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凤凰
红尘不负我:疯批美人的爱与救赎
我们凤凰一族,夫君是要靠自己孵出来的。
可我作为堂堂一族之长,竟不会孵蛋。
为了这事,长老们都急白了头发,最后决定偷偷把我送到东渊上仙处去治治。
只是没想到我刚去没两个月,四海八荒都知道了凤凰族长是只不孕不育的丑鸡。
???
还没等我找到传播谣言的罪魁祸首,我竟然因为一夜荒唐肚子里揣了东渊上仙的崽。
跑!
马上跑!
1、
「老天爷啊,第五个了。」长老们围着我刚孵坏的凤凰蛋连连摇头。
饶是我脸皮再厚,此时也只能站到角落里一句话也不敢说。
长老们看着那个坏蛋唉声叹气了半天,才回头看向我,个个目光都不太友好。
「族长,您今年都三千五百二十一岁了。」青松长老叹了口气,「族中与您一般大的凤凰夫君都一千多岁,快要成亲了。」
其他长老叽叽喳喳附和了一会。
「依老朽看,族长这不孕不育之症还是该送到东渊上仙那里去瞧瞧。」
???
不孕不育?
这蛋是上一只凤凰陨落后生成的,又不是我怀的!
顶多也只能算我是个不育吧!
我震惊地看向说话的长老,还没等到我出声,几个长老又叽叽喳喳讨论了一番。
讨论的结果是我族长的脸面还是要有。
所以我不能以一个不孕不育的凤凰族长身份进入东渊上仙的洞府。
我看着水晶镜里那只灰不溜秋的丑鸡,吓得连退了好几步。
「族长,为了整个族您就不要再任性了。」就在我想跑的时候,青松长老拦住了我的去路。
我含泪看他:「咯咯……一定要这么丑吗?」
长老们齐齐点头。
他们绝对是公报私仇!
我就这样被他们拎着去了东渊上仙的洞府。
容貌无双的东渊上仙坐在上位,与长老们客套了一番后,睨了我一眼,好看的一双眉微微拧起:「这是只……鸡?」
他那不确定的语气简直是对我的侮辱!
老子是只凤凰!
凤凰你知道吗?!
「是的。」青松长老恭敬答道,「这是我们族长的爱宠,养了这么多年从没下过蛋,听闻东渊上仙洞府中神力无双,族长特让我等厚着脸皮来见上仙,望上仙留这只鸡在上仙这里待上些时日。」
这个老头说起谎来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咯」了一下表示对此事的不满。
东渊又看了我一眼。
「你们族长的眼光……向来不怎么好。」
我一愣。
不是,大哥。
我们好像是第一次见吧,什么叫我的眼光向来不怎么好!
就在我以为东渊会嫌弃我太丑不愿意让我留在他这里的时候,他竟答应了下来。
几个长老千恩万谢后,将我放到了地上:「劳烦上仙了,一年后我等来接。」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好似生怕东渊会后悔。
只留下我和东渊两人……
不对,是一人一鸡四目相对。
为了缓解尴尬,我「咯」了两声。
「跟着凤瑶几千年,人形没有,连话都不会说吗?」东渊淡淡看向我,语气里都是对我的嫌弃。
我向来自傲,听到他这话,自然是气得跳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不想和你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我声音有些过于大,吓到了他,他愣了一下。
随即才轻笑了一声。
「丑鸡。」
???
狗东西!
果真如传闻般让人喜欢不起来。
「上仙,府上不知道从哪儿飞来个丑玩意。」我被一个小童抱在怀里,冲进了东渊的房间,「您看看这是只鸡吗?」
老子是凤凰!
这句话我刚在心里嘶吼过后,一抬头就看到了后院里泡在水里的东渊。
那肩。
那胸。
那线条……
我吞了吞口水。
只是下一瞬,东渊挥手便穿好了衣服,几步走到了我和小童跟前。
「丰元。」东渊看向小童,有些不悦,「我说了多少次,不可这般闯入,再有下次我不饶你。」
被叫做丰元的小童答了声「是」,才将我举起来递到东渊面前:「上仙你看,不知道从哪儿来了只丑鸡。」
我也看着东渊,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
等我把我这……不孕不育治好了,我也得孵个像东渊这样的夫君才行!
「是凤凰一族暂放在这里的鸡。」东渊垂眼看我,「是丑了点,无碍。」
……
我孵出来的夫君可不能跟他的嘴一样。
「不是丑了点,是太丑了,灰不拉几的。」丰元有些嫌弃。
我气不打一处来。
「大人说话小孩能不能不插嘴,我怎么也比缺了两颗牙的小孩好看多了。」我说谎的,缺了两颗牙的丰元还是挺可爱的。」
但是他自己似乎并不这么觉得,听到我这么一说「哇」的一声就哭着跑了出去。
我看着他一边哭一边跑的背影眨了眨眼。
最后得出结论:「小孩果然还是弄哭才可爱。」
身后传来轻笑声。
「他或许只是觉得一只鸡又丑又会说话有些吓人。」
……
他不说话,没人把他当哑巴。
我懒得理他,翻了个白眼也跑了。
东渊洞府在九天之上,比天帝大姨父住得还高,是吸收天地精华最好的地方。
府中还有一棵上古神树,承载着上古的神力。
听说除了东渊,谁也镇不住这棵树。
此时我就站在这棵树旁边,看着发着金光的神树啧啧称奇。
丰元就站在另一边的亭子外,看着树旁的我啧啧称奇。
我问他为什么这样。
他说:「我还以为有烤鸡吃了。」
???
「爱吃的孩子不长牙。」我回怼。
没想到他又「哇」的一声哭了。
看着他跑走的背影,我确定了上次他的确是被我的话弄哭的。
「别逗他了。」这时头顶突然传来东渊的声音。
我抬头一看,他正站在树上。
他目光幽幽地看向远去的丰元,叹了口气:「他永远都长不出缺的那两颗牙了。」
还有这回事?
「为什么?」
东渊低头看我。
他的目光幽幽,脚尖轻点便落到了我身边,答非所问道:「他只是有些好奇,因为这棵树他靠近不了,并非对你有恶意。」
「他为什么靠近不了?」我也顺着问下去。
东渊将我拎起来放在树枝上,眼尾眉梢好似微微弯了一下才转身离开:「不是他靠近不了,是所有人都靠近不了,除了我……和你。」
嗯?
就在我想再问的时候,他已经走远了。
而我还在树上。
「不是!你先把我抱下去啊!」
我现在是只不会飞的鸡啊!
丰元是个好孩子。
他不知道去哪儿找了根长长的棍子,在很远的地方伸过来,把我从神树上救了下去。
我蹦蹦跳跳到他身边,抬头夸他:「好孩子,比东渊好多了。」
原本还因为我前三个字有些笑意的他,听到我后面的话又垮了脸。
「不许说上仙坏话!」
这小孩的脸果然是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我「咯咯」两声敷衍了一下,背着翅膀就往外走。
在神树上待了这么久,有点馋了。
去找点吃的。
丰元走在我身后,有些嫌弃道:「果真是俗物,这朝阳殿里从来没有吃食,上仙乃上古神兽从不需要这些东西。」
一提到东渊,他语气里都是崇拜。
东渊的身份尊贵,谁人不知。
我回头看丰元,他左不过一两百岁的模样。
「你也不吃?」
「上仙不吃,我自然不吃。」他很是自豪。
啧啧啧。
等我跟东渊关系搞好了,非要他教教我怎么洗脑。
自从我当上族长,凤凰山上的凤凰是诸多不服,对我是没有半分尊敬崇拜。
若不是有几位长老撑着,这个族长我是一天都当不下去的。
丰元说得不错,我把整个朝阳殿逛了个遍也没找到吃的。
「我是只鸡,不吃饭怎么长大?」对着站在面前的东渊,我胡诌一通。
东渊环视了一圈被我翻得乱七八糟的院子,微微扯了扯眼角。
他还是顾点上仙脸面的。
丰元就不一样了。
他指着我的尖嘴大骂:「丑鸡!你竟然敢在上仙面前如此放肆!」
我是凤凰。
不是鸡。
这丑鸡肯定不是骂的我,我不听。
「我要吃饭。」我盯着东渊,「你要是不给我吃,我回去就跟凤瑶说,让凤瑶去找天帝大姨父评理。」
一般我这么耍赖的时候,长老们是拿我没办法的。
东渊也是。
他蹲在我身前,问我:「想吃什么?」
「烧……鸭。」想说烧鸡来着,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还是作罢,「还有水晶肘子和芙蓉糕,我胃口小,这些就够了。」
「你到底是鸡,还是猪?」丰元这小子嘴最毒。
没等我回嘴,东渊回头看他:「去找来。」
「上仙!」丰元十分不服,嘟着嘴站着不动。
见东渊这么纵容我,我猜想他还是怕我那天帝大姨父的。
想到这里,我气势一下子就高涨起来,双翅叉腰:「还不快去找来。」
丰元看了东渊一眼,然后又瞪了我一眼,最后才跺了脚转身跑了。
小孩子就是可爱。
等丰元跑远了,东渊才拎着我的翅膀站起来。
我扑腾两下,他也没把我放下,拎着我直直进了屋。
在案前坐下时才顺手把我放在了案上。
一时间我们四目相对。
这还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他,他那好看的皮囊对我还是极有冲击性的。
都说凤凰一族人人都有一副好皮囊,可族里最俊美的幽穆君都及不上东渊七八分。
看着东渊的脸,我满脑子都是「得孵一个这样的,我一定得孵一个这样的」。
「在想什么?」猛不丁地,东渊突然开口问我。
我眨眨眼。
这是能说的吗!
