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 _ 如梦令

入冬以来,我的身子越发地不好了。

我瞧着南枝端来的药,皱着眉接过来一口气喝了下去。「今儿日头好,陪我出去透透气吧。」

许是见我精神好,一贯不许我出门,怕我受风的南枝竟然点了头,随后却拿过厚厚的斗篷披在我肩上,又差南易换了新的暖手炉来塞我怀里。

「我还没这般娇弱,哪里就要如此小心了。」我无奈地笑了笑,南枝不说话,只倔强地为我敛好了领口,再看去,人却已经红了眼。我知道她是担心我,南枝总是这样,脾气倔,什么都憋在心里不肯说,就跟在祖母身边时一模一样。

冬日里的阳光可真难得,晒得人懒懒的,竟一动也不想动了。

「南枝姐姐,我们回家去看看吧,我想祖母了。」南枝在我身后轻轻地推着秋千,我看不见她的神情,大概方才便已经哭过了吧。

「好,一会儿我便让沉肆备马车。」

我点了点头,太阳晒得我身上暖烘烘的,我伸手迎着阳光,眼前明亮如斯,可我的意识却越来越模糊。院里跪了一地的人,有人尖着嗓子念着什么,我却只听见「择良辰完婚」几个字。冬日里的风可真大呀,我不着痕迹地把手缩进了袖子里。

上元节这日,大姐姐被赐婚了,夫家是京中显赫的谢家。

大姐姐接了旨,笑得腼腆,这让我想起来总拿好吃的哄我给姐姐送东西,让我给他讲姐姐喜好的准姐夫——谢家哥哥谢尧安。

我正想得出神,却被二姐姐敲了脑门儿,「快些起来,跪傻了不成。」我赶紧爬起来,撞进二姐姐怀里,「小宁儿都冻坏了,要抱!」二姐姐笑着把我裹进她的斗篷里,却还不忘训我,「过了下月初九小宁儿都十四了,还这般爱闹,将来看有哪家公子敢娶你。」

大姐姐婚期定在二月初二,说是钦天监算的好日子。我有些难过,也不知我生辰的时候还能不能有大姐姐陪着。

因着大姐姐的婚事,母亲白日里总是与大姐姐在一起,所以我只能在晚上偷偷溜进大姐姐房里,与大姐姐说悄悄话,如同往日一般。

我蜷缩在大姐姐怀里,委屈得不得了,只因今日忽地听到一个老嬷嬷说:大小姐嫁了人可就是别家的人了,再回来那便是客人。

「她们胡说,大姐姐永远是小宁儿的大姐姐,永远是常家大小姐!」

她们才不懂,都是胡说八道。

祖母疼爱孙女,父母亲疼爱女儿,所以才将大姐姐留到了十七岁,所以才千挑万选,选了祖母的娘家谢家,挑了谢家温润如玉的长子。

大姐姐一边替我擦着眼泪,一边顺着我的话哄着我。

再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自己房里了。想着又忘了问大姐姐会不会陪我过生辰,我长叹了一口气,看到了趴在我床侧的阿原。

还不待我说什么,阿原往前凑了凑,盯着我的脸看了半晌,认真道:「姐姐有眼屎。」

「大清早的,我可真想揍你。」我翻了个白眼,转过身不想理他。「姐姐别生气,阿原错了,阿原在逗姐姐呢。」见我没反应,又道:「阿原告诉姐姐一个好消息好不好。」

「什么?」

阿原脱了鞋,绕到我面前,「祖母来信,说是城外下了雪,好看的紧,让父亲放我们姐弟去玩一玩。」

「真的?」初五的时候祖母被太后约去万佛寺礼佛,已有好些时日,我从未离开祖母这么长时间,自然着急得不得了。

「当然是真的!阿姐快些收拾,等用过早饭便要出发了。」

母亲早早安排好一切,才将大姐姐一并放了出来。往日里姊妹们总是在一块,可一起外出游玩倒是不曾有过。

万佛寺在山中,如今下了雪,更有种神秘的意境。

马车才停稳,阿原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我急急将剩了一半的点心塞进嘴里,被二姐姐扶下了马车。

不远处站着一个男子,瞧着十五六岁的样子,却给人一种稳重的感觉,一袭青衫却又平添几分清冷气质。

看着我们下了马车,不疾不徐地向我们走了过来。

山中风大,又下了雪,我冷得打了个颤,赶紧裹紧了斗篷。

大姐姐同那人见了礼,又转过身来唤我们:「玉宛玉宁,过来见过晏二公子。」阿原早就跑远了,大姐姐也没再管。

我行过礼,偷偷打量那晏二公子一番。早就听闻晏二公子养在太后身边,与诸皇子一同长大,金尊玉贵的。我还想着定是如三皇子一般娇娇弱弱的人物呢。

「三小姐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我立马收回了视线,红着脸争辩道:「谁看你了,我,我才没有。」说着便要跑开,却不料脚底一滑,摔在了地上。我又羞又恼,眼泪也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可是摔疼了?」我摇了摇头,被二姐姐扶起来。

「既然如此,那就委屈三小姐由我背着了。」晏二公子走过来

笑吟吟地看着我。

大姐姐看我一眼,不待我说话,向他施了一礼道:「那便麻烦

晏二公子了。」

晏二公子走得快,不一会儿就与二位姐姐隔开了十几步的距

离。

「怎么都不同我说话?」

「不熟。」

「小没良心的,那你下来自己走。」

「不要!」我抱紧了环着他脖子的手,生怕被放下来。

「那我是谁?」

「晏二公子。」话音刚落,我便感觉到他松开了一只手,「哥

哥,晏二哥哥!」

「抱松些,哥哥都快被你勒死了。」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感

觉他似乎笑了。我悻悻地将手松了些。「哦……你为什么到这里

来啊?」

许是诧异我主动说话,晏二公子顿了顿,才道:「你祖母将你

许给了我,我来看看夫人长得好不好看。」「当然好看,你才不好看。」刚说完,我的脸腾地就红了,

「祖母才不会将我许给你!你,你流氓……」

「那怎么办,哥哥都背你了,你若是不嫁,哥哥该没有夫人

了。」

「我还小……」

「那哥哥等你长大。」

「你无赖……」晏二公子只是笑,也没再说话。

万佛寺是皇家寺院,平日里周围也有兵士把守,倒不用担心安

全。

我们才进到寺里,阿原就已经在祖母身边了。我随着二位姐姐

向太后见了礼,然后扑进祖母怀里。

「怎么眼睛红红的,谁欺负我们小宁儿了?」祖母拍着我的后

背,笑得和蔼可亲。

我撇了撇嘴不说话。大姐姐笑道:「方才在外头摔了一跤。」

祖母疼爱地摸了摸我的头,「祖母给小宁儿揉揉,揉揉就不疼

了。」

「哀家也许久不曾见过这几个孩子了。」太后拉过大姐姐和二

姐姐的手,「如今玉容都要嫁人了。」

我与太后接触并不多,幼时参加宫宴见过几次,却也记不太清了。虽是如此,太后与祖母情同姐妹,对我们也是极好的,平日里有什么好东西也会托太子哥哥送过来。

说起这些,我不禁有些疑惑,晏二公子也是宫里长大的,怎么就从未在宫里见过他呢?

「卿辞从小在我身边长大,也是拘束得紧了,如今诸皇子也都接连开了府,我也不好再留他在宫中,日后还要劳你照看着些。」

「你且放宽心,宫外一切我自然照应着。」

卿辞,卿辞……

我六岁时曾在宫宴上被一人哄骗喝醉了酒,恍惚中是听到有人唤他卿辞,当时他还哄我叫他哥哥!又想着方才路上也戏弄于我,心里不禁开始生气。

什么晏二公子,原来是个大骗子!

2

宫里差人送来了赏赐,是太后和皇上为大姐姐添的嫁妆。

锦衣华裳,十里红妆。京中能有如此体面的,除了皇家儿女,大姐姐是头一份。

我看着梳妆台前的大姐姐,总觉得有些东西已经变了,却又无迹可寻。

母亲执玉梳为大姐姐梳头,口中念念有词:「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

人们总是期盼温情的,不然怎么编出那么多的说辞来寓意恩爱长久呢?

门外有人传话:「夫人,迎亲的人已经到了外头了。」

「知道了。」母亲敛了神色,露出些笑意,为大姐姐盖上盖头。「娘的容儿长大了……」还要说些什么,却突然哽住,没能说出来。

母亲身边的孙嬷嬷忙替母亲接了茬,「大小姐今日出嫁,可要高高兴兴的,一会拜别父母,别失了仪态。」说罢扶着母亲往前厅去了。

母亲一向最疼爱大姐姐,如今看着女儿长大,即将为人妇为人媳,自然难免失态。

即使隔着盖头,我也知道大姐姐已经哭了。苦于嘴拙无话可以安慰,我只能上前抱住她,如同往常一般。

是啊,大姐姐还是我的大姐姐,可是从今日起,又不仅仅是我的大姐姐。

二姐姐将一方帕子塞进大姐姐手中,然后伸手拉开我,「小宁儿方才吃了点心还未擦嘴,小心蹭脏了大姐姐的嫁衣。」

大姐姐失笑,将帕子藏进了袖中。「若是蹭脏了,那过几日小宁儿生辰的时候,大姐姐便不送小宁儿礼物了。」

原来大姐姐一直记着,我扯着二姐姐袖子不说话,心里却高兴得不能自已。

门外喜婆高喝一声:「吉时到,新妇出阁!」冬梧与冬亭将大姐姐搀起来,出了门,托于喜婆手中。

我正要跟上去,却被二姐姐拦住,「我们从旁的路走。」说着,拉着我的手从侧门走出去。

父亲与母亲端坐在前厅上位,正前方跪着大姐姐。父亲母亲眼里都含着泪,仍故作镇定地给女儿叮咛嘱咐。

祖母虽未出面,却默默在侧厅观了全程。是了,我那年少便征战沙场坚强如斯的祖母,怎会轻易在人前落泪。

看着大姐夫牵着大姐姐的手将她送入花轿时,我心里才开始着急。

我终于知道是什么变了,我终于明白那日嬷嬷并非胡说,也终于明白了二姐姐说的那句——各人有各人的路走,没有人能始终同行。

前院里坐满了宾客,吵吵嚷嚷的。

二姐姐被母亲叫去应酬宾客,我拉着阿原坐在角落里,尽量不去添麻烦。

坐了没一会儿,一个小厮引着一个脸生的人向着我们走过来,看他打扮,大概是哪家公子的侍卫。「沉肆见过三小姐。」那人行了礼,递过来一包东西,「这是

我家公子专门给三小姐买的蜜糖果子。我家公子说了,今日大

小姐出嫁,三小姐不要太难过,也别羡慕,日后,等我家公子

娶三小姐时,自会给三小姐最好的。」

听到后面我才知道,他口中的公子,是晏卿辞。我红着脸刚要

争辩,却被阿原抢了先。

「沉肆哥哥,蜜糖果子给我就行,我姐姐脸皮薄,肯定不会要

的。」阿原上前接过那蜜糖果子,「你只管回去告诉卿辞哥

哥,我姐姐羡慕得紧……」

我一把捂住阿原的嘴,「别胡说,小心我揍你!」

阿原挣扎着跑开,「我才没胡说……」

我看向憋着笑的沉肆,故作镇定道:「你要是敢乱说,我就打

你!」

「沉肆不敢,三小姐就没有什么要说的?」

「谢,谢谢你家公子的蜜糖果子。」

「那沉肆便退下了。」

我点点头,脸却已经红得不像话。

想着祖母难过,晚上我便睡在了祖母房中。

梦里面,院中大姐姐一边替我推着秋千,一边温柔地同我说着话。突然,秋千绳子断了,我被摔了出去,大姐姐也被砸破了额头。

母亲来得很快,一眼就看到了头破血流还在安抚我的大姐姐。母亲一巴掌打在我脸上,「嗡」的一声,脑袋仿佛炸开一般。大姐姐惊呼一声「母亲!」,死死地将我护在怀里。

「将这祸害人的东西拆了,以后不许再搭!」我没敢迎着母亲的眼神,却也感受到了厌恶。

我忍着疼不敢哭出声,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似是察觉到我被梦魇,祖母轻声将我唤醒,然后坐起来将我抱在怀里,「小宁儿不怕,祖母在呢,不怕……不怕……」

