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季川归
红尘不负我:疯批美人的爱与救赎
我是当朝宰辅的女儿。
刚出生便被仆人换走丢掉,又因一场病烧坏了脑子。
十五岁这年,我被宰辅爹爹接回,却是要让我代替府上的假千金出嫁。
嫁给在行宫长大,无权无势又丑陋卑贱的三皇子。
我不明白这些真的假的,只看着眼前身穿红衣十分好看的男子,十分不解:「他们都说你丑,是他们眼瞎了还是袅袅眼瞎了?」
我是当朝宰辅的女儿。
这件事是我十五岁这年才知道的。
在被接回去的路上,我问娘亲:「宰辅是什么?」
「宰辅就是大官,很大很大的官。」娘亲摸了摸我的脑袋。
我不明白很大很大的官是什么样的官。
想来也是跟县令大人那样,动不动就打人的板子。
「你就是袅袅?」宰辅爹爹坐在高位上,说话的声音比县令大人还要可怕。
我连忙低下头,乖乖答:「宰辅爹爹好,我叫楚袅袅。」
娘亲说这个名字是村里的教书先生给取的。
大家都夸名字起得好。
只有宰辅爹爹,听了这个名字微微皱了皱眉。
随后他说:「你不姓楚,姓赵,以后你叫赵袅袅。」
后来宰辅爹爹还与我说了许多话,大多我都记不清了。
只记得他走的时候叮嘱我要好好跟常嬷嬷学规矩。
「为什么要学规矩?」夜里我偷偷钻进娘亲的被窝里,问她。
她叹了一口气,眼底有些水光:「因为我们袅袅要嫁人了。」
嫁人?
这个我知道。
隔壁的阿姐就是嫁了人,隔三差五都会回来哭。
「阿娘,我不要嫁人。」想到隔壁的阿姐,我嘴巴一瘪就要哭出来。
阿娘却比我先哭,她哭着摸我的脸蛋:「袅袅,往后不能再叫我阿娘了。」
「为什么?」我慌忙用袖子去给她擦泪,「阿娘你怎么哭了?」
最后阿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我不能叫她阿娘。
也没有告诉我她为什么要哭。
我被找来的常嬷嬷拉回了自己的房间。
常嬷嬷说:「小姐,您如今是相府千金,得懂规矩。」
我不想懂规矩,我想跟娘亲睡。
可是第二天娘亲就不见了。
我又哭又闹了两日,常嬷嬷才对我说:「若是小姐学好了规矩,大婚之日就可以见到李氏。」
只要能见到娘亲,我愿意学规矩。
学规矩很难。
坐要重新坐,站要重新站,连躺也要重新躺。
学了整整四个月,才将路走好了。
嬷嬷说我表现不错,准许我休息一日。
我原是想去后花园喂喂池子里的鱼,可是还没走过去便听到有两个丫鬟在说悄悄话。
「你说现在相府那个名动京城的千金是假的,我们伺候的这个傻子才是真的?」穿绿衣裳的丫鬟在问蓝衣裳的丫鬟。
「可不是,听说当年相府的一个仆人把自己的孩子跟小姐调换了,后来小姐病了医不起就把小姐扔掉了。」蓝衣裳的丫鬟摇了摇头,「我还听说啊,这事相爷早就知道了,听说小姐是个傻的就将错就错,没去接。」
「那现在?」
「宫里不是来赐婚了吗?」蓝衣裳的丫鬟叹了口气,「我们也是倒霉,被一起安排到这庄子来不说,日后还可能跟着傻子小姐一起嫁给那位……」
绿衣裳的丫鬟瞪大眼睛看蓝衣裳的丫鬟:「你是说,相爷要让这个傻子小姐代宛平小姐嫁过去?」
我也凑过去,瞪大眼睛看蓝衣裳的丫鬟:「宛平小姐是谁啊?」
蓝衣裳的丫鬟回头看我一眼。
「啊!」
绿衣裳的丫鬟也回头看我一眼。
「啊!」
我看了她们一眼,笑嘻嘻地学:「啊!」
随后常嬷嬷就出现在我的身后,她收起了早晨对我的笑,对着两个丫鬟道:「敢嚼小姐的舌根,各去领二十板子。」
两个丫鬟立马跪到地上求饶。
我看着常嬷嬷,没想到她竟是和县令大人一般的。
「小姐不为她们说情?」两个丫鬟被打板子的时候,常嬷嬷站在我的身侧。
「她们骂我是傻子。」我看向常嬷嬷,歪头露出一个笑来,「而且娘亲说过,挨板子的都是坏人,坏人就该打。」
常嬷嬷抬手摸了摸我的脑袋,面上比平日里教导我时要柔和很多:「这点倒是像夫人。」
夫人就是生我的夫人娘亲,常嬷嬷说她因生我难产已经去世了。
后来常嬷嬷打发了那两个说我是傻子的丫鬟,又给我找来了一个新丫鬟。
叫春生。
看上去比我还傻。
「小姐,这是什么?」春生看着前面的小洞,问我。
我学着娘亲教导我的模样,耐心地跟她解释:「这是狗洞。」
这个狗洞是我前几日发现的,今日常嬷嬷有事不在庄子上,我便想带着春生钻一钻这个狗洞。
说不定能回去找娘亲。
只是没想到,这个狗洞很长很长。
春生在我身后都哭了,她吸着鼻子叫我:「小姐,我们回去吧。」
可是我要去找娘亲。
我没搭理她,一路往前爬。
不知道往前爬了多久,终于到了尽头。
出洞口的时候没注意脚下,下面是个小坡,我脚一滑便像个球一样往下滚。
最后撞上了一个人。
我晕乎乎地抬头看那人,那人站在一棵开满花的树底下,花瓣纷纷落下。
衬得那人好看极了。
「仙人。」我趴在地上,咧开嘴。
这时突然从另一边蹿出来一个人:「哪里来的丫头,竟敢冒犯贵人!」
什么是贵人?
春生连忙过来,展开双手护在我身前:「我们小姐也是贵人!」
我为什么也是贵人?
等我回去,我一定好好问问春生。
树下的仙人笑了一声,他看向另一个人:「好了秋水,我算是什么贵人。」
连说话都这么好听。
仙人笑着朝我看来:「小姐可有受伤?」
我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裙上的草,咧着嘴看仙人:「我叫楚袅袅。」
仙人扬了扬好看的眉梢:「嗯?」
「你叫我袅袅,不要叫我小姐。」
仙人好似没想到我会这么说,笑了起来。
他头顶的花好似也被他的笑迷住了,纷纷扬扬落下来。
好看得我不敢眨眼。
「好,袅袅。」仙人眉眼弯弯,目光柔柔,「我叫季川。」
我愣愣点头。
季川没再说其他的话,转身就要走。
「主子!」秋水对他的行为十分不解,跟上去有些生气地叫了他一声,随后又回头恶狠狠地看着我,「你要是敢将今日的事说出去,我一定揍你!」
春生一点不怕他,一副要追上去给他一脚的模样。
我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眨了眨眼。
今日……什么事?