我开口就胡诌:「在想丰元什么时候才回来,我馋死了。」
东渊扬了扬他那好看的眉。
「朝阳殿里没有吃食,他还得费些工夫。」说着他将我打量了一遍,「你跟着凤瑶多久了?」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怎么突然查起户口了?
「一……一千多年吧……」我胡诌,「凤瑶在山脚捡到了我,心软想收留我又觉得我丑,就偷偷养了我,除了几个长老其他人都不知道。」
这个谎话编得真不错。
想来几个长老把我变丑的原因就在这里,真是用心良苦!
东渊点了点头,似乎是对我的话深信不疑。
「听闻凤瑶是凤族长老们齐力拥护的族长,想来灵力非凡。」他说这话的时候好似带着笑意,眉目弯弯看向我,「你怎的跟她一千多年还没人形?」
这……
我小小的眼珠转了转,才故作委屈道:「凤瑶喜欢养鸡不喜欢养人,才不让我有人形。凤瑶救了我,我宁愿一辈子是一只鸡也要陪着她。」
「哦?」东渊扬眉,「我却不喜欢朝阳殿内有鸡。」
嗯?
他这是什么意思?
要赶我走?
就在我准备拿出天帝大姨父压他的时候,听到他道:「不如我让你有人形怎么样?」
那怎么行!
虽然他可能没见过我,但难免哪个神仙来这朝阳殿的时候认出了我,那我的名声不就全毁了!
没等我说出婉拒的话,东渊抬手便在我的鸡头上一点。
我的灵力全被长老们封住,此时想维持住鸡身都做不到。
然后我就看着自己一点一点从一只灰不拉几的鸡变成了一个身着赤色长裙的女子。
东渊不知道从哪儿搞了个镜子举到我面前,问我:「喜欢吗?」
我抬眼一看便看到了镜子里的女子。
一身赤色长裙格外张扬,却不如那张艳丽的脸来得张扬。
这不是我的样子。
我容貌清丽,与镜子里的女子是两种极端的好看。
「喜欢。」我连忙直点头,「太喜欢了。」
只要能保住我的脸面,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这时出去觅食的丰元也回来了。
「这水晶肘子还要排队,丑鸡你可真……」他的话还没说完,我便回过头去看他。
就我现在这副容貌,不信他还说我丑。
等他看清我的样子果真吓得停下了步子,嘴里的话也断了。
他手中的餐盒「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烤鸭、水晶肘子和芙蓉糕全都掉了出来,心疼得我连忙从案上跳下去跑了过去。
只是没想到我还没来得及去看地上的这些吃食,丰元一下便扑进了我的怀里。
「阿姐!」
自从东渊把我变成人以后,丰元便再也不叫我丑鸡。
他日日都跟在我身后,一口一个「阿姐」。
「他在凡间有个姐姐。」东渊是这么对我解释的,「与你这模样十分相似。」
我抬手摸了摸我的脸:「是你故意给我变成这个模样的?」
东渊摇头:「这是你原本的样子。」
放屁。
我原本的样子可不是这样。
但我肯定不敢这么跟东渊说,所以只好笑了两声乖乖答道:「那还真是有缘分呢。」
他单手撑着头侧头来看我,眼里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是很有缘分。」
直觉告诉我,他跟丰元口中的「阿姐」关系一定不一般。
自从我变成这副模样后,他时常会这样看我。
看得我心里发毛。
我「嘿嘿」笑了两声,转身便跑了出去。
一出门就看到了举着糖葫芦跑来的丰元。
「阿姐,这是你最爱吃的冰糖葫芦。」他笑嘻嘻地跑到我跟前,将手中的冰糖葫芦举到我面前。
我略有些嫌弃地看着眼前的冰糖葫芦。
酸酸甜甜的东西,我历来不吃。
见我久久不接,丰元的嘴一下子瘪了下去:「阿姐不吃吗?」
那样子有些可怜。
东渊说丰元等了他的阿姐一千多年。
我默默叹了口气,笑着接过他手里的糖葫芦:「吃,我最爱吃冰糖葫芦了。」
我管这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吃冰糖葫芦」。
「上仙当然不会认识我阿姐了。」丰元和我一起坐在神树旁的亭子里,一边吃着从下界寻来的点心一边回答我的问题。
看着他嘴边都沾了点心屑,我没忍住笑了一声。
不知道是谁前些日子还说不沾染这些俗物。
我突然心上一软,抬手用袖子替他擦了擦嘴:「不认识你阿姐,怎么认识的你?」
「阿姐死后,我便被族人赶了出来。后面的事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上仙在一个十分昏暗的地方找到了我,他问我愿不愿意和他回家。」丰元说着便不吃了,「他说只要跟他回家,就能见到阿姐。」
他抬头看着我:「上仙果然是不会骗我。」
小屁孩。
你的上仙就是骗你的。
还没等我说话,东渊便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
等他打发走了丰元,我才问他:「你为什么要骗他?」
「嗯?」东渊看向我。
我有些不自在地吞下嘴里的糕点:「我不是他的阿姐,这一切都是你在骗他。」
丰元等了他的阿姐一千多年,而我只是一个冒牌货。
一年以后等我治好了病,就会回我的凤凰山。
那丰元岂不是更伤心。
东渊垂下眼看着桌上的那碟点心,答非所问:「丰元没有来世,也没有轮回。」
嗯?
「若是我不跟他说,跟我回来便能见到阿姐,他便要落入忘川河里,永远消失。」
我突然有些难过。
可能是丰元着实可爱,让我听着他的遭遇也不太忍心。
想至此,我将手中的糕点递到东渊的面前,十分诚心道:「你是个好人。」
他救了丰元,也愿意留我一只鸡在殿中。
其实并不如传闻中那般冷血。
东渊一愣,看了眼我手中的桂花糕。
「我知道,丰元说你从来不需要这些俗物。」我并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妥,「但是这桂花糕实在香甜,你试试。」
他眉眼好似弯了弯,抬手接住了我手中的糕点。
直到看到他在桂花糕上我齿印的地方咬了一口,我才像是被天雷击中了一般。
那……那是我吃过的一块!
我连忙垂下眼不敢再去看那块桂花糕,却听到东渊柔柔地说了一声。
「果真是香甜。」
不知道为什么。
自从东渊吃了那块被我吃过的桂花糕以后,我就不敢像之前那般明目张胆地看他。
可能是心虚。
不过也没事,我可以偷偷地看。
说不定我这么日日看夜夜看,孵出来的夫君也会长得跟东渊一模一样。
这么想着,我看得更起劲了。
「你是哪儿来的丫头,竟敢对东渊上仙如此无礼!」在我又躲在一边偷窥东渊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呵斥。
我吓了一跳。
坐在殿中的东渊应该也是吓了一跳。
他放下手中的册子朝我望过来。
我的脸一下子烫起来,连忙回头冲说话的人大声道:「什么无礼不无礼,我只是路过!」
等我说完,才发现身后的人竟然是我小时的玩伴舒华仙子。
早前便听闻她已经领了战神之职,去往了荒地镇压魔族。
人与人的差距便是这么大。
明明是一起长大的人,她如今是镇压一方的女战神,而我是只孵不出蛋的小凤凰。
「一派胡言。」就在我还在感叹我们的差距时,舒华走到了我身边,拧起她那双剑眉捉住我的手便往殿内走。
「上仙,这不知道是哪儿来的鸡精,竟敢在朝阳殿外偷窥上仙。」舒华放开我的手,朝东渊行了个礼。
鸡精??
