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途同归
红尘不负我:疯批美人的爱与救赎
我母亲是冠绝天下的奇女子。
听闻她六岁作出《静夜思》这首诗闻名天下,八岁便对当今圣上说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样的话。
而平庸的我却成了她一生的污点。
皇帝也觉得可惜,便给她赐了个聪明的儿子。
母亲前一天刚对我说这辈子只会有我一个孩子,后一天就对那个赐来的儿子笑得合不拢嘴。
夺母之仇,不共戴天!
只是这个仇,怎么越来越有些不对劲了……
我母亲是冠绝天下的奇女子。
听闻她六岁作出《静夜思》这首诗闻名天下,八岁便对当今圣上说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样的话。
所有人都以为她和大将军的孩子,不是征战沙场的将才,就是拥有绝世才华的才子。
然后我便出生了。
我六岁的时候,带我的嬷嬷拿着手绢追在我身后:「小姐,擦擦鼻涕!」
八岁的时候,父亲拿着藤条追在我身后:「为什么又逃学!」
所有人都对我失望至极,觉得我是我母亲一生最大的污点。
他们劝母亲大号练废了可以再创个小号练练。
这话是母亲对我说的,虽然我听不太懂大号小号的意思,但是母亲抱着我说:「阿姝不要灰心,母亲小时候也是这样。」
她还信誓旦旦对我说她这辈子只要我这一个孩子。
只爱我这一个孩子。
我感动得一塌糊涂,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为母亲争口气。
结果第二天我刚下学就听说母亲马上要有个新儿子了。
「你再敢乱说,我撕烂你的嘴。」我对着造谣的李坚挥了挥拳头。
他是兵部尚书的独孙,在学堂上跟我最不对付。
他说的话我是一个字都不听。
「你不信回去看看,怕是都送到将军府了。」李坚颇有些幸灾乐祸,「这是圣上赐的,说你娘不能只有一个你这么不争气的孩子。」
我不信!
但很多事情由不得我不信。
就像是六岁那年,我偷偷熬了三个晚上也作不出一首诗来。
我一进门就看到了站在正厅的少年,一身布料廉价的青衫,脊背挺得笔直,凭着一个背影就能将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听到我的动静,正厅的人都朝我看过来。
少年也在这个时候回过头来。
不得不说,他比学堂里最好看的李坚都还要好看几分。
「阿姝。」母亲笑着朝我招招手,「快来见过你逸风哥哥。」
她那样子,与昨日说她只会有我一个孩子的模样判若两人。
我往后退了两步,朝正厅的人大吼:「我没有哥哥!」
说完我转身跑了出去。
我原本以为那个狗屁不是的皇帝赐了一个儿子给母亲,母亲就算接受也不会待见他。
可是方才正厅那副光景,显然那个少年才像是让他们骄傲的亲儿子。
我一边跑一边听人们谈论送到将军府的小少年。
所有人都很为母亲高兴。
好似只有我一个坏蛋。
我蹲在城西的桥洞下,用足了力气往湖里扔了一颗石子。
这么多年,我一直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我。
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是母亲的孩子。
「我不会是捡来的吧。」我看着湖面跟母亲并没有多像的自己,脱口而出。
这时头顶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我吓了一跳,脚下一滑整个人栽到了湖里。
桥上的人见状也跳了下来,把我捞起来抱到了一边。
我吐了几口水才看清了坐在我身边拧自己衣服里的水的少年。
「是你?」我瞪大眼睛。
这不正是刚刚站在正厅的少年吗?
好。
这个梁子彻底结下了。
少年侧头看我,唇角微微上扬:「不能是我吗?」
何止不能是他,我恨不得现在一脚把他踢到湖里。
事实我也这么做了。
少年漂在水上,微微皱了皱好看的眉:「你就这么对你哥哥?」
他不提还好,一提我整个像是个被点燃的炮仗。
「你是我哪门子哥哥!」我捡起地上的石头就往他身边砸去,溅起来的水泼到他的脸上。
他也不恼,慢悠悠地游回了岸边。
「就算你不认我,我刚刚也算是救了你,知恩图报这四个字夫子没教过你吗?」他说话声音淡淡,不像是李坚那样莽撞,让人听起来十分舒服。
可是我现在不舒服。
非常不舒服。
「要不是你,我会掉到湖里?」说完我瞪他,「刚刚的事你要是敢说出去,我要你好看!」
「那你现在跟我回家。」他一边拧干衣服,一边轻声对我道,「不然我就说出去。」
他那件青色的长衫被他拧得皱皱巴巴,难看死了。
一想到他要这样跟我一起走进将军府,我觉得本来就不多的面子,更是要丢得精光。
「你叫什么名字?」我没好气地问他,「多大了,怎么会进将军府,你最好交代清楚。」
见我这样,他唇角又弯了弯,温声道:「我叫林逸风,长你三岁,父母双亡后与出巡的圣上相识,圣上体恤我便将我带到了京都来。」
原本还气鼓鼓的我听到他父母双亡,气消了一大半。
我又别扭地看了他一眼。
夕阳从桥边落下来,刚好落在他如画的眉眼上,真是像从天上下来的仙人。
「既然你刚来京都,有些规矩还是要跟你讲清楚。」我张口就胡诌,「这京都的人都凶残得很,看你那二两肉也斗不过他们,以后你跟在我身后,听我的话,我便罩着你如何?」
林逸风看着我,眉目弯弯。
有点像是在看我的笑话,让我更是心虚。
就在我要继续胡诌的时候,他才道:「好。」
「那我们可以回家了吗?」他温声问我。
「不可以。」
得先带他去买身衣裳。
然后等我以后慢慢磋磨他。
我跟林逸风一起回家的时候,正厅里等了很多人。
见我们一起回去都松了口气。
大伯母笑着看了我一眼,对林逸风说:「哎哟,还是逸风这孩子有本事,连阿姝都能被劝回来。」
???
这是什么话?
什么叫我回来是林逸风有本事。
原本散了的气一下子又提了上来,回头对林逸风没好气道:「把我的衣裳送到我房间去。」
刚刚带他去成衣店买衣服,结果女衣也上新了不少,便一道也买了几件。
林逸风气质非凡,换了一身衣裳更是像世家子弟。
尽管我像是使唤下人一般使唤他,他也没有一丝窘迫,反倒是笑着答:「好。」
「瞧瞧,这两兄妹关系多好。」正厅有人笑了起来。
好。
很好。
兄妹是吧。
我捏紧拳头,发誓一定要好好让大家看看我们是怎么成为兄妹的。
从此,我每天一睁开眼想的事情就是怎么让林逸风在家里身败名裂。
我往他的水里放泻药,结果他一口不喝倒给一边有些萎靡的盆栽。
我往他饭里放虫子,然后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笑着将虫子挑出来,说今年一定是丰收好年。
不管我做什么,他都不上当。
气得我在课上一下子捏断了笔。
坐在我侧面的李坚凑过头来,小声问我:「不如我们联盟,一起整他。」
自从林逸风和我们一起来学堂后,便成了夫子眼中的宝贝疙瘩。
无论谁犯错都要拿来跟他比一比。
其中最混的李坚当然是夫子说得最多的,李坚对此也十分不满。
我和李坚一拍即合。
第二天他便约了我去山上捉蛇。
「不会有事吧。」我和他一起往山走,有点不放心。
他信誓旦旦:「我问过了,那蛇没毒,就是能唬人。」
上次见人这么信誓旦旦还是母亲说只会有我这一个孩子。
心里顿时就觉得这件事要砸。
李坚说我们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所以我们两个人一个下人也没带。
我知道他是怕他爷爷知道了赏他一顿家法。
我也怕母亲知道了对我更失望。
于是我们怀着各自的心事一起往山上走,去找那条能唬人的蛇。
然后我们迷路了。
月黑风高,深山老林。
我和李坚听到一声鸦叫吓得抱在一起。
「呜呜呜呜,你说你记得路的。」我一边哭一边埋怨李坚。
李坚也哭:「我本来是记得的。」
不知道哭了多久,不远处又传来异响,我们吓得噤声直抽抽。
就在我以为我要和李坚死在山上的时候,一束火苗出现了。
火苗越走越近。
直到林逸风出现在我们面前。
他一句话也没说,牵着吓傻了的我下了山,回了家。
父亲母亲等在正厅,见我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
「阿姝,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母亲叹了口气,头一次责怪起我的不懂事。
我跪在地上,抬头看她。
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倾泻,那些夜里堆积的泪水全都掉了出来。
原本我以为所有人不承认我也没关系,只要母亲爱我,我便满足。
可是如今母亲也讨厌我。
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时林逸风在我身边跪下来,他对母亲道:「是我没有担起哥哥的责任,母亲要罚便罚我吧。」
母亲面上缓和下来:「逸风,这件事跟你无关,你不必再替她掩护。」
总是这样。
永远都是这样。
林逸风做什么都是懂事,我做什么都是不懂事。
我抹干泪直接从地上站起来跑回了房间。
母亲是半个时辰后来的。
她轻轻推开我的房门走进来,把手中端着的吃食放在桌上。
「阿姝。」她一边叫我一边朝我床边来。
我动了动,将身上的被子裹得更严实。
「阿姝是不是生母亲的气了?」母亲坐在我床边,柔声问我。
我吸了吸鼻子,不说话。
「母亲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核桃酥,你要不要吃点?」
我继续吸鼻子,不说话。
不管母亲说什么我都一声不吭,直到她对我说:「母亲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不吸鼻子了,竖起耳朵要听她接下来的话。
「《静夜思》不是母亲作的。」她平淡说出这句话。
我愣了一下,随即掀开被子看她。
不可能。
所有人都说这是她六岁时作的。
她见我掀开被子,笑着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这是一位叫李白的诗人作的。」
「李白不就是你吗?」李白是母亲的一个别名。
每个诗人都会有很多名字,母亲自然也不例外。
母亲摇摇头,她说:「你还小,等你长大了,母亲再跟你讲其中的故事。」
「我现在已经长大了。」我从床上坐起来。
「还不够。」母亲将被子给我拢了拢,再刮了刮我的鼻子,「阿姝是不是以为母亲不爱阿姝了。」
我眨眨眼,不敢说是,也不想说不是。
「逸风身世可怜,阿姝也知道不是吗?母亲永远是阿姝的母亲,但是收养逸风也是迫不得已。」她摸了摸我的脑袋,「以后别再往他碗里放虫子了,他为了维护你,握着筷子的手都在发抖。」
这我倒是没注意。
「今日的事更不能再做了,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她字里行间的担忧,一下子扫平了我心中的郁结。
母亲又和我说了很多,哄我吃了些点心睡下后才从房间里退下去。
虽然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说自己不是李白,但是知道母亲还是爱自己的便已经很满足了。
这一夜是林逸风进府以来,睡得最好的一夜。
李坚就不一样了。
第二日再见到他时,他连坐下都龇牙咧嘴。
看来他想躲掉的那趟家法,没有躲过。
我笑着回头便看到认真温书的林逸风,想起昨夜母亲的话瘪了瘪嘴,决定还是暂时休战。
又想到他一个男子汉,居然连虫子都怕,忍不住小声「嗤」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听见了,他抬头来看我。
看我便也罢了,居然又露出那最会骗人的笑来。
我脸一红,连忙回头。
「罢了,权当可怜他。」我小声对自己嘀咕。
只是我没想到,这一休战,便休了七年。
休到了我及笄。
我及笄这年外祖母病了。
恰逢父亲公务出京,父亲和母亲便一道带了我和林逸风出京去外祖母家。
为了更自在些,我选了跟林逸风一艘船。
母亲微微皱了皱眉,她对我说:「你大了,应该避嫌。」
