跑着,惊恐与勇气同时在少女的身躯内迸发了出来。
天空被熊熊地火光染成了鲜血的颜色。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皇宫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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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21-07-05 1711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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