舒华啊舒华,亏我与你还玩了五百年。
真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东渊抬手撑着脑袋朝我看过来,他微微扬起眉梢,问我:「哦?偷窥?」
这……
那……
我「嘿嘿」笑了两声:「路过,我就是路过。」
「放屁。」舒华讲话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拘小节,「你都撅着屁股在那儿蹲了半天了。」
她真是丝毫情面都不给我留。
我不敢去看东渊,转了转眼珠才胡诌:「我那是在找虫子。」
「虫子!」我点点头,继续乱说,「我饿了,刚刚在找有没有虫子。」
鸡可不就得吃虫吗?
东渊看着我没说话,眼里好像藏了更深的笑意。
我错开眼,一脸坚定地看向舒华。
舒华打架天下无敌,脑子却没那么灵光,当真信了我的话。
信了便算了。
我是万万没想到她会专门为我去捉虫子。
「仙子不用客气,这些都是最新鲜的虫子,味道保证好。」她把一堆还在蠕动的虫子推到我面前。
我哭丧着脸看向不远处的东渊。
东渊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也朝我看过来。
救我!
我无声呐喊。
这些看着就恶心的东西,谁吃得下!
舒华见我不动,又将虫子往我面前推了推:「那日是我不对,险些坏了仙子的名声,今日特来赔罪的。」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
的确是很诚心地赔罪。
我连忙又看向东渊。
救我!
我可不吃虫子!
「她现在不能吃这些。」东渊开口了。
他简直就是我的神!
我满脸崇拜看着他,我孵出来的夫君一定要跟他一样!
舒华有些不理解:「为什么?」
因为恶心!
谁一个正经仙女吃虫子啊!
东渊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桌上的虫子,对舒华说:「你知道她为什么来朝阳殿吗?」
嗯?
我愣住。
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东渊看着我,眉眼弯弯。
「就是因为之前虫子吃太多了,下不了蛋。」
我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
这是舒华现在对我的认知。
舒华这个人我知道。
是个好人。
「没事的,不会下蛋不见得是件坏事。」她虽然这么安慰我,却再没给我找过虫子。
这让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开心,还是悲伤。
就在我沉浸在这奇妙的情绪当中时,我看着那轮像凤凰蛋的月亮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突然想起来自己是凤凰!
又不是鸡!
我是不会孵蛋,又不是不会下蛋!
差点给他们带歪了!
思及此,我连忙出门去神树下打坐。
得赶紧把我这不会孵蛋的毛病治好才行。
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都会遭受这么多异样的目光,那我堂堂一族之长不会孵蛋岂不是会让四海八荒笑掉大牙!
我刚在神树下打坐没一会,便有一阵风吹过来。
神树的树枝随之摇了摇,树叶传来「沙沙」的响声。
这不正常。
若是普通的树,自然是会随风摇曳。
但这不是普通的树。
我下意识抬头,看到了从空中落下来的东渊。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便结结实实落在了我面前的那块地上。
着实吓了我一大跳。
「上仙?」我探了探头,小声叫了一声。
没有动静。
我赶紧爬过去,推了推东渊的肩膀:「东渊。」
依旧没有动静。
「你怎么了?」我一时有点慌了,「东渊,你可不能死啊。」
我一边叫他的名字,一边想把他扶起来。
这时几片叶子从树上掉下来,落在他的身上,然后消失不见。
他才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我很久。
「你担心我?」
他的声音有些哑,像是刚睡醒。
我抱着他的手好像被烫了一下,连忙放开他,有些语无伦次:「我……我只是怕,怕你死了……这里又没人,万一他们冤枉我……」
虽然是我现诌的,但字字有理。
也容不得东渊不信。
他垂下眼没说话,过了一会才缓缓坐直身子。
这时风也停了,一时间静得好似能听到我那打鼓般的心跳声。
「你怎么了?」我忍了忍,还是没忍住。
东渊轻轻挥了挥袖子,刚刚在他身上消失的叶子又全都回了树上。
我看得目瞪口呆,听到他说:「无碍。」
他骗人。
我看着他慢悠悠地从地上站起来,再看着他微微晃了晃身子。
怎么看都不像是无碍的样子。
果然还没等站稳,他又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砸在地上的声音让我的心都跟着一颤。
这一次我直接连拉带拽地把他带了回去,刚把他安置在榻上,丰元便从外面冲了进来。
没等我说什么,他便将一颗药丸塞进了东渊的嘴里。
他看着那颗药丸被东渊乖乖吃下,才回过头来看我,见我一脸急色便轻声道:「没事的阿姐,上仙每一百年便会从树上掉下来一次,你别担心。」
「怎么会这样?」我下意识问道。
他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很早之前听上仙说过,他是在找很重要的东西。」
他说得云里雾里,我听得也云里雾里。
只知道东渊要找的那个东西好似比他的性命还要重要,所以一次又一次被神树摔下来,他也要继续找。
「这世间还有能难倒你的事情。」等丰元走后,我在东渊的榻边坐了下来。
这原本只是我调笑的一句话。
不知道为什么说出来竟有些别样的情绪。
我微微俯身凑近东渊的脸,问他:「你找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时东渊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竟睁开了眼。
丰元明明说他要明天才能醒过来!
东渊的眸子像是蒙了一层雾,就算近在咫尺我也看不清里面装了什么。
只听到他哑着声音对我说:「找你。」
我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撑在榻边的手一滑。
整个人便落了下去。
我的唇正好落在东渊冰冷的唇上,堵住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把东渊轻薄了。
这个念头一百零八次在我脑子里出现的时候还是把自己吓了一跳。
东渊是谁。
是上古至今唯一存在的上古神兽,虽没人知道他的真身是什么,却没人敢质疑他身上的上古神力。
就算他从不过问下界之事,也无法掩盖他至尊的身份。
而我,只是一只小小的,没什么本事还要靠长老们扶持的小凤凰。
哦不。
现在我还只是一只丑鸡。
想到这里,我撑着脑袋又叹了一口气。
「你到底怎么了?」舒华坐在我对面,也撑着脑袋,「你一只小鸡,哪儿来那么多烦心事。」
是的。
我现在正坐在舒华的殿里。
发生了那样的事,我的确是不敢再面对东渊了。
我摇摇头:「没什么事。」
过了一会,我突然抬头看舒华:「听说仙子们从不敢贸然去朝阳殿,为什么你能进去啊。」
舒华愣了一下。
随后她望了望四周,才把头凑过来:「我跟你说,你别跟别人说。」
见她这样,我不免也紧张起来,点了点头也凑过去。
「说起来还是两千多年前,我去凤凰山玩了回来,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学一些上古秘术。」说到这里她颇有些得意,「从那以后只要我从凤凰山回来,都会被他叫到朝阳殿里学一些我没见过的法术。」
「因为上仙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所以我谁也没说过。」
我不敢置信。
我就说从小跟我一起吊儿郎当的小丫头片子怎么突然就成了女战神。
原来是身后有东渊这个大神。
那她岂不是和东渊相处了两千多年。
我心里一时有些不是滋味,下意识问道:「你是不是喜欢他?」
这次换舒华不敢置信。
「我不喜欢冷冰冰不爱说话的人。」说着她上下打量了我一下,「不过我看上仙对你倒是不怎么冷冰冰。」
最后她得出结论:「可能因为你是一只鸡。」
好。
她的嘴比最开始的丰元还毒。
我懒得跟她再说,她也有事情要去处理。
她跟东渊不一样,她是天界的战神,有很多事情,听说这次从荒地回来就是跟天帝禀告埋在荒地数十万年的魔种开始动荡一事。
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离开没过一会,她的殿里便来了一群小仙子。
叽叽喳喳,吵个没完。
「你们还不知道吧?」其中一个小仙子道,「听说东渊上仙的朝阳殿里来了个如花似玉的美人。」
「还有这回事?听说东渊上仙数十万年从未看上过哪位仙子啊。」
「什么仙子,是只不会下蛋的鸡精。」
???