「母亲变了。」我看着她,不理解,「原本母亲是很愿意看到我和林逸风关系亲厚的,可是近一年来,母亲好似不愿意我再跟他走得近。」
母亲目光躲闪了一下,笑道:「母亲不是看你一直以来都不怎么喜欢逸风吗?」
「的确不怎么喜欢。」
他既进了将军府,称我父亲为父亲,称我母亲为母亲,那他便应该同我一起姓柳。
但他不愿意,七年了,他一直都姓林。
父亲母亲因他过于优秀,能替他们争得荣光,便也事事纵容他。
我便更看不惯他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但这次去外祖母家,我还是想先好好玩一番。
「但他既是我哥哥,就算我不喜欢,那也是我哥哥。」我张口胡说。
母亲看着我,兴许是觉得我懂事了,便也没再说什么。
第二日我们便举家启程去往蓉城外祖母家。
这几年来我和林逸风一直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只是每每在父母亲夸赞他时,我心里会酸一会。
所以上了船,我们也选了两间隔得最远的厢房。
只是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刚上船第三日,我便发起了高烧。
而船上唯一懂医术的人便是事事都优秀的林逸风。
我的贴身侍女阿离不顾我的阻拦,在夜里哭着跑去敲开了林逸风的门。
他才不会管我死活。
他巴不得我死了才好,他就能独享父母亲全部的爱。
抱着这样的念头,我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林逸风坐在我床边。
他长得好看,烛光微微摇曳落在他身上,让他看上去更像是下凡济世的仙人。
「你醒了?」他见我醒来,柔声问我。
他总是这样,无论我怎么对他,都一副温柔体贴的模样。
惹人烦。
我全身发烫,连眼眶也烫。
刚想说句什么怼回去,便控制不住落下泪来。
真真是丢死人。
林逸风见状愣了一下,伸手来摸我的额头。
冰冰凉凉的手放在我滚烫的额头上,激得我轻颤一下。
「还没退下去,要在下个码头靠岸了。」他微微皱眉,那双好看的手收走我额头上的巾子在一旁的冷水里浸了浸又放回我的额头。
我也微微皱眉。
「父亲的公务耽误不得。」这是我偷听到的。
若不是十万火急,我们也不会这么急着启程。
林逸风面上有些不好看,声音还是温温柔柔:「你的病情也耽误不得,再这样下去会烧傻的。」
「反正也不聪明。」我嘟囔一句,背过身去。
林逸风显然不会听我的话,就像我不听他的话一样。
下一个码头还是靠岸了。
但是他对一同下船的父母亲道:「此番父亲有公务在身,可先行前往,阿姝有我照顾,万不会有差池。」
若是我这么对他们说,他们一定觉得是我贪玩,不愿意他们跟着。
林逸风说便不是。
父亲直夸他懂事,只有母亲。
她担忧地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母亲放心,我会好好听林逸风的话。」我抿了抿唇,艰难道。
此时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实在是识大体。
父亲的那句懂事也应该落在我身上才是。
等他们走后,我和林逸风一起坐在马车上,我还是难受得紧,林逸风却拍了拍我的头道:「阿姝长大了,懂事了。」
我一愣。
他果真是十分惹人烦。
我从小皮实,很少会生病,没想到这一病便病了半个月。
「小姐,您便别跟少爷作对了,这些日子少爷为了照顾你都瘦了一大圈,每日还想了法地去给你收罗果子蜜饯哄你吃药。」阿离站在我的床边,颇有些苦口婆心地劝我。
她的话刚落,林逸风便端了药推门进来。
屋外的光都被他挡在身后,如此看来真是瘦了很多。
我别扭地瘪瘪嘴。
林逸风走到我床边坐下,如往常一般先把蜜饯放在一边,哄我:「阿姝喝药,今日我往药里加了一味甘草,许是不苦了。」
我其实想不明白。
十分不明白。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最开始我对他处处作弄,后来虽是休战了却也经常为难他。
可是他向来维护我,照顾我。
怎么会有人这么不计前嫌地对我好?
林逸风笑着吹了吹碗里的药:「你是我妹妹,我自然要对你好。」
随便。
他想说什么便是什么好了。
靠岸半个月后,我总算是身子大好,可以登船继续前行。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船刚行了两日,又遇上了水匪。
我夜里睡不着想到外面透透气,刚好遇到了也站在船边的林逸风。
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不远处的一艘船起了火。
「那、那、那是什么?」我吓得连说话都不利索。
林逸风面上难得冷峻,他回头冷冷命令我:「回舱里去,不要出来。」
他从未这般神色对我说过话。
我吓得连退几步,狂点了点头便钻回了舱里。
船或许是调转了方向,我坐在舱内,桌子上的东西全都甩了下去。
我听到外面匆忙的脚步声,应该是家仆们都调到外面守住船舱。
一切来得那么快。
我和阿离抱在一起,听着外面的声响,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没过多久,我便听到了打杀声。
林逸风!
我才反应过来他还在外面。
他原本身子就不大好,前些日子为了照顾我,还消瘦了许多。
「小姐!」我站起来要出去看看,就被阿离拉住。
她哭着问我:「小姐,您去哪儿?」
我安慰她:「我去看看,你忘了我会功夫了?」
虽然我不成器,父亲也从没对我的操练懈怠过,如今看来的确是为了我好。
我找到林逸风的时候,他已经倒在甲板上。
在他前面有几个黑衣人。
「滚进去。」他往后退了两步看见了我,朝我低吼。
他进府七年了,从未对我说过这般重的话。
若是平日我定是气得要把他从船上踹下去。
「这小娘子果真是貌美。」为首的一个黑衣人笑声猥琐。
我也冷笑一声,拎起来时从死人手中抢来的刀就朝他砍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虽与我打斗,心思却都在林逸风身上。
我没有父亲那般高的武艺,也做不到以一敌五,所以最后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替林逸风挡下那把刺向他的剑。
「你可别得意。」我倒在林逸风怀里,对他说,「我不过是怕,怕父亲责怪我,没保护好你……」
毕竟他身上承着父母亲所有的荣光。
他活着总比我这样一个废物活着好。
我像是被人扔进了什么无间炼狱。
一会冷得像是置身千年寒冰,一会又热得像是置身火炉之中。
「阿姝,阿姝。」我听到有人在叫我。
可四周一片黑暗,我什么也看不见。
然后我又听到那声音道:「你不该救我。」
这声音一听就是林逸风。
什么叫不该救他?
本小姐做事还轮不到他来评论。
等我醒过来,一定第一个找他算账,顺便把他在船上凶我的账也一起算了。
这样浑浑噩噩又过了许久。
在一阵刺痛中,我终于在一片黑暗里找到了一条发光的缝。
顺着光,我缓缓睁开眼。
林逸风又瘦了些,整个人憔悴十分,站在我床边拧眉看着我。
「你……」我的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声音。
阿离离我最近,看见我开口「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小姐活了,小姐活了。」她又哭又笑。
林逸风也凑了过来,他拧着眉微微舒展,轻声问我:「阿姝可是想说什么?」
我抿了抿干巴的唇:「你……凭什么凶我?」
他一愣。
经我提醒,他似乎才想起在船上对我的态度。
「是我不该凶阿姝。」
嗯,舒服了。
我满意地又睡了过去。
这一次我救了林逸风,父亲一定会夸我。
林逸风也对我感激涕零。
真不枉替他挡的一剑。
大夫说我之前刚大病初愈便又受这么重的伤,实在是伤了身体之本,怕是以后都得好好养着了。
我一边喝药,一边听大夫跟林逸风说这些有的没的。
「养着便养着,反正母亲也说及笄之后要给我相看人家了,嫁为人妇也不会像以前那般。」这话我是说来宽慰红了眼眶的阿离的。
也顺便落进了与大夫说话的林逸风耳里。
他送走大夫后对我说:「阿姝放心,我一定将你医好。」
我将蜜饯扔进嘴里,颇有些无所谓道:「那你便医吧。」
反正我这辈子也没什么指望。
不过时日一到便会匆匆嫁人,然后过上一眼能望到底的日子。
抵达外祖父家里又是半个月后。
我替林逸风挡了一剑的事想来是早就传过来了。
所有人都等在门口接我。
我何曾有过这样的待遇,这样想来还得感谢一下林逸风。
「阿姝。」母亲刚叫了一声便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红红的,就差要掉泪了。
我怕她落泪,还故意跳了两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父亲皱了皱眉:「我往日教你的那些剑法刀法你是不是都忘了?」
我一愣。
我没想过,他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是这般。
我以为他会夸我凭一己之力救下林逸风。
这时林逸风上前一步挡在了我身前,将我快要落下来的泪也挡住了。
「阿姝这次做得很好,刀法也精进不少,是我没保护好她。请父亲责罚我。」
我抬头看着林逸风挡在我身前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习惯了每次被责罚时看到他第一个挡在我身前。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好似已经不讨厌他挡在我身前,替我担下所有错事。
还没来得及想太多,母亲便来扶着我要带我去休息。
路上母亲问我:「这一路上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
我细细想了一遍,最不寻常的事就是林逸风凶了我。
「没有,发生了什么事吗?」我摇摇头,母亲一定不会平白无故问起这个。
母亲也摇头,说自己只是随口一问。
她绝对不会随口一问。
「阿姝以后和逸风不要太过亲近。」我在床上睡下后,她替我盖好被子对我道,「阿姝马上便要及笄,等这次回京后便要许配人家了。」
这事她已经提过好几次了。
我点点头。
「阿姝乖。」母亲拍了拍我的头起身便要离开。
我下意识伸手拉着她的衣袖。
她有些意外,回头看我。
「母亲曾经跟我说,希望我能找到一位两心相悦的如意郎君。」我眨眨眼睛。
听我这么说,母亲脸色微微变了变。
「阿姝可是有相中的人了?」她又在我床边坐下。
林逸风那张好看的脸在这时从我脑子里闪过,我吓得连忙摇了摇头。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母亲轻轻摸了摸我的脑袋,「母亲只希望阿姝可以无忧无虑一辈子。」
很显然这根本不可能。
从我成为她的孩子那天开始,我这辈子便不可能做到无忧无虑。
母亲从房间退出去的时候恰好碰到了来看我的林逸风。
但她没让他进屋。
我只能隐隐约约听到她说:「逸风有心了。」
她对林逸风的态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有些奇奇怪怪。
我从床上坐起来,随意搭了件衣服让阿离不要出声,蹑手蹑脚地跟了出去。
母亲和林逸风一起到了一处凉亭。
「母亲。」林逸风淡淡叫一声。
他永远都这样,明明叫得恭敬,却没有半分低卑。
母亲看向漆黑的池子,问他:「是你说会护阿姝周全。」
他微微低头:「是逸风的错。」
「是你算错了。」母亲猛地抬头看他,声音有些起伏,「你没算到她会为你挡剑。」
我躲在假山后面听他们谈话。
听见母亲为了我责难林逸风,我心里是高兴的,却也有些不是滋味。
这次我受伤其实与林逸风没有关系。
「我只问你,这次的事与你有无关系。」母亲的声音发冷,我从未见过她这样。
更没见过她这般对过林逸风。
林逸风一直以来都是将军府的骄傲,大家都对他宝贝得不得了。
何曾这般冷声质问过?