季川和秋水刚走没多久,常嬷嬷就来找到了我们。
她拧着一双眉将我们带回了庄子。
「你将今天的事一一说来。」她生气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春生。
秋水说过,如果我们将今天的事说出去就要揍我们。
我连忙挡在春生身前,小声道:「嬷嬷,我再也不敢了。」
常嬷嬷抬头看了我一眼。
最后她没有再询问春生,而是罚了春生板子。
我扑在春生身上,哭着求常嬷嬷:「嬷嬷,我真的不敢了。」
明明是我的错。
常嬷嬷却惩罚了春生。
我看着趴在床上的春生,眼泪大颗大颗地掉:「春生……对、对不起……」
「小、小姐,没事。」春生也跟我一起哭。
我们此起彼伏的吸鼻子声充斥着整个房间。
常嬷嬷推开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我们哭作一团的景象。
她将手中的药小心上在春生的屁股上,在春生的哀号声中对我说:「小姐,您如今是相府千金,一言一行都会牵扯到许多人,明白了吗?」
我吸了吸鼻子,眨眨眼。
不是很明白。
「您身子金贵,自然是不必受罚。您身边的人却会因为您犯下的错,而受到惩罚。」常嬷嬷收起手中的药,转头认真地看我,「今日是春生,明日便会是我,后日还会是李氏。」
我瞪大眼睛。
这次我听懂了。
「袅袅不犯错了。」我吸着鼻子立马保证。
从那以后,我学起规矩来越来越认真。
直到三个月后,庄子外来了一辆超级大的马车。
又大又好看。
那是来接我回相府的马车。
「老奴教小姐的,小姐都记住了吗?」出庄子前,常嬷嬷问我。
我点点头,开始背这几日她教给我的话:「我因身子不好一直住在庄子上,是相府的大小姐。还有不能惹宰辅爹爹生气,乖乖听话。」
她满意地点点头,才将我送出庄子。
我问她为什么不跟我一起走,她说她要在这里陪着夫人娘亲。
最后她嘱咐春生,一定要好好伺候我。
相府很大。
宰辅爹爹还是坐在上面,看着我:「规矩学得怎么样了?」
声音还是如第一次见面那般可怕。
我抖着身子按照常嬷嬷教的那般行好礼:「给爹爹请安。」
宰辅爹爹似乎是满意的,并未说我的礼行得不好,但也没笑。
又只是说了些我听不懂的话,便让人领我回屋。
我的屋子比庄子上的要大,布置得十分好看。
「自然是好看。」就在我跟春生夸这屋子好看的时候,有道声音在门外响起来。
我连忙转身往门外看去。
门口站了两个人。
站在前面的女子极好看,身上的衣裳头上的钗环都极好看。
后面的女子打扮与秋水一般,她开口道:「这都是我们小姐亲自布置的。」
好看的女子看了她一眼:「冬草,没规矩。」
「我是赵宛平,你的妹妹。」赵宛平带着笑走进屋来。
我没有妹妹,只有一个弟弟。
但是赵宛平我知道。
常嬷嬷与我说过。
我看着走到我跟前的人,早就忘了常嬷嬷那些话,忍不住道:「你真是好看。」
与季川是一样的好看。
像是天上下来的神仙。
赵宛平似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扑哧」一声笑出来。
「听闻姐姐性子单纯,果然如此。」她牵过我的手,在软榻上坐下来,声音也十分好听,「你屋子里都是我命人布置的,你若是哪儿不喜欢便跟我说,需要什么也可以与我说。」
我看着她,眨了眨眼。
她不仅人长得好看,还对我这么好。
我反握住她的手,咧开嘴冲她笑:「宛平真好,谢谢宛平。」
她愣了一下,随后也跟我一起笑了起来。
等她走后,春生对我说:「小姐,嬷嬷说她不是个好人。」
我眨眨眼侧头看她:「可是我觉得她挺好的呀。」
的确挺好的呀。
还给我送了好多好吃的点心来。
「我们小姐在相府说一不二,袅袅小姐在乡野待惯了,想来是不习惯这相府的,若是想要什么都可以与我们小姐说。」冬草放下糕点对我说。
我看着好看的糕点双眼放光,连连点头:「谢谢宛平,我就知道宛平最好了。」
春生与我一起吃着糕点:「小姐说得对,宛平小姐是好人。」
不仅我们这么觉得。
「你要多跟宛平学学。」宰辅爹爹也这么对我说。
我看向一旁微微笑着的宛平,连连点头:「爹爹说得对。」
宛平那么好,自然是要多学学。
只是还没等我怎么学,便听到了一个极坏的消息。
我要嫁人了。
嫁给三皇子,听说是不太让人喜欢的一个人。
这事我原也是听常嬷嬷与我说过的。
她还说只要我乖乖听话,嫁人那天就能见到娘亲。
「小姐,不好了。」春生从外面跑了进来。
我以为她要说我嫁人的事,却没想到她说:「宛平小姐被罚了。」
怎么会呢?
宛平那么好,宰辅爹爹又那么疼爱她。
春生带着我去宛平院子里的时候,冬草正站在屋外哭,见了我们一脸的不高兴:「都是因为袅袅小姐,我们小姐长这么大还从未被这么罚过。」
为了我?
我推了门进去。
宛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宛平被打板子了?」想到这里,我心里有些难过。
冬草瞪了瞪眼:「怎么可能,是罚了我们小姐不能吃饭。」
那岂不是比罚板子还可怕。
我心里更难过了。
「是不是我又做错了什么?」我嘴一瘪,眼睛红了一圈。
常嬷嬷说过,我犯了错就会连累身边的人。
「不是。」宛平侧过身子来看我,她眼眶也红了,好似哭过,「是我的错。」
她没说她犯了什么错,只一遍又一遍地摸我的手。
最后她从枕头底下掏出了一个小匕首给我。
「这是爹爹三年前送我的生辰礼物,我把它送给你,你用这个保护自己。」
小匕首十分精致好看。
冬草说这是宛平最心爱的东西。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自己受了罚还要送我东西。
不过她一直是这么好的。
很快到了我出嫁这天,她哭着拉着我的手,叮嘱我:「袅袅,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一定要与我说。」
「她为什么要哭?」我问春生。
春生也在轿子外哭。
她抽抽搭搭地说:「听说,听说三皇子长得不好看,还……还会杀人……」
我吓得一时脑子空白。
好可怕。
太可怕了。
「呜呜呜呜!」我也哭起来。
哭了一路。
一路哭到洞房。
不知道我和春生一起哭了多久,才有人走了进来。
「哭什么?」冷冷清清的声音,有点熟悉。
下一瞬,盖在我头顶的盖头就被掀了起来。
我一抬头就看到了扬在空中的盖头,和站在面前穿着红衣服的季川。
季川!
我又哭又笑看着季川:「你是不是来救我的?」
「救你?」季川扬了扬眉,「为什么要救你?」
他声音冷冷的,与那日完全不一样。
我愣了一下,将他们的话全都说给他听:「她们说我要嫁的人是三皇子,长相丑陋,杀人无数,是个很坏很坏的人。」
最后一句话是我自己加的。
季川笑了一声,他笑起来真是好看。
特别是这身红衣裳衬得他比上次还好看。
他微微弯身来看我,一双好看的眼睛里没什么笑意。
「我就是三皇子。」
「不可能!」
听到季川的话,我立即否认。
可能是我的声音太大了,季川愣了一下。
「为什么不可能?」他直起身子,依旧看着我。
这还用问吗?
我眨了眨眼:「你长得这么好看,又是个好人。」
话刚落,季川便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般笑了起来。
「我是个好人?」他伸出一只手捏住我的脸,声音低低,「你怎么知道我是个好人?」
他的手指冰凉,还有些粗糙。
磨得我的脸有些痒。
我没忍住往后缩了缩,乖乖答道:「反正你就是好人。」
娘亲说过,会关心我的人都是好人。
宛平是好人,季川也是好人。
最后季川放开了我的脸,让一旁已经吓得话都不敢说的春生退下去。
春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颤抖的身子原地不动。
看着季川微微皱起的眉头,我才侧头对她说:「春生乖,听季川的话。」
听了我的话,春生才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一时间有些安静。
「赵安倒是走的一步好棋。」季川看着我,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赵安是宰辅爹爹的名字,我听常嬷嬷说过。
我晃了晃脑袋,头上的钗环叮当作响。
「宰辅爹爹还会下棋?」我问季川。
那宰辅爹爹是很厉害的。
村里教书的那个书生也会下棋,但是村里没其他人会下棋,他总是会自己跟自己下。
季川沉沉看我一眼,抬手扶额:「你不是姓楚?」
我下意识点头:「对啊。」
说完才想起常嬷嬷叮嘱我的话,我连忙捂住嘴巴。
我眼珠转了转,想起屋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才又放开捂住嘴的手,朝季川招了招手。
「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能告诉别人。」我小声对在我身边坐下的季川说。
他乖乖点头。
我凑到他耳边时,头上的钗子戳到了他的脑袋。
吓得我又往后挪了一步。
季川真是个好人。
他将我头顶的钗环都取了下来,扔进一个小匣子里。
「谢谢季川。」我抬头冲他笑。
他抿了抿唇,问我:「什么秘密?」
哦对。
我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我叫楚袅袅,但是我是宰辅爹爹的女儿,宰辅爹爹就让阿娘将我送回来了。常嬷嬷说我不能告诉别人这些,要跟别人说我一直在庄子上,也没有什么阿爹阿娘和阿弟。」
说到最后我有些难过。
「你又哭什么?」季川看着我,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有些不高兴。
我抿了抿唇,可还是忍不住哭出声。
「我想阿娘。」
常嬷嬷骗人。
她说我嫁人的那天就能见到娘亲,但是今日娘亲一直都没来。
「季川。」我抽抽搭搭拉着他宽大的衣袖,「你能不能带我去见我阿娘,你是个好人,阿娘以前说如果哪天走丢了,遇到好人会把我送回去的。」