那是七岁时的事儿了,我摔坏了腿,在床上躺了很久,那时候几乎每晚都会梦魇,祖母每晚都守在我床边,抱着我,安慰着我……

那时母亲从未来过。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母亲不喜爱我。母亲从来不会给我好脸色,从来不关心我,即便我与阿原同一天生辰,也不会分我一点点爱……

「祖母,母亲为什么那么讨厌我呢?」

「这不是你的错……」祖母像是想起了什么,顿了很久,才又道:「小宁儿是祖母的心尖肉,是世上最好的好孩子。」

二姐姐说过,令人痛苦的事情,不明真相也是好的。我看着祖母蓄着眼泪的眼睛,没有再问下去。

「小宁儿也最爱祖母。」

3

我与阿原生辰这日,大姐夫带着大姐姐回来了,一同跟来的还有晏卿辞。不得不承认,晏卿辞长得可真好看啊,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就像月亮一样。

「我好看吗?」

「好看……谁看你了!」这人可真是欠揍。

我转过身不准备再跟他说话,晏卿辞却变戏法一般拿出几个纸包,「沉肆说,上次的蜜糖果子被原恒吃了,这次便多备了几份,这是你的,原恒的我已经让沉肆送过去了。」

我接过来道声谢,见晏卿辞上前一步,「快打开尝尝,看看喜不喜欢。」

我哦了声,拆开一包,取了一颗放进嘴里,「好吃。」

「那给哥哥也尝尝。」晏卿辞又往前走一步,弯下腰盯着我看。

「你自己去买,这是我的。」我后退一步,将糖果往怀里拢了拢。「好吧,就一颗!」我递出去一包,等他去取。

「哥哥手脏了,阿宁喂哥哥吃。」

我叹了口气,「真懒。」然后小心地挑了一颗喂到晏卿辞嘴边。

晏卿辞笑着张嘴去接,然后咬了我的手……「阿宁的手真甜。」

甜个鬼,你是故意的吧!

自生辰过后,晏卿辞日日都会来我家里。只因阿原向父亲提了句,「卿辞哥哥武功极好,阿原想学。」

可真是个好叛徒!父亲便是当朝太尉,若是想学武功怎么不去找父亲!

木已成舟,我也只能认命。只可怜从前每日能睡到日上三竿的我,如今每日卯时便要被阿原闹醒,然后拉去后院里,美其名曰监督他练功。有人监督阿原练功,父亲自然无比欣慰,二姐姐每日里被母亲按着学这学那,本就自顾不暇。故而这差事落在了我身上,就连父亲也觉得再合适不过。

后院里,我正趴在石桌上打着瞌睡,却猛地被阿原摇醒,「姐姐姐姐,卿辞哥哥家有只会说话的鸟儿,姐姐肯定没见过吧,阿原也没见过,姐姐想不想去看看?」

「不想!」

「我就知道姐姐也想去看看,那我们走吧!」说着一把拉起我就往外走。

我瞥了眼正笑得人畜无害的晏卿辞,认命地跟着阿原出了府。

前几日太后给晏卿辞赐了府邸,与常府隔着一条街。晏卿辞喜欢得紧,一出宫便搬了进去,故而并不与其母亲兄长一起住在晏府。

听祖母说起过,和顺十七年,镇国公晏平之与其独子晏曾战死沙场。晏长公子晏从楮十岁袭爵,独撑家业。当时晏卿辞才四岁,便被太后接入宫中抚养。

我偷偷瞥了眼晏卿辞,不知他是否也是因为不讨母亲喜欢,所以才一个人出来住,于是心里又对他多了种感同身受的同情。

阿原见了那只会说话的鸟儿欢喜得不行,叽叽喳喳聒噪半天,惹得那鸟儿上蹿下跳,抖着羽毛一句话也不同他说。

沉肆见状提了鸟笼子对阿原道:「小公子不知道,这鸟儿不喜欢人多,沉肆带小公子去后院转转,兴许能让它缓缓。」

阿原听罢,回头看向我,「姐姐,沉肆哥哥说了,这鸟儿不喜欢人多,所以你跟卿辞哥哥就不要跟过来了。否则扰了它兴致,它就不同我说话了。」

「明明是你扰了它……」不待我说完,阿原便急急说了句,「姐姐别跟过来。」就跟着沉肆往后院去了。

于是院里就只剩我与晏卿辞二人,我犹豫着要不要寻个由头先回家,才要说话,一转身却撞进了晏卿辞怀中。

「阿宁占哥哥便宜。」

「……无赖!」我红着脸正要往后退,却发现自己被他环着挣扎不开。

「占了便宜就想跑,阿宁都不负责的吗?」晏卿辞一脸无辜地看着我,手却抱得更紧了。

「分明是你……」分明是你占我便宜,怎么还倒打一耙。我小声嘀咕几句,没敢说出来,这人惯来厚脸皮,他才不会承认呢。

「阿宁撞得哥哥胸口疼,要不阿宁帮哥哥揉揉?」

我哪有撞那么狠!我额头都没撞疼,你倒是先疼了。我舒了口气,「我的额头也撞疼了,我们扯平。」

话音刚落,晏卿辞温热的唇便印在我额头上,停了片刻,才又离开。我愣住了,一动也动不得。「还疼吗?」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心也跳得很快,脑子里满是当日他说的那句「哥哥等你长大」。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却感觉耳朵都开始烫了。「祖,祖母在叫我,我先回去了。」

我挣着要走,晏卿辞却还赖着不放手,「隔着好远,哪里听得到。」「这样啊……」晏卿辞浅笑着看我一眼,「那哥哥送阿宁回去。」

「不……」我「用」字都还没说出来,就被晏卿辞拦腰抱起,「阿宁撞疼了额头,自然是没法走路的,那就委屈阿宁被哥哥抱回家了。」

我按着胸口,心跳得这般快,大概是被吓到了。「哪有人用额头走路。」我嘟囔一声,却也没再挣扎。

4

晏卿辞依旧每日都来,来时总带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或是点心,或是糖果子,有时也会带些好玩的,说是怕我吃太多甜食吃坏了牙齿。

阿原除去清晨跟着晏卿辞习武,其余时间也被父亲安排去了军营历练,一同去的还有晏卿辞。

父亲待晏卿辞很好,有时也会留他在家里用饭,晏卿辞也不拒绝,反而与每个人都处得很好。就连母亲都会和颜悦色地同他说话。

也是,母亲不过是只讨厌我一个人罢了。

二姐姐依旧整日里忙,无暇陪我,也不知母亲为何如此执着于让二姐姐成为最优秀的女子。只是偶尔也会有些流言蜚语传到我耳朵里,说是二姐姐要做太子妃。

南枝姐姐听了总是生气,出去将外头的人训斥一顿,又安慰我不要听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我笑着说是,转头却又想起了最近府里来来往往的宫人和二姐姐每日里忙忙碌碌的样子。二姐姐有多久没开心地笑过了呢?

不知是何原因,祖母最近越来越少见人了,平日里除了苏嬷嬷在跟前伺候,就连我也不能日日去见她。怕我孤单,又将南枝和南易派了过来。

南枝同二姐姐差不多大,南易小些。没人的时候,我也称她们姐姐。祖母和蔼,连着她院里丫鬟嬷嬷也都性子好。

南枝脾气倔,什么事儿一旦打定了主意,便不能从她嘴里问出一个字儿来。我便去问南易,问了半晌也只问出宫里要选太子妃了。

我不关心这些,我只想知道我的二姐姐每日里做着的事情是不是出于她本心,我只想知道我的二姐姐到底开不开心。

已是亥时,二姐姐屋里灯还亮着,我趴在窗沿上,看到二姐姐还在绣帕子。夕槿和夕岑已经歇下了,屋里只有二姐姐一人。我轻轻推门进去,坐在二姐姐边上。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二姐姐放下针线,将我揽在怀里,「是二姐姐不好,都好久没有陪小宁儿了。」

「小宁儿想二姐姐,白日里二姐姐没时间,我就挑着晚上来了。」二姐姐轻嗯一声,没有说话。「我也得学这些东西吗?」

「当然不。」二姐姐用下巴抵着我的额头,「小宁儿只要快快乐乐地长大就好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二姐姐不快乐吗,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做呢?」

「这世上所有的得偿所愿,总得失去些什么才好平衡……小宁儿还小,不懂得这些。」我看着二姐姐渐渐黯淡下来的眼神,心疼得不得了。

在二姐姐看来,我总是还小,可我明明记得,二姐姐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开始帮着母亲管家了。

大姐姐性子温,母亲虽疼爱她,却也不过是寻常养着,宠着爱着盼她嫁个两情相悦的人,这辈子安安稳稳也就罢了。可二姐姐从小便不同,事事尽善尽美,就连父亲都说,若二姐姐是个男子,该是个将帅之才,可惜可惜!