更何况水匪的事怎么会跟他有关呢?
我在假山后面都有些为林逸风急,希望他赶紧为自己辩解一下。
没有人比我更懂被人误解的滋味了。
却没想到,林逸风抬起头来,冷声回问母亲:「母亲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那模样像是挂在天上的弯月,冷冰冰的,没有丝毫感情。
与他平日里温润如玉的模样判若两人。
「我警告你,别碰我的阿姝。」这是母亲离开的时候,跟林逸风说的最后一句话。
看着母亲的背影,林逸风笑了一声。
好似说了句什么我一个字也没听清。
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我肯定他们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或者瞒的不止是我。
我这样想着便转身要离开,却没想到一脚踩在一根枯树枝上。
树枝断掉的声音在这沉沉的夜色里格外清晰。
「你怎么出来了?」刚转身就看到了已经快走到我跟前的林逸风。
他此时又是那副温润可亲的模样,仿佛刚刚那一切都是幻觉。
「我……」我脑子一动,「我饿了,想出来找点吃的。」
说谎是我最擅长的事。
林逸风走到我面前,微微皱了皱眉。
难道他不相信?
「为什么不多披件衣裳?」他皱眉看着我身上单薄的衣裳,伸手便脱下自己的外袍将我整个人罩住,「夜里寒,你的伤还没好全,不要乱跑。」
我没想到他会这样。
他的外袍罩在我身上,我周身都是他那股淡淡的清香,一颗心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狂跳。
我连忙捂住胸口,从他身边跑开。
「知道了,知道了。」
外祖母的病并没有因为我们的到来就有好转。
我因为身上有病气,也迟迟没能去拜见她老人家。
直到养了几日,大家都说我气色好了不少,母亲才说带我去见见外祖母。
最后一次见外祖母是在我六岁那年,外祖父告老还乡,带着外祖母离京南下定居。
一晃十年过去了,外祖母也不再似当年那般精神。
「阿姝来啦。」我刚一进屋,便听到外祖母叫我。
我急走几步到她的床边,甜甜地叫她一声:「外祖母。」
「都这么大了,那年你才这么高一点。」她半坐在床边,一手握着我的手,一手在空中比画。
说着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拍了拍我的脑袋,眉眼都是笑:「那日你哭着跑来问我,为什么将你母亲生得这般优秀,在我怀里哭了一个下午。」
那正是我熬了几夜也作不出来诗的时候。
我脸一红,急声叫她:「外祖母。」
母亲却笑着凑过来:「哦?还有这事?」
「没有没有,外祖母记错了。」我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林逸风。
真是丢死人了!
屋里笑作一团,气氛一下子好了起来。
「这位就是逸风吧?」外祖母看向我身后的林逸风,和蔼道,「老听你外祖父提起你,说你十分优秀,让将军很是器重。」
林逸风上前行了礼,谦逊道:「谢外祖父、外祖母记挂,孙儿资质普通,幸得父亲耐心教导才有些学识。」
大家又寒暄了几句,外祖母便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只留了我和母亲。
「母亲近来身子可好些了?」母亲上前替外祖母整理了一下被子,才在床边坐下。
外祖母摇摇头:「想来也没几日了,能看到你和阿姝回来便也满足了。」
听她这样说,我也难免有些难受。
「近来老是会想起你小的时候,如今还做那些梦吗?」外祖母看向母亲。
我看见母亲身子一僵。
随后她对外祖母笑了笑,摇头道:「不曾梦了,有了阿姝后便没再梦了。」
「什么梦?噩梦吗?」我也好奇地凑上去。
母亲从来没对我说过什么梦。
母亲抿了抿嘴,没说话。
「你母亲啊,以前总是说自己在梦里不是这里的人,连她那些诗作也是梦里的人作的,她就是太聪明了脑子里爱乱想。」外祖母抬手摸了摸我的脑袋,笑着对我说,「我们阿姝就很好,不会活得像你母亲那般累。」
我看向母亲,或许是很少在这么近的距离看她,竟看到了她发间隐约的华发。
今年她不过也才三十三岁。
她那般优秀,又那般聪明,得世人称赞,怎么会活得累呢?
「聪明的人也会累吗?」我以为只有我这样不聪明的人,才会活得累些。
母亲笑着摇头:「有了阿姝之后,就不累了。」
这便是我虽然不明白为何母亲那般优秀却生出一个这样的我,却丝毫不怨她的缘由。
她一直一直都很爱我。
外祖母说了会话,她便说有些乏了要休息,母亲替她盖好被子才带着我退出去。
门一合上,我便看到母亲眼眶发红。
我知道,她怕外祖母没几日可活了。
外祖母的确没几日可活了。
那日那些话便是她同我讲的最后几句话。
父亲忙完公事回来都没见到外祖母最后一面。
一向坚强的母亲,这次在外祖母的棺前因为伤心过度晕在了父亲怀里。
「若是你伤心过度,让原本就不好的身子更累一层,外祖母在九泉之下也会难过的。」林逸风跪在我身侧,伸手递了条洁白的手绢。
我侧头看他,泪止不住地落。
「你当然不伤心,她又不是你外祖母。」我说的是气话,说完便有些后悔。
他握住手绢的手一紧。
「你怎知我不伤心?」
因为看不出来。
从那晚他跟母亲的对话来看,他好像从来都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
为外祖母举行完葬礼,我们又在蓉城待了一个月才启程回京都。
父亲的公务好似处理得不太好,他每日都愁眉苦脸。
我为了不触他的霉头,回程也想跟林逸风一艘船。
但是这一次,母亲怎么也不同意。
「你若是不敢跟你父亲一艘船,便让他去与逸风一起,我与你一起。」最后母亲做出退步。
我原本的意思便是不想与父亲一起,母亲的这个法子也挺好。
可是我还是觉得有些失落。
回程没有来时那么多事耽搁,只在水上行了半月便能到京都。
在船上的最后一日,母亲问我:「你觉得李坚如何?」
李坚与我一同长大,小时候虽是与我不对付,自从我们一起在山上迷了路后便成了兄弟。
「还不错。」我一边吃桌上的果子,一边答,「与他一起玩很开心。」
主要是我们狼狈为奸,很多想法都能凑到一起。
「那你觉得选他做夫婿如何?」母亲试探道。
我没想到母亲会说出这话,刚准备吞的果子一下子卡在嗓子眼。
母亲说要给我相看郎君,其实是她自己早就相看好了。
原本我是不介意随便嫁个人,但这般不征求我的意见,我便有些不高兴。
「母亲,你知道李坚这个人吧,不学无术,胸无点墨,除了有个好家世外没什么优点。」我虽是嘴上这么说,心里也默默对李坚说了句抱歉,「实在不是良配。」
李坚这个人其实是挺好的,义气、嘴硬心软,适合做兄弟。
母亲给我递了杯水:「前些日子太子妃设宴,遇到了他母亲,他母亲便向我提起了这门亲事。」
「她说李坚在家里扬言非你不娶。」
???
好你个李坚。
我把你当兄弟,你居然这么整我。
「他开玩笑的,母亲,这人生大事不可如此儿戏。」我生怕母亲轻易便将我嫁了。
她看着我,仿佛是要看穿我的心事:「阿姝,两月前,你对我说这事全凭我安排。」
那也不是安排李坚啊!
「我胸口有些闷得慌,出去透透气。」我找了个借口连忙溜走。
马上就要到京都了,我站在船边看出去都能看到京都的万家灯火。
那里热闹非凡。
而我像是漂在海上的一叶扁舟,孤独又固执。
这时后面的船里也走出来一个人,他通身气质高贵,便是浓浓夜色也盖不住他的风华。
我们隔着船遥遥相望。
他也像是漂在这浮海上的一叶孤舟。
江面平静,四周一片孤寂。
我们就这样望着对方,直到他先开了口。
「夜里凉,回舱里去。」
这次难得没心情怼回去,只乖乖「哦」了一声便回了舱里。
回到将军第二日,我便领着阿离杀到了李坚面前。
李坚见了我眼前一亮:「你回来啦!我琢磨着还有几日才到呢。」
我把鞭子往茶桌上一放,问他:「李坚,我们是不是兄弟?」
他看着我摇了摇头,见我面露凶狠又赶紧点头。
「我们就算不说这么多年同甘共苦的兄弟情谊,也无冤无仇吧?」
他点头。
「那你为什么害我?」
他一愣,怔怔开口:「我怎么害你了?」
「你为什么到处说你非我不娶?三个月前,我们一起去花楼的时候,你不是还跟我说你已经有心上人了吗?」我瞪着他,恨不得把他吞了。
听我这么一说,他目光闪了闪,低头没说话。
见他这样我立马就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你不会喜欢的是花楼那个花魁吧?怕家里不同意就拉我垫背?」这个想法第一时间在我脑子里掠过。
细细回想一下,当时他的确是一直看着那个花魁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越想越觉得就是那么一回事。
「好你个李坚!枉我把你当好兄弟,你居然让我背这个黑锅!」我佯装要给他一脚,「你说现在怎么办吧!我母亲都误会了!」
这时他抬头看我。
过了许久,他好似是想到个好主意,笑嘻嘻问我:「反正你也说不在意以后会嫁给谁,不如就帮我这个忙,嫁给我。你看我们一起可以做很多有趣的事情,而且我家世也不错,罩得住你。」
我瞪大眼睛。
我们在一起玩了这么多年,我知道他脸皮厚,却没想到他能厚成这样。
「你做梦!」我气得拿起鞭子就往外走。
刚一出厢房,就碰到了林逸风。
他好像也是从另外一间厢房里出来。
「你怎么在这儿?」这个时辰他不是应该在温书吗?