原本还没啥精气神的我一下子从舒华的榻上坐起来。
接下来的话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生怕被人认出来,我连忙灰溜溜地又跑回了朝阳殿。
刚一进殿,就看到了坐在案前的东渊。
我全身像是被人定住了一般,站在门口动也不敢动。
「去哪儿了?」东渊抬头朝我看过来。
他不看还好,一看我我便从脚趾麻到了嘴唇。
连话都说不利索:「去……去找舒华。」
就在我以为他会问罪我轻薄他的时候,他只是点了点头,继续低头看自己手中的册子。
这是什么意思?
我眨了眨眼。
「东渊……」我试探地往前走了走。
东渊淡淡地「嗯」了一声。
「你受伤了?好点没有啊?」先委婉关心一下。
他又抬起头来看我,我连忙停下步子。
「没什么大事。」他说得轻描淡写。
我背在身后的手搅了搅:「你昨晚也这么说的,结果还是倒下来了。」
「嗯?」他好看的眉微微拧了一下,好似认真想了想才道,「是吗?我不记得了。」
嗯?
我瞪大眼睛。
不记得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我问,东渊揉了揉太阳穴,颇有些难受道:「只记得从树上摔了下来,难道后面还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一喜。
见他朝我看过来,我连忙把脑袋摇成拨浪鼓。
「没有没有,就是你从树上摔了下来,我把你拖了回去。」
「那倒是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我眉开眼笑,「举手之劳。」
知道东渊并不记得我亲了他,我如释重负。
于是我开始处理起另外一件大事。
我在朝阳殿找了许久,才找到了在后殿扫落叶的丰元。
「你是不是跟别人说了我在朝阳殿?」问得委婉一点。
丰元拿着扫帚,愣了一下才摇头:「没有,上仙不让我乱说。」
模样很是乖巧,不像是在说谎。
那到底是谁在外面乱说!
「怎么了?」丰元看着我,小小的脸上全是关心。
让我有些内疚。
我摇摇头,伸手要去接他手里的扫帚:「我帮你扫吧。」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殿里的树很爱落叶子,越落越多,在地上铺了一层枯叶。
丰元没有把扫帚给我,他说:「若是阿姐愿意,便去扫扫神树底下的落叶吧。」
神树底下的落叶?
哪儿来的落叶?
昨夜不还干干净净的吗?
我跟着丰元一起来到了神树旁,果真看到了昨天我和东渊待过的地方一地枯叶。
「怎么回事?」我十分震惊。
若是普通的树也就罢了,这可是上古神树。
「不知道,以前从未见过。」丰元抬头看我。
我抬头看树。
难道是我每天来吸一吸,把这棵上古神树给吸干了?
有了这个想法后,我连忙拿起扫帚开始扫地。
当我把所有落叶都扫到一处的时候,东渊来了。
他不来,我也是要去找他的。
「东渊,这棵树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是我来了以后每次吸这里的精气,给它吸干了?」我有些担忧地看向不如以前葱郁的神树。
东渊站在我身边,听了我的话,扯了扯眼角。
见他没说话,我又侧头看向他。
他还是如昨夜那般,轻轻挥了挥衣袖,那些被我扫到一起的树叶全都飞回了树上。
那我刚刚在干什么?
白干!
这时东渊低头看我,有些别扭道:「它是不会被吸干的,你放心。」
那我的确放心了。
毕竟也不能为了我那未出世的夫君,把活生生的一棵神树给吸干了。
那我岂不是千古罪人。
原本凤凰山的凤凰们就不待见我,若我成了罪人还不得把我给赶出凤凰山。
想到这里我有些难过,便也坚定了要好好调理身体的决心。
只要我能孵出一个跟东渊一般的夫君,那我的族人便再也不会觉得我配不上族长之位了。
「这棵树真的能治好我吗?」我有些不确定地问东渊。
他抬起手想摸我的脑袋。
这明明是他第一次做这个动作,我却很熟练地偏了一下头。
他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下,最后还是落在了我偏了的头上,来回揉了揉:「应该能吧。」
「什么叫应该能吧。」我歪着头看他,有些急,「这可关系到我的终身大事,不能应该。」
见我这么急,东渊竟笑了一声。
「凤凰一族,夫君都是由自己孵出来的。」他看着我,「你为什么孵不出来?」
我瞪大眼睛。
「你你你……我我我……」什么时候的事!
「凤瑶。」他收回放在我发顶的手,「你的确需要在神树底下调理一阵,但你真的好好孵那些蛋了吗?」
我被惊得说不出来话。
他不仅知道我是凤凰族长凤瑶,还知道我没好好孵蛋。
这时我才突然领悟到,他是东渊。
是四海八荒至尊的人。
「你也知道,你需要好好孵出一位夫君来才能坐稳族长之位,为什么不好好孵?」东渊低头看我,样子有些严厉。
像是小时候教我识字的先生。
那个先生是长老们在下界找的,只教了我几年,我都忘了他长什么样子。
只记得好像也是这般严厉。
我下意识低下头,不说话。
最后东渊叹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便转身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轻声道:「因为我不喜欢。」
我不喜欢当族长。
也不喜欢那些蛋。
更不喜欢夫君靠一颗蛋来决定。
在见到东渊之前,我从未想过要孵一个什么样的夫君。
我万万没想到我和东渊的对话被舒华听到了。
等东渊一走,她不知道从哪儿就冲过来抱住我:「瑶瑶!你居然是瑶瑶!」
我着实吓了一大跳。
显然这个时候我再说我不是,有点太侮辱人了。
我颇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舒华放开我,上下把我打量了个遍,最后感叹道:「真是女大十八变,这么多年没见,你越来越好看了。」
……
这完全不是我的样子好吧!
东渊教她法术的时候,也应该教教她怎么用脑子。
她显然没觉得哪里不对劲,拉着我又聊了很久这些年她征战四方的事情。
聊到晚上,她才问我:「你怎么现在还下不出来蛋啊?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说要一胎八个吗?」
???
我抬头看了看月亮,直接把她赶了出去。
「这么晚了,你一个寡女待在东渊这个孤男的殿里实在不妥。」我一边关门一边胡说。
等把舒华赶走后,我拍了拍手上的灰转身就要回去。
却直接撞上了东渊。
东渊笑着问我:「一胎八个?」
我直接蹦了起来,又羞又怒:「你怎么偷听别人讲话!」
「舒华仙子的声音不小,别说是朝阳殿内,便是站在殿外都能听见。」
舒华的嗓门的确是大。
我一时有些无地自容,连忙捂着脸跑走。
真是丢死人了!
我本来以为让东渊听到我小时候的梦想是一胎八个已经够丢脸了,没想到更丢脸的事正悄然朝我扑来。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丰元说下界的糕点又变了些花样,要去给我搞点来尝尝。
我在朝阳殿左等右等也没等到他回来。
怕他是出现了什么麻烦绊住了脚,我便想着出去找找。
没走多远便看到了他小心翼翼地趴在假山后面,目光死死盯住另一个方向。
我轻手轻脚走过去,便听到另一边几个小仙女在聊天。
「什么?凤凰一族的族长竟是只不孕不育的鸡?」
「可不是,如今四海八荒都传遍了。」
「难怪说凤凰一族对这任族长意见大得很。」
……
听到这里我脸一白,脚下也滑了一下。
这时丰元回过头来看到了我,连忙踮起脚捂住了我的耳朵:「阿姐,不要听。」
可是都听完了。
见捂住我的耳朵也无济于事,丰元将手中带回来的糕点放在我的手上,从假山后面绕到前面去。
他大声道:「敢议论朝阳殿内的事,我这就回去告诉东渊上仙。」
掷地有声,听得出来是极生气的。
几个仙女吓了一跳,见到是丰元便说了几句好话连忙散开了。
我看着她们远去的身影,咬了咬唇。
这下好了。
真的没脸见人了!
东渊来找我的时候,我已经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了。
他坐在我的对面,颇有些忧心地看着我:「凤瑶……」
没等他说下面的话,我一捶桌子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
想了三天,我终于想通了。
这谣言肯定是舒华传出去的!
看我不去把她打得满地找牙!