是很可惜,二姐姐若是个男子,就不用被困在这红墙绿瓦围起来的方寸之间了。

端午节的时候,宫里来人传话,说是邀各家公子小姐去参加宫宴。

马车里,二姐姐牵着我的手,笑得波澜不惊。

「小宁儿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大姐姐了,二姐姐也会离开对吗?二姐姐会住在高高的围墙里,与小宁儿长长久久地隔开对吗?」

二姐姐愣住了,突然泣不成声。我从未见过二姐姐哭,急得手足无措,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二姐姐抬起头,用手帕擦干了眼泪,敛了神色跟我交代进了宫不可胡闹,却只字不提方才的事,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宫宴上,皇后拉着二姐姐的手说说笑笑,其乐融融。皇后闺名谢婉仪,是祖母亲侄女,我与阿原出生时还送过我们一对龙凤玉佩。

皇后是个极美的人,温婉贤淑,这般看去,二姐姐气质倒与她格外相似。我心里难过,也吃不下东西,看看四周没人注意我,便悄悄退了出来。

「阿宁不开心吗?」晏卿辞绕到我面前蹲下看着我的脸,「都没吃东西。」

「二姐姐会成为太子妃吗?」我低着头,一开口眼泪就吧嗒吧嗒直往下掉。

「如果阿宁有了想要保护的人,阿宁会愿意为他们做任何事吗?」

我点点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那我想二姐姐也是愿意的。」晏卿辞揉了揉我的头发,替我擦去了眼泪。「不哭了,哥哥给阿宁带了好吃的。」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团帕子,「新出的桂花糕,尝尝?」「嗯。」我抹了抹眼睛,拿了一块桂花糕。

「要不跟哥哥去太后宫里玩会儿吧。」晏卿辞侧了侧头,说得

一脸认真。「太后那里有很多好玩的,嗯……还有一个小公主,

跟你一般年纪……」

「可是我脚蹲麻了……」我稍动了动,只觉被人点了穴一般。

「那哥哥背阿宁。」晏卿辞刚要转过身背着我,动了一下又停

了下来。「还是等一会儿再去吧,哥哥脚也蹲麻了……」

闻言,我破涕为笑,晏卿辞见我笑他竟也不恼,还不嫌弃地擦

掉了我嘴角的糕点沫沫。

晏卿辞可真是好哥哥,我想,若是我能有个亲哥哥,大概也是

这般吧。

「想什么呢,快上来吧。」我看着晏卿辞俯着的背,趴了上

去。

「既然公主也同我一般大,那你是不是也待公主这么好。」想

着这偏爱也许不是我独一份的,我心里竟有些酸酸的。

晏卿辞却是笑了起来,「阿宁吃醋了?」

「才没有。」

「哥哥只待阿宁这般好,只喜欢阿宁一个人。」

我听了甚是开心,却偏偏忍着不笑出来,顺手从帕子里取出一块桂花糕,递到晏卿辞嘴边,道:「喏,我吃不下了,分你一块。」

太后宫里很安静,晏卿辞所说的小公主孟嘉许并不在太后宫里。

才进殿,一股花香便扑鼻而来,清清甜甜的,令人闻着就觉得欢喜。

太后一见了我就笑着将我抱在怀里,「小宁儿真是个好孩子,还记得来看看我这姑祖母。」

「……」我能说我是被晏卿辞骗来的吗……而且,太后您是晏卿辞的姑祖母……

太后跟祖母很像,总是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太后抱着我欢喜一阵,却突然又难过起来,「姑祖母没能护好你二姐姐,过些日子,你二姐姐便要成为太子妃了。你祖母气我食言,不肯与我说话……可承熙这孩子也是真心待你二姐姐的,就跟卿辞待你……」

「姑祖母,阿宁累了,我先带阿宁去偏殿休息会儿。」太后话未说完就被晏卿辞截了去,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人已经到了晏卿辞怀中。

「我不累……」我一脸茫然地看向眼前的人。

「……不累也要休息一会儿。」说着将我抱到了偏殿放下。「我渴了。」我寻了个软榻爬上去,一边可怜兮兮地盯着晏卿

辞。

晏卿辞摇摇头无奈地笑道:「真拿你没办法。」说着走到桌旁倒

了杯水拿过来,「温的,甜茶,喝吧。」

我爬起来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喝这么快,甜不甜?」晏卿辞突然靠近了些,将我困在榻

上,我后背抵在软榻靠背上动弹不得。

「甜……」我侧着头不敢看晏卿辞的眼睛,不知他又要做什么。

「哥哥不信,哥哥自己尝尝。」没等我做出反应,晏卿辞温热

的唇便覆在了我的唇上,震惊之余,一抬眼,对上了晏卿辞含

着笑意的眸子。

我屏着气不敢呼吸,心跳越来越快,脸也开始发烫。

晏卿辞勾起嘴角,侧过头在我耳畔轻声道:「果真是甜的。」

温热的气息呼得我耳朵痒痒的,仿佛有人拿了羽毛在挠一般。

「阿宁喜欢哥哥吗?」

似是魔怔了一般,我点了点头,道:「喜欢。」

「那阿宁可不能再喜欢旁的人了,否则……」

「否则怎么样……你会打我吗?」

晏卿辞失笑,伸手勾了一下我的鼻尖,「哥哥舍不得,但要是阿宁喜欢上了别人,哥哥会伤心死的。」

我不想让晏卿辞伤心死,可是我已经很喜欢祖母跟大姐姐二姐姐还有阿原他们了啊。

「喜欢祖母她们也不行吗?」纠结了一会儿,我还是觉得不能瞒着他,就试探着问了句。

谁知晏卿辞笑出了声,起身从我手中接过了茶杯,坐在我的身侧。

「哥哥要的喜欢是不一样的。」

5

和顺二十九年,七月初九,二姐姐嫁为太子妃。

接旨那日,二姐姐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我远远地瞧着二姐姐,一句话也不敢问。

世人都羡慕二姐姐嫁入宫里,从此享尽尊崇。可没有人知道,二姐姐自个儿在屋里焚了一夜的书稿。整页整页的「沈隶」不知是二姐姐藏了多久的心思。

大姐姐最终还是没能来送二姐姐出阁。

端午过后不久,大姐夫便带着大姐姐奉旨往肃郡任郡守。肃郡偏远,但却是个清闲的地界儿,想来也是个好去处。

嬷嬷们仔细给端坐着的二姐姐梳妆打扮,发式妆容都与大姐姐出嫁时不同。我立在近旁,绞尽脑汁也没能想出几句话来说。

最终还是二姐姐先开了口,「二姐姐头重,小宁儿跟二姐姐说说话分分神吧。」

「好。」我点了点头,胡乱说了起来,「二姐姐见过会说话的鸟儿吗,晏卿辞就有一只,我跟阿原去看过。那鸟儿长得很好看……」

我突然说不下去了,那鸟儿长得很好看……只可惜被困在笼子里。这不就是我的二姐姐吗,一只即将被困在笼子里的美丽的鸟儿。

我想起了二姐姐塞在大姐姐手里的那方帕子,二姐姐绣了很久。四只鸟儿互相绕着彼此,亲昵极了。可如今,我的二姐姐要被关进笼子里,与我们隔开了。

二姐姐轻声笑了起来,「这鸟儿能养在笼子里锦衣玉食也是好的,不过是失去些不重要的东西罢了,只要能换来想要的东西,有什么不可。」

正好嬷嬷梳好了头,二姐姐摆摆手让她们先下去。「小宁儿不要老是想着这些,小孩子就要开开心心的。」一边替我整好衣服,「二姐姐会过得很好,小宁儿不要担心。」

「二姐姐有喜欢的人吗?」我想着那个叫沈隶的人,不免有些心疼二姐姐。闻言,二姐姐愣了神,片刻又笑起来,「这不重要,小宁儿,

有些话,当时没能说出来,以后也就不必再说了……每个人都被

困在不同的笼子里。」

我偎在二姐姐怀里,一句话也说不出。

阿原执着二姐姐的手,将二姐姐送到太子身边。不知何时,阿

原竟长得比我高了许多,大概是一直在军营的缘故,就连性子

也稳重不少。

隔着许多人,我看到了倚在门边的晏卿辞,我已经有几日不曾

见过他,听阿原说是在军营。

偶尔父亲也会提起晏卿辞,夸他有晏护国公当年的风范,夸他

前途无量……

我远远地看着晏卿辞,心想这个人怎么总是笑着的,真傻!

祖母大概是与太后和好了,昨日里俩人又约着去了万佛寺,这

次不知又要去多久。祖母不肯带着我,阿原随父亲日日在军营

里,就连晏卿辞也跟着去了。

我一个人在家里待着烦闷极了,好在沉肆每隔几日就会送来些

新奇的玩意儿,那只会说话的鸟儿也一并被送了来。

南枝日日悉心喂着,竟比刚来时还胖了许多。晏卿辞大概也没

教过它什么,以至于每次我逗它,它也只是「阿宁、阿宁」的

叫,其余的什么都不说。

大姐夫来信说大姐姐有了身孕,知道的时候已经快有两月了。

母亲担心大姐姐身体,当天就备了许多东西差人送了去。估摸着大约来年三月份左右便要生了,又让孙嬷嬷早些问了接生婆,给大姐姐备着。

我闲得无聊,看南易在绣荷包,就央着她教我,南易被我缠得没法儿,找了南枝劝我。南枝笑我一时兴起,却还是哄着南易教我。

祖母从不迫我做我不喜欢的事,阖府上下倒也真没人说什么。想来是大姐姐二姐姐已经足够优秀,事事处处护着我,才换得我清闲自在,每日里只消看看书,睡睡觉,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南易教了一会儿,实在耐不住性子,「小姐这哪里是要学女红,简直是无聊极了消遣我!」