快科考了,父亲说他今年一定会中状元。
他走到我面前,微微偏头朝厢房里看了一眼。
「来见一位朋友,你呢?」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他都往里看到了。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李坚就从里面把门打开走到我身边。
他得意地朝林逸风扬了扬眉:「阿姝当然是来见我了,不日我们便要成亲,日后你若是敢欺负阿姝,我第一个不饶你。」
我没想到他居然青天白日就乱讲话。
「你在胡说什么!」我下意识偷瞟了一眼林逸风。
他面上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
我失落地听到他温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哦?我怎么没听母亲提过?」
「想来是为了阿姝的名声着想,过两日我母亲便会去将军府提亲了。」李坚站在我身边信口雌黄。
我生怕林逸风会相信。
手中的鞭子「啪」的一声打在墙上,吓得四周的人都静了下来。
「李坚你太过分了,你也知道为了我的名声!你为了那个花魁,居然不惜这样当众说谎败坏我的名声。」
我气得拉着阿离离开了茶楼。
只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李坚说的居然都是真的。
当夜父亲便将我叫到了正厅,与我商议此事。
说是与我商议,其实他们早就想好了。
「我不嫁!」永远都是这样,这一次连母亲也跟所有人一般不尊重我。
父亲一拍桌子,气道:「儿女亲事,本就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由得你说不嫁?」
「说到底,我不过就是你们联姻的工具,你们根本不知道李坚为什么要娶我!」我哭着跑出去。
每次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偷偷溜到隔壁园子里爬上那棵最高的梧桐树上,躲在茂密的树叶中看这京都的万千繁华。
这是我十岁那年发现的好地方,谁也不知道,哪怕我在里面哭也不会有人发现。
这棵树承载了我许多秘密。
我没想到林逸风会找到这里来。
我吸了吸鼻子,震惊地看着突然落在我身边的人。
可能因为太过震惊,我没忍住打了个哭嗝。
林逸风拿出手帕轻轻盖在我的脸上,他声音清清冷冷:「脸都哭脏了。」
他一个大男人,总是娘们唧唧带个帕子。
我毫不客气地用他的帕子擦了脸,还擤了个鼻涕。
见他面上没有丝毫嫌弃,我满意把帕子叠起来:「别说我占你便宜啊,这帕子脏了,我拿回去洗了再给你还回去。」
他没答我的话,直接在我身边也坐了下来。
想来他也不会小气到找我讨一个手帕。
「你不愿意嫁给李坚?」冷不丁地,他开口问我。
我手指绕了绕手中的手帕,小声道:「不愿意 。」
「为什么?」他侧头来看我,眼色发沉,「你以前是愿意嫁给他的。」
我连忙捂住他的嘴:「你可别乱说,我什么时候说愿意嫁给他了?」
他微微垂眸,看向我的手。
他冰凉的唇贴着我的掌心,像是在我掌心点了一把火。
烫得我连忙放开手。
「除了你,没人问我愿不愿意嫁给李坚。
「是不是所有人都觉得,我是没资格做选择的人。」
「阿姝。」林逸风回头看向园子外的京都,月光通过叶子缝隙落在他的脸上。
「你不愿意,便不嫁。」
原本定好的李坚母亲来提亲的日子,母亲在正厅等了一天也没等到。
不是因为李坚良心发现不娶我了,而是他的祖父出了事。
出了大事。
「怎么会私藏兵器呢?是不是这其中有误会?」我躲在屋外,听到母亲这样问父亲。
父亲深深地叹了口气:「老尚书自然是不会,但是侍郎……」
侍郎便是李坚的父亲。
我不懂朝政,但也知道这是大罪。
听他们的意思便是李坚祖父想要一人揽下所有罪名。
李坚从小是被他祖父养大,虽然他平日里老是会跟我抱怨他祖父怎么又罚他了,但我知道他心里最重要的便是他的这位祖父了。
找到李坚的时候,他跪在老尚书的屋外。
应该是已经跪了许久,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
「阿姝。」见我来了,他哑着声音叫我,「你也帮我一起劝劝祖父。」
怎么劝得了?
连我都知道,他祖父是想用自己一生的功劳和性命换他们李家全族。
最后没有办法,我一掌将原本就撑不了多久的李坚击晕后,叫来仆人一起把他抬进了屋子。
出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老尚书打开门出来。
他走到我身边冲我露出一个和蔼慈祥的笑来:「阿姝是个好孩子。」
「我们坚儿也是个好孩子,虽是顽皮了些,心性却单纯善良。阿姝能不能帮老夫好好照顾他?」
我也有些难过,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点了点头。
便看着他拖着年迈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出李府。
这一去,便回不来了。
私卖兵器是大罪,老尚书一个人也顶不下来。
最后整个李府只剩了一个李坚。
「阿姝在为李坚难过?」林逸风在夜里出现在我的窗边。
我看着要与夜色融为一体的他,浅浅叹了口气。
「只是觉得他有些可怜,一夜之间便只剩他自己了。」
林逸风看着我,好似是想看懂我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边疆的将士不可怜吗?」他靠在窗边,望向天上,「那些一夜之间少了儿子、丈夫、父亲的平民百姓不可怜吗?」
是啊。
这世间,不是你可怜便是我可怜。
「林逸风。」我双手撑在窗台上,也看向天上那轮满月,「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我隐隐觉得,这件事应该跟他有些关系。
他回过头来,低下身来看我。
我的脸与他的脸只有两指之隔,他唇边依旧带着浅浅的笑。
离得这么近来看,这笑好像是他一直带在脸上的面具。
就在他要开口说话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母亲的声音。
「阿姝睡了?」
说着便有人推了门进来。
我一眨眼,一阵风从我面上拂过,原本还站在窗外的林逸风不见了。
直觉告诉我,他身上一定藏了许多秘密。
「怎么站在窗边?」母亲走到我身边,伸手替我合上了窗,「你如今的身子,万不能着凉了。」
母亲拉着我又回到床前。
「在想李坚的事?」见我面上愁云遍布,母亲在我身边坐下来。
我点点头。
我和李坚一起长大,是真当他是兄弟。
他如今这样,我怎么能不为他担忧呢?
「母亲,你觉得这件事是不是有什么隐情?」我总觉得老尚书这一生心血有些可惜。
母亲摇头:「老尚书英明一世,却有一个不中用的儿子。圣上查得很清楚,侍郎也认了罪。」
「就是李坚那孩子,有些可怜。」她深深叹了口气,「你既是答应了老尚书,便多去看看他吧。」
如今李家遭此大难,怕是京中那些爱攀附权贵的人家再也不敢沾染。
我柳姝平生最是厌恶攀附权贵之人,他们不愿意沾染的,我偏要去沾染。
老尚书临走的时候嘱咐我要好好照顾李坚,既然我答应了便一定要做到。
接下来的时日,我日日都去找李坚。
让他从最开始的闭门不出,到后面日日与我出城游玩。
京中关于我们的流言愈发猖狂。
为了照顾李坚的感受,我也从没出面制止过。
直到这日,我和李坚一道在茶楼吃茶。
「柳姝和李坚这一对混世魔王在一起,也算是还全京都少男少女们一个安宁。」
「可不是,放眼整个京都,谁还敢嫁给李坚,又有谁愿意娶柳姝。」
「柳夫人惊才绝艳,怎么会生出柳姝这样的女子,空有一副美貌。幸得得了个同样惊才绝艳的林逸风,才没有成为一生遗憾。」
…………
走廊的议论声越来越远,我捏着杯子不说话。
是啊。
我和林逸风,有云泥之别。
他是人人称赞的云,而我是人人提起他时踩在脚下的泥。
李坚将手中的杯子往桌上一摔,便要起身。
我连忙拉住他,他如今不同于以往,已经没有人能护住他了。
「他们说我便罢了,又有什么资格说你?」李坚气得手指都在发抖。
我低下头。
他们说得也不无道理。
「你们也配对阿姝评头论足?」有道清冷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来。
我抬头看向紧闭的房门,好似能看到不远处的林逸风。
「林公子……」有人小声叫了一句。
「阿姝值得这世间最好的男子,他日我再听到你们说这样的话,别说将军府,便是我听一次也要让你们付出代价。」不用看,也能想象出林逸风说这话的模样。
我心跳快得仿佛下一瞬便能从口中蹦出来。
他从来在外人面前都是一副公子如玉的模样,今日竟会为我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他人发生争执。
也是。
他永远都会维护我。
「是,是。」随着几声匆匆离去的脚步,外面又静了下来。
李坚看向我。
「阿姝有心仪之人了。」他不是问我,语气肯定又带些我听不懂的情绪。
我惊了一下,忙喝了一口手中的茶。
「你不要乱说。」我低低反驳。
若是叫人知道,我喜欢的人是皇上赐给母亲的儿子,别说是我了,便是整个将军府都会沦为天下的笑柄。
那时我才真的成为了母亲一生的污点。
我陪李坚去城外的寒山寺替老尚书祈福,因中途下起雨,山路又不好走便在寒山寺住下了。
怕家里担心,我遣了家仆回去报信。
当夜就在我要关窗的时候,林逸风出现在了窗边。
他面上好似布了一层寒霜,一双好看的眸子也不如往日温润,像是有人点了墨在里面。
「柳姝。」他连名带姓叫我。
他从未这般叫过我。
我收窗的手僵在空中,有些害怕。
「你是不是要嫁给李坚?」他说出这话的时候,似乎有些咬牙切齿。
「没有啊。」他为什么突然这般说。
他伸手来握住我的手,我才发现他浑身都湿透了。
「你淋雨来的?」
我又气又急,连忙叫他进屋来。
这山间的雨冷得吓人,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忍到现在的。
「你可知如今京中的人怎么传你二人?」他仍由我拉着进屋,「你今日又与他一同在山上留宿,你到底怎么想的?你又让他们怎么想?」
我回头看他,眨了眨眼。
「林逸风。」
「你是作为哥哥在生气,还是作为林逸风在生气?」
就在几个月之前,他还对我说,他对我的好都是他作为哥哥的职责。
可是如今呢?
他还是作为一个哥哥在过问妹妹的婚事吗?
「我一直都是林逸风。」他低头来看我,与我近得只要微微倾身便能将唇印在他的唇上。
这次他唇角没有上扬,不是他往日戴着的面具。
他眸子漆黑,里面只有我一个人。
我盯着他薄薄的唇,吞了吞口水,完全已经不在意他在说什么。
如果我亲上去,算不算轻薄?