「她已经走了。」东渊拉住我。
我一愣。
「荒地动荡,她几日前便领军又去了荒地。」
我咬牙切齿:「荒地是吧,我去找她。」
就算是到忘川,我也得去把她打一顿。
东渊抬眼看我。
「那里魔族聚集,到处都被魔气笼罩,你现在……」
我现在还是一只被长老们封住法力,变成的一只小鸡。
去了就会变成一盘鸡肉。
我瞬间清醒。
「那我还是等她回来,再找她算账。」我乖乖坐了回去。
所幸东渊的朝阳殿没什么人敢来。
只要我不出去,就不会再听到那些流言蜚语。
但是我还是觉得憋屈,便让丰元去给我搞了几坛子酒。
我已经许久没喝酒了,记得上次还是在我三千岁那年的生辰上,不小心喝多了些差点将凤凰山烧了。
从那以后,长老们便不让我饮酒了。
丰元也不放心。
他将酒坛子抱在怀里:「阿姐,这个对身体不好。」
我从他怀里将酒拿过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只对小孩子的身体不好。」
不知道丰元是从哪儿搞来的酒,极好入口。
是好酒。
「丰元,说说你的阿姐吧。」我喝了口酒,对丰元道。
有着这样一副模样的女子,总归不会是个平凡的人。
丰元在我对面坐下来,开始讲起他和他阿姐的往事。
他的阿姐叫元音。
他是在一个寒冷至极的雪夜遇到的元音。
那时他已经被冻僵,元音将一把伞撑到了他的头顶,问他愿不愿意跟自己回家。
「那么多乞丐,阿姐只看到了我。」丰元陷入自己的回忆。
我看着他脸上的笑意,觉得这也正常。
第一眼看到丰元的时候,我也十分喜爱,觉得他煞是可爱。
丰元继续讲元音是何等的优秀,追求她的人是何等的多,族人是何等地看重她。
「可阿姐偏偏爱上了一个梦里的人。」
嗯?
我眯起眼,觉得事情开始变得有意思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阿姐太过虔诚,她那梦中的人当真来了。」说到这里丰元的语气带了些愁,「那个男人并不如阿姐说得那般好,除了一副好看的皮囊什么也没有。」
「阿姐说,那个男人不是梦里的人。」
「就是因为那个男人,阿姐才会死……」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里我突然有些难过。
这时我手中的酒也喝完了,便要伸手去拿丰元那边的另一坛酒。
没想到他立马将酒抱紧,拧起一双可爱的眉毛:「阿姐,不可以再喝了。」
那可不行。
我伸手便要去抢,却被丰元躲开。
这样一来,故事也没听了,我和丰元抢起了手中的酒。
「东渊!」我朝丰元身后喊了一声。
他下意识回过头去,怀里的酒便被我抢了过来。
怕丰元还要来抢,我抱着酒便爬上了神树。
看着丰元跳脚的模样,我笑着拎起手中的酒坛便往嘴里喂了一口酒。
丰元是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
东渊是什么时候坐在身边我也不知道。
我迷迷糊糊凑到他面前,问他:「东渊,你喝不喝酒?」
他看我的目光幽幽,微微叹了一口:「我从不饮酒。」
我向来不讲道理。
喝了酒便更不讲道理。
我将手中的酒递到他面前,冲他撒娇:「你喝一口,很好喝的。」
大家都说东渊是个不近人情的人。
可他总是一次又一次为我妥协。
看着他悠然地拎起酒坛喝了一口,我盯着他有些出神。
「东渊,我的夫君要是你就好了。」
东渊拎着酒的手一抖。
他用酒坛挡在我们中间,看着我的眼眸深邃:「凤瑶,你喝醉了。」
是的。
我喝醉了。
但我喝醉从不胡说。
「东渊,你活了这么久,有没有喜欢的人?」我看着东渊,换了一个话题。
他垂下眼没有回答,只往嘴里又喂了一口酒。
剩下的酒不过一会便全被他喝完了。
他长得好看,连喝酒的样子也好看。看着他微微发红的耳尖,我都忘了怪他把酒都喝完了。
我眨了眨眼,问他:「酒好喝吗?」
他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我也点了点头。
「那我尝尝。」
我踩着树枝隔着酒坛,趁着东渊没注意便朝他扑过去。
他的唇还是如那天那般冰凉。
可能因为我扑得太用力了,我们一起从树枝上落了下去。
这一次没像他上次一样直挺挺摔到地上,神树的树枝像是活了一般很快在我们身下织了一个网。
我们便抱在一起落进了树枝织的网里。
我忘了接下来我们是怎么开始的。
只记得他眼尾眉梢都带了桃色,喷出来的气息都是发烫的。
我像是被他抛上云端。
却又被他一句「阿音」拉了回来。
他用最动情的声音在我耳边柔声道:「阿音,我好想你。」
阿音是谁?
我不用细想便能想到。
为什么从不过问下界之事的东渊会专门跑到忘川去接丰元回来。
为什么他明明从一开始便知道我是凤族族长凤瑶,还是要将我变成这副模样。
因为他爱元音。
那个炙热又美貌的凡人。
一阵风吹来,我的酒一下子全醒了。
我看了看睡在身旁的人,连忙慌乱地穿上衣服跑走了。
「你说错了。」
丰元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坐在乾坤台上看月亮。
下界的人只有每月十五才能看到圆月,天上的人却每天都能看到圆月。
看着看着,还是有些腻。
我想回凤凰山了。
丰元也坐在我身边,不明所以地问我:「什么错了?」
我侧头看他,从他那漆黑的眸子里看到了此时我的这张脸。
果真是貌美。
难怪东渊喜欢。
这般的容貌别说是凡人,便是这九天之上的仙子也没人能匹敌。
「你的上仙是认识你阿姐的。」我站起来拍了拍手就要往回走,「你被骗了。」
丰元也跟了上来,眼睛一亮一亮的:「真的?」
「难道阿姐梦里的那个人是上仙?」
我瘪了瘪嘴:「那你得去问你阿姐。」
「你就是我阿姐。」
「我不是。」
「你就是!我不会认错阿姐!」
我停下步子看他,难得正经地对他说:「这个世上没有什么绝对的事情。」
就像所有人都说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东渊绝对不会对任何人动心。
就像族人说灵力最低微的小凤凰绝对不能当上族长。
就像凤凰一族的夫君都要靠自己孵出来。
……
可能是我的表情过于严肃,丰元瘪了瘪嘴便含了一眼眶的泪。
我此时的心情也不佳,只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便继续往前走。
「我不管别人,但是我是绝对绝对绝对不会认错阿姐。」丰元跟在我身后,哭哭啼啼地保证。
唉。
还是个小孩子。
我没再反驳他。
直到走到了南天门,他才跑到我身前拦住了我的去路:「阿姐去哪儿?」
我想回凤凰山。
但是一个孵不出蛋的族长好像也没脸回去。
「去下界逛逛。」
「上仙让我来找你回去。」丰元展开双手拦住我,挂着泪的脸上有些急,「阿姐,上仙好像病了。」
他休想骗我。
昨夜我跑出来的时候,东渊还好好的。
好得不能再好了。
我绷着脸:「病了便去找能治病的,找我做什么?」
「上仙不让我说。」他越说越急,「自上次他从树上摔下来,好像和以往便不太一样。昨夜里他又从树上摔了下来,这次我给他喂了药也没见好起来……」
昨夜他哪是从树上摔下来的!
但丰元说得如此严重,我还是心下一软,跟着他回了朝阳殿。
东渊坐在殿里,看着不像是丰元说得那般严重。
「凤瑶……」就在我转身要走的时候,他开口叫了我一声。
他那一脸歉意的样子让我看着便窝火。
我抬手打断他的话,十分不在意道:「我们凤凰一族向来民风开明,酒后双修这种事并不难以接受。还希望东渊上仙不要怪罪于我,我也只是想试试能不能对我的修为有什么好处。」
东渊看着我,将要说的话全都吞了进去。
很好。
看来是我说了他想说的话。
我一时气不打一处来,故作很嫌弃道:「不过现在看来,上仙也不过如此。」
东渊本就白皙的脸更白了。
嗯。
现在好受多了。
自那日后,我和东渊便再没说过话。
只是他收回了在我身上的法术,将我又变回了一只鸡。
我看着水面上映出来的那只丑鸡,觉得还是元音的样子好看。
「阿姐。」丰元站在我身边,十分诚恳道,「无论你变成什么,你都是我阿姐。」
我谢谢您。
东渊好似不再在神树上找东西了,我再没在神树下见过他。
说起来好像很久没见过他了。
丰元说他近来好像很忙,经常不在朝阳殿里。
忙什么呢?
我蹲在神树的树枝上,想了很久也没想出来他会忙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想得太多了,竟有些想吐。
一只鸡,想吐。
是有点不正常。
我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在丰元给我端来肘子的时候吐了出来。
嗜睡,呕吐,喜酸。
……
我趴在桶边,突然觉得这个事情好像不简单了。
一个连夫君都还没孵出来的凤族族长,居然怀孕了!