我仔细对比了两个荷包,也觉得实在难看了些,便哄着南易多教教我,免得被人笑了去。

谁知南易听了却笑了起来,「小姐从来不学这些东西,如今倒是怕被人笑了,这人,定是心上人吧?」

「胡说!好歹我也是个小姐,自然是要学一些的……」

「那是,也不知是谁总说自己将门虎女,不学这些小女子学的东西。结果武功没学着半点,都快及笄了还绣不好个荷包……」南易憋着笑,说得一脸认真。

「虽说这事儿是有过,但哪有你这般笑话人的……你今儿若是不教我,我就告诉南枝姐姐,让她教训你!」我叉着腰,说得一脸理直气壮。

南易最怕南枝训她,自然乖乖教了我。只可惜学了许久我依旧没能绣出个样儿来,大概,是学不会了吧。

一入秋,天气便一天天凉了起来。

连着下了几日的雨,屋里屋外都弥漫着湿漉漉的味道。

我担心祖母的身体,好不容易等到晴了些,便早早央南枝同我去万佛寺送些衣物,看看祖母。

许是寺里饮食清淡的原因,祖母看起来瘦了许多,搂着我说话的时候也总是走神。太后盯着我瞧了许久,从祖母怀里将我拉过去。

「不若将小宁儿许给我家卿辞吧!」太后捏了捏我的脸,眼里满是欢喜。「卿辞从小就喜欢这丫头,肯定会待小宁儿好的。」

「卿辞是个好孩子,可也得小宁儿喜欢。」祖母看向我,「小宁儿喜欢晏家哥哥吗?」

「……」祖母也真是,哪有这么明着问的……

祖母白了太后一眼,「看吧,小宁儿不喜欢!」

「你这般问,让孩子怎么好意思说嘛!」太后也急了,将我与祖母隔开,「小宁儿只管告诉姑祖母,卿辞待你好不好?」

「好。」我点点头,晏卿辞待我确实很好。

「那小宁儿喜欢跟卿辞在一起吗?」

仔细想想跟晏卿辞一块儿的时候的确挺好玩,我是很喜欢跟晏卿辞待在一起,我又点了点头,道:「喜欢。」

话音刚落,太后转向祖母,「你看吧,我昨儿就说这孩子也是喜欢卿辞的。卿辞都在我这儿打听过很多次了,就怕小宁儿被你这祖母许给了别人……」

「你这问的……白问!」祖母将我拉回怀里护着,再不跟太后说话。

我心里想着太后说的话,虽不知是真是假,心里却觉得有些开心。想想若是晏卿辞娶了别家的小姐,那我定然会很难过很难过的。

吃过中饭,祖母给南枝嘱咐了几句,便催着让我们快些回去。我拉着祖母的手,问道:「祖母什么时候回家啊,小宁儿每天都很想念祖母。」

「再过几日,再过几日祖母就回家了。」祖母长吐一口气,摸了摸我的头。

听闻北境又要打仗了,母亲每日都愁眉苦脸的,我远远地瞧着,仍不敢上去说一句话,生怕平白惹了母亲生气。

不过几日,我便见到了晏卿辞。我知道他会来找我,因为父亲要去北境打仗了,要带着阿原和他。

阿原一进了院子就朝我扑过来,「姐姐,阿原要上战场了,可能很久都见不到姐姐了……姐姐为何这个表情……」

「你踩着我脚了……」我瞥了眼一旁站着的晏卿辞,面不改色地往后退了退。

阿原难为情地挠了挠头,岔开话题,「姐姐,阿原这次若能立下军功,就能有官职了,那往后若有人求娶姐姐必然要比阿原更出色……」

「什么跟什么啊,瞎说!」我刚抬手要揍阿原,就见阿原笑着躲在了晏卿辞身后,「但阿原觉得卿辞哥哥就很合适,要不姐姐考虑考虑?」

我正要说些什么,晏卿辞却先开了口,「原恒,方才似乎听到常夫人在叫你。」阿原楞了一下,「好像是,我去看看。」说着跑了出去。

我不明所以地看向晏卿辞,谁知晏卿辞竟一脸坦然,「哥哥是习武之人,耳力好。」

竟然拿我说过的话来堵我,可真有你的!我随口「哦」了声,转身去屋檐下逗鸟。

晏卿辞紧跟在我身后,「阿宁生气了?」

「没有。」我用指头戳了戳笼里正在端详晏卿辞的鸟儿,没有回头。

「那阿宁可有考虑过?」

「考虑什么?」话音未落,忽然感觉腰间一紧,晏卿辞双手从后面抱着我,靠在我耳边呼着气,「不知哥哥能不能娶到阿宁……」

「阿,阿原他乱说的。」我侧了侧头,想起太后所说,不由红了脸。

晏卿辞扶着我的肩膀将我转过去正对着他,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半晌才道:「哥哥只想知道阿宁愿不愿意。」

「我……唔……」我话还未说出来,晏卿辞突然低下头吻在我唇上,将我的话堵了回去。我瞪大了眼睛,却从晏卿辞眼中看到了一脸惊慌失措的自己。

随即,唇上传来一阵疼,我皱了下眉。「不愿意也没用了,哥哥都在阿宁身上做了记号。」

像是被点了穴一般,我愣在那儿,脑子里乱成一团。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疼,眼泪竟止不住地往下掉。

见我哭了,晏卿辞也慌了手脚,一边替我擦着眼泪,一边紧张道:「对、对不起,哥哥把阿宁弄疼了,哥哥不是故意的,阿宁不要哭了,哥哥道歉……哥哥是因为喜欢阿宁,不是想要伤害阿宁的……」

「你是狗吗,还咬人……」我回过神,刚要推开晏卿辞的手,却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哥哥是狗,哥哥不该咬阿宁,只要阿宁不生气……嘶……」

听到晏卿辞疼得叫出了声,我才满意地张嘴松开了他的耳朵。「现在就扯平了。」我一把抹去脸上还挂着的眼泪,一脸得意地看着他。

「都是狗,都是狗……」我循着声音看去,果然是那鸟儿,此刻被发现倒抖着羽毛转过去了。

见我不哭了,晏卿辞摸了摸耳朵笑起来,「想不到阿宁咬起人来这般疼,哥哥也要阿宁哄哄……」

「无赖,我才不呢!」

「那哥哥哄阿宁……」说罢,晏卿辞伸手一把把我揽在怀里,不待我反应过来,又将唇印在了我的唇上。「阿宁的唇也是甜的。」

「你……唔……欺负人……」心仿佛要跳出来一般,我挣扎几下,晏卿辞却抱得更紧了。我的手贴在他胸前,感觉到晏卿辞与我相似的心跳以及他胸前的温度,顿时连耳朵都烫了起来。

「等哥哥回来,便去求祖母将阿宁许给哥哥,阿宁一定等哥哥回来,好吗?」

「好。」我想我大概是疯了,可不知为何,每每与晏卿辞在一起,我总觉得安心。6

父亲出征那日,全家都去城外送行。祖母也从万佛寺赶了来,握着阿原的手说了许久的话,然后单独叫了晏卿辞过去,不知说了些什么。

祖母终于同我们一并回了家。

马车上,我躺在祖母怀里听着祖母讲曾经她与祖父的故事。自从我从祖母房里搬出来,祖母已经许久不曾跟我讲过这些了。我听得安心,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晏卿辞每隔几日都会来信,写些京中不曾见过的事物,或者说说父亲与阿原的情况。

十月中旬的时候,父亲来信说战事有变,遣了晏卿辞向皇上当面陈奏,大约四五日就到。我日日挂心父亲与阿原,想着晏卿辞此次回来,虽不能见到父亲与阿原,却也能问个清楚。

「也不知他受没受伤……」

「阿宁过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晏卿辞?我转头循着声音看过去,看见心心念念的那人正倚着门看着我笑。

「父亲不是说有四五日吗,你怎的才三日就回来了?」

「好些年没见着我的阿宁,想着快些回来看看。」晏卿辞朝着我走来,满脸的疲惫却依旧笑得温柔。

「什么好些年啊,你成神仙了吗,日子过得这么快!」

晏卿辞长叹一口气,「阿宁定是没有好好读书,否则怎么都不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呢。」说着伸手将我拥入怀里,「哥哥实在很想念阿宁,一刻也不想多等。」

晏卿辞说北境战事胶着,怕是一时难以解决。上过朝后,匆匆见了我一面,便押着粮草又离开了。走之前,还特地将沉肆留了下来。

祖母从万佛寺回来后又开始将自己关在屋里不见人,连着几日我都见不到祖母,苏嬷嬷也总是不在府里。我心里着急,却也无济于事,祖母向来倔强,任谁也不能轻易改了她的决定。

二姐姐找了个由头约京中各家小姐赏花,是以隔了这许久日子,我才又见着二姐姐。我坐在案几前,看着二姐姐锦衣华服遥坐在首位上,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太子妃该有的姿态。

宴席过半,夕岑走过来附在我耳边低语,说二姐姐请我去她殿中说说话,我点点头,悄悄退出宴席,跟在夕岑身后往二姐姐殿里走。

须臾,进了玉阳殿,看着殿中布置,我不禁有些诧异。

「三小姐莫见怪,这是太子殿下怕小姐住不惯太子府,这才将玉阳殿布置成原来小姐屋里的样子。」夕岑笑起来,「三小姐

不必担心我们小姐,太子殿下待小姐向来很好。」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却暗暗叹了口气,早就听闻太子待二姐姐好,只是在二姐姐心里,大概太子对她越好,她越煎熬吧。

「小宁儿快来,二姐姐专给小宁儿留了好些吃食,快尝尝看。」听到我进了殿,二姐姐立刻迎上前来,拉过我的手就往里面走。

「在二姐姐心里,小宁儿就只会吃……」我撇撇嘴,取了一盘蜜饯放在跟前。

二姐姐莞尔一笑,「小宁儿怎么只会吃呢,在二姐姐心里,小宁儿是最好的女子。」

「二姐姐就会骗我!我日日跟南易学女红,却总也学不会,还要日日被南易笑话……南枝都不管管,由着南易欺负我!」

「嗯,是很让人为难。」二姐姐撑着下巴看着我,「以小宁儿的女红,的确很为难南易。」

「二姐姐!哼!连你也欺负我!」

其实我都知道,南枝姐姐由着南易打趣我,不过是想让我分分心,不至于一个人难过罢了。可二姐姐自己都不能开心了,却还在想着让我快乐……

直到除夕,父亲与阿原依旧没有回来。

往年除夕祖母都会允我陪着的,可我缠了苏嬷嬷许久,祖母依旧没有让我进去。

我已经很久没能同祖母好好说说话了。

「南枝姐姐,祖母也讨厌我了吗?」我趴在床上难过得不行,我以为就算大姐姐与二姐姐出嫁了,我也还有祖母,可如今,就连祖母都不再与我亲近了。

南枝叹口气,「小姐别多心,老夫人……老夫人最疼小姐了,怎么会讨厌小姐呢……夜深了,睡吧,南枝守着小姐。」

除夕之后不久,祖母便去了京外一处庄子,说是年纪大了,受不得京中聒噪,去外面住一阵子也可以静静心。

我求了很久,祖母也没同意带我去。我不明白祖母为什么突然就不愿与我亲近了,也不知是我做错了什么惹得祖母生了气。

祖母离开时只带了苏嬷嬷,南枝什么也不肯说,南易什么也不知道。

我难过了许久,又不知其中缘由,又染了些风寒,没几日便生了一场病。

今年的风雪格外大,我整日躺在床上烧得迷迷糊糊,耳边尽是些乱七八糟的声音,还做着一个接一个的梦,好的坏的,哭的笑的……

等意识清醒的时候,祖母已经在我床边守着了。看到祖母,我的眼泪便再也止不住。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哽咽着问祖母为祖母搂着我靠在床头,「祖母没有不要小宁儿,祖母怎么会不要我的小宁儿呢……」说着说着,竟然也哭了起来,「祖母疼小宁儿都疼不够呢……」

似乎是过了我的病气,每晚与祖母睡时都能听到祖母咳嗽,大概怕吵醒我,又不敢咳太大声,只是压着咳几声,然后匆匆端过床侧桌子上苏嬷嬷一早备下的茶水喝几口。

除夕过了都快两个月多了,父亲他们还没能回来。

这几日我总有些不好的感觉,心里不安得很。偏偏太医说我这场病来得急,怕是好得慢,不许我出门,要我安心养着,不可再受了风。

晚上的时候,祖母说是睡不着,搂着我跟我说了很久的话。小时候祖母也是这般哄我的,那时我被二皇子吓唬,说睡得太早就会永远都醒不来。于是一直到很晚很晚,祖母才将我哄睡着。

祖母将我搂得很紧,一直到辰时,我有些瞌睡,混混沌沌中,听祖母说了句:「小宁儿是祖母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祖母最疼爱小宁儿,可是祖母得离开小宁儿一段时间……小宁儿要乖,不要哭闹,不要生病,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搂紧祖母的脖子,胡乱嗯了声,然后睡了过去,祖母在时,我总是睡得格外安心。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祖母。梦里祖母摸着我的头发,哭着对我说:「祖母不能看着我的小宁儿出嫁了,我的小宁儿是个好孩子……祖母真舍不得……」我看着祖母,茫然无措,忽然,祖母离我越来越远,我喊叫着追上去,一下子从梦中惊醒。

身侧不见了祖母,我忽然想到了什么,顾不得穿上鞋子,光着脚往祖母房里跑去。

风真大,吹得我眼泪直掉。

建宁初年二月二十三日,祖母去了。

我看着祖母的棺椁一点点没入黄土,却连一滴眼泪也哭不出来了。那个会抱着我哄我睡觉,会整晚整晚守着我怕我做噩梦的祖母,再也回不来了……

回府的路上,我突然呕了血,晕厥前,恍惚看见了赶过来的母亲。

太后又派了好几个太医过来,原本空着的院子里现如今架满了药炉子。我半躺在床上,突然就很想念晏卿辞,很想他抱着我跟我说句话,哪怕一个字也好。

正想着,一个身影窜了进来,一把抱住我。「阿宁不怕,哥哥来了,哥哥陪着阿宁。」

我靠在晏卿辞怀里,听着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沉稳有力。「我很想你,晏卿辞,你怎么才来啊。」