季川一双眉皱得更深了,他不知道从哪儿拿来一条手绢扔到我脸上:「我不是什么好人。」
「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他凑到我耳边,「我真的是杀人无数的三皇子。」
我的哭声一下子就止住了。
因为停得急,没忍住打了一个哭嗝。
我愣愣看着眼前好看得像个仙人的季川,摇了摇头:「宛平说三皇子叫傅子怀,不叫季川。」
「你也叫赵袅袅,不叫楚袅袅。」
我瞪大眼睛:「我就叫楚袅袅!」
似是没想到我会有这样的反应,季川又笑了起来。
他像是哄小孩子那般哄我:「好好好,我也就叫季川。」
可是他真的就是三皇子。
第二天我跟在他身后,看着路上的丫鬟仆人们个个都叫他三皇子。
可见外面的人都在撒谎。
三皇子不仅不丑,还不是坏人。
「孙儿携新妇来给皇祖母请安。」季川带着我走进一间屋子里,他对坐着对老人跪下来。
我也连忙跪下来,像模像样地请安:「袅袅给皇祖母请安。」
皇祖母笑着说:「都起来吧。」
我站在季川身后,偷偷抬眼看她。
「你在看什么?」只看了一眼,便被她捉住了。
我的脸一红,连忙乖巧答道:「皇祖母像袅袅的奶奶。」
只是奶奶两年前去世了。
皇祖母笑了起来,她笑得极为和蔼,更像奶奶了。
「哀家觉着袅袅这孩子,也配你。」她对着站在我前面的季川道。
季川微微点头:「皇祖母所言极是。」
他的样子很是恭敬,有点像是阿爹跟奶奶说话的样子。
让我也忍不住站直了身子。
「你先下去吧,哀家和袅袅说些体己话。」皇祖母对季川挥了挥手,「这行宫离皇宫远,你父皇也免了你请安,便也不必劳神去了。」
我低着脑袋,看见季川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
他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沉:「是。」
等他出了屋,皇祖母才对我招了招手让我到她跟前去。
我一步三回头,看已经离开的季川。
「他好像不高兴了。」我下意识道。
皇祖母也看了看已经离开的季川,问我:「谁?」
季川的名字在我嘴边,我想起昨晚季川说的话,又改了口:「三皇子。」
「子怀性子冷,哀家倒是习惯了。」皇祖母拍了拍我的脑袋,「袅袅不要害怕。」
我摇摇头:「三皇子是好人,袅袅不害怕。」
她一愣,连说了几个好。
她还夸我漂亮又懂事,是天底下最能与季川匹配的女子。
尽管我不懂匹配是什么意思,也依旧很开心。
皇祖母与我说了很多,很多话我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她说季川很是可怜,需要被人疼爱。
「袅袅可以做这个人吗?」最后她问我。
我狠狠点头:「袅袅可以。」
当天下午我就坐在桌前,一双手捧脸看着季川。
他看了看满桌的零嘴,又看了看我。
「这些都是我最爱吃的,我特意让春生全拿出来了。」说着我看向一旁的春生。
春生点点头。
季川在我旁边坐下来,问我:「这是做什么?」
我乖乖答:「皇祖母说要让我多疼爱疼爱你。」
我不知道该怎么疼爱。
总归多吃些好吃的是没错的。
「你爱吃的?」季川微微扬了扬眉梢,「你就是这么疼爱人的?」
我吞了吞口水才点头:「我一口都没吃哦。」
这该夸我了吧。
季川抿了抿唇,唇角好似微微往上扬了扬。
他抬手放在唇边,又咳了一声才道:「你做得不错,只是我过午不食,这些都给你吃吧。」
我眼睛亮了亮:「真的?」
他点了点头。
我看着满桌的零嘴,想了想。
「那袅袅……那我等你明天,我们一起吃,好不好?」我问季川。
季川一愣。
他那双好看的眼睛好像又变成了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样,好看又温柔。
「好。」他轻声答。
跟季川成亲第三天,他带着我回了相府。
春生说这叫回门。
一到相府,宛平就将我拉进了她的院子,她问我:「三皇子可有对你不好?」
我摇头:「三皇子对我很好,他是好人。」
明明这是件顶好的事,她却又红了眼眶,抬手摸了摸我的脑袋:「姐姐如今宽慰人的话都会说了。」
这是实话。
不是宽慰人的话。
「不过今日见到三皇子,才知道传闻不能全信。」宛平没等我说话,便牵着我的手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来,「这三皇子倒是好看得紧。」
我连连点点头:「三皇子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说完觉得有些不对,又添了一句:「宛平也是最好看的人。」
宛平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愣了一下才「扑哧」一声笑出来。
「姐姐也是最好看的人。」她学着我的语气,笑着在我脑袋上点了点。
我们又说了会话,前头就有人来传话可以用饭了。
我和宛平到饭厅的时候,季川和宰辅爹爹已经在饭桌旁坐下。
宰辅爹爹抬头看了一眼牵着我的宛平,本来就黑着的脸又黑了几分:「你来做什么?一个闺阁女子,成何体统!」
他鲜少会这般严厉地对宛平说话。
季川也看过来,他的目光在我的脸上停留片刻才看向宛平。
「想必这位便是名动京城的宛平小姐。」他笑着问宰辅爹爹。
宰辅爹爹眼角微微抽了一下,扯开嘴角对他道:「不过是些虚名,小女不懂规矩,还望三皇子莫要见怪。」
「宰辅爹爹说谎。」我感觉到宛平牵着我的手小小抖了一下,当即站到了她的前面,「宛平最是懂规矩的人。」
往日都是她替我在宰辅爹爹面前说话。
如今也该我了。
反正若是宰辅爹爹生气,季川也是会保护我的。
「你如何知道我会保护你?」回行宫的马车上,季川听我说起这些,看着我微微挑了眉。
我眉眼弯弯,笑嘻嘻地看他:「因为季川和宛平一样好,对我好,会永远保护我。」
他轻笑一声,手指在我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你倒是极会卖乖的。」
想来这也是夸我的话。
我捂住脑门也跟着他一块笑起来。
春生说我已经把常嬷嬷教的东西都忘光了,笑起来声音很大,丝毫不像是大家小姐。
我不知道季川在不在乎这些。
秋水是在乎的。
他从一开始,就不太喜欢我。
「要不是凭空出来一个你,主子娶的便是宛平小姐了。」这是他对我说的话。
他说宛平如果嫁给季川,一定能帮他很多。
不像我,只会傻乐。
这让我有些难过。
当天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躺在我身边的季川好像睡得很香。
「季川。」我撑起身子,小心翼翼叫了他一声。
回应我的只有他均匀的呼吸声。
果然睡得很香。
我恹恹地又躺下。
「你是不是也嫌弃我是个傻子?」我睁着眼看着黑漆漆的床顶,瘪了瘪嘴,「宛平那么好,你也那么好,你们要是成亲一定会更好。」
「我还可以回去找阿娘。」
「阿娘一定想我了。」
我侧头看季川,有些委屈:「你会想我吗?」
应该不会。
他应该也是怪我不能帮他什么。
皇祖母说过,他很需要被人疼爱。
可是我脑子笨,实在不知道怎么疼爱他,连我最喜欢吃的零嘴果子,他都是不爱吃的。
若是宛平,她定会做得比我好。
脑子里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就这样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季川已经不在了。
也好。
我偷偷跑。
「小姐。」春生坐在桌子前,拿着笔一脸苦,「奴婢真的不会写。」
可是我也不会写。
那怎么才能让季川知道我回去找娘亲了,让他可以跟宛平成亲呢?
我趴在桌子上想了一会,侧头突然看到了挂在另一边墙上的画。
对呀。
我可以画画。
等我画完画时辰已经不早了,春生瘪着嘴拎着我裹好的包裹:「小姐,三皇子知道了会生气的。」
「不会的。」我也瘪着嘴安慰她,「他一定会开心的。」
谁会不想跟宛平那样的女子成婚呢?
隔壁的阿姐曾哭着告诉我,她的夫婿就是因为喜欢村南的那个好看又温柔的寡妇才会日日与她吵架的。
我不想与季川吵架。
只是我带着春生还没走出行宫,就碰到了季川。
他从我身后绕到我身前,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春生手里的包裹,问我:「这是做什么?」
原本我也没多难过,却不知怎么地,被他这么一问就觉得十分委屈。
「我要去找阿娘。」我瘪了瘪嘴低下头去,眼眶红了一圈。
季川微微弯身,脸凑到我跟前来:「刚成亲没几天就要回娘家,是我欺负你了吗?」
我抬头地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秋水,又连忙低下头。
「没有。」我摇头。
季川也回头看了一眼秋水。
我侧开一步,拉着春生的手便要继续往前走。
「你打算从那个洞钻出去?」没走两步就听到了季川在身后问我。
是的。
村子里的孩子逃跑就总是会钻狗洞。
他们说钻狗洞安全,不容易被人发现。
虽然现在已经被季川发现了,但好歹还是安全的。
「听说洞的那边是地狱,专门打骂那些不听话乱闯的人。」季川的声音又冷幽幽地从身后传来。
我和春生的步子都一顿。
春生手里的包裹也吓得落到了地上。
季川慢慢走到我的身边,他微微弯身在我耳边轻声道:「他们会拔舌头。」
我抿抿嘴。
「砍掉双手。」
我连忙抱住手臂。
「剁掉双腿。」
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连忙抱住季川:「季川,我不走了。」
我是被季川抱着回屋的。
他把我放在桌上,轻轻地擦掉我脸上的眼泪。
就在我吸了吸鼻子决定不哭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了我身后那张叠起来的画纸上。
「这是什么?」他微微挑眉,伸手就取来。
那是我的画!