这事要是传出去,我不得被凤凰山上的一群凤凰给撕碎了。
不行不行。
我得赶紧跑路。
但是天不遂人愿,我没能跑成。
我刚跑到门口便看到一身是伤的舒华跌跌撞撞跑了过来。
路过我的时候,她瞥了我一眼:「哪儿来的丑鸡。」
???
伤得这么重还能出口伤人,真不愧是她。
「东渊上仙!」她没多看我一眼,继续往里走。
这时丰元也跑了出来,见到舒华的样子吓了一跳。
「东渊上仙呢?我有急事找他。」没等丰元开口,舒华便问。
丰元愣愣摇头:「上仙不在殿里。」
「你有什么事,跟阿姐说也行。」说着,丰元指着正鬼鬼祟祟要出门的我。
好。
很好。
原本有急事的舒华好像突然就不急了。
她拎着我左看右看还是笑出了声:「瑶瑶,我记得你真身虽然不好看,但也不至于这么丑吧。」
我总有一天会被她气死。
「扑腾」了两下后,我意识到自己现在有孕在身,实在不宜这么乱来。
「你先把我放下来说话。」我心平气和。
舒华也识相,当真把我放到了地上。
我抬头看她。
脖子有点酸。
「你还是把我放桌子上吧。」
舒华又乖乖把我放在桌上。
我看了看她身上的伤,已经把要质问她为什么要传我谣言的事忘到九霄云外了。
「怎么回事?」事情得多急,才会连伤都没恢复就跑来朝阳殿。
舒华也不扭扭捏捏:「魔种出世了。」
我惊得差点从桌上掉下去。
这个东西所有人都听说过,但从未见过。
听说魔种是开天辟地时以万魔之气形成,是天地间最大的浩劫。
当年众神陨落之际,将魔种压在荒地之下。
才有了如今的四海八荒。
现在魔种再次出世,那……
「你与她说这些做什么?」没等我说话,东渊便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穿了极少会穿的黑色长袍,加上他微微拧起眉,看起来竟有些煞气。
我也从未见过他这样。
他看向我时再不是那般柔和,目光冰冷好像我只是一只无关紧要的鸡。
「我已通知你族长老,他们明日便会来接你回去。」连语气也冷冰冰的。
明明只是一月没见,却好像是变了一个人。
我圆溜溜的眼睛眨了一下,便好像有泪珠要落下来。
其实以前在凤凰山大家也是这般对我的,我从不觉得委屈。
东渊不过是说了这么一句,我却觉得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小心翼翼往前走了一步,便又听他说:「日后别再来朝阳殿了。」
这句话像是一根刺,直直扎进我的心里。
我想,我可能是很喜欢东渊的。
不然我不会因为这句话这么难过。
「上仙,瑶瑶她……」舒华想替我说两句话,刚开口便被东渊的目光镇住。
他对舒华道:「魔种的事,你只需要与我一个人说便是。」
说完他看向我。
意思很明显。
我向来自傲,很是识相。
一句话没再说便从桌子上跳下来自行离开。
长老们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南天门坐了一宿。
我便这样在丰元的哭声中同他们走了。
回头的时候,依旧没有看到东渊来送我。
回了凤凰山我便将自己关起来睡了三天三夜,任凭长老们在洞外急得跳脚。
最后还是青松长老带头将洞门拆了,才将我从床上拉了起来。
我蓬头垢面坐在床上,看着一众长老,语气平淡道:「我怀孕了。」
刚拉我起床的青松长老瞪大眼睛,一下子便晕了过去。
长老们连忙将他拉起来,然后叽叽喳喳讨论了一阵。
一个长老问我:「是谁的?」
我垂下眼。
过了一会才道:「不知道。」
又晕了一个长老。
长老们齐力把他拉起来,又叽叽喳喳围到一起讨论了一阵。
过了许久,青松长老才咳了一声。
「我有一个远房亲戚的儿子有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模样不错,性格也乖顺,被养在昆仑山上一千多年。」他慢悠悠道,「过两日我便去将他带来,做这孩子的父亲。」
我瞪大眼睛。
这番操作我的确是万万没有想到。
「便说是您第一次孵蛋没成功后扔到了昆仑山的,他自己在昆仑山上吸收天地精华后破壳而出。」
这几个老头活了几万年,的确是没白活。
这种损招都想得出来。
我捋了捋头发,有些为难道:「人家可能不愿意吧?」
「他愿意。等了一千多年才等来了这么一个回族的机会,自然是愿意的。」
我不愿意。
但是看着几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这话我的确说不出口。
接下来几位长老便开始准备此事,并想顺便将我的婚事也抓紧一起办了。
很快那位私生子便被青松领了回来。
如他说的一般,模样不错,性格也乖顺。
只是我不喜欢。
他不如东渊好看,也不如东渊招我喜欢。
事到如今,为了凤凰一族和我肚子里的孩子,我的确也不能再任性下去。
长老们开始筹备我的婚礼,而我夜夜都坐在洞口看天上的月亮。
私生子坐在我身边问我:「族长在看什么?」
「看月亮。」我叹了口气,「果然还是圆的好看。」
「因为月亮一个月只有一天是圆的,所以族长才会觉得圆的好看。」私生子也看月亮,「我倒觉得月亮弯弯更有味道。」
他不懂。
之前我也看过天天都是圆的月亮,现在还是觉得圆的好看。
丰元来的这天,是我大婚的前一日。
他站在我的洞口哭了半天,我才出去见他。
「上……上仙去了荒地。」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听得我心里也一紧,问他:「你怎么不跟他一起去?」
「他不让,也不让我来找你。」他眼睛哭得通红,「自从阿姐走后,上仙便像是变了一个人,戾气很重。还像是受了很重的伤,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太想东渊了,听丰元这么说起来,东渊那憔悴的模样便在我脑海中浮现出来。
惹得我心里一疼。
东渊是这四海八荒最强的人,谁能让他这般憔悴呢?