晏卿辞身体僵了僵,随即道:「哥哥也想阿宁。」祖母去世后,我开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只有晏卿辞每日来看我时,我才能堪堪睡上几个时辰。

苏嬷嬷担心我身体熬不住,每日都熬了安神汤药给我喝着。听南枝说母亲来看过我两回,我嗯了声,没说话,背过身却流起了眼泪。

有些东西,来得太晚了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我靠在床上,侧着头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怎么都三月了还总下着雪。」

苏嬷嬷看我一眼,将窗户关好,又替我掩了掩被子,「大概是最后一场雪了,小姐睡会儿吧,别着凉了。」

「我睡不着。苏嬷嬷,我们……我们去外头住几日吧。」

「……好,等过几日小姐身子好些……」

「明天,我们明天就走吧,苏嬷嬷。」我扯住苏嬷嬷袖口,苏嬷嬷没法子,只得点点头,「那我这会儿去收拾收拾东西,然后跟夫人告知一声。」

「好。」

大姐姐生了个女孩儿。

祖母去世的消息传到肃郡时已是十日之后,那时祖母已然安葬。所有人都瞒着大姐姐,生怕大姐姐出了意外,直到大姐姐生下孩子,自个儿察觉了。

阿原拿着大姐姐来的信给我念,「大姐姐说孩子取名谢常思,长得与姐姐小时候可像了。姐姐,你……你怎么都不说话……」

我看着蹲在床边上小心翼翼的阿原,不知什么时候,阿原都长这么大了。不似从前稚嫩,再也不是只会跟在我身后只会叫姐姐,只会闯祸的那个小孩子了。

「真好,阿原做舅舅了。」我扯了下嘴角,还是没能笑出来。

「姐姐……姐姐还有阿原,阿原会一直保护姐姐的……」

「嗯,姐姐知道,阿原已经长大了,可以保护姐姐了。」我握住阿原的手,这双原本细嫩的手,都已经磨出茧子了,「姐姐的阿原长大了。」

南枝怕我被吵到,交待院子里的人说话做事都小声些,就连一贯吵闹的南易也没了动静。

城西有处院子,苏嬷嬷说原本是祖母留给我做嫁妆用的,还未有人住过。

马车里,我闭着眼靠在晏卿辞怀里,突然难过起来,「怎么办啊晏卿辞,我没有祖母了……」话未说完,眼泪却已经控制不住,「我、我都没有、没有跟祖母好好道别……」

我哭得不能自已,哽咽着说不出来话,晏卿辞一边替我顺气,一边喃喃道:「哭出来就好了……阿宁还有哥哥……哥哥陪着阿宁。」

过了许久,待我情绪稳定了些,晏卿辞才又道:「哥哥没能走过阿宁走的路,可阿宁一皱眉头,哥哥就觉得很难过……哥哥不想留阿宁一个人难过,跟哥哥回家好不好,做哥哥的夫人,让哥哥保护阿宁一辈子……」

晏卿辞伸手擦去了我的眼泪,然后低头吻在我的眼睛上,「阿宁一哭,哥哥的心都要碎了。」

眼睛传来酥酥痒痒的感觉,仿佛雪落在手心里一般,我打了个颤,没忍住往后退了退。旋即却又伸手抱住晏卿辞,「对不起,我没有……我也很喜欢你,可是、可是我现在还不能,我不能嫁给你……」我将脸贴在晏卿辞胸口,「对不起……」

「不着急,我们不着急……」晏卿辞抱着我,轻声细语地哄我,「哥哥知道阿宁心里难受……我们慢慢来。」

马车走得很缓很稳,我偎在晏卿辞怀里,低低地说着话。

「……祖母养过几只猫,那时我才四岁,有一日坐在门口吃点心,结果有一只猫就朝我走过来了,我以为它饿了,就给它分了一块,结果它竟扑到我怀里舔了一下我的脸。我吓得哭起来,祖母就抱着我哄了好久……祖母最喜欢抱着我了……那晚我不是故意要睡着的,没有故意不理祖母……小宁儿想祖母了,很想很想……」

「哥哥知道。」晏卿辞蹭了蹭我的头发,将我抱得更紧了些。

……

苏嬷嬷每日都会盯着我喝药,怕我受风又不许我出门,我每日在屋里看看书,绣绣花,竟也真绣出了个像样儿的荷包。

听闻北境派了使者来请和。

我看着晏卿辞疲惫的神情,不禁有些心疼,「我这几日身子已经好很多了,你不必每日都过来看我。」

「阿宁赶我?」晏卿辞将下巴抵在我肩上,说得委屈。

「不是,我是觉得你太累……」

我话还未说完,就被晏卿辞截了去,「不要,哥哥就想陪在阿宁身边。」

「你怎么还学着阿原了。」我哭笑不得,好端端的,竟还撒起娇来了。

「因为昨日原恒说你最受不了他撒娇,屡试不爽,哥哥也想试试。」说着又用额头蹭了蹭我的脸,「嗯……效果甚佳。」

「别闹,好痒。」我笑着挪开了些,又被晏卿辞重新揽入怀中。

「……过些日子,我又要去北境了……这次,是护送阜宁公主往北境和亲。」

虽然早已料到这般结果,可当真听到时仍有些难受。

阜宁公主便是晏卿辞之前提到过的小公主孟嘉许。

后来我也见过几次,看起来性子冷冷清清的,面上也看不出情绪,仿佛世上的一切都与她没有什么关系。

上次二姐姐约各家女子赏花时我还与她搭过几句话。虽看着冷冷的,可真说起话来其实也不过是个心智略成熟于同龄人的小女孩罢了。

我看着一脸自责的晏卿辞,不知如何安慰。长时间的战争本就劳民伤财,若非无计可施,皇上也定然不愿意将自己唯一的公主送出去。

「这不怪你……」

「阿宁没有去过北境,北境冬日里风雪很大,有时候甚至三四天都不停,晚间扫了雪,第二日早早醒来的时候营帐外就又积了厚厚一层……也有不下雪的时候,不下雪就更冷了,风吹的脸生疼……我的确希望没有战争,但不是用这样的方式换取……」晏卿辞说得淡然,仿佛没有悲喜一般。

「北境苦寒,不知长不长得出京中的花来,上回公主说喜欢二姐姐的花,也不知她有没有向二姐姐要花种子。卿辞哥哥既要去送公主,不若一并带了去,也好稍解公主相思之苦。」

我起身到屉子里取了花种子递到晏卿辞手中,一边想着晏卿辞方才说的话,忽地又想起前几日阿原为与沉肆打赌不慎被我看

到的伤口来。纵有爹爹与晏卿辞护着,都成了这般模样,也不知晏卿辞得伤成什么样。

正想着,晏卿辞却突然起身将我揽入怀里,「阿宁抱抱哥哥……」

我愣了一下,心知晏卿辞定然满心难过,便伸手环住晏卿辞的腰,轻声道:「我在,一直在。」

晏卿辞离开前在院子里搭了架秋千,还交代沉肆每隔几日便要检查绳子。

我瞧着外头的秋千心里痒得不行,又难得好天气,就央着苏嬷嬷放我出去玩一会儿。苏嬷嬷拗不过我,只得许了。

我才坐上秋千,就见南易急匆匆跑了进来,心虚地看我一眼,「小姐,来、来人了!」

「来个人而已,慌什么,请进来就是。」苏嬷嬷专心煎着药,看也不看南易一眼。

「可来的是晏二公子的母亲!」南易急得跳脚,我也愣住了。想起晏卿辞似乎也是与晏夫人关系不好,我就不由得更紧张了些。

我握紧了绳子,看向苏嬷嬷,「嬷嬷,怎么办?」

「小姐别紧张,早晚要见的。」苏嬷嬷仍一心煎着药,「南易快去将晏夫人请进来看茶,就说小姐换身衣裳就过来……南枝啊,去给小姐换身得体的衣裳。」

我心里怕得紧,手心也生出了许多的汗,是以都到了前厅门口,仍拽着南枝袖子不肯松手。南枝无奈地摇摇头,暗中使劲儿抽出了袖子。

我深吸一口气,生硬地扯了个笑脸迈进前厅。

一抬眼,就见一妇人坐在侧旁眉眼含笑,手中端着茶杯,温婉而又端庄。看起来似乎比母亲要稍稍年轻一两岁,一派温和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个不好相与的人。

我不禁有些怀疑先前的猜测,一边暗自稳了稳心神,上前道:「玉宁见过晏……」

话未说完,晏夫人早已走到我跟前,拉着我的手端详起我来。「早听卿辞说常三小姐是个可人儿,今日才看得真切,真真是个让人心疼的……」

我侧过头看向南枝,却被晏夫人拉到桌旁坐下,「不知夫人……」

「叫夫人多生分,阿宁叫我伯母多好,或是随卿辞叫母亲更好,不过是早晚都要改口的……」

我才松了口气,听完这话却又红了脸,「母亲……不、不是,伯、伯母……」一开口,我的心就又被提了起来,常玉宁啊常玉宁,你可真是长了一张好嘴!「伯母怎么突然过来了?」

晏夫人一脸歉意地看向我,「阿宁莫怪伯母唐突,伯母早就听你病着,本来是要向你母亲递了拜帖的。都怪卿辞,一直拦着「……不曾……」一抬头,看见南易在一旁憋着笑。

「好孩子,伯母瞧着就欢喜……待你身体好些,再见你就不用躲着卿辞了……」晏夫人说得认真,让我忍俊不禁,晏夫人如此可爱倒是真出乎意料。

待了一会儿,晏夫人怕扰了我休息,便回去了。我看着堆了满桌的东西,心里却突然乱成一团,纵使想理一理也无从下手了。

才送走晏夫人,南枝就催着我回房去。想着苏嬷嬷必然在等着我喝药,我的嘴里都开始苦了。

喝了药,苏嬷嬷便又不许我出门了,「一直躺在床上我都躺化了,嬷嬷。」我抱着苏嬷嬷的胳膊不放手,苏嬷嬷只得顺着我坐到床沿上。

「……小姐可有考虑过……」

「苏嬷嬷,我还不想……」知道苏嬷嬷要说什么,可我现在一点也不想考虑这些。我侧过身背对着苏嬷嬷假装要睡觉。

苏嬷嬷将手搭在我肩上,「我知道小姐念着老夫人,暂时不愿嫁人……老夫人最怕的就是耽误了小姐,所以一早就与太后定下了小姐与晏二公子的婚期。」

我伸手将被子拉起来捂住头,努力抑着自己不哭出声来。

苏嬷嬷叹了口气,「晏夫人是个率真的人,老夫人早已见过了,晏长公子的夫人也是极好相与的……晏二公子大概怕小姐不愿意才没说,上回城外老夫人便将小姐托付给了晏二公子……老夫人怕小姐一人在府里日子难过,所以想了许多法子,可思来想去也只能为小姐寻个好夫家……老夫人最盼着的就是小姐能过得好……」

半晌,见我没有动静,苏嬷嬷又叹了口气,「小姐若是难受就哭出来吧……」语毕,又听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老夫人留了封信,交代我过些时日再给小姐,我放在床上了。」

听苏嬷嬷关了门我才掀开被子,哭着拿起床上的信。

「不知我的小宁儿病好些了没,祖母最喜欢小宁儿活蹦乱跳的,小女孩儿平安喜乐就好,不应该装着太多的心事……祖母无法护着小宁儿了,卿辞是个好孩子,祖母相信他会照顾好我的小宁儿……祖母已经向太后请了懿旨,等我的小宁儿十六岁就能赐婚了……小宁儿也要替祖母照顾好自己……」