季川用冰凉的指腹在我额上用力擦了一下,看了看染在指腹的墨色,又看向手中的画纸。
「你画的?」
我轻轻咬唇,摇头否认。
他眯了眯眼将画纸拿得更近一些,指着上面的我和春生问道:「这画的是两只小狗?」
???
我瞪大眼睛。
「这又是什么?小猪?」他又指向另一边的他和宛平。
原本已经不难过的我,听到季川这么说了一通,又开始难过了。
我鼓着气将他手中的画抢了过来,藏在背后:「什么都不是,不是我画的。」
他扬了扬眉梢,一双好看的眸子里有细微的笑意:「哦?那是谁画的?」
我从桌子上跳下去,拿着画便往外面跑。
「不知道不知道,袅袅什么都不知道。」
最后那张画被我藏在了后花园的一棵树下面。
害怕画再被季川找出来,我便没再提过要逃跑。
没过几日,宫里便有人来传话说让我和季川进宫。
我和他一起坐在进宫的马车里,他看上去有些不高兴。
皇祖母说,他从小被丢在行宫长大,几乎没怎么见过皇帝。
「季川。」我挪了挪屁股,往他旁边靠了靠,「你是不是不想见你的皇帝爹爹?」
就跟当时我不想见宰辅爹爹一样。
他看向我,面上的冷意好像散了一些:「等会见到他,不可以叫他皇帝爹爹。」
我点点头。
「我知道,要叫父皇。」
季川笑了一声,他抬手在我发顶揉了揉,没再说话。
马车一路行驶了很长时间,才在一个很大很大的门外停了下来。
我原以为行宫已经是最大的房子了。
没想到皇宫比行宫还要大,还要好看。
红墙青瓦,好看得很。
我又和季川走了很久,才见到皇帝。
皇帝坐在高高的位置上,看起来比宰辅爹爹还要让人害怕。
我乖乖行完礼之后,便有小公公将我带到了后殿。
「皇上与三皇子有事要说,夫人便在这里休息片刻。」
后殿很大,还有一些放着的水果点心。
我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听外面路过的人说皇上怎么怎么不喜欢季川。
今日又怎么怎么大发雷霆。
我刚从位置上站起来,想去替季川说两句话,便看到他出现在门口。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季川浑身湿答答地站在门口,我连忙跑了过去。
「怎么都湿透了?」我捧起他的手在我脸上暖了暖,「冷不冷啊?」
他只低头看我,眼眶微微泛红,没有说话。
尽管他没有哭,我却觉得他一定是很难过。
我抱住他,像是娘亲哄我那般轻声哄他:「是不是太冷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他任由我抱了许久,才低低答了一句:
「好,我们回家。」
一出来我才知道,雨下得格外地大。
长廊上站了许多人。
却没人愿意给我们一把伞。
「听说皇上刚刚把砚台都砸到了他身上……」身后有人在说刚刚季川和皇上发生的事。
砚台那么硬。
砸在身上一定很疼。
我抬头看了看季川,伸手将身上的斗篷取了下来,踮起脚罩在他身上。
他低头看着我,好看的眼睛里暗淡无光。
「阿娘说,淋了雨会生病的。」我眨了眨眼,自己钻进斗篷缩在他怀里,抬头对他笑起来,「这样我们都不会淋雨了。」
我们还是淋雨了。
我躺在床上,一边咳嗽一边笑着对季川说:「幸好是我病了。」
他给我掖被子的手顿了一下,有些不解地看我:「为什么?」
「娘亲说,我脑子笨就是因为小时候这样病了一场。你脑子那么聪明可不能生这样的病。」
听了我的话,他愣了一下。
我看见他原本暗淡无光的眼睛里突然有了细碎的光点,他抬手揉了揉我的发顶:「袅袅不笨。」
这时秋水一瘸一拐走了进来。
他好像是犯了什么错,前几日挨了一顿板子。
没想到今日都还没好。
「主子。」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才又俯身在季川耳边说了什么。
不会是我的坏话吧。
等他说完,季川当真抬头看了我一眼。
随后他掖了掖我的被角叮嘱我要好好休息,便跟着秋水一起走了出去。
秋水果然说了我的坏话。
接下来一连好几天,季川都没再来看过我。
「原以为三皇子娶了相府千金就能得到皇上重用,没想到娶的是个傻子不是宛平小姐。」这话是我在皇宫后殿听到外面的宫女说的。
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个傻子会拖累季川。
现在连季川也不来看我了。
我病了两天,便难过了两天。
「小姐,您身子刚好,怎么又画起画来了?」春生站在我身边,一脸忧心地看我。
我委屈地眨巴眼睛。
我要回去找娘亲。
可我刚画了一半,季川就来了。
「季川……」我连忙把手中的画藏在身后。
他几步走到我案前,看了看我藏在我身后的手,眉梢微微扬了扬:「那是什么?」
想起上幅画的耻辱,我连忙摇摇头,把手里的画捏作一团。
他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没再说画的事。
「你妹妹的婚事定下来了。」
嗯?
我脑子转了几圈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你要娶宛平了?」我惊得手中的画纸都掉了。
可是我还没跑呢。
娘亲说过,一个男子只能娶一个女子为妻,其他的都算是妾。
好好的女子不能为妾。
袅袅不能为妾。
宛平更不能为妾。
季川看了看我掉到地上的画,笑道:「我已经娶了袅袅,就不能娶别人了。」
我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却还是连忙问道:「若是没有我呢?若是袅袅走了,你是不是会娶别人,娶宛平?」
这话我想了好些日子。
每每想到季川也和秋水一样,和宰辅爹爹一样,和阿爹阿弟一样嫌弃我,我就很难过。
从未有过的难过。
「我不会让袅袅走的。」季川好似极有耐心的样子,他的手指轻轻在我拧起的眉心点了点,「在我眼里,你比别人都要好。」
这话我只听娘亲说过。
我眉眼弯弯,一颗心荡了荡,像是刚吃了最甜最甜的蜜饯那般甜。
「那宛平要与谁成婚?」开心了许久,最后我才想起来季川最开始的话。
「太子殿下。」
我眨眨眼,有话在嘴里转了又转,最后也没有问出口,只能点点头。
季川却问我:「想说什么?」
他真是极聪明的。
比宛平还要聪明。
「太子殿下也是大官吗?」这话听起来好像很傻。
季川一定觉得我很傻。
只是宛平长得好看,又那么聪明,谁见了都会喜欢。
合该找个很大很大的官才是。
季川应该是没想到我会问出这么傻的问题,他抿了抿唇,半晌才道:「嗯。是皇帝的大儿子,算是很大很大的官吧。」
我歪头看他:「你也是皇帝的儿子,也算是很大很大的官吧。」
他目色一沉。
「我与他不一样。」
想起那日来,我点点头,很是理解他的话:「我与宛平也不一样。」
「可就算我和宛平不一样,季川还是选了我。」我踮起脚尖朝他倾身过去,一双手捧起他的脸,笑嘻嘻道,「季川是全天下,除了娘亲最好最好的人。」
原本目色沉沉的季川听了我的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
「你笑起来真好看。」我也跟着笑起来,「比天上的星星都好看。」
刚说完这话我踮着的脚一崴。
而刚刚还站在书案对面的季川,眨眼便到了我身边。
他稳稳扶住我的腰,才让我没摔下去。
「小心些。」他的声音柔柔从我头顶传来。
我连忙点头想要答好,一抬头却看到了他脸上的黑色指印。