在我忍不住要跟丰元走的时候,私生子拉住我:「族长去哪儿?」
明日便大婚了,我知道这对他来说很重要。
我拍了拍他的手:「我去去就回来。」
这话是骗他的。
也骗我自己。
我可能去了便不会轻易回来。
我先跟丰元回了朝阳殿。
那日东渊说过让我以后都不要再进朝阳殿。
可能这世上也只有我敢不听他的话了。
朝阳殿里的那棵神树早没有曾经那般葱郁,底下铺满了枯叶,顶上笼了一层黑雾。
丰元依旧近不了它的身。
我慢慢走过去,似乎感受到了那树枝在颤抖。
东渊出事了。
他一定是出事了。
这棵神树一定和他有着某种联系。
「我们去荒地。」
我带着丰元转身便赶去荒地。
不知道是不是怀了东渊孩子的缘故,如今我的修为大涨,好似是冲破了某个结界。
这件事让几位长老欣喜若狂。
以前我修为极低,这也是凤族不服我的主要原因。如今我突然有了能让整个凤族臣服的修为,他们好像是终于等到了这个时候。
只是他们没想到,我第一次用这么强大的修为竟是想快一点到那魔气浓郁的荒地。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仙魔两族的斗争。
战场上死伤无数,惨不忍睹。
我和丰元找了很久才找到了一身是血的舒华。
舒华说:「他去了黑煞洞,已经进去两日了,还没出来。」
「黑煞洞在哪儿?」我问她。
她指着黑雾最浓的那个地方,忧心道:「魔种出世的地方,那个地方除了他谁也靠近不了。」
这个话我之前听过。
我站在神树底下的时候,丰元也是这么说的。
所以那个地方我一定能进去。
不顾他们的阻拦,我捏了个诀便消失在他们眼前。
眨眼的工夫便到了黑煞洞的洞口。
果然如我所料,我进来得轻而易举。
那些原本围绕在洞口的黑雾全都朝我扑过来,围绕在我周身,对我似乎极为亲近。
随着我往前的步子,身前的黑雾一点一点散开为我让道。
很快我便看到了洞里打坐的东渊。
以及他怀里的那颗黑色珠子。
不过月余,他发间竟长出了不少白发。
看着十分刺眼。
萦绕在他周身的黑雾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吞噬,他额间的细汗和紧蹙的眉可以看出他此刻十分痛苦。
「东渊。」我轻轻叫了他一声。
他好似颤了一下。
过了一会,他紧闭的双眼才微微睁开。
他的眼睛通红,好似能滴出血来。
「阿音。」他声音嘶哑,轻轻叫了一声。
我往前的步子停下来。
「我是凤瑶。」
明知道这个时候不是该纠结这个的时候,但我还是忍不住:「我是凤瑶,不是元音。」
东渊看我的眸子一颤,随即那柔软的目光冷下来。
「你来做什么?」他的声音也冷下来,「出去。」
这便是凤瑶与元音的区别。
我心中酸涩。
罢了。
若是曾经,我一定转头便走,将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如今他好歹也算是我肚子里未出世孩子的爹,总不能不管他的死活。
「就你能耐,就你可以为了天地万物以身犯险。」我有些生气,几步便走到他身边,「我也是一族之长,为了我凤族,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魔种危害世间。」
说完这话,他怀里的珠子动了动。
我朝它看去,好似看到了珠子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动。
还没等我凑近,便挨了东渊一掌:「出去。」
他的声音冰凉,给出的一掌却没什么威力。
从他嘴角的血来看,他并不是故意让这掌没威力,而是已经虚弱到不能将我一掌拍到洞外去。
而这时,珠子里在游动的东西也停了下来。
我定睛一看。
竟是只通身漆黑的凤凰!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便被珠子里的那只黑凤凰吸进了珠子。
最后只听到东渊竭力的那声:「阿音!」
哎。
我不是阿音。
我是凤瑶。
我陷进了一个梦里。
梦里漆黑一片,我站在一团迷雾之外。
迷雾之中突然走出来一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竟与我在朝阳殿里的模样一模一样。
但她不是元音。
大家都叫她凤音。
她四处游荡,最后在悬崖下找到了一棵快要枯萎的小树。
她漆黑的眸子一亮,一踮脚便跳到了那棵树面前:「找到了!」
「林子里不少精怪说山中来了棵神树,没想竟是真的。」
我看着她手指轻轻一抬,源源不断的黑雾便将那棵小树连根拔起:「长在这里怎么能长大呢?得去晒太阳才可以快快长大呀!」
她将小树收进自己的袋子里,蹦蹦跳跳将整个山都翻遍了,也没找到能晒太阳的好地方。
她想了很久。
最后不顾身边精怪的阻拦,决定离开这座山。
她将小树种到了一个最好晒太阳的山顶。
小树太过娇弱,总是会生病,还会被来往的鸟虫欺负。
她便日日都待在小树底下,看着小树一日一日长大。
我像个站在屏障之外的局外人,又像个局中人随着她的高兴而高兴,难过而难过。
看着她细心地照料那棵小树,又看着小树长成大树。
最后变成一个人。
东渊!
东渊那时话便少,总是她在说,东渊在听。
因为离开了那座山,她的魔气越来越弱,最后倒在了东渊的怀里。
从此她便总是和东渊吵架。
东渊带她回那座山,她又带东渊出来。
两个人吵着吵着便相安无事过了几万年。
直到她在悬崖之下现出她的真身。
一只通身漆黑的凤凰。
引来了众神。
她什么也没做,只是在这座山上好好地长大。
她救了许多精怪,还养大了一棵树。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众神说她就是天地浩劫。
我就站在屏障之外,看着各界开始出现源源不断的灾难。
众神分身乏术,开始奔走各界。
为了天地,众神决定祭出神力,修补天地镇压魔种。
这其中唯独漏了一个人。
那个站在悬崖边上,极力想要拉住凤音的人。
我看着他在悬崖边上等了十万年,看着他将遗落在天地之间的神力都吸纳到自己身上。
看着他因承受不住神力差点死在悬崖边上。
最后看着他浑身是伤地从悬崖下寻到几缕残魄。
那十万年没笑过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些许笑意:「阿音,我好想你。」
他像是得到了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把那几缕残魄放到自己的心上用元神供养。
一件件,一桩桩,都是对凤音最诚挚最炽热的爱。
我瘫坐在屏障之外,早已泪流满面。
不知道为什么会哭。
就是好疼。
哪儿都疼。
「阿音。」
「阿音。」
是东渊的声音。
一声比一声情深,一声比一声急切。
明明是在梦里,我的身体却像是要被谁撕碎了一般。
就在我疼得快要死去的时候,我突然被一股力量从珠子里拽了出去。
还是在黑煞洞的洞里。
而身旁东渊那原本只白了一半的头发全白了。
满头华发让他看起来格外惹人心疼,就像他被扔在悬崖之下渐渐枯萎的时候一样。
「阿音……」他刚叫了一声,便一口血吐出来。
我连忙伸手扶住他。
这时他手中珠子里游动的黑凤凰变成几缕黑烟,直直钻入我的体内。
我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有了变化,淡蓝的裙子慢慢从裙摆往上,一寸一寸往上变成赤色。
「红色衬你。」东渊的声音似乎从数十万年前传来。
紧接着便是少女银铃般的笑声。
「那我便一直穿红色,永远穿红色。」
我是由魔气孕育而出的黑凤凰。
众神说我将成为天地浩劫,要将我永远封印。
我虽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成为天地浩劫,却自愿被封印在深渊之下。
只是我忘了。
那棵被我养大的小树,早已变成了有血有肉的人。
我永远忘不了,落入深渊之前,东渊那双绝望又悲戚的眼睛。
他说:「阿音,你等我。」
数十万年前的记忆全都涌进我的脑中,全身的血液在体内奔腾。
过了许久,我才又看向身旁的东渊。
数十万年前他还只是个小少年,如今已是满头华发。
「东渊……」我张了张嘴,泪一下子便从眼睛里落下来。
这么多年,他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这原本……不是我想要的……」东渊叹了一口气,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弱。
我一边哭一边道:「你休想!」
「你休想让我永远做凤瑶,你休想让我记不起你!」我越哭越狠,「我最讨厌你自作聪明!」
东渊又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抬手用指腹抹了抹我脸上的泪。
「你从前不爱哭的。」语气里都是难以言喻的疼惜。
「阿音。」他声音轻轻的,还是一贯的好听,「忘了我吧,那个昆仑山上领回来的小子不错,我去看过几次。」
我摇头,泪一颗一颗落在他的手上。
却发现他的手越来越透明。
「几个长老也是我挑选过,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护着你。」说着他轻笑一声,「不过……你现在也不需要谁护了……」
「不……不要。」我抱住他,「东渊,你不可以离开我,你说过的,你会为我开一树的花。」
「你还没为我开过花。」
「阿音。」他的手放到了我的头顶,轻轻揉了揉,无奈又心疼,「别哭了。」
我将他越抱越紧:「不要……」
「若不是你,我已经死在那悬崖之下。这数十万年原本便是你给我的,已经很值得了。」他的声音越来越轻。
等我害怕地放开他时,便看到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捏破了手中的那颗珠子。
随着珠子的破碎,我也像是被撕碎了一般。
撕心裂肺的疼从身体每一个地方传来,疼得我连东渊都抓不住了。
「东渊……」看着东渊越来越透明,我的心也像是被人撕开,「不要……不要……」
他从来不听我的话。
就像当年他执意要搬回那座晒不了太阳的山上住一样。
看着他马上便要归于虚无,我哭着吼道:「东渊,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不原谅你欺瞒我。
也不原谅你杀死自己。
「好。」他缓缓勾起唇角。
随着他一声叹息落下,他化作一缕白烟钻进我的身体里。
在我身体里游走,带走了所有痛楚。
这时一根纯黑色的羽毛从空中慢悠悠落到我的手上。
那是当年我拔下来送给东渊的。
还记得那时他颇有些嫌弃道:「哪有凤凰的羽毛是黑色的。」
一直被黑雾萦绕的山洞突然明朗起来。
这世间再没有魔种。
也没有东渊了。
他将我的残魄养在心头数十万年,只是为了这一刻。
捏破我的元神,自己化为我的元神。
我紧紧握着手中的羽毛,气笑了。
到底是谁将他养成这样的!