「小宁儿要祖母……小宁儿只要祖母……」我抱着信缩成一团靠在床边,哭得不能自已。

不知何时睡着的,醒来时已是第二日,信已经被重新折好放在枕头边上,上面眼泪干了的痕迹清清楚楚,我伸手将枕头拉过去些遮一下。

南枝端着水盆走过来,「难得小姐能睡个好觉,想着无事便没有叫醒小姐。昨日下午沉肆来过,带了好些东西。」

「沉肆就差把整个街市都搬过来了。」我磨蹭着下了床。

「小姐先洗洗脸,我去看看粥好了没。」

「苏嬷嬷不在吗?」

「早上太后传话让嬷嬷进宫去,才去了没一会儿。」

我哦一声,将手摁在盆里,再没说话。

8

晏卿辞往北境已有十数日,算着时间,也快回来了。不知阜宁公主有没有拿到我送她的花种子。海棠易生,或许能在孤寒的北境为公主生出些颜色。

入了春,天气也变暖了,喝了这许久的药,身体依旧不见好,索性便停了,为这事儿苏嬷嬷还唠叨了我好些日子……

前几日晏长公子夫人商舒来过,带着已经四岁的小公子。小公子活泼可爱,引得满院子的人都忍俊不禁。

我与少夫人也算是有过一面之缘,只不过当时太小,不太能记得。少夫人虽为女子,却是个无拘无碍的人,果真如祖母所说极好相与。

想是少夫人惦着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容易胡思乱想,便时常带着小公子过来。小孩子总是招人喜欢的,我看着满院子蹦跶的晏尚锦,不由自主地也跟着高兴起来。少夫人不许我唤她少夫人,说是太生疏,我笑着改口「舒姐

姐」她才满心欢喜地应了。偶尔聊得久了,也能见到专程过来

接夫人回家的晏长公子,满目深情,仿佛是怕稍有不慎夫人便

被我拐跑一般。

我笑着说与晏卿辞听,不想却被他困在怀里,「莫说大哥怕大

嫂被拐跑,哥哥也怕阿宁被拐跑……真想把阿宁娶回家藏起

来……」

我推他一把,没能推开,反倒被抱得更紧,「没、没个正

形……」

晏卿辞笑得温柔,眼里仿佛装着星辰一般,「哥哥很想做阿宁

的夫君,很想保护阿宁一辈子。」说罢,在我额头上轻轻落了

吻。

我靠在晏卿辞胸前,半晌才道:「好。」

似是意外我会应声,晏卿辞呼吸一滞,然后心跳得越来越快。

「我答应过的,等你从北境回来……」

「哥哥记得,哥哥一直记得。」晏卿辞笑了起来,突然将我拦

腰抱起,「祖母说只要阿宁同意,等阿宁十六岁哥哥就可以娶

阿宁回家了……」

「你先放我下来。」我抱着晏卿辞脖子,生怕不小心摔下来。

晏卿辞小心翼翼地将我放下来,「哥哥一时激动,可有弄疼阿

宁?」

我摇摇头,往后退了一步,正要说话,却见南枝带着尚锦走了过来。

尚锦见了我便要扑过来,却被晏卿辞拦在半道,「小婶身体不好,过来小叔抱。」尚锦听话地扑进晏卿辞怀里。

「小叔想娶宁姑姑吗?」尚锦趴在晏卿辞耳边问得一脸认真。

「尚锦真厉害,这都被你知道了。」晏卿辞应着尚锦的话,眼睛却始终看着我。

「可母亲说了,不论何时都要向着宁姑姑,所以小叔要自己努力了。」

闻言,南枝扑哧笑出了声,「少夫人托小姐帮忙看顾小公子一会儿,南枝先下去了。」说罢,不待我回应就又匆匆走了。

我看着正与尚锦窃窃私语的晏卿辞,忽然羡慕起大姐姐与商舒姐姐来。岁月静好,大概就是这般模样吧。

晏卿辞弯下腰将尚锦放在地上,「尚锦自己玩会儿,让小叔想法子把宁姑姑娶回家好不好?」

「好!」尚锦点着头就往别处去了。

晏卿辞斜坐在石凳上定定地看着我笑,我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就倒了杯水。刚要端起杯子,却被晏卿辞揽着腰带到他腿上坐下。

「哥哥也渴了。」「那给你喝吧。」我端过杯子递到晏卿辞手上,「我再倒一杯

就是。」

「不用……」晏卿辞接过杯子抿一口,突然吻在我唇上,「水凉

了,哥哥帮阿宁润润唇就好。」

「……」真是愈发无赖了!

「阿宁定然更喜欢男孩儿些吧?」晏卿辞放下杯子,抬手抚上

我的耳垂。我不否认,不论是常思还是尚锦我的确都喜欢。

「哥哥也喜欢男孩儿,就叫晏怀宁,到时候我们也日日带去大

哥大嫂跟前炫耀……」

我这才明白晏卿辞的意思,霎时连耳朵都红了,忙伸手捂住他

的嘴,「你瞎说什么……」

晏卿辞笑着将我的手握到他手心里,「阿宁害羞,哥哥不说就

是……」

这几日苏嬷嬷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虽仍旧日日在我耳边唠

叨我不好好休息,但每次舒姐姐带着尚锦来的时候苏嬷嬷却总

想着法儿多留她们一会儿。

四月底的时候二姐姐有了身孕。不久朱氏女便入了太子府。

我见过那个女孩儿,比我还要小上一岁,见了人总是怯生生

的,低着头连话也不敢说。

二姐姐依旧笑得温柔,「终究是断送在这宫墙里的可怜人罢了。」我看着二姐姐的眼睛许久,没能找到小时候的光亮。

我摸着二姐姐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岔开了话题,「二姐姐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二姐姐呆呆地看着窗外思忖良久,「女孩儿吧,无忧无虑地长大,嫁个两情相悦的人,恩爱白首。」

我怔怔道:「嗯,女孩儿好。」二姐姐不傻,怎会不知皇家子女的无奈呢。最盼着两情相悦,恩爱白首的二姐姐,也只护了她的小宁儿周全。

边境安稳,晏卿辞与阿原也清闲,是以除了军营,我这小院都快被这两人踏破了门槛。

晏卿辞不知从哪里弄来三只幼猫,叫起来声音软软糯糯的,可爱极了。阿原知道后缠着晏卿辞要了许久,晏卿辞不给,后来又来缠我,抱着我的脖子撒娇几次,见我铁了心不给才放弃。

过了几日却又抱着两只兔子来跟我换猫,最后自然连着两只兔子都成了我的。

早前苏嬷嬷命人在我屋前辟了块地,种了许多的花。现今天暖花开,闻着满院的花香,烦恼也消减不少。

只不知阜宁公主的花开了没有。

晏卿辞再来时带了封信,是阜宁公主写的。信上说花开得很好,她很喜欢,谢谢我的花种子……我捏着信,心里五味杂陈。

大约人总是贪恋美好。我一边惋惜那个为了国家而离开亲人的阜宁公主,却也日日地享受着这牺牲一个女子所换来的短暂的安逸与快乐。

除夕家宴时,母亲同我说了话,问我身体如何。我低着头答道:「已经好了许多。」之后便不再说话。

阿原一个劲儿往我碗里夹菜,「姐姐身体不好,多吃些。」说着抬头冷冷地看了眼母亲,我不知发生了什么,暗暗扯了扯阿原衣角。阿原只是握了握我的手,却也不解释。

我看着天色已经暗了,想着不若今日就先住在府里,正要向父亲开口,阿原却起身拉过我,「天色晚了,姐姐一人回去不安全,父亲母亲稍坐,我送姐姐回家去。」

「天晚路滑,玉宁便在家里住着吧……」见父亲开了口,我正要答应,却被阿原护在身后,「父亲,马车已经备好了,孩儿先走了。」说罢,又看母亲一眼。

我连忙向父亲母亲行了礼,被阿原拉了出去。

「阿原与母亲吵架了吗?」我看着阿原铁青的脸,握紧了他握着我的手。

「阿原说过会保护姐姐的,阿原没忘记。」

「姐姐知道。」我笑了笑,果然还是孩子气,「阿原始终保护着姐姐呢。」出了府门,就见晏卿辞立在马车旁,落了满头的雪,定然等了

许久。

「这么冷,你怎么过来了?」我伸手要掸去晏卿辞身上的雪,

却被晏卿辞握住手,「来接阿宁回去。」

我失笑,看向阿原,好在今日没有住下,否则这人不知还要等

多久。

阿原松开我的手,「既然卿辞哥哥来接姐姐了,那阿原就回去

了。」

「回去不可再与母亲怄气。」

「知道了,姐姐路上小心。」

上了马车,晏卿辞将我的手握在他手心里暖着,「这么冷的

天,还以为阿宁会在府里住下。」

「你都这样想了怎么还过来?」

晏卿辞笑起来,避而不答,「睡会儿吧,得有一会儿才到

呢。」

我点点头,闭上眼靠着晏卿辞肩膀小憩。

9

花朝节那日,二姐姐生了个女孩儿。

太子一早就为孩子想好了名字,是男孩就叫孟瑾,若是个女孩就叫孟瑜。握瑾怀瑜,可见太子的喜爱。

舒姐姐知道二姐姐生了个女孩后高兴得不得了,拉着我寻个由头就要往太子府去。二姐姐身体并未恢复好,可脸上的笑却比以往多了许多。我自知嘴拙,索性不插嘴,一边听着她们二人聊天,一边逗着小阿瑜玩。

阿瑜还未生下时二姐姐就做了许多衣裳,仿佛知道会生女孩儿一般。我还未见过这般小的孩子,想着阿瑜一年年长大的样子,心里不禁生出了许多期待。

宫里规矩多,我们也不便时常去看二姐姐。是以自见了阿瑜之后,舒姐姐便日日在我跟前念叨如何说服二姐姐将阿瑜许配给尚锦。

我抱着尚锦一脸无奈,「舒姐姐,尚锦才四岁。」

舒姐姐不以为然,撑着下巴开始给我讲她的艰难养儿路,尚锦摇着头叹气,手里还不忘给舒姐姐剥瓜子皮。

舒姐姐正说得起劲时,大监带着人走了进来,这个大监我是见过的。当年大姐姐被赐婚时就是他来宣的旨,我虽已猜了个大概,却还是在听完旨时乱了心思。

我要嫁给晏卿辞了。

我看着桌上的圣旨,心里百感交集。祖母留给我最后的庇护,大概就是这道旨意了。

尚锦仰着头问我:「宁姑姑真的要做尚锦的小婶了吗?」

我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尚锦喊了起来,「父亲!小叔!」

我一回头,看到了才进来的晏从楮与晏卿辞,我起身见了礼,想来晏长公子是来接舒姐姐与孩子回去。

「弟妹不必多礼,都是一家人了。」晏从楮笑起来,「夫人快些随我回去吧,天不早了。」

我看了眼舒姐姐,心道:这才未时,哪里就不早了?舒姐姐一脸「我都懂」的表情,忙拉着尚锦走到晏从楮身边,「的确天色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去了,改日再聊,改日再聊。」说着就往外走。