有些可爱。
我没忍住「噗」的一声便又笑了出来。
季川应该是不知道我在笑什么,也跟着我一起笑起来,轻声道:「袅袅也是这全天下,最好最好的人。」
听了这话,我一下子就不笑了。
我抿了抿唇,有些心虚地从他怀里挣开,再拿出手绢去擦他脸上的墨迹。
最好最好的人不该在他脸上抹上墨,还笑得那么开心。
季川弯着一双眉眼看我,任由我用手绢在他脸上擦拭。
站在另一边的秋水就那样看着我将季川的脸越擦越黑。
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咬了咬牙才道:「主子,要不还是去洗把脸吧。」
我握着手绢的手一抖。
季川侧头看了秋水一眼,秋水也一抖。
随后季川又回过头来看我。
「袅袅继续。」
宛平和太子殿下的婚期定在三月后的九月十六。
这个消息是宛平亲自告诉我的。
她来的时候,我正在学着画季川当日穿着红衣的模样。
春日说我画得越来越像了。
我却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那是因为形像神不像。」走到案前的宛平看着我笔下的画笑着道,「姐姐画的三皇子,在外人看来已经很像了,若是姐姐觉得不像便是神态还未到位。」
听到是她的声音,我才抬头看她。
不过一月没见,她好似又好看了许多。
我放下笔,吸了吸鼻子:「宛平,你身上好香啊。」
一股淡淡的香气从她身上传过来,我不禁绕过书案走到她身边。
果真更香了。
宛平微微低头,一双耳朵都有些泛红:「这是太子殿下送来的胭脂的香味。」
「太子殿下?」我眨了眨眼,想起季川的话,「就是要与你成亲的太子殿下吗?」
听到我的话,她一双耳朵更红了。
她点点头,十分害羞。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害羞。
她却说:「等姐姐长大了便会明白。」
我已经长大了啊。
和季川一起吃饭的时候,我的筷子在饭碗里戳了又戳。
季川问我:「怎么了?」
我抬眼看他,十分不解:「宛平说要等我长大,才能明白她为什么害羞,可是我今年已经十六了。」
娘亲说,十六便算是个大人了。
季川弯了弯眉眼,往我碗里夹了一块我平日里最爱吃的烧鸡。
「那就再过两年。」他笑着说,「等袅袅十八,一定能懂了。」
也对。
那再等两年看看。
「嗯!」我也弯起眉眼,将碗里的烧鸡塞进嘴里。
季川夹给我的烧鸡,好像比平日里还要好吃。
我看着季川眨了眨眼:「季川,我还要。」
他愣了一下,我指了指自己嘴里还没吞的烧鸡,端起自己的碗。
当天,季川将整盘烧鸡都夹到了我的碗里。
我一边坐在藤椅上晒太阳,一边打嗝。
春生在我边上替我扇着扇子,听到我不知道打了多久的嗝后,忧心道:「小姐日后可不能这样吃了,别撑坏了肚子。」
我眯着眼睛,咂了咂嘴。
可是真的很好吃。
这时秋水从外面进来,他将手上的小药瓶放在一旁的石桌上。
「这是主子让奴才送来的消食散,说夫人定是撑着了,服一些消食散便好了。」说着他又从怀里掏出另一个小罐子,「这里是主子让奴才去买的蜜饯,消食散有些苦,夫人可以用这蜜饯压一压。」
我从藤椅上坐起来,看着他手里的小罐子眼睛一亮。
「知道了知道了,给我吧。」我伸手便要拿他手中的蜜饯罐子。
没想到他却不动。
他抬头看我一眼,又道:「主子说夫人定是不会乖乖服药的,让奴才看着夫人服了药才能吃蜜饯。」
季川真是聪明透了。
我微微皱起眉头,侧头看向一旁的消食散。
从小到大,我历来是不爱吃药的。
「那我不吃蜜饯了。」我瘪了瘪嘴,「其实我一点也不撑,真的。」
刚说完又打了个嗝。
秋水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便当真带着蜜饯走了。
他走后不过半个时辰季川就来了。
季川来的时候,我正撑得慌在院子里踢毽子玩。
毽子在空中飞了一会,就落到了季川的手中。
「秋水说,你没有乖乖吃药。」他拿着毽子走到我跟前,将毽子放在我的头顶。
我的脑袋不敢动,眼珠往上想看看头顶的毽子,然后才看向他,有些委屈道:「药苦,袅袅最怕苦了。」
这个回答他似乎并不意外。
他抬手拨了拨我头顶毽子的毛,弯身脑袋与我齐平。
「袅袅想不想出去玩?」他柔柔问我。
我眼睛一亮。
自打我被接回那个庄子后,便再也没有出去玩过。
以前常嬷嬷说未出阁的姑娘不能抛头露面,最多只让我在庄子里活动。
如今行宫处处都有禁制,更是连庄子都比不上了。
「袅袅乖乖吃了药,明日我带袅袅出去玩好不好?」
「好!」
我高兴得跳了一下。
头顶的毽子也顺着我的动作落在地上,我低头看了看毽子,又看了看季川,「嘿嘿」笑了起来。
季川向来说话算话。
第二天我当真就跟他一起坐上了出去玩的马车。
「我们去哪儿啊?」坐在马车上,我满心欢喜地凑近季川,「季川是不是要带我去见娘亲?」
季川微微垂下眼,再抬眼看我时眼里皆是笑意。
他说:「这次我们不顺路,下次去好不好?」
我有些不开心。
但是季川说下次去,那就下次去。
季川说这次我们去看江南的小桥流水。
我不知道江南是哪里,但是季川说那里很美,什么都美。
江南应该是很远,他带着我走走玩玩过了好些日子,也没到江南。
却遇到了一群提着刀的人。
季川将发抖的我拥进怀里,小声哄我:「袅袅不怕,不过是些贼人,不碍事的。」
他虽然说不碍事,抱着我的手却又紧了紧。
最后是秋水掀开了帘子,对我们道:「主子,你们先走。」
他也拎着长刀,刀上都是鲜红的血。
季川点头,抱着我便下了马车,又上了一匹马。
「春生。」
我下意识喊了一声,回头就要往后望去,却被季川抬手遮住了眼睛。
他说:「袅袅,别看。」
我一直都很乖。
若是以前,季川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可是那些人都提着长刀。
春生比我还笨,倒个茶都能把自己烫到。
要是被那些长刀碰到,一定会哭好多天。
想到这里,我连忙伸手将季川的手拿下来。
可是马不知道已经跑了多远,我再往后面看去的时候,已经没有人了。
没有贼人。
没有秋水。
也没有春生。
我把春生弄丢了。
「春生呢?」我哭着问身后的季川。
他没有说话,只让马跑得再快一些。
不知道这样跑了多久,他的脑袋突然放在我的肩上。
还没等我叫他一声,马儿就将我们一起甩了出去。
我害怕得紧紧抓住季川,在山坡上滚了一会才撞到一块石头上停下来。
「季川。」我疼得快要哭出来了。
季川没有说话。
他好像好久都没说话了。
我从地上爬起来,看向身边依旧安静的季川。
他一双眼睛紧闭,像是睡着了。
我轻轻推了推他:「季川,醒醒。」
可是不论我怎么推他,他都没有醒过来。
就在我想把他拉起来的时候,手碰到他的后背才发现一片湿润。
我往他的后背看过去。
血!
全是血!
「季川!」我吓得哭了出来,「季川,好多血。」
哭了好一会,季川轻轻拧了拧眉,才微微睁开眼睛。
「别哭了,我没事。」他说话的声音都虚弱无力。
像是奶奶去世前,说话的样子。
想到这里,我哭得更狠了。
「怎么办?季川,怎么办?你在流血。」好痛,那么多血,好痛啊。
好像那些血是从我背后流出来的一样,我全身上下都觉得好痛。
季川手指放在我的唇边,轻声道:「别哭了,你越哭我越疼。」
听到他这样说,我连忙咬住唇,不敢再哭,只能狠狠抽动肩膀。
他好似叹了口气,对我道:「你往这条路一直走,去前面镇子上……给我找个郎中来……」
郎中。
对!
郎中!