舒华和丰元找来的时候,我还瘫坐在黑煞洞里。
「魔种呢?」舒华问。
丰元问:「上仙呢?」
我抬头看他们,又哭又笑。
没了。
全都没了。
只留下我一个人。
我最后还是没有和私生子完婚。
东渊从不听我的话,我也不会听他的。
所有人都知道我怀的是东渊的孩子,没有一个人会对我肚子里的孩子指指点点。
只有舒华。
「你是真牛啊,瑶瑶。」她一边摸着我鼓着的肚子,一边啧啧称奇,「连东渊上仙你敢睡。」
这世间也没有凤音了。
只有凤凰族长凤瑶。
我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干笑了两声:「运气好。」
「幸好你运气好,不然东渊上仙便什么也没留下了。」
她说得有些道理。
再次推开朝阳殿的大门已经是东渊死后的半年后。
那棵只让我靠近的神树便是东渊的真身,怕是除了我谁也不知道。
只是如今已经没有神树了。
丰元站在原本种神树的地方用扫帚扫地上的尘土,有些难过:「好久没来了,尘土都这么厚了。」
我也难过。
这时肚子里的崽子踢了我一脚。
「小崽子,你爹都不要你了,你想他干什么?」
原本我以为我已经平息下来,却还是在说这话的时候哭了出来。
「阿姐?」丰元看向我。
「尘土太多了,都飞到我眼睛里来了。」我转身离开,「以后还是经常来扫扫。」
不知道是不是肚子里的崽子知道了什么。
从朝阳殿回去的当晚,肚子便开始疼。
疼了我一夜一天,终于在圆月高挂天空的时候将那小崽子生了下来。
是个小子。
虽真身是凤凰,却随了东渊的长相。
我看着他,嫌弃道:「你倒是会选着长。」
小崽子并不好带。
他总是一个不注意便将凤凰山搞得鸡犬不宁。
我索性带着他回朝阳殿住,也方便我找寻救回东渊的法子。
那是两百年后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我正坐在亭子里翻阅新找到的上古文书。
丰元突然被扔了过来。
我看着结结实实落在地上的丰元,拧起了双眉:「团圆!」
小崽子从一边的拱门无辜地探出一个头来:「娘,怎么了?」
「为什么扔舅舅?」
「不是我!」小崽子委屈得不行。
我刚要继续问,便听到从地上站起来的丰元道:「阿姐,不是小团圆。」
他说今日下午闲来无事便想洒扫一下院子。
原本种了神树的院子也好久没扫了,他便想着今日一并扫了。
没想到刚进院子便被弹飞了出来。
我手中的书一下子便落到了地上。
或许是我的动作太快了,放在桌上的书全都被扫落到地上。
我却管不得那么多,捏了诀便去了那个小院。
「东渊!」我一边叫着东渊的名字,一边四处翻找。
没有人。
到处都没人。
我像是个疯子,将整个小院翻得乱七八糟。
「娘?」团圆来的时候,我已经瘫坐在了地上。
我抬眼朝他看过去,却看到了身前那块地上突然冒出了一个小树苗。
那块地被东渊的真身占过,普通的花草树木根本不可能长。
只有一个可能。
满脸是泪的我笑了起来。
那天我便这样坐在地上又哭又笑了一个下午。
从那天开始,我便又开始养树。
每天陪它晒太阳,好好浇水,小心修剪树枝。
一养便养了一千年。
这天小团圆拐回来一个小姑娘,小姑娘明眸皓齿看着十分水灵。
我很喜欢,便想去告诉东渊。
没想到那棵已经很久没有动静的树竟然一夜之间开了满树的花。
花香四溢。
我站在树下笑着笑着便哭了。
这时,突然有人在身后叫我。
「阿音。」
「这花好看吗?」
(正文完)
【东渊番外】
开天辟地初,天地还不稳固,众神便养了些树。
想让这些树到天地各处做支柱,用来稳固天地。
而我便是这千万树中的其中一棵。
其中最弱的一棵。
别的树都长得高大魁梧,我却因为被遮住了阳光又没有太多雨水而长不大。
一个男神在我身边叹过几次气后还是决定放弃我。
我被他随意拔下扔到了下界。
那个地方阴暗潮湿,黑雾笼罩,看不见一丝阳光。
刚有神识的我便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那一日还是如往日一般,万籁俱寂。
突然有个小丫头蹦到了我身前,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声音也脆生生的:「找到了!」
她一口一个神树,对我格外崇拜。
「长在这里怎么能长大呢?得去晒太阳才可以快快长大呀!」
她果真将我带到了很远的一座山上,将我小心种到了山顶。
我就那样看着她替我浇水,陪我晒太阳,假装凶神恶煞地赶走飞来的鸟儿。
那些神以为我长不高,是棵病树。
凤音却将我小心呵护了两千年。
我也终于在两千六百岁这年化成了人形。
「东渊,你真好看。」化成人形的这天,凤音比我还高兴,她戳了戳我的脸,笑着问我,「你这么好看,一定是棵会开花的树。」
笨死了。
神树哪有会开花的,我们都是被种来当柱子的。
凤音是只凤凰。
黑色的凤凰。
这世间怎么会有黑色的凤凰,我早该知道她不一般。
可我没多想。
我只当她是个普通的凤凰,是个笨笨的小丫头。
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呢?
可能是还没成人形的时候,看着她吓走我身上虫鸟的时候。
可能是知道她原来是不能离开那座山,却为了让我晒太阳执意要离开的时候。
也可能是她偷偷拔下身上的羽毛,送给我说会一辈子保护我的时候。
我不懂什么天地浩劫。
也不懂万物苍生。
我只知道,凤音不是魔,是我的神。
是我的天地,是我的万物。
凤音自愿被众神封印,我却不愿意。
她明明什么也没做,他们却要将一切灾难扣到她的头上。
我不愿意。
我逆天而行,吸纳天地间的神力,成为天地间最强的人。
我找回凤音的残魄,养在真身里,每一百年便用心头血浇灌一次。
总有一日,我要让她回来。
我要让这天地间万物为她低头。
数十万年,那是很漫长很漫长的岁月。
漫长到这天地间的万物变了又变,分了四海八荒,仙妖魔鬼人五界。
于我而言却也没变。
都是没有凤音的地方。
所幸我等的那天终于要来了,我在下界的凤凰山上总算是找到了能承载凤音命格的凤凰蛋。
她魂魄不全,自然没有什么修为。
但她一直在我心头寄养,早沾染了些神力。
凤族的长老们也因为这浅薄的神力极为拥护她,将她推上族长之位。
一切都是我想要的。
我要的便是她顺遂的一生。
我站在云巅之上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大,看着她虽模样变了却还是那般傻。
渐渐地,我开始贪心。
我变成教书的先生,去教她识字。
我拦下舒华,打听她的心思。
我甚至在她去凡间历劫的时候,跑进她的梦里。
凡间的样子倒是和以前一般无二,只是性格越发的泼辣。
倒也可爱。
「我喜欢你,无论你是人是鬼,我不信你只是梦里的人。」这是我最后一次入她的梦,她在梦里对我说的话。
她从未这般聪明过。
所以我抹掉了她在凡间历劫的记忆。
凤凰山上那么多凤凰,唯有她历一次劫什么都不记得。
从那儿以后我便再不敢靠近她。
却没想到她到了孵蛋的年纪,却次次将蛋孵坏。
凭着她体内有些神力,长老们便将她送到我这里来。
离我身死的日子也近了,我便由着私心留下了她。
私心渐渐变成贪心。
将她恢复原来的模样。
任由她向我靠近。
可渐渐地,一切都变得不可控起来。
不论是元音,还是凤瑶,都好像十分没有道理地喜欢上我。
当我在黑煞洞看到她进来的那一刻,我从未那么后悔过。
后悔将她留在朝阳殿。
也后悔自己一次又一次靠近她。
我等了数十年。
只是想让她在这对她没有敌意的天地间无忧无虑地活下去。
却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
「东渊,你还没为我开过花。」她哭得好伤心,像是在我的心上扎上毒针。
我开过了。
在她还是元音的梦里,每一个梦,我都开了满树的花。
可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我将自己变成了她的元神,融入她身体的时候,却被她肚子里的小家伙抓住了一缕魂。
不愧是我的儿子。
儿子出世的时候,我便也成了这天地间的一缕残魂。
落到朝阳殿那也是几百年后的事了。
「这么说来,竟是我生的你?」听我讲完这些,躺在我怀里的凤音突然来了精神。
她侧头看我,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当年她在悬崖下找到我的时候,便也是这样一双亮晶晶的眸子。
我叹了一口气,将她抱得更紧了:「那便多谢夫人的再生之恩。」
她似乎得了逞,笑嘻嘻地在我怀里重新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不用谢,明日再开一树的花给我看看。」
我将下巴搭在她柔软的发顶,无奈地笑了一声。
「好。」
此时朝阳殿里的所有树,在这个安静的夜里。
全开了花。
(完)
备案号:YXX1lMMy94H0009ZXQhZ28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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