我哭笑不得,却也习以为常,舒姐姐总是不按常理来。

晏卿辞手里拿着圣旨看得认真,走得近了些,看到他嘴角噙着笑。我倒了杯茶,才饮一口就瞥见晏卿辞凑了过来。

「哥哥早就对阿宁野心昭昭,就只有阿宁不知道。」

「又乱说!」我伸手挡开晏卿辞凑过来的脸,「苏嬷嬷说了,掀盖头之前是不可以看新娘子的,今日之后你不许再过来了。」

晏卿辞握住我的手,「那阿宁可要有一个月见不到哥哥了。」

「舒姐姐跟尚锦会来的,还有阿原……」我憋着笑,故作认真。

晏卿辞张嘴在我手上咬了一下,「阿宁现在都会调侃哥哥了……」我缩了下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了,「阿宁都不想哥哥吗?」

「偶尔……」话刚说出口,晏卿辞就委屈起来,我原本是想逗他的,不想他竟当了真。我有些难为情,往他跟前靠了靠,「你生气了?」

晏卿辞不说话,松开我的手侧着头不理我。我解释几句又觉得似乎没什么用,想了想索性直接伸手攀在晏卿辞胳膊上。「阿宁开玩笑的,卿辞哥哥别生气了好不好?」说罢,又学着平日里晏卿辞的样子,在他嘴角亲了一下。

我靠得近,清楚地听到晏卿辞极快的心跳声,抬眼望去,却不见他脸上有任何异样,这才反应过来他是故意骗我。

「既然卿辞哥哥不肯原谅阿宁,那阿宁就不在跟前惹卿辞哥哥不开心了……」刚要松开手,却被晏卿辞揽到怀里,「晚
了……」晏卿辞抱得紧,一脸坏笑着贴近了我的脸,「阿宁没有诚意。」说着便吻了过来,带着些侵略的气息,我有些害怕,于是闭上了眼睛。却听晏卿辞模糊不清地说了句:「哥哥每日都想阿宁的,阿宁不公平……」

我有些内疚,终归是我惹得他难过,便伸手抱住晏卿辞,「想的……」

晏卿辞摩挲着我的腰,「……那便要想一辈子,不许想别人……」婚期定在四月十五日,晏卿辞一早就派了沉肆去肃郡接大姐姐与常思。

祖母离世后我因着怕睹物思人而搬出府,如今即将出嫁才又得了理由回去。想来母亲必然不会为我梳发,如此便又觉得都无所谓了,我苦笑一声,跟着苏嬷嬷进了府。

常思已经一岁多,咿咿呀呀地叫着「阿娘,阿娘」,正是黏人的年纪,却又不让人抱,非要自个踉跄着跟在人身后。

夜里我与大姐姐躺在床上感慨,突然听到门「吱呀」一声开了。我翻起身,看到了门口站着的二姐姐。原是太子念着二姐姐思念姐妹,偷偷将二姐姐送出来与我们叙叙旧。我们已经许久不曾这般亲昵了,我拉着大姐姐与二姐姐的手躺在床上,仿佛小时候一般。

母亲的确没来为我梳发,我看着镜中苏嬷嬷温柔的神情,恍惚间仿佛看见了祖母,「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地……祖母的小宁儿可真好看……」

我笑得开心,「祖母……」

「小姐说什么?」一抬眼看到苏嬷嬷一脸关切地看着我,原来是我出神。

我抬手抚上苏嬷嬷满是褶皱的手,「嬷嬷抱抱小宁儿吧,小宁儿已经许久不曾梦见祖母了,真怕祖母将小宁儿给忘了……」

「不会的,老夫人怎么舍得忘了小姐呢。」苏嬷嬷将我搂在怀里轻轻地抚着我的背,如同祖母一般。

父亲终于嘱咐完,我讷讷地跪在跟前,许久才起身。转身的时候却不禁苦笑起来,是啊,我在期待什么呢,这十六年来母亲对我唯一一次关爱也不过是我昏迷时的一两次罢了。

阿原托着我的手,走得小心翼翼,「姐姐不要怕,阿原一直都在姐姐身后!」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释然,「姐姐知道,不怕。」

「姐姐……」

「嗯?」

「姐姐在阿原心里一直都很重要。」

我默默攥紧了阿原的手,我虽自知不是聪明的人,可如今也看出了些端倪。

阿原向来与母亲亲厚,却突然间就转了态度,原以为是寻常吵架,这都好几个月,依旧冷冷淡淡。想必是与我有关系,大概阿原知道了母亲厌恶我的原因吧。

「阿原在姐姐心里也是很重要的。」

阿原停在轿前,我看不清他们的脸,只模糊看到有人走过来,是晏卿辞。阿原将我的手放在晏卿辞手中,「姐夫要照顾好姐姐。」

晏卿辞应了声,牵着我往轿里走,一边低声道:「哥哥终于娶到阿宁了。」

……

坐在喜房中,我饿得难受,却又惦记着苏嬷嬷交代过不能自己掀了盖头,便央着南枝给我递了块糕。一整天的婚仪已经让我头晕眼花,外头又吵闹得厉害,我闭着眼刚想睡一会儿,门便被推开了。

眼前是一片朦胧的红色,屋里围着许多人,晏卿辞站在喜婆边上。我有些紧张,手心里也生出了许多汗。

我已经听不见喜婆在一边说着些什么,只见晏卿辞走了过来,越来越近,然后掀起了盖头一角。

我悄悄勾住晏卿辞衣角,紧张得不敢呼吸。

「别怕,阿宁乖……」说着轻轻掀开我的盖头。屋里的人哄闹起来,我羞得红了脸,晏卿辞转身将我挡在身后,「夫人脸皮薄,各位既已见过,便都去吃吃酒,恕晏某不能奉陪。」

众人笑着调侃一会便往外去了,于是房里只剩了我们二人。我红着脸不知所措,晏卿辞却笑得温柔,我这才注意到晏卿辞脸上泛起的红晕,许是喝了些酒的缘故。

晏卿辞引我到桌前,饮过合卺酒,结了发。我呆坐在桌前,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晏卿辞抱起我,往床边走去,「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阿宁可知下一句是什么?」晏卿辞将我放在床上,俯身凑到我耳旁,「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气息呼在我耳朵上,我痒得笑起来,忽地被晏卿辞吻了嘴角,「夫人,春宵苦短……不可浪费……」

我来不及反应,被晏卿辞裹在怀里。

10

重阳节宫宴时二姐姐带了阿瑜过去,太后见着曾孙女儿高兴得不得了。

众人围在周边有说有笑,晏卿辞握着我的手,一脸认真道:「阿宁不必过于羡慕,我们的怀宁定然更加招人疼。」我看着他不时瞥向阿瑜的眼神忍俊不禁,你怕是比我还要羡慕些。

太后忽然拉过我的手,在我耳边低语,「姑祖母可盼着小宁儿与卿辞的孩子呢!」我红了脸,不知如何是好,便偷偷看向晏卿辞。

晏卿辞仿佛知道一般,往太后身边凑凑,小声道:「快了,姑祖母。」我羞得说不出话,暗暗在晏卿辞胳膊上掐了下。

重阳节过后下了几场雨,天也凉了起来。晏卿辞一早就在屋里置了火盆,生怕我着了凉。入秋后我总是容易疲累,人也打不起精神来,想是旧疾难愈,是以我虽笑他过于小心,却也不得不自己谨慎起来。

晏卿辞一早就去了军中处理军务,我用过午饭闲得无聊便想再睡会儿。

才躺下不久,小腹突然传来一阵疼,我疼得动弹不得,只得喊起南枝来,一侧头却看到身下已经洇开的血迹。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月信的确晚了许久……眼泪突然止不住,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别的什么,「……南枝……南枝……」

小腹疼得厉害,我睁开眼,隐约听见有人在说话。

「夫人早前寒气入体并未痊愈,又因着常老夫人的事气滞郁结,本就体虚……如今小产,怕是伤及根本,以后……唉,难了……」

「……劳烦太医,将夫人再难有孕之事瞒住。」

再难有孕……晏卿辞盼了那么久的怀宁啊,终究还是……我泣不成声,在被子里缩成一团。

「阿宁不怕,哥哥在这儿。」晏卿辞隔着被子在我背上抚着,不知是何时进来的。

我哭得说不出来话,也不知该怎么面对晏卿辞,便只蜷缩着。「孩子……总还会有的……阿宁没事才是最重要的……」说罢,我背后一紧,被晏卿辞抱住。

我不禁哭出声,他该有多难过,却还忍着安慰我。我转过身抱住晏卿辞,缓了良久才小声道:「对不起……」晏卿辞的气息很轻,隔了一会儿才说了话,「是哥哥没能保护

好阿宁……」话未说完便已哽住。

一直到年底,我的身子才好了些。只是总梦到我们的怀宁,也

不知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梦醒时总哭着的,晏卿辞紧紧抱

着我,小心吻去我眼角的泪。

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件事不提,就连尚锦也很少来找

我,想是舒姐姐怕我见了尚锦难过。

晏卿辞恨不得时时守在我身边,即便我说再多也依旧如此,左

右军中也无事,便由了他去。

上元节时晏卿辞带我去看了花灯,满目的颜色晃得我眼睛睁不

开,晏卿辞却突然拿出一只簪子来,仔细地戴在我发髻上。

「能与阿宁相携白头才是哥哥心中所愿。」

我踮着脚吻在晏卿辞嘴角,轻声道:「阿宁也是。」

翌日一早,太子府便传来了噩耗——阿瑜没了。

我忽地腿一软,摔在地上。昨日中午我还抱过阿瑜,小丫头含

糊不清地叫着「阿良,阿良」可爱极了……

乳母说发现的时候是朱侧妃在边上的,一只手死死地掐着阿瑜

的脖子……阿瑜小脸儿涨得通紫,手里还死死攥着脖子上的长命

锁……

二姐姐讷讷地坐在摇床旁一句话也不说,任谁劝也无动于衷。

发现时朱侧妃也已经断了气。我不明白为什么凶手会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女孩儿,我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对一个不到一岁的孩子下毒手。

不久,太子府又进了新的侧妃。二姐姐望着门口许久,而后苍白地笑了起来。侧妃顾氏,母家是永州九郡大吏,那朱氏不过是风光了一时的小角色,匆匆就落了幕……

二姐姐眼里的光终究还是没能留住。我早该想到的,朝堂之上各方势力明争暗斗的运作之下,哪里还能容得下温情呢?