「好!」我连忙站起来,刚提起裙子跑了两步就摔了一跤。
顾不上疼,我爬起来要继续跑的时候,一回头发现季川又闭上了眼睛。
「季川?」我吓得又跑了回去。
这一次季川再没有睁开眼睛。
我看了看四周,除了山就是树。
天色越来越暗,山上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握了握拳,咬着唇用尽所有力气将季川拉了起来。
「季川,你别睡,我们去找……找郎中。」我吃力地扶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
季川真的太重了。
我们总是走几步便要停一会。
还摔了许多次。
从天色泛青走到弯月高挂。
我扶着季川又一次踢到了脚下的石头,我们又一起摔到了地上。
这时山上传来了一声不知道是什么的叫声,高亢又骇人。
我忍了许久的泪水又落了下来。
「季川。」我看着依旧紧闭双眼的季川,「我害怕,我好害怕。」
我怕季川死。
也怕山上有吃人的狼。
早知道我不该让季川带我出来玩。
如果一开始我就乖乖吃药就好了。
都是因为我。
阿爹说得对,我到哪儿都是累赘。
我趴在季川身上不知道哭了多久,又听到他一声低低的叹息:
「让你走……你为什么不走?」
我抬起头看向他,又哭又笑:「季川。」
「我怕你睡着了,被山上的狼吃掉。」我抹了抹脸上的泪。
他微微睁开眼看我,看了很久,才轻声说了一句:「笨死了。」
我以往最讨厌别人说我笨说我傻。
可是现在季川这么说我,我竟一点也不生气。
我哭着扑在他怀里。
我真的好害怕。
「季川,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他轻轻摸了摸我的脑袋,声音很轻:「我不会丢下袅袅的。」
听到他的回答,我才傻笑着将他又扶了起来,继续往前走。
季川说谎了。
我们一直沿着路上走,却怎么都看不见他嘴里的小镇。
倒是找到了一家农户。
我是和季川一起倒在农户家门口的。
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面依旧是黑的。
「季川。」我睁开眼便下意识叫了一声。
一个妇人的脑袋凑了过来,她笑得格外亲切:「姑娘,你可算是醒了,都睡了一天了。」
我连忙从床上坐起来,却发现身上哪儿哪儿都疼得要命。
「姑娘小心一点。」妇人上前来扶住我,「不知道姑娘是在哪儿摔的,身上到处都是青紫色。」
她的话我一个字都没听,我拉住她的袖子,问她:「季川呢?」
季川还没醒过来。
「我家男人已经去镇上请郎中了,估计没几个时辰就能回来了。」妇人看我一脸担忧地坐在季川身边,柔声安慰我。
我点点头,豆大的眼泪还是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妇人说季川伤得特别重,背上有很长一道刀伤。
什么时候来的刀伤,我也不知道。
明明我们一起下马车的时候还好好的。
「谢谢你。」我抹了抹泪,才抬头对妇人道了一声。
妇人说我身上也有伤,不该一直坐着,让我继续去躺着。
我不肯。
我要等郎中来救季川。
可是郎中没有来。
宰辅爹爹来了。
他站在门外,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宰辅爹爹。」我眼睛一亮,连忙朝他跑过去。
他身后还跟着走丢的春生。
我却来不及高兴,上前去拉住宰辅爹爹的衣袖:「您救救季……您救救三皇子,他、他受了很重的伤,快不行了……」
最后这话是妇人跟我说的。
妇人说不行了的意思就是快死了。
我不要季川死。
我哭着一遍又一遍地求宰辅爹爹。
宰辅爹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又冷冷地往屋里看了一眼。
「把她带走。」他的声音也冷。
这时有人从他身后上前来拉住我。
「宰辅爹爹。」我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他却没再理我,只看了身边的人一眼。
我被人拉着,看着他身边的人直接一刀就刺进了妇人的身子里,然后拿着火把走到屋外放稻草的地方点了火。
那火迅速蔓延,将整个屋子围住。
我吓得想要挣开拉住我的人。
「宰辅爹爹!」
「宰辅爹爹!」
「火!火起来了!宰辅爹爹,三皇子还在里面!火会烧死他的!」
我一边哭着喊,一边要挣开拉住我的手。
可是无论我怎么喊,都没有人去救火。
「季川!季川还在里面啊!」我哭着看向一边的春生,「春生,春生,快去救季川啊!」
春生站在一边哭得厉害,却没有动。
没有一个人动。
那火越来越大。
我却被人抬着和宰辅爹爹一起离开。
为什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季川明明,那么好……
我被锁在了相府。
「小姐。」春生跪在我身边,哭得眼睛都肿了,「您就吃一点吧,别饿坏了身子。」
我躺在床上,侧头看她。
「春生。」话刚出,泪就顺着脸颊落到枕头上,「你为什么不救他?」
为什么没人去救他?
为什么我不乖乖吃药?
为什么我要出去玩?
为什么……
春生也哭:「老爷说,老爷说奴婢要是不听他的话,就杀了常嬷嬷,杀了小姐。」
我知道我不该怪她。
我知道那么大的火,她根本进不去。
可是季川怎么办?
那么大的火……
我成夜成夜地做噩梦,梦见季川站在大火里,仿佛与大火融为一体。
他对我说:「袅袅,好疼啊,我好疼啊。」
我也疼。
我胸口的地方疼极了。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宛平才来看我。
她一双眼睛红红的,看着清瘦了许多。
「姐姐,你瘦了好多。」她坐在我的床前,看着被春生送出去的食盒一脸忧。
我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我连忙抓住她的手,问她:「宛平,三皇子呢?」
她一愣,低头看着我紧紧抓住她的手,抿了抿唇。
「你帮我去找三皇子好不好?」我哭着问她,「你带我去找三皇子好不好?」
她也跟着我一起哭。
不知道哭了多久,她才握住我的手,轻声道:「姐姐,三皇子没了。」
不可能。
不会的。
我摇了摇头:「不是的,我都听到他叫我了,他让我去救他。」
「宛平,你最好了。」我哭得越来越狠,「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
不记得我求了多久,最后她哭着离开了我的房间。
所有人都说我疯了。
又傻又疯。
我却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宰辅爹爹从来没爱过我,也从来不想要我这个女儿。
他从一开始,就是想用我去害季川。
整个相府,只有宛平是真的对我好。
从那以后她总是会想着法子给我送来好吃的,生怕我饿死自己。
她说:「姐姐,往后的路还长,有我在一定不让人欺负你。」
我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想起这话季川也是对我说过的。
那是去江南的路上,我们在一个小镇上玩了几日,刚好碰上了灯会。
人太多我们走散了。
他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因为弄掉了一串糖葫芦被小贩捉住。
他将小贩的所有糖葫芦都买了下来,递给我的时候,他说:「袅袅不怕,以后我在,谁也不能欺负你。」
我看向宛平:「宛平,我想出去。」
我想去找季川。
他曾经说过,不会丢下我一个人。
可能是我好久没对宛平说这话了,她先是一愣,随后像是妥协了一般。
「过两日便是我和太子殿下大婚,那日我让人把你送出去。」
她果然是有法子的。
我眼睛亮晶晶地看她,突然想到之前她为了我的事被宰辅爹爹打了一巴掌,亮起的眼睛又暗下去。
「宰辅爹爹知道,会生你的气。」
宰辅爹爹不让我出去,别说出相府了,便是连这院子都不让出去。
听春生说,除了指定来送饭的人,外面的丫鬟下人都不知道我在这里面。
「过两日我就是太子妃了。」宛平笑着拍了拍我的手,「你不知道太子妃有多厉害吧,父亲不会对我生气的。」
季川的确说过太子是除了皇帝最大最大的官了。
宛平成为太子的妻子,也一定很厉害。
那我就放心了。
我扑过去抱住她,在她肩上蹭了蹭:「宛平真的是很好的人。」
「我不是。」她微微叹了口气。
「宫里下旨的时候,父亲便跟我说起了你的事。」她抱着我的手紧了紧,「那时我想,不过是个乡野傻丫头,嫁给谁都可以。」
「听说你在庄子上学规矩,我便有些害怕你学好了规矩,父亲便会疼爱你。你是父亲的亲生女儿,他若是疼爱你,我在相府便不会有一席之地。」
「你若是讨他喜欢,嫁给三皇子的便会是我。那时我既感激你的存在,又讨厌你的存在。」
我放开抱着她的手,看着她眨了眨眼睛。
「你说谎,你不讨厌我。」我从怀里拿出那日她送我的小匕首,「虽然我笨,但我知道你对我好。」
她看着小匕首,眼眶红了一圈,又将我牢牢抱住。
「你不笨,你从来都不笨,这世上没有比你更聪明的人了。」
我出嫁时,宛平送了我一把匕首。
她出嫁,我却没有什么好送的。
原本我是想在江南给她带点好东西回来的,却没想到江南没去成,如今连行宫的东西都没有了。
我只好送她一幅画。
亏得我如今画画还不错,画什么像什么。
她大婚这天,我坐在院子里听着外面一片喜气。
不知道等了多久,才等到了来接我的人。
那人将我和春生送到城外,还给了许多银子。
我将画郑重地交给他,学着隔壁阿姐嫁人时,那些人说的话:「你将这画送给宛平,袅袅祝她与太子殿下幸福美满,白头偕老。」
接下来我便可以去找季川了。
季川真的没有死。
他就站在不远的地方,一件带帽的披风将他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
我听见他对围住我的人说:「敢动她试试。」
声音冰冷。
像是一把把刀飞过来。
尽管只能看到他一双眼睛,尽管他从前说话从不这样,我也知道他就是季川。
我推开面前的人,提着裙子朝他跑过去。
「季川!」
明明很高兴,可眼泪比刚刚害怕的时候还要多。
我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他们都说你死了,我就知道你没死。」
「我就知道。」
「你说过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
说完这句话,我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躺在一张床上。
一睁眼就看到了坐在我床边的季川。
我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紧紧抱住季川。
「好大的火。」我哭着低喃,「好大的火,你站在火里……」
这是刚刚做的梦。
还是那样的梦。
季川轻轻拍我的后背,低声哄我:「没事了袅袅,没事了。」
他哄了我许久,我才又乖乖躺下。
「脚都磨破了,都是我不好。」他语气里全是心疼,一只手伸到被子里想要摸摸我磨破的脚后跟。
他的手指刚一碰到我的脚趾,便像是有蚂蚁爬上我的心头。
酥酥麻麻。
我脚趾一缩,脸上有些发烫。
「怎么了?」季川微微抬头看我。
我刚要摇头说没什么,门突然被人从外面踹开。
一个大胡子男人大剌剌走进来,十分骇人。
我下意识从床上起来挡在季川面前,从怀里摸出宛平送我的那把匕首对着男人。
季川好不容易回来。
我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
「你别过来!」我原本想大叫一声,却害怕得连声音都有些发抖。
不只声音发抖。
连握着匕首的手都有些发抖。
男人一愣,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后的季川,抬手摸了摸脑袋:「老大,怎么有个娘们?」
他话音刚落,我就被季川捞进了怀里。
季川对男人低吼一句:「滚出去。」
我眨了眨眼睛。
不是来杀季川的?