这样想着我便微微倾上去。
他的唇冰冰凉凉的,我刚一碰到便感受到他整个人一僵。
随后在我要迅速抽离的时候,他垂在身侧的手抬起按住了我的脑袋。
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他的霸道。
他霸道又温柔地在我唇上辗转,好似这是他等了许久的一个吻。
「林逸风……」我在一个空隙娇娇软软叫他一声。
他好似溃散的理智突然拢了回来,才小心翼翼地放开我。
「是你先惹我的。」他的额头抵着我的额头,声音嘶哑。
他此时这模样哪还有他往日半分正经。
我小口小口喘气,连忙双手捂住胸口狂跳不止的心。
「阿姝。」随着李坚声音响起的还有叩门声。
我吓了一跳。
林逸风原本暖起来的眸子一下又冷了下去。
我拉住他的手,故作镇定应声道:「怎么了?」
「我听到你这边有声音,有些担心你。」李坚声音里的确是浓浓的担忧。
「没什么事,我已经睡下了,想来是山间的声音。」
打发走李坚,我才拉着林逸风坐下。
「你身上都湿透了,必须要换一身干净的衣裳。」他本来身子就弱,这番下来肯定是要生病。
他拉我一把,让我坐在他的腿上。
我吓得差点惊呼一声。
这般行径,真是没有礼数。
「你要赶我走?」他手环过我的腰,细细把玩我的手指。
他衣服是湿的,身体却烫得惊人。
这般贴着我,我的每一寸肌肤似乎都能感受到他的体温。
根本来不及害羞,我从他腿上跳起来,伸手便摸他的额头。
果然烫手。
「我就说你不行!」我气得要死。
他这身子我还能不知道吗?
稍微淋点雨就能病上好几日,更何况是这山间的夜雨。
他真是不要命了。
「阿姝不能说我不行。」他又将我拉进他的怀里,脑袋搭在我的肩上,呼出的气息喷在我的脖子上。
都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在这儿说这些有的没的。
我没好气地挣开他:「赶紧把衣服脱了。」
今日上寒山寺的香客不少都因为下雨住在了寺里,若是我此时惊动寺里的人,我这本就不好的名声也就罢了。
林逸风的名声可不能坏了。
听我这么说,林逸风愣了一下。
我懒得跟他多说,直接上手去解他的衣衫。
把他剥得只剩一件里衣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连忙制止我。
「阿姝,不可。」他捉住我的手,不让我继续动作。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不过是些虚礼,难道还能比他的命更重要?
「你上次不是说,发烧若是不及时救治,会烧坏脑袋的。你的脑袋若是烧坏了,父亲一定不会放过我。」
说着我不顾他的阻难,继续给他剥里衣。
「林逸风……」我声音都在发颤。
他的衣襟刚敞开,便能看到横贯在他胸口的伤疤。
旧的。
新的。
好多条。
便是久经沙场的父亲,也没这么多伤疤。
林逸风一手慌乱整理衣衫,一手抬起来遮住我的眼睛:「阿姝别看。」
我突然想起来那日在船上。
他倒在甲板上,穿了一身黑色长袍。
夜里太暗,我以为他身上湿润一片都是江水。
那么多的血,那么重的伤,他竟是一声都没吭,还照顾了我半个月。
一股火直接从我丹田直接冲上脑门,我气愤地打掉他的手:「别看什么别看,赶紧把衣服脱了,到床上去。」
我原本就不是什么正经的闺房小姐。
见他如此不将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我真是气得想直接将他扔到床上去。
林逸风也算是跟我一起长大的,自然也知道我的脾气。
最后没再跟我拗,自己自觉地脱了衣服上了床捂着。
与我想的一般。
捂了半夜,林逸风的烧未退反倒烧得更厉害了。
他一双眼睛都被烧得通红。
如果再不想办法,怕是真的会烧出事来。
我起身就要走,却被他拉住手:「阿姝,你去哪儿?」
他的声音也因为发烧变得沙哑难辨。
我难得心下一软,回头拍了拍他的脑袋:「乖,我去去就回。」
如今能帮我的除了李坚,别无他人。
李坚站在床前,看着床上未着衣服的林逸风脸色十分难看。
林逸风看着出现在床前的李坚,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儿去。
「阿姝,你这样成何体统?」李坚侧头来看我,脸上难得正经。
让一个男人不穿衣服躺在自己床上,的确没什么体统。
「你别管什么体统不体统了,他都要死了。」我急得懒得跟他解释,「赶紧想想办法救他啊。」
他看了看床上的林逸风,又看了看我,问我:「若我救了他,你嫁不嫁我?」
我瞪大眼睛。
没等我说话,林逸风直接从床上坐起来。
不过一眨眼的时间,他的那套衣服竟已完好地穿在身上,除了一双还有些发红的眼睛已经看不出什么病气。
他走到我身边,没有看李坚一眼。
「回家。」
我连夜被林逸风带回将军府。
第二日便有人传我与李坚关系破裂,林逸风受命深夜上山将我带回将军府。
受没受命,他自己清楚。
母亲也清楚。
母亲在我去看林逸风有没有退烧的路上拦住了我,她面色十分难看拉着我就往回走。
「母亲。」我想挣开,但母亲捉得太紧了。
母亲拉着我回屋,让阿离把门关上。
「阿姝,你是不是喜欢林逸风?」她开门见山,语气十分生气。
我心跳漏了几下。
像是藏了许久的心思,突然被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揭开。
「我没有……」我狡辩得没有丝毫底气。
若是承认了,母亲是不是对我失望透顶?
母亲在矮榻上坐下来,示意我也坐过去。
「阿姝,你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你的那些小心思还想瞒过母亲吗?」她叹了一口气,「你早就喜欢上他了是不是!」
我一惊,抬头看她。
这才是我心底的秘密。
谁也不知道的秘密。
连那颗最高的梧桐树,我都从来没说过。
见我如此模样,母亲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她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用不容我拒绝的语气道:「明日我就让李坚上门商议亲事。」
「母亲!」怎么能这样!
「你与李坚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全京都都知道你们会成婚,你下月便及笄,也该议亲了。」母亲一改往日宠溺的神情,面上严肃十分,「李家虽是没落了,但李坚向我保证自己三年后的科考一定上榜,这次老尚书的事让他沉稳不少,把你交给他我也放心。」
「我不嫁!」我从矮榻上跳起来,「便是上山做尼子,我也不要嫁人!」
我的话刚落,母亲的巴掌便落到了我的脸上。
随着清脆的一声响,屋子里彻底静下来。
母亲红着眼,还在空中的手都在发抖,连她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
我也没想到。
从小到大,都是父亲责罚我。
不管犯了多大的错,母亲从未对我动过手。
泪从眼中滚下来,顺着火辣辣的脸一直滚到地上。
「我不嫁……」我喃喃出声。
为了将军府,为了林逸风,就算我不嫁给他也没关系。
那我便一辈子不嫁人。
「由不得你。」母亲丢下这句话离开。
她叫了家仆将我的屋子围起来,从今日到我出嫁前都不能再出门一步。
李坚当真在第二日到了将军府来议亲。
得了母亲的允许,他议完亲事后便来见我。
「阿姝,柳夫人也是为了你好。」他站在门外,声音里有些许无奈。
为了我好。
她不过是为了将军府的名声。
我扔了个杯子在门上,以表示我的不满。
门外静了一会,他贴在门上,轻声对我说:「阿姝,你开门,我有办法。」
我连忙跑过去给他开了门。
别的不说,就凭李坚做了我这么多年的兄弟,我对他那层出不穷的鬼点子是十分有信心。
「先嫁给你,你再帮我逃跑?」我瞪大眼睛,果然是鬼点子。
李坚坐在桌子旁,有些吊儿郎当:「你不跑也行,我给你在城外搞个院子住着。」
「你也知道,我原本就是想娶那个花魁,如此一来不是两全其美吗?」他耸耸肩,还是曾经那纨绔子弟的模样。
真是个好主意。
反正也嫁不了林逸风。
自己一个人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
我十分赞同地拍了拍李坚的肩膀:「兄弟,还得是你啊。」
「那你不绝食了吧?」李坚笑了一声,我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听他继续道,「你这么贪吃,怎么能绝食呢?」
「不绝了不绝了,我这就让他们把吃的给我端进来,可饿死我了。」我笑眯眯的。
不等我说,李坚便朝屋外大声道:「小姐要吃东西了,赶紧端进来。」
就在我答应要嫁给李坚第二日,林逸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进了我的屋子里。
他脸色发白,薄薄的唇上几乎看不见血色。
「林逸风?」我心里一痛,连忙过去扶着他在榻边坐下。
他冰凉的手抓住我的手,十分用力:「你答应嫁给李坚了?」
按理来说他应该昨日便知道了,为何今日才跑来问我?
他抬头看我,眼底有些淡淡的阴郁。
「你的病是不是没好?」我错开他的目光,岔开话题。
他冷笑一声:「早就知道他们支开我,是别有目的。」
这两日他不在府内。
阿离却没告诉我。
「你到底是谁?」母亲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绝对不是因为他是我名义上的哥哥。
林逸风将我拉进怀里,下巴在我肩上蹭了蹭。
「阿姝,你再等等。」
我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林逸风的呢?
我也不知道。
或许是从我听说他为了维护我,害怕得手指都在颤抖,却还是对父母说一定是天气好虫子自己掉进去碗里。
或许是每次父亲拿起藤条要打我时,他挡在我身前。
也或许是我和李坚在前面捣乱,无意间回头却看到他在我身后替我收拾烂摊子。
从来没人这么对我。
母亲倒是对我很好,但她自己也知道,她越是在人前维护我,我便越会被人拿来跟她比。
可是林逸风不同,无论我对他怎么刻薄,他每次都会第一时间站在我身前。
明明我那么讨厌他。
我怎么敢让别人知道我喜欢他。
所有能跟他待在一起的机会,我都会找借口抓住。
我以为我瞒过了所有人,却没想到母亲早就看出来了。
虽然我答应了要嫁给李坚,母亲安排看管我的人却没有撤走。
我知道她是想防林逸风。
可是她根本防不住。
林逸风原本那日在山上就受了凉,回来后又被父亲支了出去办事。
听阿离说原本是要出去七八天的,结果两日便办完赶了回来。
定是听说了我同意婚事才赶回来的,这样的后果便是又病了大半月。
病好后他日日都在夜里偷偷潜进我的房间。
因为他才华出众,父亲也没怎么要求他习武,我竟不知道他武功如此高深。
再结合他身上的那些疤。
在他身上一定有惊天的秘密。
「你的秘密,会伤害我吗?」我与他一起坐在软榻上,「会伤害将军府吗?」
他不愿意现在说他的秘密,我也不问。
「不会。」他描了描我的眉眼。
这个回答在我意料之中,我满意点点头:「那李坚呢?」
他描我耳朵的手一落,捏了捏我的耳垂。
「他与我们一起长大,你也知道他这个人不坏,又遭了大难,还愿意帮我……」见他眼色发沉,怕他误会,我耐心跟他解释。
近几个月相处以来,我渐渐发现曾经的林逸风果然是他装出来的。
不过我也发现,无论他什么样我都喜欢。
他轻轻捻了捻我的耳垂,沉声道:「阿姝不愿意伤害,便不会有伤害。」
那便够了。
管他什么秘密呢?