建宁三年七月,北境毁了合约正式反叛,阜宁公主以身殉国。前线八百里加急送来消息,皇上震怒,封了卿辞与阿原为将,连夜整合兵马赶往北境。

晏卿辞抱着我许久不放手,铠甲硌得我生疼,我环着晏卿辞的腰,满眼的不舍。

「卿辞哥哥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受伤。」

晏卿辞吻了下我的额头,「阿宁也要乖乖的,等哥哥回来。」我嗯了声,从袖子里拿出儿时祖母给我的护身符挂在晏卿辞腰上。

阿原又高了不少,许是铠甲衬着,倒真有了几分少年将军的模样来。见我看他,立马跑过来抱住我,「姐姐不要挂心我们,有姐夫在不会有事的!」

我点点头,匆匆叮嘱几句。有人牵了马过来,晏卿辞与阿原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只可怜阜宁公主最终也没能回到故土。

今年京中雪格外少,已是冬至,却还未曾下过一场。虽如此,天气却似乎比往常冷多了,我裹着被子趴在床上。大约冬日干燥,我咳得越发厉害了。

入冬后,南枝便不许我出门,我每日里不是睡觉就是喝药,偶尔沉肆会带来晏卿辞送来的信,我便有了理由多动一动,可终究也无法支撑多久。

沉肆又在给秋千换绳子,我心里难受极了,又开始盼着哪日天气好些,我好缠着南枝出去走走。

初四这日天气格外好,南枝终于同意我出门。冬日里的阳光可真难得,晒得人懒懒的,竟一动也不想动了。

「南枝姐姐,我们回家去看看吧,我想祖母了。」南枝在我身后轻轻地推着秋千。

「好,一会儿我便让沉肆备马车。」

我点了点头,太阳晒得我身上暖烘烘的,我伸手迎着阳光,眼前明亮如斯,可我的意识却越来越模糊。

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沉肆早就备好了马车,我喝了药,被南枝裹得严严实实的才出了门。

府里依旧是老样子,只是空了一大半。我们姊妹几个从前住的院里还都是从前的布置,就连灰尘都不曾落一层,定是时常有人打扫着的。

祖母院儿里最是单调,可我走过每一处砖石,都似乎能感受到祖母的气息。南枝怕我走得累了,时不时就迫着我歇一会儿。

想着母亲一人在家也孤单,我又来了母亲房里。我很少来母亲这儿,其实我也不知道能与母亲说些什么。

孙嬷嬷没料到我会过来,愣了会儿,又赶紧掀了帘子请我进去。我笑了笑,站在门口,「嬷嬷不用客气,我如今病着就不进去了,就在这儿问过母亲安便是。」

许久,母亲没有应声,我有些支撑不住,站了会儿就向孙嬷嬷道了别。南枝过来扶稳我,一步一步往府外走去。

晏卿辞走了快五个月了,我一遍又一遍地翻看从北境送来的信,最近的一封已是十日前,晏卿辞已经有十日不曾来信了。

「之前还说除夕日定能回来陪我,如今却又失言。」我将信叠放整齐,正要起身去放,突然咳起来。

「小姐怎么又起来了,天这般冷,快上床上躺着。」南枝闻声进来,看我在地上,赶紧拿过我手里的信,扶着我往床榻走。

「南枝姐姐现在越像苏嬷嬷了,唠唠叨叨的。」我缓了口气,笑了起来。

南枝不理我,替我掩好被子又倒了杯水递到我手里,而后将信整好放进了梳妆台旁的屉子里。

「南枝姐姐别气了,我听话就是……今天除夕,生气可不好。」我看着在房间里忙来忙去的南枝,终于还是服了软。

「今天风大,似是要下雪,小姐喝了药就早些睡吧。」南枝将温好的药端过来,「我就在这里守着小姐……」

我接过药,一口气喝了。「不了,每次喝了药都就睡到第二日了,南枝姐姐回房睡吧,天冷,可不能着了凉。」南枝虽不依,可最终还是拗不过我出去了。

我看了眼窗外,不知是不是真会下雪,也不知今日北境风雪大不大……

「下雪了,阿宁,出来陪哥哥看看雪吧……若能同淋雪,也算共白头。阿宁,下一次,我们一定要早早遇见,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情相悦,儿女绕膝,恩爱白头。」

我看着梦里晏卿辞仿佛装着星辰的眼睛,点点头笑着说好。

睁开眼看看向窗外,院里已经白成一片。

京中终于下雪了。

我起身披了斗篷,静悄悄地出了门。院里安静得很,我几乎都能听见雪落下的声音。秋千上已经落满了雪,沉肆昨日才换过绳子。我伸手将秋千上的雪拂去,缓缓坐了上去。

秋千轻轻荡了几下,晃晃悠悠的,我仿佛看见了晏卿辞在朝着我走来。我轻轻笑起来,眼皮却越来越重。

「我不喜欢下雪天,可想着此生只能如此与你白头,就连雪都变得如此喜人。若能同淋雪,也算共白头……卿辞哥哥,下次,阿宁定许你白头……」

(正文完)

番外篇沈青黛

我要嫁人了,夫家是京中显赫的太尉常家。

往京中的路上哥哥一遍又一遍地嘱咐我要守规矩,要讲礼数,京中不同祁郡,要听话……我听得不耐烦,用手捂住耳朵冲他嚷嚷,「原恒哥哥说了,就喜欢我这般无拘无束的样子,你不懂!」

哥哥总说女子要温柔要端庄,想来这就是哥哥喜欢的女子的样子,难怪哥哥至今未能给我娶个嫂嫂回来。

到京中第二日,皇后便召见了我。

我跪在殿里,偷偷看了眼端坐在高位上的皇后,心想:果真如哥哥所说是个温柔贤淑的女子。跪了半晌,仍没听见皇后叫我起身,我膝盖有些酸,正准备抬头看看,旁边的女侍轻咳一声,「小君!」

「嗯?哦……快起来吧,不必拘礼。」

我站起来悄悄揉了揉膝盖,又听皇后道:「青黛是吧,快上前来。也算是一家人了,随着阿原唤我便是。」

我走到皇后跟前坐下,想起哥哥一路的唠叨,不免感慨,「来的时候哥哥还交待我要谨言慎行,见到二姐姐才知哥哥果真是啰唆。」

「你哥哥……」

「二姐姐应该见过的,哥哥还说起过呢。二姐姐不知道吧,我哥哥都还没成亲呢,哥哥就喜欢温柔端庄的女子,若是二姐姐还未嫁,哥哥肯定是极想求娶……」

话未说完,旁边的女侍突然出声,「沈小姐慎言!」

我愣住,意识到自己失言,忙起身要跪,却被皇后拦住,「小孩子而已,夕槿不必斥责。」继而转头安慰我。我看着皇后,不禁有些心疼她,如此温柔的人,怎么就被困在了这里呢。

才出宫就看到哥哥候在宫门口,我跑过去扑在哥哥背上,「哥哥背我,我走不动了!」

哥哥失笑,背起我往马车旁走去,「见着皇后没失礼吧?」

「怎么会,皇后还说我活泼可爱像她妹妹呢!」我得意地笑起来,「皇后还说了,哥哥该给我娶个嫂嫂回家了,哥哥都这么大人了,还得皇后操心……」

「她真这么说吗?」哥哥顿住脚步,声音莫名有些沙哑。

「我还骗你不成!」真是莫名其妙,往日母亲说的时候也没见哥哥这般反应。

须臾,哥哥才道:「沈隶知道了。」之后便不论我说什么也不理我了,哥哥不唠叨我,我也乐得清闲,便没再理会。

我坐在镜子前,看着嬷嬷为我盘起发髻,心里隐隐有些期待。等了这许久,我终于要嫁给原恒哥哥了。

拜礼结束后许久,依旧不见原恒哥哥回来,我等得都快瞌睡了,忽然听到一阵吵闹声。我有些好奇,也顾不得礼数,便往门口走去。

「……母亲还要怎样!」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阿原,你听母亲说……」

「母亲心里过去了,我心里过不去!母亲放不下自己心里的怨恨而强加在姐姐身上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要看开些?姐姐无端被母亲厌恶了十八年,母亲想过姐姐吗?就因为姐姐生了双与害死外祖母的外室有几分相似的眼睛,就因为母亲没能为外祖母报了仇,所以母亲就将这份债算在姐姐身上!我真恨那双眼睛没长在我脸上,我真恨母亲厌恶的人不是我……」

我听得一头雾水,姐姐?哪个姐姐?什么眼睛啊?正纳闷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我还没来得及走开,门便开了。

正尴尬着,原恒哥哥开了口,「扰了你心情是我不好。」

「没有。」我从没见过原恒哥哥生这么大的气。「原恒哥哥今日不开心,那便……」

「你别怕,我既娶你,便会待你好。」说着将我的盖头重新盖好,「我们将还未完成的仪式完了。」

婆母自那日后便一直抱病不见人,没几日就去了虞县。我不知发生了何事,也不好多问,索性不去理会。

皇后时常会唤我去宫里陪她,想来是宫中日月漫长,皇后也没个孩子在身边,即便皇上宠着爱着,也难免孤独。

许是我的名字不太好记,皇后总将我错叫成小宁儿,起初我还会很认真地纠正,后来错得多了也就无所谓了。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皇后温柔如斯,可我从未在皇后眼中看到过一丝笑意。

原恒哥哥待我很好,但我总觉得他心里仿佛压着一块大石头。

我时常能听到原恒哥哥梦呓,说什么「阿原对不起姐姐……阿原连累卿辞哥哥回不了家……」我不知就里,只叹着气替他擦掉眼泪。

上元节的时候皇后召了原恒哥哥进宫,回来时已经很晚了,还喝得醉醺醺的。我扶着他坐下,吩咐人端了醒酒汤来。

「……卿辞哥哥是为了救我,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轻敌,就不会中了埋伏,卿辞哥哥就不会、不会……我好想姐姐……青

黛,都怪我,我没能让卿辞哥哥回家,也没能见到姐姐最后一面……」

我不知该怎么安慰,却又听原恒哥哥自顾自地说起来:「五年了,我一次都没梦到过姐姐,姐姐定是见也不想见我一面了……」

「姐姐疼爱原恒哥哥,定是怕入了梦反倒让原恒哥哥心里难受。」

我这才知道原恒哥哥所说的姐姐是谁。

建宁三年除夕,大将军晏卿辞战死北境,同日,夫人常玉宁病逝雪中。

那时我才十三岁,虽觉惋惜,更多却是感叹二人情笃,竟能生死与共。殊不知这是原恒哥哥这么多来的梦魇。

我只知原恒哥哥有个双生姐姐,与原恒哥哥感情极好。想来真是惋惜,若是她还在,大概皇后也不会总盯着我出神,错叫我「小宁儿」,大概原恒哥哥也不会总是梦魇,哭着唤姐姐……

嫁给原恒哥哥的第二年,我们有了孩子。

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我生了对龙凤胎,兄妹俩长得像极了。原恒哥哥喜欢得不得了,是以想了许久的名字,最终才定下了「忆」与「念」二字。

年末的时候哥哥娶了妻,并不是温婉端庄的女子。嫂嫂英姿飒爽,与哥哥出生入死,并肩作战几载,如今终于修成正果。

想来皇后也不会再担心哥哥的终身大事了,烦心事少些,大概也能过得轻松些。

靖安二年,大姐姐与大姐夫从肃郡回来了。大姐夫辞了官职,只安心与大姐姐过起平常日子。

三个孩子聪明伶俐,很是招人喜爱。我们时常聚在一起,看着孩子们嬉戏,大姐姐极偏爱常念,总是抱着不撒手,惹得她的小女儿哭闹着往我怀里扑。

今冬第一场雪时,孩子们欢喜得不得了,吵着闹着要去玩雪。

初雪总是可爱,我挽起原恒哥哥的手,站在檐下看着孩子们在雪地里玩得开心。原恒哥哥回握着我的手,暖意从掌心传来,我突然间就觉得仿佛过完了一辈子。

我笑着靠在原恒哥哥肩上,低声喃喃道:「何其有幸,得遇良人,两情相悦,恩爱白首。」

(全文完)

文/不想秃头

文章来源于互联网:知乎盐选 _ 如梦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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