等男人灰溜溜出去后,我才从季川怀里抬头看他。
这时一直罩在他脸上的帽子也因刚刚的动作扯了下去。
「季川……」我吓得匕首都落到了地上。
放出清脆的一声响。
那么好看的季川。
有着跟桃花一般好看的脸的季川。
如今左脸上有一大块十分骇人的疤。
季川也意识到自己的帽子没遮住脸,连忙往左边撇了撇:「是不是吓到你了?」
我一眨眼,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下来。
「疼不疼啊?」我伸手捧住他的脸,一边哭一边给他的脸小心翼翼地吹气,「疼不疼啊,季川?」
那么大一块疤。
得多疼啊?
季川看着我,久久不说话。
我不知道在季川怀里哭了多久,最后他又将我抱回了床上。
他亲了亲我眼角的泪,我听到他哑着嗓子说:「不疼了,袅袅吹过后一点都不疼了。」
我吸了吸鼻子看他:「真的吗?」
他点头。
「季川,对不起。」我红着眼睛抓住他的手指,「那时候我该好好吃药,不让你带我去江南玩就好了。」
这段日子以来,我每日都在想,若是那时我没和季川去江南玩,说不定我们现在还在行宫。
还平平安安的。
季川抬手摸了摸我的脸:「不是袅袅的错。」
「是我的错,我不该带你出来。」他声音低低的,被我抓住的手指一收便将我的手紧紧握在掌中,「是我不该带你一起出来。」
「我最后悔的便是带你一起出来。」他弯下身,冰凉的唇抵在我的额上。
他的唇明明冰凉一片,却让我的脸一下子烫了起来。
想起以前宛平害羞的样子,好像与我现在也一般无二。
原来也不用等到十八岁。
接下来的好些日子里,我都是吃了就睡,睡醒就吃。
请来的郎中说我是太累了,好好将养一段日子便能好起来。
倒是季川,他好像每日都很忙。
除了会抽出空来跟我一起吃饭,其余时间都见不到他。
这日好不容易得空,吃完饭还和我一起散了会步。
「季川,我们不回去吗?」我们已经在外面住了两个月了。
季川的步子一顿,他低头来看我:「袅袅想回去吗?」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
行宫里这也不能去,那也不能去。
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
还不如一直待在外面。
我扯了扯他的手指,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如果我们不回去,那我们可不可以去找阿娘?」
季川牵着我的手一紧,看着我没说话。
「不是现在。」我连忙懂事地解释,「等你忙完了,就带我去找阿娘好不好?」
过了许久,他才将我拥进怀里,轻声对我说:「袅袅,阿娘没了。」
我没反应过来,从他怀里抬起头看他:「啊?」
等我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时,他正要开口继续说。
我连忙捂住他的嘴巴。
「袅袅有些累了。」我从他怀里挣开,放开手转身往回走,「袅袅要回去睡觉了。」
我的一双腿像是绑了很重的石头,每走一步都觉得很累。
一回到房间,我便一头栽到床上。
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我还在上河村。
村里的孩子总是喜欢往我身上扔泥巴,因为我是个爹不疼的傻子。
阿娘每次也只能夜里一边给我洗澡,一边偷偷抹泪。
听别人说,我是阿娘捡回来的孩子。
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救活了,却发现是个傻子。
阿爹差点为了我休了阿娘,便是那时发现阿娘肚子里有阿弟了。
那天我和阿娘一起上马车的时候,阿爹站在边上,脸上有些说不出的不高兴。
他将几个刚出锅的馒头塞进我手里,生硬道:「不管在哪儿,不要饿到自己。」
阿娘在马车上哭着对我说:「袅袅,是阿娘没本事。」
「明知道袅袅去的是火坑,但阿娘没本事。」
「阿娘。」我也跟着哭。
「阿娘,不要哭。」
我喃喃两句便陷入一片黑暗。
耳边只有阿娘的哭声。
「阿娘,不要哭。」
我哭着一遍又一遍喊。
直到似乎有人抓住了我的手。
好温暖的一双手啊。
「袅袅。」季川温柔的声音不知道从哪儿传来。
不知道他叫了多少声我的名字,我才睁开了眼。
一睁眼看到的就是季川十分憔悴的脸,他的眼睛似乎在一瞬间亮了起来:「袅袅。」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哭红眼睛的春生。
「季川。」我艰难开口叫他,「阿爹和阿弟呢?」
阿娘最放不下的便是他们了。
季川似乎是没想到我一醒来便会问这个,垂下眼抿了抿唇没说话。
他一不说话,我便有些害怕。
「都没了?」我眨了下眼,泪珠从眼睛里滚出来。
季川依旧没说话。
他没反驳,便是真的。
都没了。
怎么会都没了?
怎么可能都没了?
我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明明走的时候,他们都还好好的。
阿弟还说,等他科举高中便会来找我。
他还那么小……
「袅袅。」季川张了张嘴,最后只叫了我一声。
我哭着将被子拉过头顶,一边吸鼻子一边道:「我困了,我要睡觉了,你们都走吧。」
季川没有走。
他在床边又哄了我许久,一直到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才有人进来低声说了什么。
紧接着房间里的人好像全都退了出去。
最后季川将我的被子轻轻拉下来,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也跟着出去了。
我睁开眼的时候,房间里便只剩下一个春生。
春生说:「小姐,好好睡吧,三皇子很快就回来。」
春生说谎。
季川没有很快回来。
我在山上的庄子上等了一个月,也没等到季川回来。
他以前再忙也不会这么久不回来跟我一起吃饭。
我有些害怕。
害怕他再也不回来。
就这样,我在害怕中又等了些日子,等到了宛平。
宛平是被人抬着来的,浑身都是血。
我吓得在她床前守了一天一夜。
她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护住自己的肚子:「孩子,我的孩子。」
不过才几月不见。
她肚子里也有了小宝宝。
我连忙拉住她惊慌失措的手,轻声宽慰她:「在的,在的,郎中说都保住了。」
听到是我的声音,她才朝我看过来。
刚安定一会,便又哭了出来。
她一哭我便慌了,连忙倾身去抱住她,像哄小孩子那般哄了她许久。
「姐姐。」她抱着我,哑着嗓子,「太子死了,父亲也死了,都死了,死了好多人。」
外面全乱了。
应该是季川让人守住了庄子,才会让我在庄子里过得如此安宁。
听宛平说,如今外面到处都在杀人放火,十分不太平。
那季川呢?
季川怎么办?