「阿姝要及笄了,我要送阿姝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及笄礼。」他弯了眉眼笑起来。
他长得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笑起来真是好看得不像话。
听他这么说,我也笑起来。
看来今夜又会是一个好梦。
在离我及笄只有一个月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
太子暴毙了。
对比我的震惊,父母亲却没有表现出有多惊讶。
好似原本就在他们意料之中,他们面上更多的是担忧。
我不知道他们在担忧什么。
直到一道圣旨落到将军府。
那个一直住在将军府的林逸风,那个圣上赐给母亲的儿子,那个原本无父无母的孤儿,竟是皇上遗落在外的儿子。
像是在我头顶落下一道雷。
我知道林逸风有大秘密,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惊天大秘密。
这一切都来得这么突然,让我没有一点准备。
让我更没有准备的是我及笄这日,那道赐婚的圣旨。
「陛下英明,我们阿姝已经在两月前许了人家。」母亲跪在皇上面前,说出她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皇上似乎也知道她这番说辞,颇有些为难道:「瑜儿,逸风在将军府住了这么多年,与阿姝同吃同住这么多年,原本有兄之名还好,如今逸风马上便要入住东宫却不迎娶阿姝,于阿姝的名声来说并不是件好事。」
我一惊。
不过一月,林逸风便要入住东宫了。
「臣妇也曾担心过这个问题,便在逸风入宫后询问过阿姝的未婚夫,那孩子一向爱慕阿姝,对此并无芥蒂。」母亲不卑不亢,对答如流。
只有我知道她在胡说。
李坚不介意是因为他原本就是拿我当个幌子,哪来爱慕一说。
只不过在皇上面前,我自然是不敢放肆。
我不敢,但母亲敢。
谁都知道,母亲是跟皇帝一起长大,根本不怕皇帝。
「请皇上收回成命。」
「朕若是说不呢?」
我何德何能,居然有一天能看到母亲跟皇帝吵架。
全天下也只有母亲一人了。
「那我们阿姝只能上山做尼子了。」
这……
母亲心意已决,谁也改变不了。
于是我真的就在及笄这天,被安排上山去做尼子。
这就是林逸风说的要送我的大礼。
真是大礼。
下次别让我看到他!
在上山的路上,林逸风钻进了我的马车。
「还未来储君呢?尽做这些见不得人的爬窗行径。」我缩在马车一角,不是很想理他。
「生气了?」他笑着蹲在我身前,「我说过,我一直都是林逸风。」
呸!
这些花言巧语还不如去跟母亲说。
「你还不如直接与他们说跟我已经私相授受,我嫁不了别人了。」我气一上来,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听了我的话,林逸风皱了皱眉:「胡闹。」
这时马车外有马匹疾奔而来。
「阿姝。」车外是李坚的声音。
怕林逸风发生,我连忙捂住他的嘴才应声道:「你怎么来了?」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为什么如今要上山做尼子?」
难道我想吗?
我瞪了一眼面前的林逸风。
「这是母亲在皇上面前定下的,你若是真对那花魁动了真心,便好好迎娶人家吧。」我认真地对他说,「虽然她出身风尘,但也值得好好对待。」
李坚骑着马一直跟在马车外面,听我这么一说好像停了下来。
过了许久他都没说话,就在我以为他已经离开的时候,他的声音在后面传来。
「阿姝,你真的不够聪明。」
我都已经要上山做尼子了,他居然还这样说我。
我气得一把撩起车帘回头骂回去:「你自己是个懦夫,如今倒还怪起我来了!」
马车越行越远,他的眉眼都有些模糊,看不见他此时是不是也被我气得面目扭曲。
我有些失望地落下车帘。
车帘刚落下,我整个人便被林逸风按住。
「你干什么!」我朝他低吼。
他笑了一声:「我可不愿意做个懦夫。」
话罢,一个吻落在了我的唇上。
「阿姝,等我来接你。」
母亲怕我从山上跑出去,也怕林逸风来找我。
于是在我上山的第二日便也寻了个由头跑到山上来陪我。
夜里,她和我挤在一张小床上。
懂事以后,母亲再也没有和我这般一起躺在一张床过了。
「阿姝,你是不是怪母亲?」屋里没有点灯,除了小小的窗户外洒进来的月光,再无光亮。
我侧头看向母亲,只能看到她在黑暗里模糊的侧脸。
「林逸风不简单。」她浅浅叹了一口气,「他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
我回过头去,看着漆黑的天花板,问她:「您觉得我想象中的林逸风是什么样的人?」
「和煦?温润?有礼?还是才华出众?」我眨眨眼,笑了起来,「母亲,在我心里,他只是一个能时时护我,愿意为我出头,对我好的人。我不管他简单不简单,也不想管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母亲听了我的话又叹了一口气。
「那你可知老尚书的死与他有关?」
「你可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皇上之子,却一直瞒着我们,瞒着皇上,瞒着天下人?」
「你可知你们南下那次遇上的水匪与他有关?」
「你可知他手中沾染多少鲜血?」
「你可知他身上还有多少秘密?」
母亲一连串的问题朝我砸下来,砸得我有些懵。
「老尚书?」这件事果然与林逸风有关系,我连忙问,「难道他们是被冤枉的?」
「那倒不是,私藏兵器证据确凿。」母亲声音轻轻,「可是他是何等心机,又是何等手段。」
「阿姝,他不是你我能看懂的人。」
可是为什么就一定要看懂呢?
难道两个人在一起就一定要将对方看得明明白白,才能放心吗?
我背过身去,问母亲:「那父亲将母亲看懂了吗?」
连我都知道,父亲好似从没走进过母亲心里。
她每次看父亲,都像是透过父亲看着另一个人。
「阿姝……」母亲的手搭上我的肩膀,「他马上就是储君,以后便是一国之君,哪个国君不是后宫千万?纵使当今皇后以善妒闻名,也无法让皇上只有她一个女人。你甘心吗?」
这话才是说进我心尖上的话。
我甘心吗?
我自然不甘心。
「若是真那样,我便永远待在这山上,做一个清净的尼子。」我声音淡淡,语气平静。
母亲只是又长长叹了一口气。
随后屋子里静下来。
不知道静了多久,静到我快要迷迷糊糊入睡。
才听到母亲说:「阿姝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母亲说的等你长大才能讲的故事?」
我记得。
「母亲说自己不是李白。」我意识渐渐聚拢。
「嗯。」她的声音在我身后,有些虚浮,「母亲其实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我合上的眼睛睁开,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是什么。
「你是不是也觉得母亲疯了?」
我翻了个身,面对母亲。
屋里没有灯,我却好似能看见她眼睛里浓得盖不住的忧伤。
「那母亲的世界是怎么样的?」我忍不住问。
她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问,愣了一下,然后便有晶莹的泪从她眼角滚下去。
「那里人人平等,房子很高,车子很快,女人也跟男人一样可以出去工作,一样有价值。没有皇帝没有太监,每个男人都只能娶一个女人。」她说这话的时候,嘴角挂着浅浅的笑。
那么向往的语气。
虽然我觉得她说的这一切都不可能,却还是忍不住相信她。
「听起来母亲的世界好像比这里要好很多。」我握住母亲的手,突然想起外祖母说的那些关于母亲的梦,「所以李白是你那个世界的人?」
母亲点头:「是位很伟大的诗人。」
一时间屋子又静下来。
我缩进母亲怀里,问出最重要的一个问题:「那母亲想回去吗?」
母亲没有答。
但是我能感受到她那与黑夜融为一体的思念。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她六岁那年,到底是怀着怎样的思念和彷徨才念出这首诗的呢?
母亲是个很固执的人。
她认定的事,几乎没人能改变。
可惜我太像她了,也一样固执。
当我清楚自己想要嫁给林逸风时,便再也无法将就其他人。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同吃同住,无聊时我还会缠着她讲讲她那于我来说根本不可能的世界。
就在我不知道她还要与我待在一起多久的时候,父亲身边的侍从来了。
父亲要出征了。
这次出征不同,连同刚入主东宫的新太子也要一起。
父亲出征,母亲都会跟着,这次也不例外。
我站在山顶上,看着乌压压一片人从山下过。
领头的人中我分不清哪个是父亲,哪个是母亲,哪个又是林逸风。
我求了母亲一个晚上,她也没让我去送林逸风一程。
她是想彻底断了我的心。
如果她知道林逸风会在夜里潜进我的房间,不知道会不会被气死。
「你这毛病真得改改。」我坐在床上,嘴上虽说着嫌弃的话,一双脚却开心地荡了荡。
「等娶了你便改。」林逸风笑着走到我身边坐下。
我侧头看他,想来我眼下应是满脸的高兴。
「母亲说你以后做了一国之君,会有后宫万千。」说到这里,我便有些不开心了,「等你后宫千万,哪里还会这般对我。」
林逸风听了我的话脸色微变,他伸手来拥住我。
周身都是他身上好闻的淡淡清香。
「不会的阿姝。」
只有这简简单单一句话,我甚至不知道他是说他不会有后宫万千,还是不会对我不好。
母亲说得对,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又有几个能随心所欲。
便是他自己不愿意有其他女人,前朝的那些臣子哪个又会愿意。
我乖乖趴在他怀里,脸埋在他的胸膛,声音闷闷地:「林逸风,我曾发过誓,这辈子不与其他女人共事一夫。」
这话其实算是给我们的结局做一个铺垫。
我不会成为他万千后宫中的一个。
他作为皇帝也不可能只有我一个女人。
「好。」他的手放在我的脑袋上,声音柔柔,「我也发过誓,这辈子只娶你一个。」
林逸风一直在我这里待到深夜。
「你若是还不走,怎么赶上大军?」我都有些替他着急。
他看着我,眼眸深深:「阿姝,这一去便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
这个我自然是知道。
快则三五月,慢则三五载。
「我等你,多久我都等你。」
不知道这个回答他是满不满意,他垂下眼,我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随后我见他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盒子。
盒子精致,足以见得送出来的人心意贵重。
「上次匆忙,及笄礼还未送出。」他笑着把盒子递到我的身前。
我以为那场不顺利的赐婚才是他送我的及笄礼。
「那算是送我自己的礼物,可惜如我所料,并没成功。」他笑了一声,笑里含了些许无奈,「阿姝,我有必须要去做的事,但我也必须娶你。」
听他这意思便是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赐婚不会成功。
我不知道他说的必须要去做的事是什么,但他说一定会娶我。
我便放心了。
最后他在我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便消失在夜色里。
他甚至没像以往那般,说一句「等我,等我回来娶你」。
我坐在桌前,看着桌上的那个精致小盒出神很久。
过了许久我才缓缓打开。
里面放着一根白玉镶了彩珠的簪子。
这是前年我在宝祥阁看中的一只簪子,只是听说当时这簪子先被太子妃定下来了。
我还伤心了好多天。
没想到兜兜转转,居然又到了我的手上。
当时在宝祥阁一眼便看中这只簪子,并不是因为它的华贵与难得,只是觉得这只簪子与林逸风的一只白玉簪极其相配。
这些被我藏在心底的心思,没有人会知道。
拿起簪子,底下还放了一条手绢。
我有些不敢相信地拎起手绢,当我看到一角上用银线歪歪扭扭绣的「姝」字时心中一颤。
那是我被父亲逼着刚学了不久的女红,闲来无事的时候学着别的闺秀那般将自己的名字绣在手绢上。
就绣了这一条手绢,却弄丢了。
怎么弄丢的呢?
那日林逸风与父亲一起去陪皇上围猎,结果因为救驾从马背上摔下,伤得极重被人抬回将军府,昏迷不醒了好些日子。
我趁着没人的时候溜进他的房间,看见他那模样心疼得在他床前一边骂他没用一边抽抽搭搭哭。
回去后便发现手绢丢了。
我后来还跑回去找过,都没找到,还以为是丢到了其他地方。
却没想到竟是被他藏起来了。
他到底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我许久,直到李坚上了山。
他说他来陪我。
「我不用你陪。」我正在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浇水,这是我让阿离去给我寻来的。
李坚一如以往嬉皮笑脸的模样,在一边的石桌旁坐下来:「那小爷偏要陪。」
我回头瞪他。
「你不是还要科考?就你那会的仨瓜俩枣,还不勤奋些,去考什么?」
「阿姝这么关心我,不如还是嫁给我,我让你做状元夫……」他吊儿郎当的话还没说完,我就转身将手中的水淋了他一身。
我威胁他:「阿离,去屋里把我的针线拿来,我把这个小兔崽子的嘴巴缝起来。」
我们便这样斗嘴斗了几日。
日子平静得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让我发现不对劲的是,李坚背着我将一封信扔进火里。
「不是什么大事,我看这火不旺了便随手扔了进去。」他是这么对我解释的。
若不是他目光闪躲,或许我也会信了。
阿离从山下回来的时候,我正坐在桌前,看着林逸风送给我的簪子。
见她回来了,我抬头看她:「发生了什么事?」
她低下头,面上有些慌张。
「快说。」
「我军与敌军在燕关大战十回合,次次大胜。」她说这话却没有丝毫开心。
我盯着她,等她继续说:「第十一次,太子受了重伤。」
「第十二次开战前,夫人被掳……」
「最后一次……」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完便哭了起来。
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阿离跪在不远的地方一直哭,李坚坐在我身边,怒斥她:「谁让你跟小姐乱说的?」
是不是乱说,他我都明白。
他那烧掉的信也明白。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日子,我假意睡着等李坚出去后便偷偷跑走了。
一下山便遇上了京都去支援的大军。
只要跟着他们,我便能去找母亲,去找林逸风。
偷偷跟着大军走了十日,李坚便带着阿离追了上来。
「柳姝,你是不是不要命了!」李坚抓住我的胳膊,一双眼睛被气得通红。
我异常冷静,也不狡辩,只淡声道:「你若是我兄弟,就不要管我。」
他深深看我一眼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自然不会不管我,有了他的打点后,我们便不用偷偷跟着大军。
随着大军又行了十日,终于到了燕关。
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见到战场,一到燕关,那铺天盖地的血腥味险些让我呕出来。
那些别人的儿子、丈夫、父亲都尸身不全地躺在地上。
「小姐!」刚走进军营,便有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来。
我随着声音看过去,一个女人站在一个帐篷外,身形消瘦面容憔悴,正是曾经陪在母亲身边的秦嬷嬷。
见真的是我,她哭着朝我跑过来。
到我面前后,哭得更狠了:「您怎么能来呢?若是夫人……夫人……」
剩下的话全淹没在她的哭声中。
我的心像是被人拿锤砸了一下。
母亲还没回来……
这么些日子以来,我日日夜夜都在祷告这一切都是假的。
让我更没想到的是整个军营除了受了伤的父亲,连林逸风都不见了。
「殿下为救夫人,被敌人暗算,如今下落不明。」
这话落在我的耳里,像是落了把刀在我心里。
我抓住眼前的人,凶狠狠地问他:「什么叫下落不明!你告诉我,什么叫下落不明!」
明明他受了那么严重的伤。
怎么还……
「胡闹!」严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来。
我模糊着双眼回头,便看到了憔悴不堪的父亲。
他看了我一眼,皱着眉问李坚:「你便是这般照顾她的?」
不等李坚狡辩,他便叫了士兵过来:「将小姐送回京都。」
「现在便启程。」
我从来就是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从小到大,父亲的命令不管好的坏的,我都不会遵守。
这一次也不例外。
「你要去敌军?」李坚瞪大眼睛看我,「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有。
母亲还在等着我。
直觉告诉我,母亲一定还在等着我。
这一次李坚依旧没有拗过我。
我知道这一去可能就是送死,但我觉得我该去,李坚不一样。
「你滚回你的京都,考你要考的科考,不要辜负老尚书的期望。」我站在他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他咬牙切齿看着我:「你要赶我走?」
「花魁姑娘还等着你回去娶她,别让她苦等一场。」我劝他,等一个人的滋味并不好受。
「她不会等我,她的心都不在我身上。」他苦笑一声,「你若是不让我陪你一起去,我这就把你打晕绑回京都。」
这事他做得出来。
我朝他呸了一声:「蠢死了,你直接蠢死得了。」
我们一行人乔装打扮,躲过了重重关卡,终于抵达了敌军的大营。
李坚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打听到了关押母亲的地方。
听说不是敌营大牢,而是软禁在一顶帐篷里,我心里的石头总算是放下了。
一路走来,竟然也听出了敌军对母亲的几分敬重。
扮成新来的侍女偷偷溜进母亲帐篷的时候,母亲躺在床上,似乎没什么生气。
她鬓边的头发竟全白了。
我心中一疼,走到她身边轻声叫她:「母亲。」
母亲身子一僵,不敢置信般地缓缓睁开眼睛。
她涣散的意识在看到我的那一刻迅速聚拢。
「阿姝?」
忍了这么久的泪一下子便掉了下来。
「母亲……」我扑进她怀里,忍不住抽泣起来。
母亲的手放在我的后背上,轻轻替我顺气。
等我哭够了,她才从床上坐起来。
如今一看,不过短短几月,她便瘦了许多,似乎一阵风过来便能将她带倒。
「你怎么来的?」过了许久,母亲似乎想到了什么,面上严肃起来。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帐篷外便响起一个男声。
「自然是本王放进来的。」雄厚的男音一落,便有双手从外面伸进来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吓得我紧紧抱住母亲。
男人身后跟进来了几个士兵,还带进来了已经被抓住的李坚和阿离。
原来一直都是我们自作聪明,像是跳梁小丑。
「你不吃不喝,不就是想见她吗?」男人的声音没有怒气,他看着母亲,「本王专门放她进来陪你,你满意吗?」
我一愣。
这情景我实在没想到。
母亲别过头去,声音也很平静:「把他们放了。」
「我不,我要跟母亲在一起。」我抱住母亲,不让人带走我。
最后那个男人带着李坚和阿离从帐篷里出去了,母亲赶出去的。
我眨了眨眼,似乎觉得事情跟我想的并不一样。
接下来的日子如那个男人所说,对我们甚是礼待,若不是我有一日无意见到他对待战俘的样子,便要以为他是个善良的头领。
可是就算他好吃好喝待我们,母亲的身子也没好起来。
母亲越来越喜欢跟我讲她那个世界的事情。
每一字每一句都表达着她有多想回去。
「那母亲有回去的方法吗?」我坐在她的床边,终于问出了这个我想问却不敢问的问题。
她看向我,眼中有很多情绪。
她伸手来摸了摸我的脸,只是笑笑没回答。
「母亲在这边过得开心吗?」她好像总是笑着的,却又好像从来都没笑过。
没等她回答,我又开口:「若是为了阿姝,母亲大可以放心,阿姝已经长大了。」
这不是我的真心话。
我自然是想要母亲永远留在我身边。
母亲的身子越来越差,那日的那个男人气得将所有来看诊的医师都罚了一遍。
医师们都说母亲是心病,病了许多年,已无药可医。
她的心病只有我知道。
母亲快不行的这天,消失了许久的林逸风不知道从哪里带着兵奇袭到了敌营。
外面一片兵荒马乱,而我守在母亲床前。
「我从在这个世界出生开始便寻找回去的方式,可是母亲待我极好,所有的爱都倾注给我。找到回去方式的那日,大夫说我怀孕了。」母亲的手放在我的脸上,眼中都是慈爱,「我从来没想过会有一个孩子,可是你来了。」
「你小小的,会笑着叫我母亲,会往我嘴里喂好吃的东西,会在我怀里笑,会在我怀里哭。」
「阿姝,对不起。」
「你是母亲的骄傲,母亲小的时候不如你,不如你善良不如你懂事。」
我知道她快不行了。
她说话的声音十分轻,却字字清晰。
「可是阿姝啊,母亲在那个世界也有母亲,有父亲,有朋友,有爱人。」她看向帐篷顶,通红的眼角滚下来晶莹的泪,「每每到月圆之夜,我就在想他们在做什么呢?会不会像我想他们这样想我呢?」
所以才会情不自禁,念出《静夜思》这首诗。
后来不管她怎么跟大人解释那是别人的诗,所有人也只会觉得是她谦虚。
「可是阿姝还那么小,若是我不在了,阿姝由谁来保护呢?」说着说着她便哭了起来。
应该是时候快到了,她连哭都没发声音。
我也跟着一起哭。
替自己哭,也替她哭。
她在这世界活了三十几载,却没有一个人懂她的孤独与想念。
「阿姝,」她轻声叫我,眸子渐渐放空,「逸风是个好孩子,可是心思太重了。他心中有恨,怎么能好好爱你呢……
「阿姝啊,母亲要回去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哭着问她:「这样一定能回去吗?」
她缓缓勾起嘴角。
「不知道……」
那个男人冲进帐篷来的时候,母亲已经合上了眼睛。
她面上都是祥和,好像是终于要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男人走到床边抱起母亲,他眼角湿润:「谁让你走的!谁准你走的!」
此时林逸风带着人冲了进来。
「哈哈哈哈哈哈!」男人大笑起来,「本王就说你根本不爱柳彦!」
「你根本不爱他!你还不是死在了本王怀里,他拿什么与本王争!」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林逸风。
随后他伸手一掌将我击飞出去。
林逸风脚下生风,在帐外接住了我。
「阿姝。」他一双眉拧得紧。
我将脸深深埋进他的怀里,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小小的抽泣越变越大,最后哭得不能自已。
从此,我便没有母亲了。
在这个时候,刚刚的帐篷里突然燃起熊熊烈火。
帐内的士兵全都逃了出来。
只有那个男人和母亲留在里面。
「母亲!」我大叫着要冲上去,却被林逸风拉住。
他命人上前灭火,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火越燃越烈,那火红的火舌像是要伸到天上去。
「啊——」
我眼睁睁看着母亲一点一点被火吞噬。
最后化为灰烬。
我是哭晕后被林逸风带回去的。
这次我军大胜全靠林逸风的奇袭,不仅大胜连敌军大王都身死帐中。
军帐中却没有丝毫要庆祝大胜的气氛。
因为我的母亲死了。
那个闻名天下的奇女子死了。
父亲在军营不远处的山上坐了一天一夜。
我去找他的时候,他一双眼睛熬得通红,眼睛死死盯着那被烧成灰烬的帐篷。
「阿姝,我是不是错了?」他的声音也不如往日威严,低哑难辨。
我看向他,不知道应该怎么答他。
「当年喜欢她的人无数,她却一心想上山做尼子。」他的声音飘在风里,「我便骗她,骗她我能帮她找到回去的方法。」
「我哪里能找到呢?我也跟所有人一样,不相信她口中的世界,以为不过是她聪明的脑子里构造出的一个虚假世界。」他苦笑一声,「那日醉酒,我知道她一定是把我当作她心里的那个人了,那个她梦里的人,但我心甘情愿。」
父亲侧头来看我:「阿姝,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我甚至有时候会嫉妒你,嫉妒你能得到她全部的爱。」
不过一夜。
他好像老了许多岁。
我忍不住去抱住他:「父亲,我不怪你,你也不要怪母亲。」
到头来,似乎我这个一直以来都不怎么幸福的人才是最幸福的。
我军大胜,京都的百姓夹道欢迎将士凯旋。
我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百姓的欢呼,好像什么都没变。
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这世间再也没有那个思想独特、什么也不怕的奇女子了。
这一战林逸风算是坐稳了太子之位。
他跟我说等他做完了他要做的事,便会来娶我。
他明明已经做了太子,不久之后他便会成为皇上。
这天下都是他的。
我不知道他说的他要做的事是指什么。
母亲说他手上有血,心中有恨。
他从十二岁便在将军府长大,将军府的人除了我都对他很好。
若是他心中有恨,便只能是对……
「我不是皇上的儿子。」他与我一起坐在山顶的那棵大树上,没等我问便开口先说了这句话。
我想过无数种可能,我想是皇上负了他们母子,或许是善妒的皇后杀了他的母亲。
却独独没想过他其实不是皇上的儿子。
那怎么可能呢?