我心里突然有些慌乱。
等我将宛平安顿好以后,就带着春生想出门去找季川。
但刚走到门口就被人拦了下来。
季川果然是留了好多人在庄子外守着。
被拦回来之后,我和春生又开始满庄子找狗洞。
不知道为什么,别的地方都有的狗洞,在这个庄子找了三天也没有找到一个。
于是我找来了一把小铲子。
「挖一个?」春生看着我手里的小铲子先是震惊,最后笑了起来,「小姐你真聪明。」
我也觉得。
我这辈子的聪明全用在了季川身上。
挖狗洞是个体力活。
但我和春生两个人短短十天便挖了三个洞。
前面两个洞,出去都碰上了守在外面的人,又被请了回来,还眼睁睁看着他们填上了洞。
只剩下最后一个了。
我抹了抹脸上的泥巴,对春生道:「这次我先去,等会看见我没回来你再来。」
不然她再被抓回来,肯定要被罚了。
吸取了前两次的教训,这次这个洞比之前两个洞都要长。
我在洞里爬了许久才爬到没挖开的洞口。
没想到挖了这么长的洞,我刚把洞口挖开,就有两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
吓得我的小铲子「哐当」一下掉在了地上。
就在我腿软得快要跪下去的时候,一把长剑挑开了我脖子上的刀。
我抬眼望去便看到季川站在不远的一棵桃花树下。
他身后的披风在空中扬起,头顶的桃花还含苞欲放。
耀眼的日光落在他左脸的金属面具上,让他看起来比日光还耀眼。
竟比那时第一次见他,还要好看许多。
「季川!」我连忙从洞口爬了出去,不顾身上的脏污,笑着提起裙子便朝他飞奔过去。
我扑进季川怀里。
他紧紧将我护住,低头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为什么不乖乖等我回去?」
明明是责备我的话,却比耳旁的风还要温柔。
「我怕你不回来。」我有些委屈,在他怀里蹭了蹭。
没过一会,身后传来了「啊」的一声。
我回头一看。
春生在洞口探出一个脑袋,脖子上架着两把刀。
季川低笑一声,冰凉的手指在我鼻尖上点了一下。
「赶明儿给你找个聪明点的丫鬟。」
我眨眨眼,连连摇头:「春生挺聪明的,真的,这洞都是她挖的。」
怕春生受罚,我急忙将所有功劳都归到了春生头上。
季川笑着点了点头。
还是罚了春生。
「小姐,下次您真的不必再替奴婢说话了,奴婢跟着您就够了,啥赏赐都不要。」被罚了不让吃晚饭的春生站在我身边,看着我手里的点心,咽了咽口水。
「好的好的。」我往外面望了望确定的确没人后,连忙将点心往她手里塞了一个。
季川回来了。
虽然他还是很忙,但总归是能陪我一起吃饭了。
偶尔他不能陪我吃饭的时候,我就会去找宛平吃饭。
就这样吃着吃着,就到了她生孩子这天。
这天出去了好几天的季川依旧没有回来,我看着好多人在宛平房间里进进出出,急出了一身的汗。
所幸孩子平安出生了。
也就是这天,坐在皇宫里的那位皇帝死了。
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只听说是死了。
有一天夜里,季川问我:「袅袅喜欢皇宫吗?」
我想起那天,我和季川第一次进皇宫。
明明宫里四处都有发光的珠子,我却觉得哪儿哪儿都暗。
长廊上那么多人,却好像人人都是坏的。
我摇摇头:「不喜欢。」
「那袅袅喜欢哪儿?」
「上河村。」我眨了眨眼睛,「你不知道,村口有一棵很大很大的梧桐树。」
我每次都会跑到树下去哭。
「那我们回上河村好不好?」他坐在我身边,看着我的眼睛里好像装了漫天的星星。
我瞪大眼睛:「可以吗?」
「可是皇祖母怎么办?」我又垂下头来,「好久没看到皇祖母了,她肯定想我们了。」
「还有宛平。」
「她刚生了孩子,孩子还那么小。」
最后我还是跟季川一起回了行宫。
宛平和她的孩子却被接进了皇宫。
季川说,宛平的孩子将被立为新的皇帝。
我觉得很奇怪。
「他还那么小,连话都不会说。」我十分不解,「原来皇帝谁都可以当吗?」
躺在我身边的季川将我揽进怀里,笑着解释:「皇帝只有皇帝的孩子才能当。」
我抬头看他。
「那你也可以当?」
他点点头:「可是袅袅不喜欢皇宫,我要是当了皇帝,袅袅就要一辈子住在皇宫了。」
那的确是不太好。
我环住他的腰,在他怀里蹭了蹭:「那我们不当了。」
「好,我们不当了。」他的眉眼染了浓浓的笑意。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我问他:「那王爷的孩子是不是也可以当王爷?」
季川如今已经不是三皇子了,我听大家都叫他王爷。
他听了我的话一愣,才缓缓点了头。
「那我也要给你生一个孩子。」我郑重其事。
我问宛平为什么那么疼还是要生孩子,宛平说喜欢一个人就是会愿意给他生孩子。
我很喜欢很喜欢季川。
我也愿意给他生孩子。
季川好似吞了吞口水,看着我眼神有些不对,最后叹了一口气道:「等袅袅再长大一些。」
我不懂。
「我已经长大了,我今年都十七了。」隔壁阿姐十七岁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
「还不够大。」
「够了够了,真的够了。」听到这话,我有些急,直接翻到了他的身上。
这时我才发现他耳尖红得好似能滴出血来。
「哦?」他翻身将我压在身下,声音也变得低哑。
「那让我好好检查检查。」
(正文完)
【季川番外】
我的母亲是一位姓季的青楼女子。
当年救了在外受伤的皇帝后,被皇帝临幸才得了我。
母亲怀着我东躲西藏才生下了我,最后却被感到耻辱的皇帝处死。
我也从此被扔到了行宫里,无人过问生死。
唯独来行宫养老的太后,对我垂怜,给了我一些庇护。
这么多年,我像是被压在臭水沟里的老鼠,被所有人厌恶。
直到楚袅袅的出现。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和秋水刚杀了太子派来调查的人。
她却趴在地上,眨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叫我:「仙人。」
十八年来,我从未见过那么干净的一双眼睛。
若是以往我定会杀人灭口。
这次却因为她那双眼睛,对她心软了。
令我没想到的是,她居然就是赵安拿来顶替赵宛平嫁给我的那个傻女儿。
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却不敢让人知晓,便想要快点拔掉赵安这颗毒牙,替太子铺平后面的路。
所以才会把赵安的女儿赐婚给我。
想用我这把没用的刀,除掉赵安的同时也除掉我。
可皇帝怎么也没想到,赵安早就为自己攀上了太子这棵树。
他早就在太子那里离间了他们的父子关系,导致太子一心只想早点登上皇位,坐稳江山。
而这一切便给了我机会。
我要搅得天下大乱,世人人人与我一般苦才罢休。
只是楚袅袅不行。
她像是一颗糖。
她不能苦。
可皇帝在我们大婚后第一次接见我们时,便要我杀了楚袅袅。
我抬眼冷冷看着他:「她有什么错?」
「她是赵安之女。」皇帝坐在位置上,冷冷出声。
她是赵安之女便是错了。
所以我是妓女所生更是罪不可恕。
「她没错。」尽管我知道骗一骗他也不是一件难事,但我不想将楚袅袅放在罪人的位置上。
这个位置,由我一个人来承受便行了。
她只要乖乖地待在我身边,替我喂下她最爱的那颗蜜饯便够了。
皇帝的砚台便是这个时候扔到我身上的。
我早已经习惯了。
不习惯的是楚袅袅将自己身上的斗篷取下来盖在我的身上。
那时我看着她,觉得那砚台砸在身上都是值得的。
我万事都算得周全。
太子和赵安早就查到了我的头上。
他们宁可杀错,也不会放过我。
但我必须出行宫办我该办的事。
这一次是我错了。
我不该拉着楚袅袅,不该用带她去江南的幌子出去。
不该让她看到杀戮。
我躺在火里,看着她哭得撕心裂肺,心里也跟着隐隐作痛。
都是我的错。
我恨不得冲出去将她好好护在怀里。
可能是心太痛了。
火烧在身上的痛居然也能忍受。
等到我被人从火里抬出去的时候,我半边身子都被烧伤了。
连半边脸都留下了骇人的疤。
走在路边,小孩看到都会一边跑一边哭。
楚袅袅也哭了。
她的泪像是珍珠一般落在我的手上,滚烫。
一路烫在我的心尖上。
「疼不疼啊?」她哭着问我,满眼的心疼。
就是这一刻。
我那颗飘荡了快二十年的心,好似找到了归处。
这一世,我便只为她一个人活。
太子是我杀的。
赵安也是我杀的。
想我死的,谁也别想活。
只是赵安死前,对我说:「她太傻了,不会对你有什么威胁。」
他竟会为楚袅袅求情。
他那样一个无情无义的畜生,竟会在死前还想着为他那丢弃了十几年的女儿请求。
罢了。
他为了灭口杀了楚袅袅一家人,却没为了灭口杀了楚袅袅。
想来还是有那少得可怜的亲情的。
我便放弃了原来的想法,给了他一个痛快。
太子府被人翻了个底朝天。
我找到赵宛平的时候,她正躲在床角。
她看我的眼睛里都是害怕。
「我不会告诉袅袅的。」她被人抬着出去的时候,落着泪对我说,「都是我欠她的。」
她活得通透,也算是聪明。
所有的事情慢慢进入尾声。
只是楚袅袅说不太喜欢皇宫。
所幸赵宛平争气,生下个儿子,我辅佐辅佐也挺好。
我终于和楚袅袅可以过上我曾经在无数个夜里梦见的日子。
想到这里,我嘴角不禁微微扬起,去见楚袅袅的步子踏得更快。
楚袅袅坐在院子的秋千上。
耀眼的日光洒在她那飞扬的裙摆上,银铃般的笑声充斥着整个院子。
「王爷。」春生朝我行了个礼,「今日中午小姐又吃多了。」
我皱了皱眉,低头看她。
开口纠正她犯了许久的错误。
「以前该称夫人,现在该称王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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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不负我:疯批美人的爱与救赎
阿阿小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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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狱霸打了一架 黑拳往事 1 「我不是想替你管教孩子,只是看到这样的事情,感觉不太好,说一说罢了。」我说着,就松开了那小孩的脚。这男人还不知道是啥身份,我不想把事情搞大。 「你说都不应该说!」那男人背后的小青年恶狠狠的喊着,挥拳就朝我奔了过来。我心里的无名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