听说他的确是拿出了皇上当年给他母亲的信物,说出了他母亲的种种。
「阿姝,我其实没有父亲。」他看向山下,目光发沉,「当年皇上微服出游在灯会遇上我的母亲,见她容色出众,便花言巧语诓骗她悔婚与他私奔。」
他的声音越发轻,像是在缓缓揭开自己的伤疤。
「皇后善妒,知道了母亲的存在自然是不能容忍。皇上仰仗皇后一族稳固江山,自然选择抛弃母亲。母亲家族不忍母亲流离失所,便将已经怀了身孕的母亲安置在山上的一处庄子。」
「几月后,母亲便平安诞下一名男婴。」
我不敢相信这些我在戏本里看到的故事居然是真的。
「那男婴不是你吗?」为何林逸风却说自己不是皇上的儿子。
一阵风从我们身边掠过,树叶沙沙作响。
林逸风垂下眼笑了一声。
「若是我,便好了。」这话好似掺了许多苦进去。
「男婴刚半岁,便有人领了皇后的命来取母亲和男婴的性命。母亲一族,全被杀了个干净。」
我一惊,皇后善妒世人皆知,却没想到恶毒至此。
「母亲抱着男婴逃下山,跑了三天三夜晕倒在一处破庙中,被人救醒后原以为遇上的是好人。」说到这里他喉头发涩。
「那些男人用男婴要挟,夜夜糟践她。」这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像是被刀刮过。
我惊得抬头看向他。
那得多苦啊。
他的母亲当时得多绝望啊。
林逸风侧头来看我,他眼角微微发红,苦笑一声:「阿姝,母亲便是这样有的我。」
我心头像是被人狠狠捶了一下,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母亲跑出来了,却发现怀了我。她用尽了一切方法,都没办法将我弄掉。我想若不是因为有哥哥需要她照顾,她应该是想着宁可死也不要生下我。」
「为了不让别人发现我的存在,她一直将我藏在柜子里、坛子里、地窖里。」
「她或许是为了保护我,也或许只是想让哥哥身世干净一点。」
「但我从小就像是一只只配待在深渊里,肮脏不能见天日的老鼠。」
我心里又酸又痛,哭着摇头:「不是的,你不是的。」
他是天上洁白的云,是耀眼的月,是暖人的阳。
「平静的日子并没有过太久,那群人还是闯进了家里。那一年我只有四岁,被母亲锁在柜子里,透过柜子的缝隙看着母亲和哥哥一起被他们砍杀在刀下。」他声音喑哑,眸子里全是恨意,「阿姝,我有不得不报的仇。」
我忍不住抱住他,紧紧抱住他。
想说点安慰他的话,却又觉得似乎什么话在这些事面前都苍白无力。
「你母亲是个极聪明的人,尽管我藏得很好,一年前她还是发现了端倪。」他抬手轻轻放在我脑袋上,「她警告我让我离你远一点,原本我也是想离你远一点。我一直想的便是报仇,哪怕不要这条脏命也要报仇。」
「可是阿姝,你为什么总是一次又一次撞上来?。」
「那日下学我路过一个小巷子,你正将李坚压在身下,周围同你一起玩的人也被你都揍了一顿。我以为你又与他们起了什么冲突,刚要离开便听到你说:『林逸风是我哥哥,你们要是再敢乱说他是孤儿,我就把你们扔到河里喂鱼。』」讲到这里林逸风的指腹在我发顶揉了揉,轻笑一声,「你明明张口闭口都说要将我赶出将军府。」
我……
怎么这都被他看到了!
「每次我随父亲出远门,你总是偷偷躲在门口。每次我生病受伤,你都要悄悄跑来哭一场。明明自己最心软,嘴上却总不饶人。我在无数个熬不过来夜里,每每想起你这些模样,才会觉得这个世间也并非无趣。」
「我知道,是我太自私了。我想永远抓住你,明明你应该有更好的人……」
没等他说完,我侧身捂住他的嘴。
「林逸风,我等你。」
耳边的风好似在我们周身停了下来。
我看见林逸风眼里细碎的光,像是天上的繁星落到他的眼中。
「我等你做完你该做的事,来娶我。」
我从来也不是什么小白花,更说不出来让林逸风放下仇恨的话。
本来那些坏蛋都应该得到应有的惩罚。
唯一让我不高兴的便是我什么忙也帮不了。
我依旧住在山上的尼姑庵,天天照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等着林逸风忙完他的事来接我。
只是李坚偶尔会上来看看我,过了这么久他还是没有娶他的花魁姑娘。
我难免有些为他着急。
「啊?你说花魁姑娘啊,两月前她为自己赎了身回家嫁人了。」
听了这话,我手中浇水的壶一甩,洒了李坚一身。
「你看看你看看!我就说让你早点下手,现在煮熟的鸭子都飞了。」我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骂他。
他看着我,突然笑起来。
「管她呢,她开心就行了。」
真是豁达。
我瘪瘪嘴,继续浇花:「林逸风好些日子没来了,你能不能替我告诉他,我想他了。」
李坚点了点身侧的花瓣:「我与他又不熟。」
骗鬼!
上次我明明看到他们一个下山一个上山,在山腰聊了很久。
「你不说罢了,等下次他再来,我一定把他骂个狗血淋头。」我放下水壶,恨恨地拿起剪刀。
李坚很认同地点点头,不再说话。
「对了,你说你这次上来是做什么?」我侧头看他。
他摸了摸鼻子,笑道:「我就是来看看你这个尼姑当得怎么样。」
这么多年,我比他母亲都要了解他。
他每次撒谎便会摸鼻子。
肯定是出事了。
林逸风出事了。
就在我要下山去找他的这天,刚一睁开眼阿离便从外面推了门进来。
「小姐。」
「出大事了。」
大事便是皇上死了。
皇后也死了。
我连忙看向她:「林逸风呢?」
「消失了。」
消失了?
皇上皇后都死了,太子消失了,这不是要天下大乱。
「不会的,如今是小皇子在主持大局。」李坚从外面走进来。
小皇子?
「一个宫女被皇上临幸后偷偷生下来的,被林逸风找了回来,几月前就恢复了他小皇子的身份。」李坚走到我身边,「林逸风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做继承皇位,小皇子被他教导得极好。」
难怪当时我对他说我不会成为他后宫中千万女人中的一个时,他的目光那么笃定。
因为他从来没想过要当皇帝。
他也没想过要天下大乱,他将一切都布置得很好。
唯独……
我从床上坐起来,死死盯着李坚:「那他呢?他去哪儿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李坚叹了口气。
「不知道。」他在我床边坐下来,「阿姝,他让你不要等他了。」
我不信。
我不信!
我摇头:「你骗我,他说了会回来的,他说只要我等他,他便一定会回来的。」
「有人说看见他受了极重的伤,怕是已经死了。」他捉住我的肩膀,试图让我接受现实。
不可能。
母亲说过,林逸风不是个简单的人。
他才不会轻易死去。
李坚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我想下山去找林逸风,又怕他回来找不到我。
便只好日日都去佛祖面前祷告。
李坚见劝不动我,也陪着我一起日日吃斋念佛。
不知道是不是我们的诚意打动了佛祖。
在小皇子登基的半月后,我终于等来了林逸风。
那日傍晚,落日的最后一缕余晖洒在院前,将院外人的影子拉得十分长。
我还没看清那人的面容心跳便漏了几下。
「阿姝,我回来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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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不负我:疯批美人的爱与救赎
阿阿小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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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于互联网:9. 姝途同归
颠倒黑白 凤凰涅槃:惑国妖后的荣宠之路 午膳后,穆澜带着荷香出了门。 她一路带着荷香在市集逛着,不急不躁的,荷香倒是也没说什么,安静的跟着穆澜,一直到穆澜走进一间茶楼。 荷香这才问着:「小姐这是逛累了?想吃什么,奴婢去准备。」 穆澜笑了笑,也没阻止,所以说了几…